[book_name]星球游行记
[book_author]佚名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18015
[book_dec]《星球游行记》,[日]井上圆了撰,戴赞编述。初版本由彪蒙译书局发行,日本东京三田印刷所印刷,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出版,卷首有杜之堂序,见唐弢文库。又有北洋公报局版,北洋公报局天津广仁堂发行,中华民国元年(1912年)四月出版。标“理想小说”,共六章,卷首有编述者戴赞肖像,祝尊彝叙、杨毓辉叙、戴赞自叙。作者井上圆了(1858年—1919年),出生于日本新泻县,近代哲学家、教育家。小说日文原题为《星界想游记》,署“四圣堂主人井上圆了著”,卷首有孔子、释迦摩尼、苏格拉底、康德四圣人像,东京哲学书院发行,明治廿三年(1890年)出版。此次以北洋公报局版为底本,重新标点、分段、排印。以科幻小说的方式,通过主人翁觉世生游历共和界、商法界、女子界、老人界、理学界、哲学界的观感见闻,深入探讨了人类未来理想的社会形态、政治制度、家庭结构、伦理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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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敘
有客謂迂生曰:“今世界共和,吾儕將爲極樂國民矣。”迂生不 ,客爲疏詮共和之義,迂生仍不 。適戴君襄甫以所著《星球遊行記》,屬迂生叙。迂生方不 共和,展卷見有遊共和界,喜極讀之,撫案呌絕曰:“今日共和不成,徒以私妻子財產,不顧名譽耳,必如是乃爲共和。”因卒讀又曰:“文明愈進,國迺愈樂。極文明而後乃極樂,此非託於虛誕也。”客曰:“迂哉,此理想也。”迂生正色曰:“理想,實行之資料。不有是想,烏有是行?旣有是理,必有是境。昔達愛斯克洛提斯作《夢遊廿一世紀》,轉瞬而現。卽夢卽眞,力圖競化,安知不臻此極樂界耶?”客笑而去,迂生遂以此弁《星球遊記》。
固陵祝尊彝懶僧贅言
[book_title]敘
理想小說,論者或病其疏,雖然,理想者事實之母也。歐美各國,新器新法,層出不窮,溯其原皆胚胎於理想。故理想發達者,其國強;理想滯塞者,其國弱。理想實製造國家之原料也。近世泰西說部,言 、紀事、遊歷、偵探外,要以理想爲最著,足與哲學相輔而行。吾友戴君襄甫,近著《星球遊行記》,蓋取哲學之 神而以演義之筆出之者也。其理想 超乎上下五千年,縱橫九萬里之外,而別闢一極樂世界,警闢透澈,足使懦立頑廉。以進化之公例推之,異日當必臻此境界。世有希望爲極樂國民者乎,是書實有研究之價値,不可不亟 讀之。
大埔楊毓輝然靑識
[book_title]自序
吾讀說部,而羨《西遊》《封神》諸書,理想廓達,不落俗間一字。迄今學術大興,滊輪之速,不亞土遁,飛艇之捷,不異騰雲御風。此所以論哲學者,必由理想而歸實驗也。吾編《星球遊行記》,有取於《西遊》《封神》之遺義焉。書凡六章,政治之美,進而益上,至於極樂國而止。識者以爲荒誕無稽,而世界之進步,瞬息千里,專制政體,數月而共和。又安知所謂極樂國者,不及余身見之耶?卽不然,能使閱者心目中,有此一境,以增益志量,亦未始非快事也。
中華民國元年四月
皖泗襄甫戴贊自敘於北洋公報局內
[book_title]第一章 遊共和界
有覺世生者,一日飄然遠遊,辭京華,至淸涼之山。適有客舍,可送除夕,其翌朝卽某年也。於是憶往卜來,有無窮思慮,集於胸臆,感 不能自已。獨坐沈吟,時漸移,夜漸深,四壁寂然,唯聞溪流潺湲之聲。方擬就寢,立而更衣,坐而對爐,忽覺 神恍惚,心旆飛揚,一轉瞬間,已遠遊於蒼蒼茫茫之天界中矣。
所到之處,國土人民,與我地球無異,山河之形勢,鳥獸之種類,悉所經見,獨其風俗人 ,皆有異趣。其最可駭異者,男無定妻,女無定夫是也。蓋此國之風氣,謂女子爲男子之共有物,男子亦爲女子之共有物,同等同權,爲男女共和獨立之國。無結婚之禮,無夫婦之別,然男女同居者少,以限於資產之竭蹷也。有男女合宿所,其中屋廬櫛比,如旅舍然,無論男女,一室止居一人,男女無別而有別如此。女子若懷姙時,必入產院。產院者,其國之政府爲產婦設立者也。其傍有育兒院,政府爲養育小兒設立者也。產婦分娩,送其兒於育兒院養育之。俟產婦氣體充足,乃歸其家,操作如舊,不許至育兒院竊視其兒,其兒亦終身不知其父母,是可謂奇風異俗矣。兒稍長,無論男女,皆去育兒院入小學,去小學入中學,卒其課程,始謂之成人。故一鄉一村,未有不創立產院、育兒院、小學、中學者。國民自二十歲至五十歲,無論男女,俱納身稅。
覺世生聞之, 而問曰:“人之刻苦勉勵,守職業,積資產,皆因有親屬耳。若子孫、夫婦、父母、兄弟各不相謀,只顧一身一代,則守職積產者誰耶?”時有其國鉅儒名練達翁者,在側答曰:“人無家族之繫累,始脫其自利自愛之私 ,私 盡脫,乃能爲社會盡力。何者?人有子孫,卽思傳其所有與後裔,于社會乎何與?若無子孫,身死之後,則傳之社會而已。社會卽己之父母夫婦兄弟子孫也,其愛社會必與愛父母夫婦兄弟子孫無異,於是人人皆計公益、守正道無疑也。”
