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杜骗新书 [book_author]张应俞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82237 [book_dec]明万历存仁堂陈怀轩刊本《杜骗新书》扉页书影明万历存仁堂陈怀轩刊本《杜骗新书》正文书影明代文白相间短篇世情小说集。全称《江湖历览杜骗新书》,一名《江湖奇闻》。存明万历间存仁堂陈怀轩刊本,四卷八十三则。每卷前附图一幅。正文前题《鼎刻江湖历览杜骗新书》,“浙江夔东张应俞著,书林汉冲张怀耿梓”。本书所叙,乃形形色色诈骗故事,共分脱剥、丢包、换银、诈哄、伪交、牙行、引赌、露财、谋财、盗劫、强抢、船中、诗词、假银、衙役、婚娶、奸情、妇人、拐带、夤缘、僧道、炼丹、法术等二十四骗。成书于明万历年间。现存主要版本有明万历存仁堂陈怀轩刊本,藏大连图书馆、日本内阁文库、美国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张怀耿刊本,藏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日本皇都书林五车楼翻刻本,藏日本东洋文库。 [book_img]Z_14331.jpg [book_title]第一类 脱剥骗 假马脱缎 江西有陈姓,庆名者,常贩马往南京承恩寺前三山街卖。 时有一匹银合好马,价约值四十金。忽有一棍,擎好伞,穿色衣,翩然而来,伫立瞻顾,不忍舍去,遂问曰:“此马价卖几许?”庆曰:“四十两。”棍曰:“我买,但要归家作契对银。”庆问:“何住?”棍曰:“居洪武门。”棍遂骑银合马往,庆亦骑马随后。行至半途,棍见一缎铺,即下马,放伞于酒坊边,嘱庆曰:“代看住,等我买缎几匹,少顷与你同归。”庆忖:“此人想是富翁,马谅买得成矣。”棍入缎铺,故意与之争价,待缎客以不识价责之,遂佯曰:“我把与一相知者看,即来还价何如?”缎客曰:“有此好物,凭伊与人看,但不可远去。”棍曰:“我有马与伙在,更何虑乎。”将缎拿过手,出门便逃去。缎客见马与伙尚在,心中安然。庆待至午,杳不见来,意必棍徒也,遂舍其伞,骑银合,又牵一马回店。缎客忙奔前,扯住庆曰:“你伙拿吾缎去,你将焉往。”庆曰:“何人是我伙?”缎客曰:“适间与你同骑马来者。你何佯推,定要问你龋”庆曰:“那人不知何方鬼,只是问我买马,令我同到他家接银,故与之同来矣。他说在你店买缎,少顷与我同去,我待久不见来,故骑自马回店。你何得妄缠我乎?”缎客曰:“若不是你伙,何叫你看伞与马?我因见你与马在,始以缎与他。你何通同妆套,脱人缎去?” 二人争辨不伏,扭在应天府理论。缎客以前情直告。庆诉曰:“庆籍江西,贩马为生,常在三山街翁春店发卖,何尝作棍。竟遇一人,问我买马,必要到他家还银,是以同行。彼中途下马,在他店拿缎逃去,我亦不知,怎说我是棍之伙?”府尹曰:“不必言,拘店家来问,即见明白。”其店家曰:“庆常贩马,安歇吾家,乃老实本分人也。”缎客曰:“既是老实人,缘何代那棍看伞与马?此我明白听见,况他应诺。”庆曰:“叫我看伞,多因为他买马故也,岂与之同伙。”府尹曰:“那人去,伞亦拿去否?”缎客曰:“未曾拿去。”府尹曰:“此真是棍了。欲脱你缎,故托买马,以陈庆为质,以他人之马,赚你之缎,是假道灭虢术也。此你自遭骗,何可罪庆。”各逐出免供。 吾观作棍亦多术矣。言买马非买马,实欲假马作讹,为脱缎之术,故先以色服章身,令人信其为真豪富。既而伫立相马,令人信其为真作家。迨入缎铺,诳言有马与伙,令人信其为真实言,至脱缎而走,以一伞贻庆,与缎客争讼,此皆以巧术愚弄人也。若非府尹明察,断其为假道灭虢,则行人得牛,不几邑人之灾乎。虽然,庆未至混迹于缧绁,缎客已被鬼迷于白昼矣。小人之计甚诡,君子之防宜密,庶棍术虽多,亦不能愚弄我也。 先寄银而后拐逃 通州有姓苏,名广者,同一子贩松江梭布,往福建卖。布银入手,回至半途,遇一人姓纪名胜,自称同府异县,乡语相同,亦在福建卖布而归。胜乃雏家,途中认广为亲乡里,见广财本更多,乃以己银贰拾余两寄藏于广箱内,一路小心代劳,浑如同伴。后至日久,胜见利而生奸。一夜佯称泻病,连起开门,出去数次。不知广乃老客也,见其开门往返,疑彼有诈谋,且其来历不明,彼虽有银贰拾余两寄我箱内,今夜似有歹意。 乘其出,即潜起来,将己银与胜银,并实落衣物,另藏别包袱,置在己身边,仍以旧衣被,包数片砖石,放在原箱内,佯作熟睡。胜察广父子都睡去,将广银箱夤夜挑走。广在床听胜动静,出门不归,曰:“此果棍也。非我,险遭此脱逃矣。” 次日广起,故惊讶胜窃他银本,将店主扭打,说他通同,将我银偷去。其子弗知父之谋,尤怒殴不已。父密谓曰此事我已如此如此,方止。早饭后,广曰:“我往县告,若捕得那棍,你来作证,不然定要问你取矣。”广知胜反中己术,径从小路趱归。 胜自幸窃得广银,茫茫然行至午,路将百里,开其箱内,乃砖石旧衣也,顿足大恨。复回原店,却被店主扭打一场,大骂曰:“这贼,你偷人银,致我被累。”将绳系颈,欲要送官。 只得吐出真情,叩头恳免。时胜与广,已隔两日程途,追之不及,徒自悔恨而已。 按:纪胜非雏客,乃雏棍也。先将己银,托寄于广,令其不疑,后以诈泻开门,候其熟睡,即连彼银共窃而逃,彼之为计,亦甚巧矣。盖此乃欲取姑与,棍局中一甜术也。孰知广乃老客,见出其上,察其动静,已照其肝胆,故因机乘机,将计就计,胜已入厥算中,而不自知矣。夫胜欲利人之有,反自丧其家,雏家光棍,又不如老年江湖也。待后回店,被其扭打,捻颈,哀告以求免,是自贻伊戚,又谁咎也?天理昭昭,此足为鉴。 明骗贩猪 福建建阳人邓招宝者,常以挑贩为生。一日贩小猪四只往崇安大安去卖,行至马安岭上,遇一棍问他买猪。宝意此山径僻岭无人往来,人家又远,何此人在路上买猪,疑之,因问其何往。棍曰:“即前马安□也。”宝曰:“既要买,我同你家去。”棍曰:“我要往县,你拿出与我看,若合吾意,议定价方好回家秤银,不然恐阻程途矣。”此棍言之近理,宝即然之,遂拿一猪与看。棍接过手,拿住猪尾,放地上细看,乃故放手致猪便走,佯作惊恐状,曰:“差矣,差矣。”即忙赶捉。不知赶之正驱之也。宝见猪远走,猛心奔前追捉,岂知已堕其术也。棍见宝赶猪,约离笼二三百步,即旋于笼内,拿一猪在手,又踢倒二笼,猪俱逃出。大声曰:“多谢你,慢慢寻。”宝欲赶棍,三猪出笼逃走,恐因此而失彼,况棍走远难追,但咒骂一常幸得三猪成聚,收拾入笼,抱恨而去。 吾观棍之脱猪也,一邂逅相逢之顷,贼念即生,乃以诡言相哄,致宝深信,所谓君子可欺以其方者也。 乃始也放猪佯逐以误其远赶之于前,继也擒猪踢笼,以制其不赶之于后,使人明堕其术而不自知。仓卒妆套,抑□谲也。商者鉴此,勿谓暗机隐械宜为慎防,即明圈显套,尤当加谨。 遇里长及脱茶壶 赵通,延平府南平县人也。家世积善,钱粮颇多,差当七图一甲里役。其甲首林钱一者,机智过人,不务生理,第饮赌宿娼。后来家业萧条,无处栖身,只得逃外。通亦不知其向往。 一日,通与仆往杭贸易,经过浦城,憩息于亭,适见钱一,通遂骂之曰:“这奴才,你逃外数年,户丁不纳,粮差累赔,是何理也?今你见我,你何以说?”钱一被骂不甘,心生一计,向前赔笑曰:“我每欲回,送条编与里长,奈我家中欠人财物甚多,难以抵偿,故不敢回矣。今幸遇里长,如天降下,敢再推辞。况这几年,赖里长福庇,开店西关马头,家中稍裕,新娶邑人徐某之妾为妻,被人欺奸。我乃孤身一人,出外独居,无奈伊何。今幸遇里长,则有主矣。里长往杭州,亦经门处过,即到我家暂歇。自当算还编银,又烦代我作主。”通听其言,私心喜曰:“今日得此,可作往杭盘费,诚可谓出门招财也。” 遂与同行。至一店所,钱曰:“里长今朝起早,又路行半日,肚又饥矣,上店沽酒湿口,何如?”应曰:“可。”遂入店。 叫店主暖酒,切豆腐与通食,便问店主曰:“这里有好红酒猪肉否?”店主曰:“市前游店,肉酒俱有。”钱一曰:“可借壶秤一用。”店主拿壶秤出,钱接过手,直望游店,转弯抹角,潜躲而去。 通与仆吃酒一壶将尽,乃对仆曰:“钱一去许久不来,莫非与人争斗,不然,此时当来矣。汝往看之。”仆即往酒肉店去问,说并无钱一,待欲寻他,又不知他去向,只得秤银还酒,店主收银,索取壶秤。通怒曰:“酒是我吃,我还你犹可,壶秤是你自交钱一,何干我事。”店主曰:“人同你来,你在我店饮酒,故把壶秤借他。不然,我晓得甚么钱一。”言来言去,两下角口大闹。众人来劝,问其来历,始知甲首骗里长入店,更脱店主壶秤。众人大笑,即是他自错,赔他也罢。不得已代赔,呕气抱忿而去。 按:林钱一始说家颇充裕,妻被棍奸,欲投里长作主,致人不疑。继也入店借壶秤,沽酒肉,以叙闲阔之情,使人不备,玩通于股掌之中,术亦巧矣。然钱一狡猾有素,通亦知之,乃一卒遇之,遂信其言,而入店饮酒,更欲沽红买肉,皆非款待之真情,在通当烛其伪而止之,曰店中不便,有酒有肉到家食之未晚也,则钱一奸无所施,将道旁脱走不暇,何至赔壶秤而受呕气也。故钱一狡也,而通亦欠检点焉。嘻! 乘闹明窃店中布 吴胜理徽州府休宁县人,在苏州府开铺,收买各样色布。 揭行生意最大,四方买者极多,每日有几拾两银交易。外开铺面,里藏各货。一日,有几伙客人凑集买布,皆在内堂作帐对银。一棍乘其丛杂,亦在铺叫买布。胜理出与施礼,待茶毕,安顿外铺少坐。胜理复入内与前客对银。其棍见其铺无守者,故近门边诈拱揖相辞状,遂近铺边拿布一捆,拖在肩上,缓步行去。虽对铺者亦不觉其盗。 后内堂诸商交易毕,胜理送客出外,忽不见铺上布,问对门店人曰:“我铺里一捆布,是何人拿去?”对门店人曰:“你适间后来那客人与你拱手作辞,方拖布去。众皆见之,你何佯失布?”胜理曰:“因内忙,故安他在外铺坐,候前客事毕,然后与他作帐,何曾卖布与他。”邻人讶曰:“狡哉!此棍。彼佯拱手相辞,令我辈不敢说他是贼。缓步而行,明白脱去矣,将奈何?”胜理只得懊恨一场而罢。 按:棍之窃斯布也,初须乘其丛杂,入其店中,尚未定其骗局之所出也。至胜理待其茶,而安之外铺少坐,左顾右盼,而奸谋遂决矣。故拱揖而辞,而明脱其布,如荆州之暗袭,不甚费力,真可谓高手矣。 在胜理店积货物,宜不离看守,方可保无虞。关防不密,安知无棍徒混入行奸乎。待布既失,而后扼腕,何益哉!大凡坐铺者当知此而谨慎之可也。 诈称偷鹅脱青布 有一大铺,布匹极多,交易丛杂,只自己一人看店。其店之对门人,养一圈鹅,鸣声嘈杂,开铺者恶其聒耳,尝曰:“此恶物何无盗之者?与我耳头得沉静些。”忽棍闻之。一日乘其店中闲寂,遂入店拱手,以手按柜头一捆青布,轻轻言曰:“不敢相瞒,我实是一小偷,爱得对门店下一只鹅吃,只大街面难下手。我有一小术,只要一个人赞成。”店主曰:“如何赞成?”小偷曰:“我在这边问曰,可拿去否,汝在内高声应曰可。又再问曰,我真拿去,汝再应曰,说定了,任从拿去。 我便去拿,方掩得路人耳目。托你赞成,后日你家不须闭门,亦无贼入矣。但你须在内去,莫得窃视,视则法不灵。你直听鹅声息,我事方毕,你可出来。”店主然之。小偷高声问曰:“我拿去否?”内高声应曰:“凭你拿去。”又再高声问曰:“我真拿去。”内又高声应曰:“说定了,任你拿去。”两旁店人皆闻其问答之语,小偷遂负其柜上捆青布而去。人以为借去也。 其店主在内,听得鹅声鸟几鸟几,不敢出来,其盗布者匆匆行之久矣。何之多时,鹅声不绝,其店主恐店内久无人守,只得外出,看鹅尚在,自己柜头反失一捆青布,顾问两旁店曰:“适才谁上我店,拿我一捆布去?”左右店皆答曰:“是那个问你买的。