覺世生疑而問曰:“人惟有興家創業傳貽子孫之念,而後乃計公益也。旣不愛其子孫矣,何愛於眾人而利之哉?且人只顧一身一代,無遺族係戀,皆自暴自棄,惟求一身之娛樂而已,安所計公益正道耶?”練達翁曰:“縱無子孫遺傳,亦有身後之名譽。愛己者必愛其名,有愛其名之意,必孜孜勉其業,汲汲立其身也,豈必爲子孫哉?且人有子孫,獨立進取之氣必減,依賴子孫之心必多。故曰欲使人守其職業,全其功名,非絕其家族之緣不可也。”
覺世生曰:“立功名,樹偉績, 資產,一旦身死,他人承之,與賤且貧者何異?英雄念此,莫不灰心,國尚能治哉?”練達翁曰:“不然。雖無子孫親屬,亦思自防其老。當強 [1] 壯之時,博取資產以計其將來,其念固重也,況又有獎勵財產之良法善政乎。試舉其犖犖大者,吾國政府爲社會公眾之代表,國民之父母也、兄弟也、子孫家族也。國民死後,葬祭禮式,盡歸政府措辦。設此處有一死者,政府查其人所遺之財產,量其多寡,定葬祭之禮儀。無財產者投尸水中,不行葬式,不設墓所,名亦隨身湮滅矣。若有幾圓幾十百千圓之財產,則行何等葬禮,設何等墓所。有萬元以上之財產,則鑄像於公園,建廟於市街。各有一定之制,餘財皆歸政府,政府卽用以充產院、育兒院、小學、中學之經費。此所以不絕其生財之念,而益策勵其競進也。”
覺世生更問曰:“若從事兵役而死者,毫無餘產,亦有以酧其功乎?”練達翁曰:“若論兵役之事,不得不畧述我國歷史。酬報勳勞,有一定之規則,政府中記錄其姓名,又將其功績列之書冊,傳於後世,其通例也。然吾國由上古至中古之末,列國對峙,不相統制,戰亂不休。其後強者幷吞,弱者漸滅,終成今日一統之大國。先是各國皆君主政體,後乃變而爲共和,共和旣行,全國鎭定,承平已久,廢武備,罷兵役,故今代之人,不知干戈爲何物矣。”覺世生曰:“所謂近世者幾何年?”曰:“十二萬五千年矣。”覺世生驚曰:“此國開闢幾何年?”曰:“一百八十九萬六千七百年矣。”
覺世生大驚,又問曰:“貴國女無定夫,男無定婦之風,開國以來之制乎?”曰:“否。由於近世之共和政體,凡百制度,皆以共和主義定之。財產者萬人所共好,遂定財產共有之法律。財產旣共有矣,夫婦卽財產類也,亦不可不行共有之律。於是遂廢結婚同居之故俗,立新制度,男女別居。蓋共和主義,與男女別居,相因而成者也。萬民皆守共和,不可不同等同權,男女皆同等同權,不可不各求獨立。獨立者,共和之結果也。且夫共和不成者,爲男女婚嫁之故。女去其家,歸男之家,女失其姓,變於男姓,以男視女,無殊附屬,卽專制所由成也。欲男女各存其姓,各立其家,皆不可不孤立別居。孤立別居,始得全同等同權之眞義也。故以財產共有,合之男女別居之制度,乃成一共和政體。復有駁其說者,謂財產共有,或陷於遊惰自暴之弊,於是公有私有之說,更 迭仆,不可勝詰,獨男女別居之制,非徒無指其弊者,而便益之利日盛,至今日尚行用之。”
覺世生曰:“其便益安在?”曰:“第一,無父母妻子之繫念,可以任 適意,從事業務。第二,無養育子孫之私義,利己之心,次第減少,愛國濟眾之至 ,自然發露。第三,無依賴眷屬親戚之念,自蘄成立,無敢安逸,增志氣,求進取,若人人如是,社會自昌。用此制度以來,國勢日見振興,以至今日。此方今之隆運,所由來也。”
是時覺世生聞男女別居之益,猶未深信,然聞共和之制,頗有羨慕之意,又問曰:“政府之法律如何?”曰:“吾國政府,爲社會代表,卽吾人之父母子孫也。故人人有守其命令之義務,其法律嚴而且煩。”覺世生聞此,拂然曰:“余久處有政府有法律之社會, 身世不能自主,常自詭宇宙必有極樂世界,故不憚遠遊。貴國雖純然共和,猶不免有所箝制也,是非余之所隱期者,余將去而之他。”
[book_title]第二章 遊商法界
於是躡空虛,遊廣漠,翩翩然入於他星界中。天候地勢,鳥獸草木,不異我土,村落鄉里,別有景象。旣入市街,車馬往來如織,人民奔走如狂,貿易之盛,非意想所到。
路傍有一老人,對几兀坐,如迎客狀,大類賣卜者。覺世生援入國問俗之義而進曰:“敢問此國政體如何?”老人曰:“國無政府,焉有政體?”又問曰:“然則以何法統御人民乎?”
曰:“無政體,焉有統御之法?”又問曰:“然則貴國,萬事萬物,眾人公有,無私產乎?”曰:“有。有私有之土地家室。”曰:“若財產之間,忽生爭論,何由裁決 [2] ?”曰:“欲知其法, 先言社會之組織。敝國無政府,無法律,無租稅,無君臣上下之別,無國會議員之設,無裁判賞罰之章,統屬共和獨立,守自裁自治之風。一家之法,一家創之,一人之法,一人治之,與他人毫無關涉。若夫人與人之間,界限不能驟判,紛議忽生之時,則決之之法,唯一而已。”曰:“一者何也?”曰:“決於天。其法各村各郡皆有決運館一二所,人民爭論時,兩造皆至,取決運器決之。一卜不可,不許再卜,以卜之驗否,爲裁判之始終。”
覺世生起而問曰:“決運館之費,亦如租稅課賦之出自民間乎?”曰:“決運館由商法主義而立,來決者出定額之金,以爲館中之費。都會輻輳之地,皆設決運分館,以便決者。余曾充派理財員,查收數之多少,中分一半,充本館所需,半爲派員之祿,皆由商法組織,不課之於人民也。”
曰:“貴國無政府,無法律,無租稅,亦無村郡一切之費,盜賊凶徒之類,如何處分?”曰:“是等於上世中世時時見之,近世所無。世運大進,人皆識間接之利害損益,無小利小慾之見,惡徒自然絕跡,道德自然蔚 也。若萬一有此,偵探捕縛之,送於商法會社,使出相當之額。此事一村中五年一有之,十年一有之,其他小盜小賊之類,揭示於新聞報中足矣。何者?商法國,人重信用,一失其信,難立於世,故人人自恐失信,較諸畏刑罰也更甚。由已往之經驗徵之,自今以後,惡徒將絕跡於國中矣。”
覺世生驚曰:“貴國實極樂世界也,我國政治密,法律嚴,罪人惡徒,日加不已,比之貴邦,相隔雲泥,思之慚愧實甚。”老人曰:“子之國政體如何?”曰:“有君主政體,有共和政體。”曰:“貴國開闢幾何年?”曰:“開闢之年代,各國歷史,互有異說,雖難確定,約在五六千年以前也。”老人曰:“是經歷未足耳,若比之敝邦,實在幼稚時代也。我邦開闢以來,凡三百萬年,據歷史所傳,建國以後,久爲君主政體,中古變爲貴族政體,再變爲共和政體,三變復爲貴族政體,四變復爲君主政體,五變又爲貴族,六變又爲共和,七變又爲貴族,八變又爲君主,九變始爲今日所用之無政體也。無政體以前,無論如何改革,皆戰亂相續,國家多事。自一變爲無政體,至今數十萬年之久,未嘗聞一日有戰亂之事矣。且夫上古君主政體之時,君上持權秉鈞,宰制天下,其後功臣漸張門閥,竊其威權,蔑視君主,遂廢斥之,功臣互執政權,謂之貴族政體。其後政權漸移於民,民權漸伸於世,遂乃顚覆功臣,而成共和政體。其後又經數世,貧者漸失其權,富者得益其勢,貧富之間,寖生階級,富豪者相合而擅政權,是又一種貴族政體也。其政體又變,政權漸由多數,移至少數富豪之中,最富豪一人掌握全權,是二次君主政體之所由起也。其後數經騷亂,而政體又變爲貴族矣,共和也,君主也,回還反覆於同一之政體而已。於是起絕大新論於民間,曰政治何必限於君主、貴族、共和哉?!且無論用何政體,俱不能保國家久安,已往者不可爲明證哉?卽如共和政體,世間之評判,莫不曰最合於天理矣,然其政體之所長,唯取多數之論耳。多數之論,果公理哉?公理果不存於少數中哉?無論用何政體,終不得達於公理也明矣。茍於政治中,不取最簡便,最不需費用,不延時日,不用役員,人人皆得平易實行之法,如之何其可也。國家從來所用之政體,旣不能保久安,又不能達公理,寧速廢之,用簡便平易之法耳。簡便平易之法,莫過於廢政府,廢法律,以天命天運爲社會之政府法律也。是法也,第一不需費用,第二不延時日,第三不用役員,第四人人皆得平易實行,商法必大興,富國之志得速達矣。此說終爲輿論所韙,忽 而廢政府,廢法律焉。至於爭論紛議之事,道理不可猝辦者,任於天運決之,是今日決運館成立之原也。決運館之初立也,猶有政府之遺制,一鄉一村有小決運廳,一國有大決運廳,各廳有決運官,有決運會。其大決運會,決一國之大事,如國會然,故其制度猶有類於政府。小決運廳,如戶主族長;中決運廳,如地方裁判所;大決運廳,卽大政府也。其與政府異者,無君主,無大統 ,無官職,無租稅而已。其後漸變而組織以商法主義,延至今日,乃無曩日政府之遺制矣。”
覺世生問曰:“今日各地所有之決運館,爲地方獨立之決運館,非一國總合之決運館。若關於通國全體存亡興廢之大,何以決之?”曰:“今日人民,各知獨立,自治自裁足矣,無關於一國全體之事。”問曰:“若爭論之事,由小及大,或與國家相涉將何如?”曰:“吾所居之世界,由古代至於中世,數國對立,國與國之關涉,時時有之。自一廢政府,四鄰諸邦,皆豔慕之,一時政府法律,皆歸廢斥,諸邦已統爲一國,無內國外國之區別矣。蓋國有內外之別,於商法貿易,大有妨害,商法盛則範圍漸擴,諸國不得不渾一於共和者亦勢也。”
又問曰:“此決運法由實施至今日,經幾何年?”曰:“往歲以三十五萬二千五百年矣。”覺世生驚曰:“如此之久,國家竟能無事變,實不可思議矣。”曰:“內亂紛擾之起,乃人民之經歷未足,若富於經歷,知爭論紛亂之無益,將互相和睦以求安全矣。且國家爭亂不休,瞬息則巨萬失矣,商業昌盛之社會,何忍出此?順其自然之勢,皆知任天運可以久安,年愈久,經歷愈深,蒸爲風俗,出於習慣,所以能永保其安樂也。若年月尚淺,經歷未深,權利財產之爭論,故不能止。能積百萬年之經歷,必有如敝國之一日。”
覺世生曰:“全國中之戶籍人口,依何法調查之乎?”曰:“調查戶籍,別有商法主義之社會,或二三年,就各村邑調查之,合諸郡作統計,編爲書籍,廣售於世。偵探盜賊,捕縛罪犯,皆於此社中取費。”又問曰:“敢問婚葬等事,其儀式如何?”曰:“無之。當中世之時,稍有儀式,後世苦日用多事,寖去虛禮,而重實業。知婚婣之事,祝禱無益也,廢之;知死者無再歸之望,葬祭無益也,亦廢之。人之死也,近海則投其尸於水,近山則埋其尸於地,不作棺槨,不設墓所,不通知親友,唯埋葬後,揭廣告於新聞報耳。”
覺世生曰:“儀式過於簡畧,不中人 。”答曰:“世運進化之極,故至此也。貴國至數百萬年之後,實業大興,商法大盛,必有睹此簡畧之日。”覺世生曰:“余願遊無政府之國久矣,來此是余幸也。雖然其社會之禮節風俗,去人 遠甚,非余所望,願去此以遊君子之國。”
[book_title]第三章 遊女子界
旣而 雲路,無所適從,忽有境界,見於目前,山川村落之風景殊佳。遇一男子,挽車售物,呼而問其政治風俗。彼曰:“行哉女尊子。”繼遇一男子,釋荷憩路傍,問之如初,亦曰:“行哉女尊子。”
覺世生未 女尊子之所謂,俄至一商店,見婦人對帳簿而坐,復問之,婦人曰:“子從何來?”曰:“自地球。”曰:“子之國政體如何?”曰:“有君主政體、共和政體。”曰:“男女之職業如何?”曰:“男子或爲官吏,爲教員,或爲商人,爲技師,女子爲紡績縫紉諸瑣屑事。”婦人怪之曰:“官吏教員唯限於男子乎?”曰:“教員時用女子,至官吏則限於男子。”婦人曰:“奇哉!其風俗全與我國異。我國官吏教員,皆限於女子,而男子勞筋瘁力,營製造工業之事。故男子類皆無學無智,不通世 ,而女子皆明學問、達事理、有才能,故立於男子上,能指揮一國之政權。其學校之教員醫士,會社之事務員,亦皆女子,唯政府所用之兵卒巡查等則用男子而已,而長官亦女子也。”