你再三应声,叫他只管拿去。今拿去已久矣。”店主抚心自悔曰:“我明被此人骗了,只是自己皆死说不得也。” 事久,众怜觉之,始笑此人之痴,而深服此棍贼之高手矣。 按:君子仁民爱物,而仁之先施者莫如邻,物之爱者,即鹅亦居其一。何对邻人养鹅,恶在嘈杂之声,必欲盗之者以杀之,爱物之谓何哉?利失对邻之鹅而赞成棍贼以盗之,仁心安在?是以致使棍闻其言,乘机而行窃,反赞成其偷,亦是鼠辈也。欲去人之鹅,而反自失其布,是自贻祸也,将谁怨哉!若能仁以处邻,而量足以容物,何至有此失也。 借他人屋以脱布 聂道应别号西湖,邵武六都人,家原富厚,住屋宏深,后因讼耗家,以裁缝为业。忽一日往人家裁衣,有一光棍见客人卖布,知应出外,故领到应家前栋坐定。竟入内堂,私问应妻云:“汝丈夫在家否?”其妻曰:“往前村裁衣。”棍曰:“我要造数件衣服,今日归否?”对曰:“要明日归。”棍曰:“我有同伴在你前栋坐,口渴求茶一杯吃。”应妻即讨茶二杯,放于厅凳上。棍将茶捧与布客饮。饮罢,接杯入,方出拣布四匹,还银壹两,只银不成色。客曰:“此价要换好银。”棍曰:“我儿子为人裁衣,待明日归换与你。”言未毕,棍预套一人来问针工在家否。棍应曰:“要明日归。”其人即去。布客曰:“你收起布,明日换之与我。”客既出,少顷棍亦拖布逃出。 次早,布客到应家问曰:“针工归否?”应妻曰:“午后回。”布客次早又问针工归否,应妻又曰:“今午回。”布客午后又来问,应妻曰:“未归。”布客怒曰:“你公公前日拿布四匹,说要针工归来还银,何再三推托。你公公何去?”应妻道:“这客人好胡说,我家那有公公,谁人拿你布?”二人角口大闹。邻人辨,曰:“他何曾有公公?况其丈夫又不在家,你布不知何人拿去,安可妄龋”布客无奈,状投署印同知钟爷。状准,即拘四邻来审。众云应不在家,况父已死,其布不知甚人脱去。钟爷曰:“布在他家脱去,那日何人到他家下?”着邻约为之穷究,必有着落矣。邻约不能究,乃劝西湖曰:“令正不合被棍脱茶,致误客人以布付棍,当认一半。布客不合轻易以布付人,亦当自认一半。”二家诺然,依此回报。钟爷以邻约处得明白,俱各免供。 按:布入人家卖,又饮人家之茶,则买主似有着落矣,谁不肯以布与之?讵料此棍借其屋,赚其茶,以为脱布之媒,又还其银,止争银色而许换,谁知防之。今后交易惟两相交付,彼虽许换银,布只抱去,明日重来,则无受脱之事矣。 诈匠修换钱桌厨 建宁府,凡换钱者皆以一椅一桌厨列于街上,置钱于桌,以待人换。午则归家食饭,晚则收起钱,以桌厨寄附近人家,明日复然。有一人桌厨内约积有钱五六千,其桌破坏一角。傍有一棍,看此破桌厨内多钱,心生一计,待此人起身食午,即装做一木匠,以手巾缚腰,插一利斧于傍,手拿六尺,将此桌厨横量直量一次,高声自说自应曰:“这样破东西,当做一新的来换,反叫我修补,怎么修得,真是吝啬的人。”自说了一常一手拿六尺,将桌厨钱轻轻侧倾作一边,将桌厨负在无人处,以斧砍开,取钱而逃。时傍人都道是换钱的叫木匠拿去修,那料大众人群中,有棍敢脱此也。 “午后,换钱者到,问傍人曰:“我桌厨那里去?”众合答曰:“你叫木匠拿去修,匠还说你吝啬,何不再做新的,乃修此破物。彼已负去修矣。”换钱者曰:“我并未叫匠来,此是光棍脱去。”急沿途而访问,见空僻处桌厨剖破,钱无一文,怅恨而归。 按:此棍装匠而来,大举大动,大志大言,人那知他是脱。只匠人修旧物,须在作场内,何须带斧带六尺而来,装为匠,便非匠矣。但他人物件,他人为修,何人替他盘诘?此棍所以得行其诈也。然因此以推其余,凡来历不明,而装情甚肖者,倍宜加察也。 [book_title]第二类 丢包骗 路途丢包行脱换 江贤,江西临川县人,钱本稀少,每年至七月割早谷之后,往福建崇安地方,以绱鞋为生。积至年冬,约有银一拾余两,收拾回家。中途偶见一包,贤捡入手,约有银二三两,不胜喜悦。从前一人曰:“见者有分,不许独得。可藏在你箱中,待僻静处,拿出来分。你捡者得二分,我见者得一分。”贤意亦肯,况银纳置彼箱,心中坦然无疑。行未数十步,忽一人忙赶到来,啼哭哀告,曰:“我失银三两,作一包,是揭借纳官的。 你客官若拾得者,愿体天心还我,阴功万代。”前见者故作怜悯之容曰:“是此绱鞋财主拾得,要与我均分。既是你贫苦人的,我情愿不分。你可出些收赎与他,叫他把还你。”贤被此人证出,只得开箱,叫失银者将原银包自己取去。但得其二钱收赎,亦自以为幸。不知自己银已被棍将伪包换去矣。 至晚到乌石地方,取出收赎银还酒,将剩者欲并入大包,打开只见铜铁,其银一毫也无,只得大哭而罢。 按:贤所撰银,必早被棍觑见,故先伪设银包套合。一棍在贤之先于荒僻处,俟贤来,投银包于地,彼必捡之,乃出而欲与之分,令藏彼箱则与彼银共一处矣。其后棍装情哀取,贤自应开箱还之。何自开箱,使棍手亲取其原包,则棍得以伪包换贤之银,贤岂知防其脱换哉。故检银之时,即以其捡者前棍均分,勿入箱中,则彼穷于计矣。然二棍亦必于僻处再抢之矣。 故客路不在虚得人之有,而在密藏已之有也,斯无所失矣。 [book_title]第三类 换银骗 成锭假银换真银 泉州府客人孙滔,为人诚实,有长者风。带银百余两,往南京买布,在沿山搭船。陡遇一棍,名汪廷兰,诈称兴化府人,乡语略同。因与孙同船数日甚欢,习知潘朴实的人,可骗也,因言他芜湖起岸买货舟中,说他尚未倾银,有银一绽细丝十二两重,若有便银打换为妙,意在就孙换之。孙因请看。汪欣然取出真银。孙接过手曰:“果是金花细丝。”汪欲显真银,因转在孙手接出,遍与舟中客人看,问好否。都道是细丝。遂因舟上有笔砚在此,汪微微冷笑,将此银写十二两足,在风窠底。孙心中道此人轻薄,有银何必如此翻弄,因潜对汪曰:“出来人谨慎些。”汪曰:“无妨。”孙因问要换折多少。汪曰:“弟只零买杂货,凭兄银色估折便是。”孙因取出小曹八九钱重的,只九一、二成色。汪看喜曰:“此银九四、五倾来么,俱一样如此,即好矣。”盖汪重估孙银水,使孙乐换。孙取天平两对,估折明白。汪即箱中取出白绵纸,与孙面包作两包。 汪因徉起,转身一回,故意误收原银入袖,曰:“此包是我的了。”孙曰:“不是,这包是你的。”汪即替出那假曹,亦绵纸包与真银一样,交与孙收。孙接过手,亦微开包紧,见银字无异,慨不深省,即锁封笥箧中。汪须臾起岸分别。孙一向到南京,取出前银,乃是锡曹,懊恨无及,始知被他替包骗去矣。 按:孙滔,朴实人也,其看银时但称彼轻薄,不知此人轻薄处,正要如此,人方不疑,后方好用假。 不然待打换之后,或有人从傍取视,岂不败机。故坐舟冷笑,为书银摹样,无非为眩视计耳,向后推复细认哉。说者曰:“假令包银时,孙即取真银入手,后令汪收银,则汪不究乎?”曰:“虽然彼棍者变计百端,即令真银入手,彼又别有脱法。但各守本分,各用己财,勿贪小可便宜,则不落圈套矣。” 道士船中换转金 贲监生在南监,期满将归,欲换好金数十两,归遗妻妾,以将远敬。同乡邓监生阻之曰:“京城换金者,屡被棍以铜曹脱去,金非急用,何必在此换为。”贲曰:“京城方有好金。 若有棍能脱我者,亦服他好手段。”数日内换金十余两,皆照金色交易,都是好金。后有一后生,以金锭十二两来换。贲生取看,几有足色金,问其换数。后生曰:“某乡官命换的,要作五换。”贲递与邓看。而此金可有六换,若五换价公道矣。 邓看曰:“果好,可将此金对明收起,勿过他手。”然后对银六十两还之。贲依言,先收入此金,然后还其银。后生不得展转,只得领银归。见其父云,两监生如此关防,不能再脱出。 父顿足曰:“一家生意在此,把本子送去了,何以为生。速去访此监生何时归。”回报已讨定船,某日刻期登舟矣。体探已的。 至期,两监生到船坐定。老棍装为一道士衣冠净洁,亦来搭船。柁工收之在船中,共谈处。道士言词雍容,或谈及京中官民事体,一一练熟。两监生及同船诸人亦乐与谈。两日后将近晚间,道士故提及辨珠玉宝贝之法,诸人闲谈一番。又说到辨金上去,道他更辨得真。贲监生因自夸彼在京换一锭足金色,换数又便宜。诸人中有求看估色数者,贲生夸耀,取出与诸人递观,皆夸羡好金。遍观已讫,时天色渐晚,复付还贲生。将收入箱际,道士亦曰:“愿借观。”接过一看,曰:“果好真金。”随手即付还讫。又道及别新话上去。贲监生收入金,晚饭已熟,各散而餐。次日道士以船钱以还柁工,与诸人别,而登岸去。 “贲监生归以金分赠妻妾。数日后叫匠人来打钏钿。先以小锭金打,匠皆称金好。贲夸曰:“更换有一锭十二两的。更好。”匠曰:“大锭金,京中光棍多以铜曹脱人。”贲曰:“取与你看,有何棍能脱我乎。”匠接过手笑曰:“正是铜曹也。 贲怪之,急取回看,曰:“果铜也。我与邓相公看,定是上好金,又同船诸人看皆是好金,何都被瞒过。”忽猛省曰:“嗳! 是也。最后是一道士看,付还时天色近晚,我未及再检视,即收藏箱中,是此时换去也。此道士何得一铜曹如此相似,又早已在手,如此换得容易。想京中换金后生,即老棍之子。彼换时未能脱,故来搭船脱归也。” 按:老棍子脱贲生金也,人谓其棍真高手矣,吾曰:“不然。设若贲生韬藏不露,则老棍虽有诸葛神机,庄周妙智,安能得其金而窥之,何以脱为。故责在贲生,矜夸炫耀,是自招其脱也。噫! [book_title]第四类 诈哄骗 诈学道书报好梦 庚子年,福建乡科上府所中诸士,多系沈宗师取在首列者,人皆服沈宗师为得人。十二月初间,诸举人都上京矣。 省城一棍,与本府一善书秀才谋,各诈为沈道一书,用小印图书,护封完密,分递于新春元家。每到一家,则云:“沈爷有书,专差小人来,口嘱付说你家相公明年必有大捷。他得异梦,特令先来报知。但须谨密勿泄。更某某相公家与尊府相近,恐他知有专使来,谓老爷厚此薄彼,故亦附有问安书在,特搭带耳,非专为彼来也。”及到他家,所言亦复如是,谓专为此来,余者都搭带也。及开书看,则字画精楷,书词玄妙,皆称彼得祥梦,其兆应在某当得大魁。或借其名,或因其地取义,各做一梦语为由,以报他先兆之意。曾见写与举人熊绍祖之书云:“闽省多才,甲于天下,虽京浙不多让也。特阅麟经诸卷无如贤最者以深沉浑厚之养,发以雄俊爽锐之锋,来春大捷南宫,不卜而决矣。子月念二日夜将半,梦一飞熊,手擎红春花,行红日之中,止有金字大魁二字。看甚分明,醒而忆之。 日者建阳也,熊者君姓也,春花者君治春秋经也,红亦彩色之象,大魁金字,则明有吉兆矣。以君之才,叶我之梦,则际明时魁天下确有明徵。若得大魁出于吾门,喜不能寐,专人驰报,幸谨之勿泄。”熊举人之家阅之大喜,赏使银三两,请益,复与二两。曰:“明年有大捷,再赏你十两。”及他所奉之书,大抵都述吉梦都是此意,人赏之者,皆三五金以上。 至次年,都铩南翮而归。诸春元会时,各述沈道之书叙梦之事,各抚掌大笑曰;“真是好一场春梦也。此棍真出奇绝巧矣,以此骗人,人谁不乐与之。”算其所得,不止百金。以上聊述之,以助一笑。 按:此棍骗新举人,骗亦不痛。虽赏他几两银,亦博得家人肚中欢喜四个月。惜此棍不再来,若再为之,人亦乐赏之矣。此骗局中最妙者。 诈无常烧牒捕人 长源地方,人烟过千,亦一大市镇也。有一日者,推命人也,至其间推算甚精,断人死生寿夭,最是灵验,以故乡里之老幼男女,多以命与算。凡三年内,有该病者,该死者,各问其姓名,暗登记之,以为后验。昼往于市卜命,夜则归宿于僧寺。 有一游方道士至寺,形容半槁,黄瘦黧黑,敬谒日者曰:“闻先生推命极验,敢求此地老幼有本年命运该死者,当有疾病者,悉以其姓名八字授我,我愿以游方经验药方几种奉换。” 日者曰:“你不知命,要此何干?”道士曰:“我自有别用。” 日者悉以推过之命,本年有该病者该死者,尽录付之。 道士后乞食诸家,每逢痴愚样人,辄自称是生无常,奉阴司差,同鬼使捕拿此方某人某人等,限此一季到。痴人代之播传,人多未信。又私将黄纸写一牌文,末写阴司二大字。中间计开依日者所授之老幼命该死者,写于上半行。又向本僧寺问本地富家男女及人家钟爱之子姓名,写于后上层。夜间故在社司前,将黄纸牌从下截无人名处焚化。其上半有人名处打灭存之。次日人来社司祈告,见香炉上有黄纸字半截未焚者取视之,都是乡人姓名,后有阴司字,大怪异之,持以传闻于乡。不一月间,此姓名内,果死两人,遂相传谓前瘦道士是生无常,此阴司黄纸牌,彼必知之,凡牌中有名者皆来问,无名者恐下截已焚处有,亦往问之。道士半吞半吐,认是己同鬼使焚的。由是畏死者问阴司牌可计免否。道士曰:“阴司与阳间衙门则同,有银用者计较免到,或必要再拿者,亦可挨延二三年,奈何不可用银也。”由是富家男女,多以银贿道士,兼以冥财金银,托其计较免到,亦赚得数十金去。其后牌中有名者多不死。反以为得道士计免之力也,岂不惑哉。 按:阴司拘人何须纸牌,即有牌票亦可必焚,即焚矣,何为故留残纸余字,以扬于众?比必无之理也。 观瘦无常一节,则惑世诬民昭昭矣。人之信鬼幻者鉴此,可以提醒。 诈以帚柄耍轿夫 城西驿上至建溪,陆路一百二十里,常轿价只一钱六分,或路少行客,则减下一钱四分,或一钱二分,亦抬。但先邀轿价入手,便五里一放,略有小坡,又放下不抬。大抵坐轿两分,步走一分。凡往来客旅,无不被其笼络者。或当考期,应试士子归家,轿价便增至二钱四分,至少者二钱。不先秤银不抬。 若银揽到手,不抬上二十里,便转雇上路夫去,把好价克减,只以一分一铺,转雇他人抬之。其下手抬者,仍旧五里一放,动曰:“我未得时价。”士子不得已,又重加之。但士人往来简少,都无与校。 有一提控,不时往来于路,屡被轿夫刁蹬。一日复要上县去,把两条纸题四句嘲诗,以方纸包之,再用敝帚柄两个,截齐,以绵纸封之,如两匹缎样。次日,自负上路,轿夫争来抬之。提控曰:“吾为一紧急事回家,身无现银。有能送我直到家者,议轿价二钱,又赏汝今晚明早酒饭。若要现银,及转雇,则不能也。”内有二轿夫愿抬。遂以两封缎缚于轿,叮咛曰:“善安顿之,勿损坏。”才升轿,又曰:“我到回窑街,要寄一急信与人,你等到那里慎勿忘也。”未半午后,已到回窑。 提控曰:“你在此暂等,我去寄信便来。”其实抽身从小路归家。 一饭久不来。两轿夫曰:“他坐话不觉久,有此两匹绸缎在此,我与你奔回,何须等他。”二人疾行,近晚归家。一曰各执一匹去,一曰倘有好歹须相添贴。两人扯开绵纸,只是两截敝帚柄,重重封裹。又各有一方包,疑是书信,开之见有纸题大字云:轿夫常骗人,今也被我骗。若非两帚柄,险失两匹缎。二人在家大骂曰:“光棍、精光棍。”邻家轿夫闻之,入问何故各骂光棍。二轿夫叙其缘由如此。邻轿夫大笑而出,将两帚柄半封半露挂于排栅边,以两纸诗贴于旁。见者诵者诗,又看其帚柄,无不大笑曰:“此提控甚善骗。只你二轿夫亦不合起歹心,早是敝帚柄故敢扬言骂人。若果是绸缎,你尚恐人知,那相公能寻汝取乎?此是你不是,何骂相公为。” 后三日,提控回,见此诗尚贴在排栅,故问居旁人曰:“前日人寄我两匹缎,被两轿夫抬走,你们亦闻得乎?”人知是此提控弄轿夫,曰:“你也勿寻缎,那轿夫亦不敢出索轿钱矣。”提控亦大笑而去。 按:提控骗轿坐者,非棍也,此两轿夫则棍耳。 不然,何提控再回询问而轿夫不敢出也?此谓借棍术还驭棍徒,亦巧矣。然凡远出,若雇轿夫挑夫,须从店主同雇,彼知役夫根脚,斯无拐逃失落之虞矣。 巷门口诈买脱布 建城大街中,旁有一巷,路透后街,巷口为亭,旁列两凳,与人坐息,似人家门下一样。亭旁两边,俱土城,似入人家之门,路稍转则见前大路矣。 忽日有一棍在亭坐,见客负布而来,认非本城之人,心知其可哄,即叫曰:“买布。”客人入亭来,棍取其布,反覆拣择,拿六匹在手,曰:“要买三匹,我拿六匹入内去拣。”即转入巷路,从后大街逃矣。布客在巷凳坐许久,时有一二行路者过此,心疑之。因随其后而入,转一曲墙路,见两旁并无人家,直前则出大路,心方知是被棍脱出。只问街两旁人曰:“方才有一人拿布六匹而来,兄曾见否?”旁人曰:“此巷往来极多,那知甚人拿布。”布客道其哄买之由,旁人曰:“此是棍明骗去矣。”布客只得大骂懊恨而去。 可以物付与。不然,虽公共之门,里面人烟丛杂,亦未可轻易信也,商者可以鉴此。 [book_title]第五类 伪交骗 哄饮嫖害其身名 石涓,湖广麻城人,富而多诈,负气好胜,与族兄石涧尝争买田宅致隙。涧男石孝,读书进学,人品俊秀,性敏能文,人多拟其可中。石涓尝怀妒忌,思吾生平发财,被涧兄所压,今其子又居士列,是虎而傅翼也,因思计暗伤涧孝父子。 不数年,涧故,石孝居忧,无人检束。涓思孝年少不羁,或可诱以酒色。因伪相结纳,孝趋亦趋,孝诺亦诺,终日游戏相徵逐,数以曲蘖为欢。或时有美妓,涓邀孝饮其郏或有好戏妇,涓每搬戏邀孝饮,又令戏妇曲意奉承,务挑其淫荡之心。 孝堕其术中而不觉,玩日愒月,荒废诗书。及服阕补考,竟列劣等。孝因发奋,往寺读书,涓辄拉友挟妓,载酒至寺欢饮。 孝见妓不觉有喜心,故态复萌。涓又劝孝娶美妾二人,朝夕纵淫。内荒于色,外湎于酒,手沾战疯,不能楷书,道考被黜,家业凋零。石涓抚掌大笑曰:“吾生平之恨泄矣,计亦遂矣。” 乃呼其子而训之曰:“涧兄在日,家富于我。因生孝不肖,酷好饮酒宿娼,不事诗书,致令丧却前程,身如丧家之狗。尔辈宜以为鉴,慎勿蹈其覆辙。” 未几,其子亦被人引诱赌嫖,所费不訾。涓因年老,无如之何,惟付之长叹而已。 按:石涓奸巧百端,匿怨友人,使孝淫溺酒色,名利俱丧。彼虽自谓得计,足以快其宿忿,殊不思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天网恢恢,报应不爽。安能保他人不袭彼故智,而子孙不蹈其覆辙乎。垂戒二子,所繇殆与义方之训异矣,又何怪其子之复然耶。然孝亦自愚也。使孝稍有心智,宜忖父在之时,与彼有怨,今父已即世,得彼不念足矣,顾安望深交乃尔,此其中情叵测可知。由是以怠惰荒淫为戒,勤励不息自强,则石涓虽诈,安能中自立之士哉。 哄友犯奸谋其田 毕和,山西人,心术狡险,阴悍暗毒,乡人无不被其害者。 族弟毕松,有田一段,价值五十余金,与和田毗连。和屡谋不遂,因诈与交好,屡席相款,旦夕游戏,即同胞不啻焉。 同乡有林远者,性刚而暴。其妻罗氏貌美好淫,与夫反睦。 和乘隙挑之,遂通往来,情甚密,假意不令松知,实欲使之知之,故遮头露尾,为松觑破。松乃怪和曰:“枉自与你相知,有此美妇人,何不引我一宿,岂便夺你爱乎?”和逊谢曰:“此妇极有情,若引你去,必深相怜爱,恐你往来无节,事机不密,其夫若知,有误身家不便矣。”松只疑其专宠,乃私往挑之,罗氏遂允。后来情更绸缪,每候其夫出外,非和往则松往,甚且三人同床,情如一体。 将及月余,和密报其夫,曰:“松弟与我至知,今闻与令正有情,我屡谏不听。闻你欲捕之。若捕得,可轻打些,彼必叫我解交,我谕他多送你些银,以绝他后日妄为,慎勿害他性命。”林远闻言,怒气填胸,次日即托言外出,须三日后方归。 松专瞰远去,向闻其出外,即往其家搂罗氏,入房调耍。林远从密处突出,打入房中。二人已解衣在床,远揪松于床下凶打。 罗氏拚命拿住夫手,远不能多打。松求放曰:“愿以银赎免。” 远曰:“要何人来保认。”松曰:“叫我和兄来。”远正合意,即遣人呼和至。和曰:“不行正路,以至于此,须召你亲兄来。”松曰:“勿召我兄,只你代我出银与之,后日即还。”和曰:“我代议事,怎好出银。但今事急矣,我若不出银,此事无由解释,然必有实物相当方可。”松因写前毗连之田契卖之。和曰:“只可少作价,多则亦为林远所得。”遂止作价四十两。 和归,取银三十两相付,远曰:“须六十两。”和曰:“奸情被获合输,妇价一半。纵令正美貌,可值六十金,此已一半矣。”远再三不肯。和曰:“彼田价四十两,我手中无现银,不如约一月后再在我手接十两。”远要约批。和曰:“若他人议事须加二抽头,我已该八两矣,今为你息事,何逼我约批乎。” 遂无约批,放松同归。 数日后,松备本息四十四两赎前田,和不肯退。一月后,林远向和取约银。和曰:“指示你撰银三十两,二两谢我,岂为多乎。”远后对人说出和教捉奸之由,松方知为和所卖。然已堕其诡计,悔无及矣。 按:和欲谋松田,先引之奸,欲诱其奸,先与之友。且其奸也,非彼明引,而令其自入。其要之田也,俟其有急,而为之解纷,以徐收之,计亦巧矣。向非赖后约银,则林远必不言其所由,彼和之深情厚毒,畴能测之。故人而素行不端者,彼虽与我交密,亦须提防之者也。 垒算友财倾其家 金从宇、洪起予,俱是应天府人,相隔一千余店,皆开大京铺,各有资本千余金。但从宇狡猾奸险,起予温良朴实。时常贩买客货,累相会席,各有酒量,惟相劝酬。 从宇思曰:“人言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我观起予慈善好义,诚直无智,何彼铺卖买与我相并也?当以智术笼络之。” 以故伪相交密,时节以物相馈送,有庆贺礼,皆相请召。起予只以金为好意,皆薄来厚往以答之。从宇曰:“此人好酒,须以酒误之。”乃时时饮月福,打平和,邀庆纲,招饮殆无虚日,有芳晨佳景,邀与同游,夜月清凉,私谈竟夕。起予果中其奸,日在醉乡,不事买卖。从宇虽日伴起予游饮,彼有弟济宇在店,凡事皆能代理。起予一向闲游店中,虚无人守,有客来店寻之不在,多往济宇铺买。由是金铺日盛,洪铺日替。起予渐穷于用,从宇随取随与之。每一半九成,一半七八成银,又等头轻少,不索其借批,但云须明白记帐也。不四五年间,陆续借上六百余两,乃使济宇往取之。起予别借二百两以还。后算过帐,尚欠四百余两,逼其写田宅为当,方思还债取田。起予一皆从言,再过两年本息合四百五十余两矣。济宇力逼全收。起予求从宇稍宽,从予曰:“吾银本与舍弟相共,彼在家尝怨我不合把银借你,今我不理任你两下何如。”此时金宅有新立当契在手,起予推延不过,只得将产业尽数写契填还之。他债主知其落寞,都来逼龋千余金家不两三载,一旦罄空,皆金从宇倾陷垒算之故也。 洪已破家之后,从宇全不揪采,虽求分文相借。一毫不与矣。从宇又用此术再交杨店之子。有识者笑杨子曰:“汝是洪起予替身,何不萨前车乎?”杨乃渐疏绝之。 按:以银借人,收其子利,未为垒算。特洪本富贾,从予诱其游饮,不事生理,致赀本消折,而以银借之,其间以八当十,加三算息,亏短田价,稍蚕食之,从宇之奸贪极矣。为富不仁,从宇其何说之辞。 激友讼奸以败家 马自鸣,浙江绍兴人,狷巧小人,柔媚多奸。族弟马应璘,轻浮愚昧,家更富于自鸣。其父素与鸣父不睦,两相图而未发。 自鸣见应璘愚呆,性又嗜酒,故时时与之会饮。亦连引诸人,共打平和,惟此两人深相结纳。人多厌之,不与共饮。二人乃对斟对酌,此唱彼和,自号为莫逆交。应璘有事多取决于自鸣,鸣亦时献衅以效忠款。 应璘素与亲兄不睦,数扬其短,欲状告之。自鸣假意劝阻,实于当机处反言以激之,益深其怒。应璘遂先往告兄,经官断明拟应璘殴兄之罪。又投分上解释,此为破家之始。又屡屡唆其与人争讼,家日破败。 后自鸣往小户人家取债,见其妇幼美,归向应璘前夸曰:“我今往某家取债,其媳妇生甚美貌,女流中西施也。我以目挑之,俯首而过。其屋只一植,数往来于前。我神魂飘荡,不能自禁。又以笑语挑之,此妇亦笑脸回答,似亦可图。只怕其夫姑有碍,未敢施为,至今挂恋在心,寤寐思服。”应璘曰:“此家是我甲首,又系佃户,图亦何难。我必先取之。”自鸣激之曰:“汝若能得,我输你一大东道。依我说勿去惹此愚夫,若捉住,彼粗拳真打死也。”应璘曰:“未闻佃客敢殴主人者。” 次日,即往其家收条编,一见其妇,即挑之。