覺世生聞之曰:“異哉異哉!與我國相反竟至如此,請問貴國政體如何?”曰:“君主政治也,然位不世襲,以一代爲限。通國呼爲尊上,是以此國風俗,多崇女子,加尊字呼之,或曰女尊,或曰女尊子。尊上之下有老官五十名,其長曰總老。老官之下,有親官五百名、近官一萬名、遠官十萬名。舉老官之法,則於廟堂開選舉會,使親官盡列諸席,由其列席員中舉一名,襲其職爲通例。若尊上逝去之時,總老履其位,缺總老時,由老官中依次升職,使居其位。其他親官之選用,由尊上之特命;近官之選用,由老官之命;遠官之選用,由近官之命。”
覺世生問曰:“此制度由古傳之乎?”曰:“自古經多少變更,乃定今日之君主政治。而官吏限於女子,則建國以來之制度也。”又問:“建國在幾何年?”曰:“年尚淺,尊上之制,不過四千三百二十六代耳,歷五萬 九百五十七年也。尊上以前,天下唯一帝國而已。自尊上統轄全土,經五百萬年,帝國分裂,成無數之王國。至今有五百二十餘小國,皆獨立之君主國,執政權者,皆女子也。”又問:“帝國之前無歷史乎?”曰:“無可考證之。古來之傳說,帝國以前,列國幷立,其時爲男子者執政權。據歷史家言,帝國以前,野蠻時代也,干戈競爭行於世;帝國以後,文明時代也,道理競爭行於世。男子執政權之世爲野蠻時代,女子執政權之世爲文明時代也。今日之歷史,野蠻時代之記事,悉爲剗除,故政體年歷不可詳知。”
又問曰:“合計五百二十餘王,國中人口及土地幾何?”曰:“人口一百八十五億,地積一千五百萬。地老天其中屬我王國者,人口八億二千萬,地積七百二十五萬。吾國之尺法,以人之平均身長,稱爲一長,百長則爲一引,百引則爲一延,一方長謂之一面,一方引謂之一平,一方延謂之一積,千五百萬積者,如地球全面之一億也。”覺世生驚曰:“年歷地積人口,實久遠廣大眾多,敢問人壽如何?”曰:“平均一百五十年,與二百年之間。古代人壽稱五百年,漸漸短縮,今日雖長壽者,亦不越二百年。”
覺世生曰:“國土之大,年壽之長,是余之所大欲。然女子居上傳令命,男子在下受役使,風俗如斯,不獨不適鄙意,於天理亦不能無齟齬。”婦人曰:“吾不知貴國男女之天然性體如何。吾國女子之筋骨生而柔弱,男子則堅強。堅強者服力役,柔弱者從事政治教育,是眞天命也。若使女子服力役,男子執政治,是大反於天理矣。”
覺世生曰:“女子體質柔弱,思想亦然。且女子有懷姙育兒之義務,不可當政治之煩劇。”曰:“子以爲體質柔弱,則思想亦必柔弱乎?恐無是理。吾不知貴國事,難斷言也,以吾國之例徵之,思想富者體質柔弱,而體質堅強者乃乏於智力。貴國農夫力耕田野者,與學人從事政治者,體質筋骨,孰強孰弱?”曰:“學者柔弱,農夫堅強。”曰:“然則腦力與體力,不一致也明矣。若夫懷姙之義務,固女子所不能免,雖然懷姙之年 ,大抵有限,吾國由三十歲至八十歲,其中五十年爲懷姙期,而女子就貴重職務,大抵在八十歲以後,其修學卒業,在三十歲以前,亦無妨於懷姙之事。旣有聰慧,又無妨于產育,所以專用女子於政治也。”
覺世生曰:“我國之女子,其於學問頗乏強力,比之男子不及遠甚,故賤女而貴男。”答曰:“敝國之男子,無論如何教育,遠不及女子也。意貴國開闢至今,誤用男子之專制,猶未脫野蠻之積習耳。凡野蠻時代,強力之競爭必盛,男子筋骨強壯立於上位,女子受抑制於下,自然之勢也。若文明漸進,道理競爭行於世,女子執政秉國以抑制男子,亦理之常也。貴國男子握政權,足爲未至文明之實證。女子雖受教育,不得智力之發達者,非女子之生性然也。強力主義行於世,數千百年之習慣使然耳。”
覺世生曰:“自今改此習慣,教育女子,使發達智力,應在何年?何年之後,始得出於男子之上哉?”曰:“由我國之經驗考之,至少亦在百萬年後。”覺世生驚曰:“歲月悠遠,不可企及。”曰:“歲月雖悠遠,若由今日實行其事,必達其期。今日不能實行,雖至世界滅盡,其期終不能至矣。”
覺世生曰:“女子握政治教育之權,國家之利益如何?”曰:“其益甚多。貴國若自開闢以來,政教全權委諸女子,國勢之隆盛,當十倍於今日矣。使女子處男子之下,非獨女子之不幸,實人生萬彙之不幸。嗚呼,一朝失策,毒貽萬世,可不戒哉。”覺世生聞此言曰:“余未敢强信,且余不欲處於女子之下。貴國之俗,余所願者,唯其長壽耳。然貴國年壽,比我國雖長,乃漸漸短縮,終復何有。余安得至一長壽國,而詢其享年之術哉。”
[book_title]第四章 遊老人界
覺世生去女權國,逍遙於芒茐之間,忽又見一大世界於目前,其景色雖異,而人頗矍鑠。有立我前者問曰:“貴國何國?”矍鑠翁曰:“尊老國。”“何以名尊老國?”曰:“此國之風俗,尊敬老人,如帝如天。”“政體如何?”曰:“老人政體也。”“何謂老人政體?”曰:“非老人不能就職於政府,尤老者進而履帝王之位。帝王者,全國中最老者也。”“然則當代之帝王,其壽幾何?”曰:“四十萬五百六十二日也。”
覺世生曰:“是日數也,當年數幾何?”曰:“年數爲何,我國無之。”曰:“春夏秋冬四季爲一年是也。”曰:“春夏秋冬何也?”曰:“寒暑一循還之間,分爲四季。春夏秋冬,四季之名稱也。”矍鑠翁曰:“吾始 矣。貴國與我國天界之位 異,故日數之算法亦異。此國有晝夜循環,無寒暑變換,每日寒暑之度,大抵相同也。”覺世生曰:“我國土一年有一次寒暑之變換,恰如一日有一次晝夜之變換。晝夜之變換,三百六十五次,而寒暑之變換適一次,故一年者三百六十五日也。”曰:“若四十萬五百六十二日,以三百六十五日除算,我帝王之年 凡一千零九十八歲也。”覺世生驚曰:“何其長壽也哉!”曰:“敝國人平均不過三十萬日,非四十萬日以上者,不得爲帝王。古來帝王中最長壽者,五十一萬七千五百三十三日,除算之,卽一千四百十八年也。”
覺世生曰:“政府組織如何?”曰:“此國有村長、郡長、 長,有中央政府之官吏。村長者一村中之第一長壽者也,故稱之曰村老。郡長者各村老中之第一長壽者,故稱之曰郡老。 長者各郡老中之第一長壽者,故稱之曰 老。 老之上,有中央政府之諸老,諸老之階級有三等,大老、中老、少老是也。大老一人,中老二十五人,少老百人爲限。大老之壽,次於帝王者也,帝王稱老上。中老次於大老,少老次於中老。其叙任之次序規則,老上缺,大老進卽其位。大老之任,選中老中之第一壽者。中老缺員,選少老中之第一壽者。少老缺員,選 老中之第一壽者。順次相補,至於村老。每有老上之更代,率至村老之更代。其他中央政府,幷地方廳之官吏,其數雖有幾千萬,是不必依國中年壽之次第,唯同役中人,皆以壽定班次而已。”
覺世生曰:“朋友亦以年齡爲重乎?”曰:“然。遇人必先問壽以爲禮,若爲人之紹介,通其姓名,幷通二人之壽。”又問:“男女之間,亦以壽序乎?”曰:“否。男女者全異其階級,男上而女下也。故女中之第一長壽者,與男中之第一幼雅者爲列。且此國之風俗,男女不獨異階級,且異交際,如男女相會於同席,絕所不見之事也。故男子於生母及妻子外,不接女子,如遇女子於途,以接談爲失禮,國法之所禁也。”又問:“母子之關係如何?”曰:“其子爲男子,则其母必立於其下,谨奉其命。”
觉世生曰:“男權非過強乎?”曰:“所以至此者,自然之势也。就今之歷史而言,古代多有女得權力,隨意交際男子,而弊風恒 於其間,男子之道德大亂,則壽亦不長。矯正其弊,莫如懸隔男女之交際,女權漸漸收縮,男權漸漸擴張,男子之品行始得方正,女子亦得全其貞節也。敝國今日男女,而享大年者,絕言語交際於兩者之間故也。”
覺世生又問曰:“貴國面積及人口如何?”曰:“人口大約五百億,面積三百億方離。一離者通常之步,一鐘所達之距離。”曰:“自開闢以來之年數如何?”曰:“其詳不可得聞,約一百億日。”“合爲年數幾何?”曰:“三千萬有餘年。”
覺世生聞之,愕然曰:“歷年面積人口,實無數無涯。此無數之人口,無涯之土地,政府亦能統攝之乎?”曰:“此世界第一大帝國也。有第一之大政府,政府之權勢如雷電之迅,帝王之威力如天體之重。常 兵二億,巡查兵無數,爲鎭伏全國之器械也。古代帝王之威權,如今日政府者鮮矣。當時人民好動,防害國安,欲壓抑政府,而政府之威權反加而至今日之甚也。故欲國家無事,全在壓束抑制之力。壓束抑制,爲政之要術。”
覺世生 然曰:“年壽之長,國勢之大,皆余所深欲。然政府之權勢若此之大,萬民受其塗炭,此非余可永居之地也。雖然,願聞長壽之法而歸。”曰:“敝國上古,人壽亦短,然政體國風,變爲尊崇老人之規則。隨世運之進,講求攝生養身之術,人壽漸長,以至今日,再傳幾億萬日,必達長命不死之域。貴國若欲爲長壽國,宜先定尊崇老人之制。”
覺世生問曰:“今日定制,幾何年後,可得千歲之壽?”曰:“貴國今日壽命平均幾日哉?”曰:“昔者人壽定五十年,今時約三十五年。三十五年者,應合萬二千七百八十日也。”曰:“此壽命在我國,已七十億日矣。貴國至七十億日之後,方可與我國等。七十億日者,卽貴國之二千萬年也。”覺世生聞之,大驚曰:“其法甚善,然難實行於我世界。且余不欲受老人之壓制,猶非余所願居之極樂界也,但不知極樂界何在耳。”遂告別而去。
[book_title]第五章 遊理學界
覺世生去老人國,東矚西盼,欲探極樂國於天界中,遙望一星,其狀不類凡界,降止其地。仰視天,則有駕鷲車飛於空中者。俯臨海,有乘鯨船走於波上者。鷲車乃作車於羣鷲之背,使 其車於空中,勝於輕氣球焉。鯨船乃繫船於大鯨之尾,使引其船於波上,勝於蒸氣船焉。或在高山之絕頂,巨澤之深源,大湖之中央,建廣大廬舍。其 良之器械,雖不知何用,足令人一見而詫其奇異。
覺世生途中遇一異人,面顏雖老,身體矮小如童子然,唯頭顱闊大非常,因脫帽爲禮,問:“此爲何國?”異人曰:“理學世界也。”“敢問此世界之政體如何?”曰:“無政府豈有政體乎?”曰:“無政府何以統御人民?”曰:“統御人民,有學校之組織,小學中學大學是也。小學於一村一邑之教育外幷管理其政務,中學管理一郡一 之政治,大學乃統轄通國之政治。教官兼職員,職員兼教官,取政教一致之主義也。”
“敢問其政教之組織如何?”曰:“學校之外無政府,學校之組織,卽政府之組織也。小學爲施下等教育之所,其課程限一千日。中學爲施普通教育之所,其課程亦限一千日,但分上下兩級。大學則分專門普通、專門高等、專門實地三科,普通科課程限五百日,高等科課程限一千日,實地科亦限一千日,總爲二千五百日。入此修學者,卒業後,卽因其程以定學位。學位有上下二等,下位有進士、通士二級,上位有 士、深士、明士三級。中學上級卒業者,得進士之位;中學下級卒業者,得通士之位;專門普通卒業者,得 士之位;專門高等卒業者,得深士之位;專門實地卒業者,得明士之位。學位之外,有學官之制。學官有四等,學老、學長、學頭、學員是也。此四等者,各分大中小三級,大學老、中學老、小學老之類是也。配之於學位,則學老用明士,學長用深士以上者,大學頭用 士以上者,中學頭用通士以上者,小學頭用進士以上者。學員不關學位之有無,小學卒業者,皆可就職也。學官之總長爲大學老,大學老以壹名爲限,尊稱之爲學上,卽此國之君主也。學上之候補者爲中學老,中學老有選舉學上,及被選舉爲學上之權。小學老爲中學老之候補者,亦有選舉、被選兩權。學長學頭之任用,由學老之會議決之,此會曰學老會,其會長卽大學老也。小學之教員爲學員及學頭之任,小學校長爲學頭及小學長之任也。中學之教員爲大學頭及學長之任,中學校長爲大學長及小學老之任也。大學之教員,限於學長,及學老,大學校長,卽大學老也。以教官之外,別無事務員,教員兼任事務,校長卽事務長也。”