遣其婆出外,曰可外去觅菜来作午。婆方出,璘即强抱其妇入房。妇在从否之间,见隔壁一妇窥见躲开,妇指之曰:“某姆在隔壁窥见你,勿为此。”璘那肯休,只以为推托也。相缠已久,婆在外归,妇只得叫妈妈:“曰主人如此野意。”婆作色叱璘。璘怒,先往县呈其拖欠条编,反凶殴里长。其佃人以强奸诉。官拘审,邻妇窥见,亲姑捉获。其妇又貌美倾城,满堂聚观,啧啧叹赏。 因审作强奸,应拟死罪。后投分上,改作戏奸未就。而家业尽倾,田宅皆卖与自鸣,反责璘曰:“我当初叫你勿为,你不听吾言,以至于此。”应璘曰:“你口虽叫我勿为,先已造桥,送我在桥中去矣,难回步也。今欲怪你,又怪不得。孟子谓非之无可举,刺之无可刺,正你这样人也。”璘田卖尽,自鸣绝不与往来。朝夕相借,璘惟干谒亲兄,言知亲者终是亲,彼酒肉朋友,真伪情也。 按:应璘被自鸣笼络,家破产业,尽鸣收之,反与之莫逆之交,何其愚也。苟有心智,人之处世,内而兄弟叔侄,外而朋友亲戚,皆不能无。与兄结讼,而求匿与友,是其所厚者薄,而薄者反厚也。何不观孙荣之间革孙华,而亦匿于友,使非杨氏贤德,后始有悔悟。而璘能以是而自新之,彼虽有百般巧计,安能中自新之士哉! [book_title]第六类 牙行骗 狡牙脱纸以女偿 施守训,福建大安人,家赀殷富,常造纸卖客。一日自装千余篓,价值八百余两,往苏州卖,寓牙人翁滨二店。滨乃宿牙,叠积前客债甚多,见施雏商将其纸尽还前客,误施坐候半年。家中又发现五百余篓到苏州,滨代现卖付银讫,托言系取旧帐者,复候半年。知受其笼络,施乃怒骂殴之。滨无言可应,当凭乡亲刘光前,议谕滨立过借,批银八百两,劝施暂回。 次年复载纸到苏州。滨代现卖,只前帐难还。施又坐待半年,见其女云英有貌,未曾许配,思此银难取,乃浼刘光前为媒,求其女为妾,抵还前帐,滨悦许之。其女年方十五,执不肯从。滨与妻入劝曰:“古有缇萦,愿没官为婢,以赎父罪。 今父欠客人银八百两,以汝填还。况福建客家多钜富,若后日生子,分其家财,居此致富,享福非校”女始允诺。 时施已六十余矣,成婚近四载,施后回家身故。未及周期服,滨将女重嫁南京溧水县梁恩赐为妾,重受聘礼一百两。守训男施钦知之,为本年亦装纸到苏州,往拜翁家,呼翁为外祖。 翁不揪采他;请庶母出见,亦拒不出。众客伙皆怒而嗾曰:“你父以八百两聘礼,止成亲四载,未期服,又重嫁他人。今一出见何害?情甚可恶,汝何不鸣官。”钦乃告于巡街蔡御史。 时翁滨二得施为婿,复振家风,又发赀金千余,见告,毫无惧意。两下各投分上,讦讼几二年。各司道皆纳分上,附会而判。后钦状告刑部,始获公断曰:“翁滨二以女抵偿八百两,几与绿珠同价矣。但守训自肯其财礼,勿论。今夫服未满,重嫁梁客,兜重财物,是以女为货,不顾律法,合责三十板,断身资银一百两,并守训为云英置衣资首饰银五十两,共与施钦领之。”因此积讼连年,滨二之家财尽倾,仍流落于贫矣。 按:脱骗之害,首侠棍,次狡侩。侠棍设局暗脱,窃盗也,狡侩骗货明卖,强盗也,二者当与盗同科。 凡牙侩之弊,客货入店,彼背作纲抵傥,又多窃取供家,每以后客货盖前客帐,此穷牙常态也。施守训在不早审牙家,致落此坑堑。只可小心逼取,或断以告,不当图其女为妾。夫以六旬上人,岁月几何,纳妾异地,能无后患乎。贻子后论,所费不赀,虽终取胜,得不偿失矣。独恨翁滨二,负心歹汉,以一女而还银八百两,得已过分。又得婿扶以成家,后女虽再嫁,当以身资还施之男,永可无患矣。乃贪心不满,再致倾家,真可为欺心负义之鉴。 贫牙脱蜡还旧债 张霸,四川人,为人机关精密,身长力勇。一日买蜡百余担,往福建建宁府丘店发卖。此牙家贫彻骨,外张富态,欠前客货银极多。霸蜡到,即以光棍顶作鬼名来借蜡,约后还银。 数日后,霸往街游玩,其蜡遍在诸铺。及问其姓名,皆与帐名不同。霸心疑必有弊,故回店讯问牙人曰:“你脱我蜡去还前帐,可一一实报帐来。若不实言,你乘我几拳不得。”丘牙哑口无应。霸轮拳擒打如鹰擒雀,如踢戏球。丘牙连忙求饶,曰:“公神人也。此蜡真还前客旧帐,并家用去矣,何能问各店重龋”张霸曰:“你将还人的及各店买去的,都登上帐,只说他揭借去,俱未还银。我将帐去告取,你硬作证,怕他各店不再还我。”丘牙依言,一一写成发货帐。张霸即具状告府。 署印梅爷看状,掷地不准。霸心伤失本,两眼自然垂泪,再三哀告。梅爷乃准其状。先差皂隶往查各店蜡。霸以银贿公差,回报曰:“各店果有张霸印号蜡。”梅爷曰:“那有揭借客蜡,都不还银者。”即出牌拘审。各店在外商量曰:“我等买张客蜡,俱已还银,牙家收讫。又牙人自用蜡还我者,是他所合抽得牙钱,何得今更重告。吾与汝等敛银共用,投一分上,先去讲明,然后对审。”敛银已毕,即将银一百两投梅爷乡亲。 梅爷刚正之官,弗听,即拘来审。内有江店客人,乃惯讼者,先对理曰:“蜡乃丘牙明卖与我,公平交易,张霸安得重龋即未全交付,亦牙家刻落,与我辈何干。”丘牙曰:“蜡非卖他,是小人先欠诸店旧帐,张霸蜡到,他等诈言揭借,数日后即还银。及得蜡到手,即坐以抵前帐,非小人敢兜客银也。” 梅爷曰:“丘牙欠债,须问彼自取,安得坐客人货,以还彼债。 你众等可将偿还张霸,免你等罪。”江店时有分上,再三辨论,说是明白交易,并无对债之事。梅爷触怒,将江店责十板。江又辨论不已,又被责二十板。后诸人惊惧,皆称愿赔求饶,以江店监禁,诸人讨保,断蜡银限三日不完再重责。三日果追完。 霸领银讫,深感梅爷恩泽,顶戴香炉,到于堂下,叩拜而去。 按:出外为商,以漂渺之身,涉寡亲之境,全仗经纪以为耳目。若遇经纪公正,则货物有主。一投狡侩,而抑货亏价必矣。是择经纪乃经商一大关系也。 可不慎哉!如其人言谈直率,此是公正之人。若初会晤间,上下估看,方露微言,则其心中狡猾可知。若价即言而不远,应对迟慢,心必怀欺。若屋宇精致,分外巧样,多是奢华务外之人,内必不能积聚。倘衣补垢腻,人鄙形猥肩耸,目光巾帽不称寒暑,此皆贫穷之辈。若巧异妆扮,服色变常,必非创置之人,其内必无财钞。若衣冠不华,惟服布衣,此乃老实本分,不可以断之曰贫。商而知此,何至如张霸被牙所脱也。 况非刚正之梅爷肯听分上,几乎素手归矣。故录之以示为商者,当货物发脱之初,细审经纪,对手发落,方可保无虞矣。 [book_title]第七类 引赌骗 危言激人引再赌 张士升,莒溪人,膏梁子弟也。父致万金,均分于士升兄弟,田园膏腴,坐享成业。一旦父卒,时初行万历钱,被棍徒引其赌博。彼富豪雏子,惟见场中饮酒豪放可轻狂快意,那知财帛当惜。不数月间,输去银数百两,尚欣欣喜赌,未肯休也。 乡有陈荣一者,乃士升父在日所用做中保供呼唤者。人虽微贱,却有忠义之心,不忍士升之被棍诱引也,乃备一盛筵,单请士升一人。酒筵中慢慢缓谈,将其父在日始终生财缘由,爱惜钱米实事,一一从头细讲,且赞羡其能,慨叹其苦。后又谈及民情世故,及钱米难得之状,穷民无钱之苦。因劝之曰:“令先尊发此巨富非易,你须念先人勤劳,保守基业,切不可去赌。前者虽赌去数百金,已往勿咎,但从今改过,依旧坐享福泽矣。”士升见荣一词情恳切,一时良心发动,曰:“吾依你言,从今誓不赌矣。” 次日棍徒引之,果不去赌。众方怪异,后知出于荣一所劝,无可奈何,商议曰:“谁能引其再赌者,众敛十金与之。”有柴昆者曰:“我能引之。”众将银十两封在。昆见士升在路亭闲坐,挨近其身,先闲谈他事,后问曰:“闻汝今收手不赌乎?”士升曰:“然”。昆曰:“赌非好事,今能自知回头,真是豪杰。盛族富豪子弟果有智识高人,我真羡服。只外人都传是荣一老劝你而止,果是他劝否?”士升曰:“的是得他劝。” 柴昆嗟叹曰:“荣一小辈,奔走下贱之流,岂是你父兄,岂是你叔伯,何禁止得人。你名门子弟,聪明男子,何待贱人训诲,使路人传你听下贱人主使,皆暗中非笑,谓你无能为。依我所见,还当暂出小赌,过了半月一月,自己收手,人便说你是自不爱赌,非关听下辈命令也,如此方是大丈夫所为,不羞了故家门风。”士升是无识雏子,闻此佞言,心自猜曰:“果是我今若便止,人道是荣一之功,须再去赌一月,然后自止,岂不挺豪杰哉。”随即入场复赌。柴昆暗领众银而去。士升赌了一月,野心复逞。后荣一虽言,亦不见纳。终至于尽赌倾家,皆柴昆一激之也,其祸烈矣。 按:士升惑柴昆之瞽说,拒荣一之忠言,徒以其人卑微,谓受其谏为耻。不知尧清问下民,舜下询艹刍荛,周公走迎乎下士,韩信乞策于左车,彼帝王将相,犹俯听微言。若是岂以人之贱而可废其言之善乎。惜士升黄口之子,目不知古今,故中谗言而不察也。噫! 装公子套妓脱赌 王荻溪,万金之子,好赌无厌,多被赌朋合谋。尽倾其家后,收拾余资,止得三百两。乃带一仆,复往县中赌。众棍复合本迭来与赌。时荻溪家已尽破,而赌亦学得甚高,虽未能胜众棍,亦不至为棍所胜。相持半月余,无好子弟到,无雏家可网,乃投府去,更无大赌场可快意者,遂往嫖李细卿家。 有二三赌伙寻至府,闻荻溪已入妓家,众即画计曰:如此如此笼络之,可尽夺其金矣。次日,候荻溪出外寻赌伙,即入对细卿曰:“荻溪只好赌,不好嫖,彼无厚物与你,今依我如此如此,行先送你二十两人事,后赌得的,每一百两复许加二抽。”细卿许诺。 午设盛馔,方与荻溪入席饮数杯,忽二家人来送礼物,辉煌熳烂,皆上好物件,约值二十余金,曰“公子命送此薄仪,少顷便到。”细卿逐一看过,尽数收起,以茶待二家人于外,复来席陪荻溪,且喜且作懊恼之意。荻溪曰:“是何人送你厚礼,你反似忧闷何故?”细卿曰:“不问正难开口,此是黄公子送的,旧年在此赌钱,输去银千余两,我亦得他厚惠。今日将到,望相公赦我,索须出去迎他,容后日多陪相公几日以补罪。”荻溪曰:“即是公子,我便出外让他。”细卿喜曰:“相公如此宽容,是妾有二天也。” 荻溪将拂衣起,细卿挽住曰:“少坐不妨,更有一件,此人极活泼,无崖岸。少间乘机提起,若请机见,或在此同话为我陪客,得借重高贤,亦为我增声价也。”荻溪本欲避席,只闻公子旧在此赌,心中早已喜十分,使一仆服侍,在内独酌,叫细卿出外迎客。须臾公子到,细卿从容奉茶,叙寒温讫。公子径起,欲入内游玩,细卿慌忙请止曰:“适有一外亲远来,在内留一水饭,恐无处可避也。”公子笑曰:“孤老便是孤老,何须托外亲也。既是你情人,我生平不吃醋,便请相见何妨。” 即遣二仆入请,尚未出,又促细卿曰:“汝去请之。”细卿入内邀出。公子张看荻溪,一表非俗,呵呵笑曰:“细卿妙人,果会择好才子。”即降前叙礼。 院内备筵已到,公子坐上,荻溪前,细卿左陪。席间谈笑,并不及赌中去。至晚,索骰仔行令,公子耍曰:“只恐卑人未晓好色。”细卿曰:“公子有一掷百万之豪,荻卿亦有呼卢赐绯之兴,愧小婢未足当好色耳。”公子曰:“荻溪亦作家乎? 略赌,明早一东道何如?”荻溪曰:“东道当小弟奉,何劳赌也。”公子曰:“空食未佳,须赢得为奇。”先取掷之,无色,荻溪一掷即胜。公子须再加一台戏,又输,热性一起,曰:“获溪有此妙手乎?与汝再决输赢。”获溪曰:“不敢扳高耳,亦愿陪两下。”赌起互有胜负。至一更,公子输上百金,细卿亦抽头十余两矣,即将骰子收起,曰:“今日乘轿劳顿,夜已深矣,须去睡,明日看戏时,酒席中再翻,稍抬举我抽头。” 公子以输多,发怒要赌。荻溪亦发大言曰:“若再来,须百金一堆,不然且罢。”公子先取定银,在以一百为堆,细卿故执骰不与。公子大怒曰:“只凭一掷,随有无便罢。”细卿付还骰,公子一掷即胜,得百金,曰:“更照前一堆。”又胜。 曰:“吾生平好大不好细,须二百为堆。”方发性间,门外火把轿来,慌入报曰:“老爷跟寻至急,可速回去。”公子曰:“我色方来,奈何阻我兴。”其后一掷,又赢二百为堆。家人催如星火,公子曰:“我明日昼间不来,夜定来矣。”荻溪留之不能得。细卿亦惊作痴呆样,慌忙送别。