覺世生問曰:“女子亦得爲教員乎?”曰:“此國風俗,男女同等同權,更無所別。教員自不必論,卽校長大學老,茍有其資格,亦得就職,與男子相同。”
又問:“女子教育之法,亦與男子同乎?”曰:“固然也。女子與男子自同一小學,漸進中學大學,其所得之學位,亦與男子同。”又問:“大學專門,亦分法學科、文學科、理學科等乎?”曰:“此國無政府,豈有法律乎?無法律,豈有法學科乎?故大學中學小學,唯有理學科而已。小學教授關於理學之初級,中學教授理學中之大 。專門普通科,教授理學中之一部,或光學、或音學、或電學等之關於全體者。專門高等科,教授光學中之一部,或音學中之一部。專門實地科,亦實修其一部中之一部耳。”
覺世生曰:“若無法律,何以裁判人民之訴訟乎?”曰:“此國之人民,皆學者也。人民皆學者,故不似無學社會之人民,有世俗之爭論也。其爭論乃學理之爭論,訴訟亦學理之訴訟,故裁判之時,照學理中之天則,判決之而已。前所謂此國之政治者,卽判定學理之爭論, 釋問題之奧義也,蓋不可與無學世界之政治,同日而語矣。”“然則此國於天然法則之外,別無所謂人爲法乎?”曰:“無無學世界所用之人爲法律,唯有學科之制度,取關於學事者,附眾議定之而已。”“然則此國無罪惡犯人乎?”曰:“以人民皆明學理,有辨別是非、去惡就善之識力,決無陷於罪惡之事。”
又問:“貴國人民,自上至下,皆博學乎?”曰:“在此國之學制,人必須卒業學科,然入中學大學, 任人之所好。至下等人民,雖不能盡爲博學,然以小學之課程,較無學世界之大學課程,猶居上上。且如辨別是非,就善去惡之識力,有自父祖教訓萬世之遺傳,無須別受教訓於學校也。故敝國人民,隨生而具者,卽他世界中博學者所不及也。”
又問:“此國自建國以來,卽無政府、無法律、無訴訟乎?”曰:“此國之歷史,分古代、中代、近代。古代爲無學世界,近代爲有學世界。無學世界之時,有政府、有法律、有訴訟、有騷亂、有革命、有罪惡。後以多方檢治,知世之不治,乃人之暗於學理所致也。變無學世界爲有學世界之議起,第一變更學制,而策勵普通之教育,第二尊崇學者而 之上位,養成國風,漸進而至寬法律,簡政治,後遂廢政府矣。自此議之初起,至全廢政府,其間稱中代。自已廢政府,至今日,雖經數百世,而國內無一日之不寧,無一人之不善,號爲治平無事,安樂享福之世,此皆獎勵學問之實效也。”
問:“古代、中代、近代之歷年如何?”曰:“古代五百零八世,中代百二十三世,近代二百五十六世,合計八百十七世。”又問:“幾年爲一世乎?”曰:“此國之風尚,十日爲一旬,百日爲一周,萬日爲一期,萬萬日爲一億,卽爲一世。億億爲 [3] , 爲宙。”又問:“若以三百六十五日爲一年算之,一世當幾年乎?”曰:“凡當二十七萬四千年。然古代凡一億三千九百萬年,中代凡三千四百萬年,近代凡七千萬年,都數凡二億四千萬年也。”
時覺世生大驚,異人曰:“子勿驚,是實短歲月也。古代中代近代,總稱之爲有史世界,其前爲無史世界。推測無史世界之間,約五萬世,是人類世界也。人類世界之前,有動物世界;動物世界之前,有 物世界; 物世界之前,有物質世界。動物世界凡一 , 物世界約百 ,其實年月永遠不可知。物質世界,其久不知幾 幾宙,蓋無 之 ,無宙之宙,豈非無限無始歟?”
覺世生聞之,愕然仰嘆,不能復道一語,須臾乃問曰:“敢問國土之大如何?”曰:“此國人晝夜兼行,所達之距離曰一程,一程四方曰一方,百方曰一廣,一萬廣曰一大,一億大曰一極。此國土有二十三萬五千極云,實無邊之大,無涯之極也。人類住此者,雖不滿一萬億,而陸有飛鳥走獸,水有麟屬介類,其他草木土石山川,無官之物,充滿於目前,吾人日夜交之遊之,是皆我同類也。若合算其同類,不知有幾億萬,實無數之數無量之量也。”
覺世生嘆曰:“幸哉此國之人民也,生於永遠無限之世界,住於廣大無垠之土地,交於無數之生物,接於無量之眾品,無政府、無法律、無惡徒、無騷亂,治平無事,安度歲月,樂享幸福,雖宇宙無際涯,何處復有如此之樂土乎?是眞極樂界也。余欲遊此久矣,今始得之,將永住於此。雖然未知此地之壽命如何,敢 ?”曰:“此地以一期爲人壽,殆無長短,一期卽一萬日,凡二十七年也。”
覺世生又驚其短命,曰:“我國久遠廣大,雖不及此,而人壽殆倍之。”異人曰:“貴國人壽幾日?”曰:“五十年,卽一萬八千二百五十日。”曰:“人皆得五十年之壽乎?”“雖有一年而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而死者,計其平均,不下三十五年,比貴國多七年半也。”異人曰:“貴國人勞動無晝夜之別乎?”曰:“否,夜就眠息,晝就職業。”又問:“貴國之人幾歲爲成人?”曰:“平均十五歲也。”又問:“因天災而有病者乎?”曰:“其數甚多。”
曰:“貴國與敝國比較,貴國之人壽頗短。敝國今日壽無長短,古代頗有不齊,蓋其不齊者,因理學之未造其極。理學造極,寒暖 雨,衣食住居,皆適其度,得其宜,人皆全其壽,是今日敝國之實況也。敝國日暮時 照闇器於空中,無異白晝,寒時用暖天器,暑時用冷空器,以調節氣候。雨過其度,則用拂雲器,風失其時,則用拔風器,地震則用防震器,雷電則用排雷電器,以此無晝夜寒暖之別,無烈風暴雨之恐,無天災地變之憂,實照闇、暖天、冷空、拂雲、拔風、防震、排雷電等器之所賜也。此等爲近代所造,其器械 巧,非中代以上之人所能夢見者。”
“理學之 備如此,加之醫學,亦臻絕技。近代初世之前,有內外兩科之別,今則唯有外科而已。身體之內部,無論何處,外科之治療,無所不及。通國無不能治之病,人之病根已絕,此亦從器械 良而來者也。更因人之智力勃發,注意於攝生養身,防病於未發,飲食動作,不失其節,以此人皆得全其天年而死,敝國人之壽,所以無長短也,以一萬日爲大數,雖或有一萬十日而死者,或有九千九百八十日而死者,然不過二三十日之長短,其差未有出五百日者。”
“且敝國之人民,晝夜動作,每夜無睡眠之事,每日無飲食之事。在近代之初世,每夜就眠,每日三餐爲通例。後因理學日進,知此事皆由習慣而成,於是漸變爲一日一食,二日一食,三日一食,漸久漸減,官骸百體,亦從之而變。數世之後,百日一食,千日一食,亦支持之。於眠亦然,由二日一眠,三日一眠,五日一眠,漸久漸減,至數世之後,百日一眠,千日一眠,亦不困頓。自近代之初世,用漸減法,二百餘世矣。今則一周一食,一期一眠,眠卽其人之死,是敝國人民一生無眠息之時也,故又名爲不眠世界。”
“此外尤有近代所發達者,亦不可不知。生而滿一千日入小學,二千日入中學,三千日入大學,卒業時乃滿五千五百日,至六千日結婚爲通例,夫婦共同居四千日。人生未足一千日者呼幼兒,一千日至二千日者呼童子,二千日以上者呼成人,卽以小學卒業爲成年也。”
“準以上所述思之,貴國與敝國,孰爲長壽,可以判矣。貴國定壽雖三十五年,十五歲以下爲未成人,則成人以後,僅二十年。此二十年間,半消磨於眠息,其作事之日,不過十年耳。其十年間,或飲食,或病臥,益以休息,至少亦消去一半,則一生動作,不過五年,實可謂促而又促者矣。敝國二十七年之定壽,其間無眠息無病臥,唯百次進食而已。且生滿千日卽入學,入學以後,有九千日。其九千日之飲食,不過九十次,飲食三十次,應積消一日,則九十次不過三日耳。於九千日內減之,尚有八千九百九十七日,其日數卽二十四年半有餘。是敝國作事之日數,比之貴國之五年,正五倍也,焉得斥之爲短命耶?”
覺世生曰:“此論余誠感服,無所容喙,然余所願遊之爲長壽不死之國。貴國之壽雖加敝國五倍,亦非長壽不死,不知理學再進,能使人不死否?”異人曰:“若願不死,不如不生,生必有死,是天之命,非人力所能爲也。無論理學如何 進,亦不能達不死之世界。理學亦唯防天災,除病患,減不覺之時日而增知覺,去不快之心慮而臻 快,使人人盡其天壽已耳。”覺世生曰:“然余無永住此國之 ,欲早歸去。”遂告別而行。
[book_title]第六章 遊哲學界
覺世生去理學界,擬歸故國,而失其所在,且思此遊,雖稱曠邈,而有所優者,必有所絀。吾志在不死國也,前所遊之尊老國,享年雖差久遠,居其國必服其壓抑,未爲樂土也。樂土豈竟不可得哉?於是盤旋於雲路,踟躕於太空,忽於蒼蒼茫茫之間,見有翩翩而舞,飄飄而浮者,注視則一仙人也。翛然現於空中,不知其所從來,遠望則若影若氣,近瞻則儀表巍巍,眞上界之仙人也。
問覺世生曰:“汝何爲來此無限無涯之中耶?”曰:“爲探不死國而來。”仙人曰:“不死國卽此是也,不死人卽我也。”曰:“此乃天空,幷非土地,焉謂之不死國耶?”曰:“不死國,無一定之土地,無一定之方位,彌上下無涯際,貫古今無窮極,以宇宙爲國,以萬界爲家,以空洞爲礎,以四時爲柱,以無方位爲方位,以無國土爲國土,是所以能不死也。若有一定之方位,一定之國土,是死國矣。有方位有國土,則必有盛衰存亡之變化,有存亡盛衰,其人民亦固不 有生死,宇宙之公理也。今我國一切無之,所以爲不死國也。”
“敢問貴國有政府、有法律否?”曰:“政府法律等,有死之國或有之,非吾不死國所知也。”又問:“社會有貴賤貧富之等差否?”曰:“亦有死之國之事,非吾不死國所有也。”又問:“財產有私產公產之別否?”曰:“敝國之人民,皆以宇宙爲財產,豈有公私之別乎?謂之私卽私,謂之公卽公。”又問:“貴國亦設學校教育否?”曰:“敝國之人民,不受教育,不修學問,而自通萬理萬法,智德圓滿,無煩學校之設。”又問:“有男女老少之別否?”曰:“此世界人壽不死,無老少,人人智德圓滿,無男女之別。”又問:“男女豈終無別耶?”曰:“世有男女之別,因人之有死,無死則無須生 子孫,無須生 子孫,則男女何別哉?”又問:“有晝夜寒暖之別否?”曰:“無晝夜,無寒暖,無四時歲月之事,所謂以天地爲春秋者也。”又問:“有眠食否?”曰:“無眠食。”曰:“何以能生活耶?”曰:“人須眠食,因有形體,此界人民無形體,豈有眠食哉?”“然則人得見否?”曰:“無形體者肉眼不可見,惟以慧眼見之。”