归怨荻溪曰:“人无全胜,你先赢许多,须当知止,奈何公子欲翻,你更出大堆,是不晓避色也。空作惯家,不及我妇人见矣。”荻溪曰:“吾万金赌尽,何数他三百两,有甚大事,空怨恨为。”在细卿家留宿数日,再留之,坚辞而去。 按:公子是装束的,先以厚礼送妓,令荻溪信为真公子,后来圈套,皆是装成。其药骰已先藏在细卿手,故令其抢起真骰,然后以药骰付还之,使其不疑,三执皆胜,套定催归,其谁防之。然荻溪虽作家,安能测其弊哉。吁!凡赌博者,弊处生弊,鉴此而知机,收手勿赌,真良策也,莫如彼之一旦尽囊而空矣。 好赌反落人术中 (原文缺) [book_title]第八类 露财骗 诈称公子盗商银 陈栋,山东人也,屡年往福建建阳地名长埂,贩买机布。 万历三十二年季春,同二仆带银壹千余两复往长埂买布。途逢一棍,窥其银多,欲谋之,见栋乃老练惯客,每迟行早宿,关防严密,难以动手。诈称福建分巡建南道公子,甚有规模态度,乃带四仆,一路与栋同店。棍不与栋交语,而栋亦不之顾也。 直至江西铅山县,其县丞姓蔡名渊者,乃广东人也,与巡道府异县,素不相识,棍往拜之。县丞闻是巡道公子,待之甚厚,即来回拜,送下程。栋见县丞回拜,信其为真公子。是夜棍以下程请栋,栋欢领之,而中心犹谨防他盗,不敢痛饮,棍犹动手不得。次日经乌石,宿其地。非大口岸,栋欲办酒回礼,以无物可买而止。又次日到崇安县宿,栋心谓此到长埂旧主不远,犹其外之故家也。且来日与公子别矣,不答敬,殊非礼也,遂买肴馔请之。棍谓栋曰:“同舟过江,前缘非偶,与君一路同来,岂非偶乎。明日与君分路,燕鸿南北,未知何日再会。” 各开怀畅饮,延至三更。其仆皆困顿熟睡。栋醉甚,亦伏桌睡。 棍遂将栋之财物悉偷去。 待栋醒来,不知棍何处去矣。即在崇安县告店家通同作弊。 随即往江西广信府告其县丞勾引光棍,而以原店家作证。县丞诉曰:“福建巡道实与我同府异县,其人姓氏我素知之,但公子并未会面。他称其姓氏来拜我,我乃县丞小官,安得不回他拜,不送他赆。今至崇安已经数日,盗你银去,与我何干。” 栋曰:“那棍一路同来,我防之甚切。他来谒你,而你回拜,我方信是真公子,故堕其术。今其人系你相识,安得不告你。” 本府不能判断。栋又在史大巡处告。史爷判是县丞不合错拜公子,轻易便送下程,致误客商,不无公错,谅断银壹百两与栋作盘缠之资而归。 噫!棍之设机巧矣。一路装作公子,商人犹知防之,至拜县丞,而县丞回拜送赆,孰不以为真公子也。 又先设机以请商人,则商人备礼以答敬,亦理所必然也。乃故缠饮,困其主仆,则乘夜行窃易矣。故曰其设机最巧也。使栋更能慎防一夜则棍奸无所施。故慎始不如慎终。日乾更继以夕惕,斯可万无一失。不然抱瓮汲井,几至井口而败其瓮,与不慎何异。吾愿为商者处终如谨始可也。 炫耀衣妆启盗心 游天生,徽州府人,丰采俊雅,好装饰。尝同一仆徐丁,携本银五百余两,往建宁府买铁。始到崇安县,搭一青流船。 稍公名李雅,水手名翁迓。雅先以嫖赌破家,后无奈而撑船。 其时船至建阳县,天生起岸,往拜乡亲,将衣箱打开,取出衣服鲜丽,所带用物俱美。雅一见生心。至晚,天生叫稍公买些酒馔,雅暗将陀陀花入酒中。陀陀花者,乃三年茄花也。人服此则昏迷不能语。是夜天生主仆中了此毒,醉不能醒。三鼓时候,雅邀水手行谋,水手曰:“钱财有命,不可逆理妄求。倘若事泄,罪将安逃,吾不敢为也。”雅狼心一起,不听水手之阻,将其主仆推入深潭。天生淹死,徐丁幸饮酒少,入水复苏,颇识水性,浮水上岸。 次日,搭后船往建宁府,即抱牌告于王太爷,当差捕兵六名,同徐丁到临江门去缉拿。临江门乃建宁往来诸船凑集之口岸也。是时李雅谋财在手,正买酒上船,思量作乐。徐丁认得,即引捕兵擒锁,搜其赃物,尚在船中。遂并人赃俱拿到府。王爷审问,雅见事露,难以推托,一概供招,攀及水手同谋。徐丁曰:“我当中毒时,酩酊不能言,梦中闻得水手劝阻,不与同谋,已先逃去。今若枉及此人,令后人不肯向善也。”王爷即将李雅责四十板,收监,依律拟斩。其行李并原银,差防夫二名同徐丁直解至天生家去。 李雅次年冬季处决。后水手翁迓弃船归农,颇致丰足。雅以谋人而促死,迓以阻谏而全家,谚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信不虚也。 按:游天生之召祸,良由衣服华丽,致使贼稍垂涎。大凡孤客搭船,切须提防贼稍谋害。昼宜略睡,夜方易醒,煮菜暖酒,尤防放毒。服宜朴素,勿太炫耀。故老子曰:“良贾深藏若虚。”孔子曰:“以约失之者鲜。”此诚养德之言,抑亦远祸之道也。 [book_title]第九类 谋财骗 盗商伙财反丧财 张沛,徽州休宁人,大贾也。财本数千两,在瓜州买绵花三百余担。歙县刘兴,乃孤苦林凡民,一向出外,肩挑买卖十余载未归家,苦积财本七十余两,亦到此店买花。二人同府异县,沛一相见乡语相同,认为梓里,意气相投,有如兄弟焉。花各买毕,同在福建省城陈四店卖,房舍与沛内外。 数日后,兴花卖讫,沛者只卖小半,收得银五百余两。兴见其银,遂起不良念,与本店隔邻孤身一人赵同商议:“我店一客有银若干,你在南台讨荡船等候,侍我拿出来即上船去,随路寻一山庵去躲,与你均分。”赵同许诺。兴佯谓沛曰:“我要同一乡亲到海澄买些南货,今尚未来,要待几日。”一日,有客伙请沛午席,兴将水城挖开,将沛衣箱内银五百余两,悉偷装在自己行李担内,倩顾一人,说是乡里来催,欲去之速。 兴佯曰:“行李收拾已定,奈张兄人请吃酒,未能辞别。”沛家人曰:“相公一时未归,我代你拜上。”兴即辞人主陈四,陈四亦老练牙人,四顾兴房,兴所挖水城,已将物蔽矣。雇夫佯担海口去,旋即卖纵转南台,乘荡船上水口。 沛回,陈四曰:“贵乡里已去矣,托我拜上相公。”沛开房门,看衣箱挖一刀痕,遂曰:“遭瘟。”待开看,银悉偷去,四顾又无踪迹。陈四入兴房细看,见水城挖开,曰:“了事不得,今无奈了。但相公主仆二人可雇四名夫直到海澄,我同一大官,更邀人讨一荡船到水口。”于是陈四往上寻。 船至半午,后有船下水来者,问曰:“你一路下来,见一荡船载三人有行李三担上去,赶得着否?”稍子曰:“有三人行李三担在水口上岸去矣。”荡船赶至将晚到水口,并未见一人来往。少须间,见二牧童看牛而归,问曰:“前有三人,行李三担,小官见否?”牧童曰:“其三人入上源垅去矣。”问曰:“那山源有甚乡村?”曰:“无。只有一寺,叫做上源寺。” 陈四将银五分雇一牧童引路,迳至其寺。时将三鼓矣。陈四曰:“我等叫他开门,他必逃走。我数人分作两半,一半守前门,一半守后门。天明,僧必开门,我等一齐拥入,彼不知逃,方可捉得。”众曰:“说得是。”及僧开门,众等拥入。和尚惊曰:“众客官那里来的?”陈四乃道其故。即问那三人是甚时候到寺。僧曰:“到时天色已晚,在那一楼房宿。说他被难,至此逃难。”僧引入,齐拥擒获。见其将沛之银,装作一担,白银七十余两,以鼠尾袋装,另藏在身,悉皆搜出。三人跪下求饶:“是我不良,将他银拿来,他者奉还他,我者乞还我。” 众等不听他说,将石头乱打半死,行李尽数搬来。三人同系至陈四店内。沛时往海澄尚未归矣。是日客伙与地方众等,岂止数千人看,兴之廉耻尽丧。 后数日,沛归,谓兴曰:“为你这贼,苦我往返海澄一遭,今幸原银仍在,我也不计较你。今后当做好。若如汝见,定要呈官究治。”兴曰:“须念乡里二字。”曰:“若说乡里,正被乡里误矣。我念前日久与之情不计较你,你急前去。”兴曰:“我银乞还我。”但兴银却被众等拿去。沛因叫众等拿还他,我自谢你。众人曰:“这贼若告官论,命也难保。今不计较,反敢图赖。”众人又欲殴他,沛劝乃止,谓兴曰:“你心不良,所为若此,今反害己,不足恤也。但我自推心,将银五两,与你作盘缠。”兴且感且泣,抱头鼠窜而去。 噫!久旱甘雨,他乡故知。客于外者,一见乡里,朝夕与游,即成绸缪之交,有如兄弟者,人之情也。 沛之与兴以同郡乡人,又同兹贸易,与之共店托处,亦处旅者之势然也。何兴之包藏祸心,同室操戈,利其财而盗之。彼之暗渡荡船,自谓得计,岂知天理昭彰,奸盗不容,卒之擒获,丛殴噬脐无及,数十年苦积七十金,一旦失之,图未得之财,丧已获之利,何其愚也。予深有慨焉,故笔之以为奸贪丧心者戒。而因告商者之宜慎,勿如乡里之为盗者误也。 傲气致讼伤财命 魏邦材,广东客人,富冠一省,为人骄傲非常,辄夸巨富。 出外为商,无人可入其目。一日,在湖州买丝一百担,转往本省去卖。在杭州讨大船,共客商二十余人同船。因风有阻,在富阳县五七日。其仆屡天早,争先炊饭,船中往来,略不如意,辄与众斗口。众皆以伙计相聚日短,况材亢傲而相让之。其仆亦倚主势,日与众忤。在邦材当抑仆而慰同侪可也,反党其仆,屡出言不逊,曰:“你这一起下等下流,那一个来与我和。” 动以千金为言。又曰:“一船之货我一人可买。”如此言者数次,众毕不堪。大恨之时,有徽州汪逢七,乃巨族显宦世家也,不忿材以财势压人,曰:“世长势短,辄以千金为言。昔石崇之富,岂出公之下哉,而后竟何如也。”材怒其敌己,曰:“船中有长于下流者,有本大于下流者,竟无一言,你敢挺出与我作对,以丝一百担价值数千金统与你和。”逢七骂曰:“这下流,好不知趣,屡屡无状,真不知死小辈也。我有数千金与你和,叫你无命归故土。”二人争口不休,众皆暗喜汪魏角胜,心中大快。有爱汪者相劝,各自入舱。次日李汉卿背云幸得汪兄为对。材听之,乃骂汉卿,而及逢,语甚不逊。大都材出言极伤众,众不甘,而忿恨曰:“一船人却被一人欺,我等敕血为盟,与他定夺。”逢七曰:“众等帮我,待我与他作对,以泄众等恨也。他有丝一百担,众助我打他半死,他必去告状,我搬他丝另藏一处,留一半方好与他对官。将其底帐灭之。他若告我,众不可星散,坚言证之,即将他丝卖来与他,使俗云穿他衫拜他年。斗殴之讼,岂比人命重情。”众曰:“说得是。 我等皆欲报忿。”戒勿漏泄。 布谋已定。逢七乃与材在船中相欧数次,材极受亏,奔告在县。状已准矣。逢七将材丝挑去一半,藏讫,以材买丝底帐,各处税票悉皆灭矣,自己货发落在牙人张春店内。材上船,见丝搬去,乃大与逢殴,即补状复告抢丝五十担,以一船客伙稍公作证。逢七以猪血涂头,令二人抬入衙内,告急救人命事抵。 即将银一百两投本县抽丰官客,系本县霍爷母舅。材将银一百五十两投本县进士魏贤及春元九位。逢七又将银二百两,亦投此数人。进士魏贤等,先见本县为魏,又后催书言辞支离,两下都不合矣。及审一起干证,稍公齐说相殴是实,未见搬丝。 本县判断,担丝情捏,只以争殴致讼,俱各不合。材不甘又赴本道告,批与本府推官陈爷,审问二人,俱有分上,依县原审回招。材又奔大巡军门各司道告,及南京刑部告,然久状不离原词,皆因原断二人争讼。 一年许,材前余丝皆已用荆材叫一亲兄来帮讼,带银五百余两,亦多用去。材又患病店中。家中叫一亲叔来看。其人乃忠厚长者,询其来历,始知侄为人亢傲,乃致此也。众客商出说,此事要作和气处息,各出银一百两,收拾官府,内抽五十两,与材作盘费之资而归。材归,自思为商之日,带出许多财物,今空手回家,不胜愤郁,且受合家讪詈,益增呕气,未几数月,发疽而死。 噫!邦材以巨富自恃,想其待童仆与乡人也,酷虐暴戾,人皆让之,酿成桀傲之性,是亢极而不知返者也。一旦出外为商,井蛙痴子,眼孔不宏,呶呶贯钱,知有己而不知有人,口角无惩,致逢七等忿而布谋,搬丝诘讼。始自挟其财多,可投分上凌人。意谓逢七等,皆在其掌股玩弄矣。殊知县府道司刑部遍告,财本俱空,皆不能胜。斯时也,羝羊触藩,抑郁成疾,悔无及矣。非伊叔见机收拾归家,几郁死于外,作他乡之鬼矣。谦受益,满招损,自古记之。故匹夫胜予,无以国骄人,圣人之训三致意焉。即王公大人,矜骄贾灭,比比皆然,况夫么么之辈乎。