又問:“有快樂痛苦之感覺否?”曰:“旣無形體,豈有感覺哉?然實有神 上之歡樂。”曰:“有無天災疫癘?”曰:“天災疫癘,有形世界之事耳。此爲無形無界,病魔不得犯,天災不得進。”覺世生疑而問曰:“雖無形體病上之病患,必有 神上之病患。”曰:“無形體之病患,則決不有 神之病患。”“何以言之?”曰:“ 神上有病患痛苦者,爲有形世界之事,形體上所生之病患痛苦,流而入於 神中,釀爲 神上之病患痛苦。又以其 神形體連結,欲保存於形體,遂 神上之病患痛苦也。蓋病患痛苦,皆因關係形體生者,若 神離其形體,豈復有病患痛苦哉?且不可不知我所謂 神之歡樂者,全與有形世界之歡樂異。有形世界之歡樂,無形體 神之別,皆對待苦痛所 者,而其實亦痛苦也。雖均爲痛苦,而比之痛苦之痛苦,則差歡樂耳。故此苦樂,爲有對待之苦樂耳,今我 神上無對待之痛苦,故歡樂卽爲絕對之歡樂。其歡樂非自形體而生之,離形體而存之者也,非對待痛苦而名之,離痛苦之對待而獨有者也,是爲眞歡樂也。”
覺世生曰:“余於此少有疑焉。歡樂而無對待,未必爲眞歡樂,何得 謂之歡樂耶?歡樂因痛苦而形之,有絕至之歡樂,卽有絶至之歡樂,卽有絶至之痛苦,則 神亦不得謂無苦樂之別。”曰:“子言誠然。 神世界,非歡樂世界,實爲不苦不樂之世界。然稱之歡樂世界,不過受有形之形容耳。夫 神世界,雖不苦不樂,而其歡樂,又非有形世界之歡樂可比,其味在言語想像之外。有形世界未知眞樂,故假用對待之語, 神世界不苦不樂之實際,不能表示萬一於他人,要非個中人不能 耳。夫有形世界之歡樂,非眞歡樂,乃痛苦所餘之不痛苦者耳。譬如月夜,望樹影而判明闇,可知其明非眞明矣。至朝日旣出,則其明亦闇矣。然生長於夜中者,月明之外,不復見他明,如日光之照澈,非彼等想像所及, 神界之歡樂,宜乎非他界中人所能識矣。且與有形界之歡樂,不惟不同其量,亦不同其原。有形世界,苦亦苦,樂亦苦,卽謂之絕對之苦界亦無不可。無形世界之歡樂,其實味眞 ,皆可以反觀而明。若汝欲知絕對之樂,宜脫有形界而入此界,以久居之,而後可相喩耳。”
覺世生仰而驚,俯而嘆曰:“是眞無比之極樂世界也,余何來此之晚也。嗚呼,此余祈禱而欲久住之世界也!而余至今日,不能達其願力者,以不知有形界之外,有無形界也。余自離別鄉國,初遊共和界,次遊商法界,次遊女子界,次遊老人界,次遊理學界,六轉而終至此界,亦云幸矣。共和界未免政府之壓制,商法界未免運命之壓制,女子界有女子之壓制,老人界有老人之壓制,理學界有學者之壓制,是皆非自由極樂之境。且諸界之中,或有刑法之苦,有貧賤之苦,或有衣服之苦,或有妻子之苦,或有病患之苦,或有生死之苦,是何歡樂之足云?獨至此界,無政府,無法律,無騷亂,無財產,無病患,無天災,無晝夜,無四時,無生死,不須衣食,不須屋宇,不須教育,實在自天然之世界也。嗚呼,世間不知有此樂土,而出沒於苦海,浮沉於迷路,誠爲可憫。同生於宇宙之間,荏苒於無限之窮愁,勞動於無涯之艱辛,汲汲營營,不遑自已,天下皆然,何其迷之甚耶。幸哉,余得遊此樂土,機不可失,愿永住於此。”
仙人笑不可仰,告覺世生曰:“我知汝自何國來,汝必爲地球某國之人也。”覺世生曰:“仙人何由知之耶?”曰:“凡住此世界者,皆有慧眼,具慧眼得洞知過去未來,上下八方之事。”覺世生曰:“余無慧眼奈何?”曰:“未住此界,因緣不熟故也。”曰:“若何因緣可熟耶?”曰:“在有形界,善全其義務,然後至此可熟也。”曰:“其義務如何?”曰:“有形界之義務,國有政府,則有對政府之義務;有君主,則有對於君主之義務;內有父母兄弟,則有對於父母兄弟之義務;有妻子則有對於妻子之義務,有朋友則有對於朋友之義務,有社會則有對社會之義務,有對國家之義務,有對祖先之義務,有對萬物之義務,有對天地之義務,有對一身之義務。全此義務,始可得 神界之永樂。汝歸本土,早盡義務,再來此界,我所深望也。汝知我耶,我亦曾遊汝之國土。”
覺世生聞之不信曰:“仙人何名?”曰:“我乃降誕於印度之釋迦牟尼也。”覺世生大驚曰:“余以爲天界之一仙人,豈料爲我西鄰之釋迦牟尼佛。余在本國聞其名,慕其德,見其書,感其智,今跪其面前,接其容光,何幸如之!”仰拜之際,佛之兩側諸聖畢見,問曰:“是皆佛之分身耶?”曰:“現於我左者,貴國孔子也,現於我右者,其一希臘國大儒蘇格拉第,其一德國碩學康德也。”
覺世生歡喜無量,仰歎敬拜曰:“是余生平尊崇欽慕之四聖也,得 逅於此,實余畢生之幸事,余死無憾矣。 速歸吾國,盡人生之義務,再來此界。”拜畢將去,釋迦牟尼曰:“我且囑汝,我嘗在汝土說法,示不生不滅之涅槃界者。其後眾生,有不盡生前之義務,而欲到涅槃界,是所謂無因而求果,焉得達其愿力哉。汝之世界,實苦界,然其苦界,卽達樂界之道。茍有生於涅槃界之志,猛勇 進,不可 怠。汝歸本土,可代告眾生。”孔夫子亦曰:“我在汝土時,見世道人心之不治,講修身齊家之大道,說仁義道德之大本。其後人民,役於私利,錮於私慾,羣忘大道,實爲道德之罪人,猶冒吾名,吾實恥之。譬如鹿戴虎皮,終無搏齧之力,何益?汝歸爾國,可傳播此言於眾。”蘇夫子亦曰:“我在汝世界時,欲矯正時弊,明知德之本體。其說研究之者多,惜 之者少,汝宜爲我擴其道。”康夫子亦教我曰:“我見學者議論,有偏於一方之弊,欲總合貫徹之,遂少中正完美之哲學。汝宜繼我志,矯正今日之學弊。”覺世生跪拜而言曰:“余雖不肖,不能當其責,然鄙力必有所盡也。”言終,仰瞻四聖之尊容,已渺然矣,但見孤燈欲暗,爐火垂滅,四壁蕭然,聞水聲響於戶外,始知此身仍在深山旅舍中也。 檢時表,將報子時,覺世生叹曰:“嗚呼,一時之間耳,不知爲夢中之虛想耶?想中之空夢耶?”
注解:
[1] 原文“强”“強”混用,以下統一爲“強”。
[2] 原文“决”“決”混用,以下統一爲“決”。
[3] 原文“ ”“刧”混用,以下統一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