即庭闱密迩,傲惰而辟,已为非宜,况处羁旅之地乎。为商者寄寡亲之境,群异乡之人,刚柔得中,止而严明,尚恐意外之变,而可以傲临人乎。故曰:“和以处众,四海之内皆兄弟;满以自骄,舟中之人皆敌国。”商者鉴此,可以自省矣。 轿抬童生入僻路 赵世材,建阳人也,年方垂髻,往府应茂才之选,未取而归。以行李三担,雇挑费大,乃寄船中,命仆护之,己独于陆路轿行,只一日可归。在路雇轿时,打开银包取二钱碎银与之。 两轿夫从傍看窥,有银一大锭。不行上三十里,扛入山僻路去。 赵生曰:“我昨从船往府,此陆路虽今日初行,但官路段是往来通途,不当在此偏僻去处。”轿夫曰:“正是此去望前,便大官道矣。”又行,更入山径。赵生心悟,即呼曰:“我知此不是大路,你们不过是要银,我身上只一锭银三两,我家富万金,止我一人,便把此三两银子,送你不妨,何必要起歹意。” 二轿夫放下曰:“如此,便把来与我,免你一命。”赵生笑解付之,曰:“此何大事,而作此举动,好小器。可送我还大路。”二轿夫不顾,得银子径从山路奔去。 赵生自还寻大路。行至路边店舍,问此处有某县人开店否? 人指示之。即入对店主曰:“我系赵某家。因雇轿夫,被其谋去盘缠银,又不能徒步走路,汝若识我家,托代雇两轿夫送我到家,加还其工钱。”店主曰:“尊府大家,人皆闻名,我岂不知。”即奉上午饭,命两轿夫送回。归家言被谋之事,及某店送归之情,家中大喜曰:“得不遭不凶手幸矣,三两银何足惜。”因厚款二轿夫,仍专人往谢其店。 按:赵生初未晓此路程,但见扛入山僻,即知非是大路。察两人谋害之情,便捐银与之,免遭毒手。 不然,命且不保,安能存银。又知寻本乡店主,托雇轿送归,方保泰然无危。此其年虽幼稚,而才智过人远矣。诗曰:书显官人才,书添君子智。令赵生非读书明理,几何不蹈于陷阱。 高抬重价反失利 于定志,云南西河县人,为人心贪性执,冒昧于利。一日买栀子,往四川处卖,得银八十余两,复买当归、川芎,往江西樟树卖。每担止着本脚银二两六钱。到时归芎虽缺,然比前价稍落些,牙人代发当归十两一担,川芎六两一担。定志怒,责牙人曰:“前日十二两价,如何减许多?”牙人辨曰:“若到二三担,则可依前价,今到二十余担,若从前价,何以服行情。公欲重价,凭公发别店卖之,何必怒焉。” 定志与牙角口,旁有一客伙张淳者劝曰:“公货获利三倍,当要见机。倘价若落,未免有失渡无船之悔矣。”定志坚执不听。数日后,到有当归三四担,牙人发价十两卖讫。淳又劝之曰:“此客已卖十两价耳,公何不卖也。”彼亦不听。后又二客人有十五担到,牙人发价七两,亦卖讫。过数日,又有十余担来,止卖四两。定志暗悔无及。众客又背地代他扼腕。定志又坐一月余,价落货贱,与牙不合,遂转发到福建建宁府,止卖三两七钱乙担,比樟树价又减,更废船脚又多。 定志自恨命薄,不当撰钱。人谓其非命薄也,乃心高也。 非挫时也,乃过贪也。故笔之以为嗜利不饱者鉴。 按:商为利而奔驰南北,谁不欲广收多获,特遇时而倍得其利,便可见机脱,何乃贪赎无厌,至失机会,而后扼腕何益哉。甚矣!贪之为害也。不知凡物贱极徵贵,贵极徵贱,必无极而不返之理。此阴阳消长之数,造化否泰之机,往往皆然。志可违,时不遂,贪心乎。是以从古君子,以不贪为宝。 [book_title]第十类 盗劫骗 公子租屋劫寡妇 会城中,每逢科试之年,各府举子到者极多。不论大小房屋,举子俱出重租,暂僦以居。东街王寡妇,其先得丹穴,擅利数世,积镪钜万,名闻于人。止生二子,一弱冠,一垂髻,内止一丫头,外用一仆代管家,一小厮供役使,不过五六人家口。其厅堂高敞,房舍深广,其外厢每科租与举子居,常收厚利。 辛卯七月初,举子纷至,忽有二家仆,冠服齐楚,来择屋居。王管家引其看左右厅房,皆清幽洁净。二家仆曰:“此屋光明宽大,可中公子意。我全租之,不可再租他人。敢问租金多少?”王管家曰:“往年众人共租金,常二十两,今你一家租,人少不乱杂,只十五两亦可。”二家仆还十二两,即以现银付讫。一仆出引公子,乘四轿带四仆,并一小厮来,行李五六担,皆精好物件。到即以土仪送家主,又值银二三两。王寡妇曰:“往年举子送人事,皆淡薄,今这公子真方家手面。” 次日命管家排大筵席,敬请公子。二子出陪,公方放怀欢饮,二更方散。 又次日公子遣家仆叫厨子来做酒回席,一席请二幼主,一席送入内堂与主母饮。叫其丫头边陪,命一小厮入漉酒侍奉。 一小席待两管家者,四仆陪之。各饮至二更。公子曰:“带来的酒,开来饮。”少顷暖至,其酒味香甜,又不甚严,极是好饮。公子斟两大杯,奉二子,曰:“此酒略爽口,各奉三杯。” 二子各领饮。小厮在内,亦斟与主母饮,四仆亦劝两管家饮。 二更已尽,赍发厨子去,收拾闭门讫,其后所奉酒内放陀陀花,其药性到,将一家人皆昏倒。假公子并六家仆,将寡妇等绑住,寅夜搜其财物,尽数收拾作五六担。晨钟一鸣,开大门,公然挑去,并无人知。 次日至午,左右邻居,见其门大开,无一人来往,相邀入看,一家人皆被捆倒,如醉未醒。曰:此必中毒被劫。急代请医,解去其毒,方醒,乃言被假公子租屋投毒,夜劫。及寻究之,茫无踪影矣。 按:科举租屋,历科皆然,谁知有大棍行此术。 其欲独租,不令租他人,犹是常情。惟初至时送厚人事,主必设席相待,理固然也。旋即回席,又且甚丰,一家婢仆皆有酒,即有意投毒矣。善察者于送人事时,犹是难察,惟一家大小,皆有酒席相待,此处宜参透之。彼以客回主席,何必并及内外贵贱人哉。然孀妇女流之辈,二子黄口娃儿,若两管家者彼能以是而豫防之,则棍何得而行劫乎。 诈脱货物劫当铺 县衙边有一大典当铺,贮积货物巨万。人以物件□者不拘多少,皆能收之。一日有客人容貌雄伟,敬入堂内相拜,庠人语曰:“不敢相瞒,吾是异府人,常做君子生意,屡年积得器物甚多。前月拦得贼官七个杠,多有宝贝器玩。今幸藏到贵县,一时难以变卖。尊府若能收当,愿面估其值,以十分之一,先交与我。待你卖后均分,其价每千两,各得五百。明年对月来支。”店主曰:“愿借货物一看。”贼曰:“货物极多,共九大杠,外面难以开看。今夜须分付守城者勿。待人定后,你雇十八人在船边来,抬入宝店。当定,估计价值两相交付。先求些现,余者明年找完。店主曰:“可。” 夜间吩付守城者留门,催十八人往江边杠货,果抬九杠入店。赍发杠夫去讫,闭上外门,贼将锁匙将九杠锁都开讫,喝一声曰:“速出来。”每杠二人,各执短刀突出,将店主绑祝曰:“略做声便杀。”十九人争入内,把其男女都绑缚,然后将其铺内货物,尽数收入九杠内,十九人分抬出城,再嘱守城者曰:“可锁门矣。”夤夜扛上船去。 半夜后,有渐解开绑者,因出解家人之缚。赶至城门,门已闭矣。问曰:“汝见扛杠者否?”守城人应曰:“扛杠者出城多时矣。”五鼓门开,寻至江边,贼夤夜开船,杳不知去向矣。 按:一人来店,其杠皆系自雇人抬入,谁知防之。 但彼既称九杠,何不日间躬到其船,面察其杠内货物,则贼计无所施矣。顾听其夜来,又嘱守城者留门,以延之入,致堕贼计,是开门而揖盗也。谅哉,利令智昏矣! 京城店中响马贼 董荣,山东人也,往南京廊下邓铺中,买丝绸三疋,价银四两四钱,以天平对定,只差银色,讲议未成。忽一人骑白马,戴笼巾,穿青绢双摆,亦来铺买绸,邓店以绸与看。其人将董荣的绸来看,曰:“吾为你二家折衷。”叫荣再添银二钱。荣意亦肯添。其人接银过手看,一跳上马,加鞭而行,马走如飞。 荣忙赶上,过一巷,转一弯,其人与马,俱不见踪。 无奈,再至邓铺,谓其与棍相套,互争扭打。忽巡街刘御史到,二人皆拦街口告。御史带回衙,拘其左邻右舍来审。邻舍曰:“先是荣入铺买绸,只争银色未成。一棍忽骑马至,亦称买绸,自言为彼二家折衷,叫荣添银,棍把其银入手,一跳上马而去,荣忙赶未见,以故二人争打,告在天台。谅此棍正系响马贼,必非通同店家作弊者。”刘爷曰:“邻右所证是实,此非店家通同者。但在伊店,而遭失脱,合令邓店补还银二两二钱,董荣亦自认二两二钱。”发出依处,彼此无罪。 按:响马贼尝在林路僻处,劫夺行旅,飞马而去。 今在京城中行此,亦大奇也。且彼衣冠既美,有马在傍,其谁防之。今后上店买物,或有异色人在傍,须当严防,勿使银入人手,是亦老实照管之一策也。 [book_title]第十一类 强抢骗 私打忧占铺陈 乡有尤刁民者,侮法律讼,渔猎下民,人闻其刁风,莫不畏而远之。一日往府搭船,已先入船坐,后搭船者群至,萍水相逢,彼此各不相识。船中对坐漫谈,忽讲及按院拿刁民事,内有姓丘后生,不知尤刁民之在船也,与众曰:“闻此时,本县惟尤五最刁,几与人暂处无不被其骗害者。若得按院除了此人,民亦安生。”尤五心中冷笑,谓吾与尔何干,既扬我刁,又愿按院除我,此人若不白骗他一场,枉得此刁名也。见丘生所带铺陈甚好,即取一木印,挨近其毡条白处,私打一印号于中。 船晚至岸,各收拾自己行李而去。尤刁民尾丘生之后,行至府前,在仆担头把铺陈抢下,曰:“多劳你挑,我自拖去。” 丘生来抢,曰:“是我的铺陈,你拖何去?”二人互争不开,打入府堂上去。尤曰:“是我物,他强争。”丘亦曰:“是他争我物。”太爷曰:“你两人互争,各有甚记号。”丘曰:“我自买来的,未作记号。”尤曰:“我条毡内,打有忧。”当堂开视,尤取衣带中木印对之,果相同。太府说:“此是尤某之物,丘何得冒争。”将丘打十板,令尤领铺陈去。各赶出府外。 丘骂曰:“你这贼是何人,敢如此骗我,后必报之。”尤五曰:“适船间,你说尤刀民者,即是我。我与你何干?而终日道我刁。故教训你,刁人是这等做耳。”丘心中方悔,是我妄称人恶,故致此失也。 按:刁恶者,人谁不憎?但未识其人,勿轻扬其过。彼或从傍听之,必致恨于心,待你有失处,乘其隙而毒之,使人不自知矣。故古人三缄其口,而慎其言。庞公遗安之计,但称曰好。彼尤五虽恶,何丘后生背地谈之,而自取尤五白占铺陈,与庞公遗安之计异矣。故孔子恶称人之恶,孟氏惕言人之不善者,皆圣贤教人远怨之道,言不可不慎也。 膏药贴眼抢元宝 县城有一银匠,家颇殷实。解户领秋粮银,常托其倾煎。 一日倾煎元宝,心内尚有系未透处,夜间又煮洗之。其铺门有一大缝,外可窥见其内。一棍买一大膏药,夜间潜往窥之。见其把两元宝洗讫,放于炉边。棍在外作叫痛声,呼曰:“开门。”银匠问曰:“是谁?”棍外答曰:“被贼坯打得重,求你炉边,灼一膏药贴之。”银匠开门与入。棍作瘸行状,且手战呼痛,蓬头俯视,以一大膏药,在炉边灼开,把两手望银匠当面一贴,即抢一元宝以逃。银匠不胜热痛,急扯下膏药,元宝已被其窃一去矣。急叫有贼,且出门追赶,不知从那路去,彷徨追过数十步,只得怅恨而归。 按:此棍装痛呼门及炉边灼膏药情果难察,但元宝重物,须先收藏,然后开门,则可无失矣。后人观此,凡有银在身者,皆不可轻容异色人得近傍也。 石灰撒眼以抢银 孙滔,河南人也。常买绵布在福建建宁府卖。一夜在银匠王六店煎银,倾煎已讫,时对二包在桌。二人复在对银,有一盗径入其铺,将石灰撒其目。二人救目不暇,盗即将桌上所包之银拿走。滔拼命赶去,将及,盗乃丢一包于地,滔拾包归,到银铺开视之,则皆铁矣。后竟无迹可捕也。 语云:贼是小人,智过君子。诚哉是言也。其始入铺,撒灰腌人之目,致人无暇顾其财。追将近身,丢包于地,乃杜赶以脱其身也。此岂贼窥伺之机熟,而慢藏诲盗。然滔不谨之于其素,有以致之矣。鉴此惩噎,是为得之。 大解被棍白日抢 王亨,南京扬州府人,是本府典吏,二考已满,该上京办事。家贫无措,揭借亲朋银十余两,独往北京,为办事使用。 始到京中,在教军场边草坪中大解。方脱下裤,陡被二棍拿住,且骂且剥,曰:“你这贼偷我衣物来。”即把其衣服并银一时抢去逃走。待他起来,缚裤赶之,二棍逃已远矣。亨行路日久,力已疲倦,拼死赶他不上,懊恨冲天。只得在会同馆,乞借盘缠回家,另作区处。 按:孤客出外,非惟僻处可防劫夺,即大路解手之际,必当以裤脱下,挟在腋下,倘遇光棍,若行歹意则起而逃之亦可,或与之交战亦可。若王亨者,不知提防,而被棍将衣银尽剥一空。斯时也,盘缠无觅,顾何前程。苟非会同馆中同道辈,乞借盘缠而归,几为乞丐矣。 [book_title]第十二类 在船骗 船载家人行李逃 倪典史,以吏员以身,家实巨富。初受官,将赶新任。在京置买器用什物,珍玩缎疋,色色美丽,装作行李六担。打点俱备,先遣三个家人,押往江边搭船,以一家人在船中守护,其二人复归。次日同倪典史,大伙人俱到江边寻船,并不见前船,其守船家人,不知载在何去,知被贼稍所拐矣。 倪典史不得已,复入京城,向乡知借觅盘缠,欲往在京衙门告捕贼。同选乡友阻之曰:“凡讨船,须在捕头写定。其柁公有姓名可查,方保稳当。若自向江头讨船,彼此不相识,来历无可查,安得不致失误。且江边常有贼船,柁公伪装商贾,打听某船有好货,多致江中劫掠者,皆是在头查访去。若不识者误上他船,虽主人亦同被害,何况载走一仆乎。今你赶任有限期,岂能在此久待,船贼又无名姓踪影,虽告,何从追捕,不如罢休。”倪典史依劝,复在京中,再置切要之物,急往赶任也。此不识写船而致误者,故述为舟行之戒。 娶妾在船夜被拐 扬州有一危棍,以骗局为生。生一女危氏,美貌聪明,年方二八,尚未字人。同帮计棍,青年伶俐,家无父母。危棍因以女招赘为婿。夫妻欢爱,岳婿同心。 后半年内,无甚生意。适有贾知县新受官赶任,经过扬州,欲娶一妾,危与计私议,欲以女脱嫁之。计许诺,自为媒,往与贾爷议。来看称意,即行聘礼,受银八十两,择日成婚。危与计同对女曰:“今半年无生意,家用穷迫,故以你假嫁与贾知县。其实你夫少年人,何忍舍你。我为父母,止生你一人,何忍舍你去,只不得已,把你为货也。况贾爷年老,他眼下未带长妻来,自然爱惜你。但恐到任后,接长妻到,必然酷虐你,骂詈鞭挞,自是不免。自古道宁作贫人妻,莫作贵人妾。今暂送你去,不日即登船矣。你夫暗以船随行。其船夜挂一白绔为号。你夜间若可逃即逃过白绔船来,夫即在接你矣。切莫贪睡,误你夫终身,且你自受苦楚。”计故挽妻衣涕泣,面恳曰:“你肯许归,任你去。苦不能逃,吾宁与你同死,决不忍相舍。” 危氏亦泣曰:“父母有命,怎的不归。只你要随船候接,不可耽误。”三人商议已定。次日贾知县遣人迎婚,计为媒送去。 贾与危氏在店成亲。又次日危亦备席待婿,兼为起程。第四日贾同妻收拾上船。危计二人,送别殷勤。船行一日无恙。 次日泊于洲诸。计暗以船随挨附其傍,挂一白绔于上。危氏同贾夫出船观玩,见白绔船在傍,知计夫在候矣。夜与贾宿,着意绸缪,尽云雨之欢。贾以暮年新娶,夜夜不虚,况此夜船中,又尽兴一次,帖然鼾睡矣。危氏遂密起爬过有白绔船。计夫早已在候,相见欢甚,正似花再重开,月再圆也,夤夜撑船逃回。 次早贾知县醒来,不见危氏,心甚疑怪。再差一家人往危老家报。危家惊异,疑是船中乖争,致逼投水,即赶府具状告苛逼溺命事。家人数日回报。贾知县欲赴任期,不能久待,亦不往诉辨,自径投任去。 三年后,入京朝觐,差家人送些少仪物与危老。见其家有一少妇,抱一幼子,宛似危氏,驰归报主。及贾知县打轿往,并不见踪。问昨妇何人,危云妻姨之女,其妻反出来,涕泣诘骂扭问取人,又被骗银十两,方得脱身。此误娶棍女,而人财两空,又受尽多少闲气也。 按:妻妾于妻岳之家,既在店成亲,又送别登舟,可谓极稳矣。谁知在船后,夜复能逃。故在外娶妾,不惟审择外家,兼亦宜审媒人居止,及靠店家一同核实,方可无失。然大抵不及娶本地人女为更稳也。 买铜物被稍谋死 罗四维,南京凤阳府临淮县人。同仆程三郎,带银一百余两,往松江买梭布,往福建建宁府卖。复往崇安买笋。其年笋少价贵,即将银在此处买走乌铜物,并三夹杯盘,诸项铜器,用竹箱盛贮,并行李装作三担。崇安发夫,直以水口陈四店写船。陡遇表亲林达亦在此店中。达问买甚货物,维曰:“只买些铜器去,更带杯盘等,欲留家用。 达同牙人陈四,代讨一箭船。柁公赖富二,水手李彩、翁暨得,搬其行李上船甚重,柁公疑是金银,乃起不良心,一上船后,再不搭人。维曰:“我要速去,何如不搭人。”柁公曰:“今将晚矣,明日随搭数人。”便开船。维叫三郎买些酒菜,今晚饮用。柁公与水手三人商议,今晚错过机会,明日不好动手。维与仆饮醉熟睡。半夜后,柁公将船移于闲处,三人将他主仆以刀砍死,丢尸于江。打开箱看,乃是铜物,止现银一十五两。富二曰:“我说都是银子,三人一场富贵,原来是这东西。”彩曰:“有这等好货物,也多值银。”富二曰:“发在何处去卖。”彩曰:“何愁无卖处,可安船在一处,沿途发卖,岂无人买。” 林达与四维分袂之后,已三个月矣,始到家中往拜四维。 维父曰:“小儿出门,尚未归。”达曰:“差矣!三月前,我在江西水口同他在牙人陈四店相会。我与牙人同他去讨船,说他在福建买铜货,以竹箱装作三担,竟归来本处发脱,莫非柁公行歹意乎。”言未毕,父母妻子举家大哭。达曰:“且勿哭,倘在途中发卖也未可知。或柁公行歹意,必以铜物卖各处,试往各店踪迹铜物,问其来历,便见明白。纵铜物无踪,再到水口牙人陈四家,寻柁公问之,必得下落。”维父然之,叫次子罗达随达去访。 访至芜湖县铺中,见其铜物,即问此铜物,是公自买的,抑或他客贩来发行的。铺主曰:“三月前有三个客人来卖者。” 达曰:“何处人?”曰:“江西人。”达惊惶曰:“差矣!失手是实。”即同达迳至水品,问陈四。曰:“前装表亲货物的柁公是何处人?”陈四曰:“沿山县人。”达道其故,即同陈四到沿山捕捉。 斯时李彩、翁暨得卖得铜器银入手,各在妓家去嫖。林、陈窥见彩,即躲之。林达曰:“他在院中取乐,必不便动,我与你往县去告,差捕兵缉命,恕不漏网。”二人入县告准。陈爷差捕兵六名同林、陈往院中去捕缉。彩与得二人,正与妓笑饮,陈四指捕兵俱擒锁之。再到赖富家来。富方出门他适,遇见亦被捉获。三人同拿到官。陈爷审问,将三人夹敲受苦不过,只得招认。彩曰:“彼时搬箱上船,其重非常,疑是金银,三人方起意谋之,将尸丢落于江。开其箱看,尽是铜物,只得现银一十五两,悔之无及。铜物沿途卖讫,银已分散。今其事败,是我等自作自受,甘认死罪。”陈爷将三人各打五十板,即拟典刑,脏追与罗达林达领归。二人叩首而去。 按:溪河本险危之地,柁公多蠢暴之徒。若带实银在身须深藏严防。或带铜器铅锡等物,镇重类银,须明与说之,开与见之,以免其垂涎,方保安全。不然,逐金丸以弹雀,指薏苡为明珠,其不来奸人之睥睨者几希。若维仇之能报犹幸子达之得其根脚也。使非因写船者,以究其柁公,何以歼罪人,而殄厥慝乎。 然诛逆何如保躬,死偿何如生还。故出行而带重物者,宜借鉴于斯而慎之密之,其永无失矣。 带镜船中引谋害 熊镐章,富人,乃世家子也。力足扼虎,兼习棍棒,月挟二婢往后园,遇一虎跳墙入,即退入家,各持钢叉大杖出。 虎对面扑来,镐以叉抵,顺放于地,急打一下。虎复再扑,镐又叉放下,再打一下。虎遂回身而去。镐从后赶打,虎为之倒。 疾呼二婢曰:“速来助。”二婢各以大杖对鏖之,虎立死杖下。 时称之曰:“打虎镐四官。” 后思遍游各胜处,故脱兄云将出外买卖。兄阻之曰:“汝刚而无谋,莫思撰钱,还恐生祸。”镐曰:“老仆满起有力多智,与我同去何妨。”兄不能阻。镐带百余金行,曰:“吾出外,相机置货,虽不得利,岂折本乎?有谁人欺得我者。” 游浙粤,有货可买者,仆满起曰:“此价甚廉,买归,必得利。”镐曰:“吾远到此,未遍览此中景致,若遂置货,安能轻身自由。”仆累禀几次,皆不见听。知其志在浪游,不思利也,后只任之。主饮亦饮,主行亦随,不半年,本去三分之二矣。起复曰:“不归将无盘缠。”镐曰:“本虽少,亦要置些货归,可当远回人事相送者。”又挨两月,到湖州,起又催归。镐曰:“买何物好?”起曰:“笔墨上好。”镐曰:“不在行,不会拣择,恐受人亏。亦须更买甚物与母嫂及我妻者,银本已折,省他辈多口。”起曰:“绸缎镜好。”镐曰:“绸缎无多本,不是这般客。不如买十两笔墨。十两镜罢。”起曰:“亦好。”催趱买归,只两小箱。镐曰:“此货甚妙,又简便易带。” 到江边搭船,柁公见财主威仪,家人齐整,奈何行李,只两小箱。及接入船中,觉箱中慎重,想必尽是银也,故以言动问曰:“客官从何来?亦不多买些货物。”镐以本少,恐客商见轻,故谎言:“吾家兄敝任在湖广,吾从任中归,未买得甚货。”柁公曰:“原来是大舍。”又见家人伏侍恭敬,每呼主为相公,使用皆大手面,不与诸商一类,以此益信为真官舍。 船中人皆敬让之。及到岸,诸商都搬起船。柁公独留熊大舍曰:“船中客官多,未能伸敬。今将备一杯酒,敬请大舍。”即上岸,多买嘉肴美酒。夜间劝饮,甚是殷勤。熊镐宽心放饮。柁公又苦劝家人酒。满起心知其非好意,初诈推不饮,后难禁其劝,亦饮数杯,推醉去睡。熊舍凭柁公劝饮,真醉不醒事。 起俟其睡熟,即起对柁公曰:“吾非真醉,今将近家,心中忧闷,吃酒不下耳。此相公酒色之徒。大相公在任中,将几百两银打发他归,在路上嫖用都荆只带得几把笔几面镜归与侄子辈作人事耳。明日太老爷归必责我不能谏阻。世有此人,见酒如糖,又好夸口,怎么谏他。我试开两箱与你看,其中那有厘银。”即取锁匙开两箱,惟笔与镜,并无银两。起取两面镜送柁公,曰:“一路来多蒙照顾,各送一镜与你用。”柁公曰:“主物不可擅送人。”起曰:“拿一半去,他也理不得。 到家后,那晓得数。”复锁住箱,与柁公去睡。起一夜提防。 次日上岸,熊曰:“虽得柁公如此好意,再赏他银一钱。” 归家,起曰:“可数过镜,勿令有失。”镐捡过曰:“更失两面。”起曰:“吾将这两面镜换你我两颗头归,主人尚未知乎?”镐曰:“你何狂言。”起将船中劝饮事,一一叙之,曰:“彼非欲谋害,将别之人,何如此更费酒馔,若殷勤乎?”镐惊曰:“是也。非尔知事,险丧二命耳。”一家人闻之皆喜,重赏满起。 按:镐本膏梁之子,以纵性为快,以夸口为高,世路之险。若非满起心明,轻以二命付鱼腹耳。 □远行者,主若疏满,得一谨密家人亦大有益。故旅以丧童仆为厉,以得童仆为吉,圣人系旅之义大矣哉! 行李误挑往别船 陆梦麟,江西进贤人,往福建海澄县买胡椒十余担,复往芜湖发卖。有一客伙,将硼砂一担对换,余者以银找之。次日叫店家,写柁公陈涯四船,直到建宁。诸货都搬入船,只一仆詹兴挑实落行李一担,跟梦麟同行。途中陡遇一乡亲,动问家中事务,语喇喇不能休,乃命仆先担行李上船,再来此听使用。 仆挑往别船去,收在船仓已讫,再来寻主,尚与乡亲谈叙未决。 见仆来,即差之别干,始辞乡亲到船。查行李未见,即将家人打骂。又坐柁公偷去,状告本县胡爷。言柁公盗他卖胡椒银一百余两,以店家祝念九作证。柁公诉船中有客商十数伙,那见他仆挑行李上船。胡爷拘来审问,同船众商都谈未曾见挑甚行李。胡爷曰:“船不漏针,别货物都在,独行李有银,便会失落。”将柁公敲挟,不认,曰:“是他仆詹兴见囊中有银,自盗去,以陷我。或错担别船去,以致有失。小人虽挟死难招。” 胡爷又审詹兴曰:“想是你错认别人船为己船,忙中有失,非你背主,好好招来,免挟。”詹兴不认,乃挟敲一百。受苦不过,只得招认:“是主人路遇乡亲谈话,我自担上船去,藏入船仓讫,再回听主差唤。及再到船,并未见行李,是我一时错认,以致有失。恐主人加罪于我,我故不敢承。望老爷救小人一命。”胡爷将詹兴责三十板,劝梦麟曰:“是你自错。凡出外为商,银物不可离身。当担行李时,须叫詹兴看守,待你到船,然后差别人,纵错上别船,亦不会失。今若此,是你命该失财,岂可以怨仆乎。”各发出免供。 按:货物上船,须不离人看守,要防柁公侵盗。 人要得智仆为吉也,故雏仆之挑行李、银物所系,须跟在身边。托在实落,主无所失。苦先令挑去,错寄别船,安能无失哉。然麟徒知叙旧之谈,致备误丧其财而干讼者,何其愚也。诸商鉴此可为后戒。 脚夫挑走起船货 建城溪边,凡客船到岸,众脚夫丛集,求雇担代挑入城。 有老成客,必喝退众夫,待船货齐收上岸,都数纪定,然后分作几担,叫几名脚夫,自相识认,乃发入城,急令人跟行其后,方保无失。若雏家到,众脚夫不管物件检齐否,即为收括上担,及急跟夫去,多致遗物在船中未尽收。 有侯官县一田秀才出外作馆,年冬归,得束金四十余两,衣被物件,亦十余两,共作两大笼,经过建城,欲入拜乡亲,命一脚夫挑笼先行。田乃儒家,从后缓步随之。脚夫见其来迟,一步紧一步,攒入城门,入闹攘处,更是疾行,遂挑入曲巷逃走。田从后虽叫止步,那能止得。入城曲巷多岐,何处可寻。 次日往府吕巡捕呈之。吕捕衙是精明官,以脚夫拐物,须用脚夫查之。即叫二差人来,“你认定这田相公,今午穿白长衫,在船中行李到,必有脚夫挑走,你二人从后密跟到他家拿来。”再对田秀才曰:“你今日讨假行李一担,在十里外搭船来府,照前日到岸时叫脚夫来挑。你穿白长衫去,此两差人易认。若已在傍,你故意缓行,任此脚夫挑去,必能拿得前脚夫。” 田秀才领会其意,即日下午备行李从十里外搭船到,见此两差人在傍,各相认得,故叫脚夫挑行李,从后缓随脚夫,果然挑走。二公差逦迤跟到家,拿住,曰:“吕爷叫你,”脚夫黄三不知来历,只得随拄。吕爷曰:“你缘何挑走秀才行李?” 黄三惊曰:“只暂寄我家,便欲送还。”官止喝打五板,田秀才方到衙。吕爷叮咛黄三曰:“今日且饶你罪。这相公昨日被脚夫挑走一担笼,限你两日,代跟究来,若寻不出,定坐你陪。” 黄三曰:“河下挑夫两日换一班,昨日不是我辈。”吕爷曰:“你即跟定昨日的。”黄三密访两日,不能得。第三日公差来拿,到半途见一脚夫柳五,将银三钱换钱用,随即买鱼肉等归家。黄三再拿到衙,禀曰:“并访不得,只今遇柳五换钱,多买鱼肉,事有可疑。”捕衙立差四人,同田秀才黄三直往柳五家搜。只一间小房,搜果见赃。拿到捕衙,柳五供曰:“银物现在。前五日未敢出门,今日止用银三钱,换钱买物作欢。拐盗是实。”捕衙发打二十板,曰:“你二脚夫拐盗客货,各该拟徒,但黄三捕出柳五,以此赎罪,再打十板释放,以惩后日。 姑念柳五穷汉,只拟不应罪,纳完发放。”再叫田秀才具领状来,尽将原物领去。不数日,拿得真贼正犯。非有治才,安能如此哉! 按:脚夫挑走货物处处有之,故出行最宜慎防。 若吕捕衙之发奸,得捕盗之不遗余力者,全在以脚夫查脚夫一着,所谓以蛮夷攻蛮夷是也。又谚云:贼拿贼,针挑刺,亦此意也。雇夫者,可以为戒,捕盗者可以为法。 [book_title]第十三类 诗词骗 伪装道士骗盐使 唐寅,字伯虎,又字子畏,南京吴趋里人也,中弘治戊午南京解元。因事被黜之后,遂放浪不羁,流留花酒。善诗文,画极工。与文徵明、文徵仲、祝希哲等为友,皆极一时之名流也。日游平康妓家,滑稽为乐,随口成文。有一皂隶执纸一张求画。伯虎援笔画螺蛳十余个,题诗于上云:“不是蝤蛑不是蛏,海味之中少此名。千呼万呼呼不出,只待人来打窟臀。” 众皆大笑。 偶一日出,见县前枷一和尚,众人请曰:“可将此和尚作诗一首。”伯虎询知和尚被枷缘由,援笔题于枷上曰:“皂隶官差去采茶,不要文银只要赊。县里捉来三十板,方盘托出大西瓜。”知县送客出来,见之,问是何人所作。或以伯虎对,即将和尚释之。其捷于口才,大约类此。 一日,与祝希哲等十数辈携装游维扬,日与妓者饮酒,声色为乐。将及一月,赀用殆荆希哲曰:“黄金用尽,作何计策乎?”伯虎曰:“无妨。当今盐使者赀财巨万,我和你二人,可假扮女贞观道士以化之。”二人即扮道士。值盐使者升堂,二人俯伏阶下云:“女贞观道士参见。”盐使者大怒曰:“岂不闻御史台风霜凛凛耶,是何道者,敢此无状。”将挞之。二人徐对曰:“明公以小道为游方觅食者耶。小道遍游天下,所交者皆极海内名流,即如吴邑唐伯虎、文徵明、祝希哲辈,无不与小道折节为友,凡诗词歌赋,应口辄成。明公如不信,愿奏奔惟明公所命。”盐使者乃指堂下石牛为题,命二人联诗一首。伯虎应声即吟云:“嵯峨怪石倚云边。”哲云:“抛掷于今定几年。”虎云:“苔藓作毛因雨长。”哲云:“藤萝穿鼻任风牵。”虎云:“从来不食溪边草。”哲云:“自古难耕陇上田。”虎云:“怪杀牧童鞭不起。”哲云:“笛声斜挂夕阳烟。”盐使者览毕,霁色问曰:“诗则佳矣。将欲何为?”二人曰:“顷者女贞观圯坏,闻明公宽仁好施,愿捐俸金修葺,以成胜事,亦且不朽。”盐使者大悦,即檄吴兴二县,可给库银五百与之。 二人见盐使者应允,连夜赴吴兴,假为道士说关节行状,对吴兴二县云:“今有盐使者,修葺女贞观,此系盛举,可即依数与之,不可宽缓。”吴兴二县,果如数与之。二人得银大悦,曰:“不将万丈深潭计,安得骊龙项下珠。”复往维扬,聚交游十数辈于妓者家,欢呼剧饮,纵其所乐。不十数日,五百之金费用殆荆后盐使者按临吴兴,束衣冠往女贞观,则见其倾圯如故,召吴兴二县责之。二县对曰:“日前唐伯虎与祝希哲从维扬来,极称明公兴此盛举,小知县即依数与之矣。”盐使者怅然,知为二人所骗,但惜其才,故亦不究。 按:唐伯虎、祝希哲皆海内一时名家也,但以不得志于时,遂纵于声色,青楼酒肆无不闻其名。然非口若悬河,才高倚马,岂能倾动使院,此之骗可谓骗之善矣。独计当今冠进贤而坐虎皮者,咸思削民脂以润私囊,敛众怨以肥身家,其所以骗民者何如。乃一旦反为唐、祝所骗,亦可为贪墨者一儆。但其知而不究,亦可谓有怜才之心者矣。 陈全遗计嫖名妓 金陵陈全者,百万巨富也。其为人风流潇洒,尤善滑稽。 凡见一物,能速成口号。尝与本地院妓往来,惟一妓最得意。 夏间,瓜初出,院妓将瓜皮二片放于门限内,诈令一人慌忙叫全云:“某姐姐偶得危病,要你一相见方瞑目。”全即乘马速至,慌忙进门,脚踹瓜皮,跌倒。众妓鼓掌大笑,云:“陈官人快做一口号,不得迟。”全即答曰:“陈全走得忙,院子安排定,只因两块皮,几丧我的命。”众妓欣然,遂会饮而罢。 又一日,与众妓游湖,见新造一船,众妓云:“速作一口号,勿迟。”全即答曰:“新造船儿一只,当初拟采红莲。于今反作渡头船,来往千千万万。有钱接他上渡,无钱丢在一边。上湿下漏未曾干,隔岸郎君又唤。”众妓皆欢然叹服。凡游戏口号类如此。 彼时浙江杭州有一名妓,号花不如,姿态甚佳,且琴棋诗画无不通晓。但身价颇高,不与庸俗往来,惟与豪俊交接。每宿一夜,费银六七两方得。全闻之,欲嫖此妓,因而骗之。故令十余家丁,陆续运船到杭,彼与二三家丁先往。到花不如家,即令家人扛抬皮箱一个,下面俱系纸包砖石,上面一重,俱是纸包真银,每十两为一封。入花不如卧房内,当面开箱,取银赏赐妓家诸役甚厚,奉不如白金十两,不如与众役俱大欢喜,以为此大财主也,所得必不赀矣。不如问曰:“客官贵处?” 全曰:“金陵。”又问曰:“高姓?”答曰:“姓浪。”又问曰:“尊号?”答曰:“子遂。”不如整盛席相款,子遂不去,只在彼家。过两日,又一家人来报云:“某号船已到。”子遂云:“余货只放船内,但打抬皮箱,进姐姐家来。”如是者三四次,皮箱有五六个,在不如卧房内矣。子遂见不如带珠,云:“你这珠俱不好。我有大珠数百颗,个个俱圆,候此号船到,我去取与你。” 将近月余,子遂欲心已足。有一家人来报云某号船到。子遂对不如言曰:“此号船不比前船,俱是实落宝货,须我自去一看,兼取大珠与你。其皮箱数个,安顿在你卧房,你须照管。 我午后方能进来,但叫你家下一人并头口一个同我去。”不如遂令一人跟随,并驴子一个与子遂同去。行至半路,子遂慌忙言曰:“我钥匙一把,安放在你姐姐房内,一时起身未及带来,你要去取来。”其人即回龋子遂云:“且止。要我有亲手字云,你姐姐方肯把钥匙交付与你,不然取不来。”子遂乃下驴入纸店,写一口号云:“杭州花不如,接着金台浪子遂。着了人赔了驴,从今别后,那得明珠。”封识与那人回。不如开封视之,知被骗矣,忙开皮箱一看,俱系砖石。子遂预令家人买舟俟候,一到河边即上舟回京。后不如细访,亦知是南京陈全,然已无如之何矣。 按:妓家尝是骗人,轻者丧家,重者丧身,未尝有被人骗者。况花不如高抬身价,佯孤老,其骗人财尤难计算。岂知有陈全之术,又有神出鬼没者乎。赔人赔驴,悔无及矣。此虽陈全之不羁,亦足供笼络彳亢示院之一笑云。 [book_title]第十四类 假银骗 设假元宝骗乡农 昔有一人,本农家者流也,辛苦耕田,服食淡薄,而性甚悭吝,家颇充裕。外省有骗棍到此地方,知这乡农性贪识惘,遂探其某日当在某处耕田,预将假元宝二个,重一百两,埋藏其处。俟乡农正在力耕之时,贼棍故意在其山畔,作左寻右寻状。乡农问曰:“你这人在此处寻甚么?”棍云:“我在此寻些东西,你问我则甚?”乡农只得默然。棍又认此树,复认彼树,如有所失状。乡农又曰:“你这人好笑,只管满山认树何为?”棍曰:“实不相瞒,我先父往岁曾被流贼所劫,亦同入伙,后来银子甚多,孤身难带,将银埋在各处,留下一帐登记,欲再来取,不幸死矣。今我依帐来寻此处树下的,不知那个树是,幸遇你在此,可来助我寻。若寻得分些与你不妨。”乡农遂带锄同寻,果在一树下寻得元宝二个。棍佯作喜甚之态。说:“此若寻得,则他处皆可寻了。我实肯分些与你,只是此处无槌凿。”又曰:“此银我无贮藏所在,不如去你家下,代我寻完,分数个元宝谢你,尊意如何?”乡农云:“甚好。但我与你素不相识,一旦至家下来往,岂不招人疑猜。”棍云:“当诈称是何亲故方好。”乡农云:“有了。我有一妻舅,六七岁时曾卖外江客人,至今并无下落,只认作我妻舅回来看取姊姊、姊夫,有何不可。”遂将妻父妻母姓名形状,一一对棍说乞。 遂领至家下。叫妻子出来见舅。其妻相见,问弟郎面貌如何与我不相类。棍应云:“弟出外省,那边风土不同,以此不类。” 其妻又问云:“我父何名,形状何如?母何名,形状何如。” 其棍对言不差。又问:“我叔何名,形状何如。”棍应曰:“我小时出去,只记得父母,记不得叔了。”妻遂信之,杀鸡烹鲜设为盛馔,以侍其弟。乡农兄弟诸人,各设席相待甚厚。棍对姊夫曰:“我要些零碎银用,可在你家取过十五六两与我杂用。”乡农遂群真银十余两,与棍用。 过数日,棍将帐与姊夫查,更有元宝十余个,在某山某庵中。其庵无人居住,姊夫带饮食二盒挑至庵中。时庵中棍已预令二贼在彼伺候,即将乡农背缚于柱中。其二贼抽出牛尾尖刀,再三要杀之。棍佯劝云:“我受姊夫厚款,吃得他兄弟鸡鱼多,勿杀我姊夫。”三贼将饮食吃了即去。其乡农叫天不应,入地无门。 至次日午后,一牧童至,乡农叫救命,得解缚归家。妻子问曰:“何待今日方归,舅何不回?”乡农诮曰:“勿说他,勿说他,”至今被人骗者,俗语曰:“勿说他。” 近有江源地方一人,被一棍亦如此骗,其妻有智,即以其元宝凿来与他,知是锡鏪,遂将此棍捆打,勒其供状,始释之。 苟非其妻有识,亦蹈前乡农之覆辙也,彼时悔之,宁不晚乎。 按:此乡农,心苦力勤,啬用薄奉,以致富幸矣。 何乃为贪心所使,落贼牢笼,以致失财被辱,反不如江源之妇之智哉。然末世滋伪,奸宄百出,近有丢包贼骗人甚多。更江淮间,又有扯遂法,尤难防检。贼只问你一句,你若答应一句,即被他迷,此妖术也,害人尤多。世道人心,一变此至极乎。你因前事,遂备述之,以为出途者警。 冒州接着漂白鏪 钱天广,福建安海人也。时买机布往山东冒州药王会卖。 会期四月十五日起,二十五日止,天下货物咸在斯处交卸。无牙折中,贸易二家自处。一棍以漂白鏪银来买布,每五两一锭,内以真银如假银一般,色同一样。棍将丝银先对广以铁椎凿打,并无异样,打至十余锭,通是一色。广说不须再凿椎打。棍遂以漂白鏪出对,共银六百余两,内只有细丝乙百余两,余者皆假鏪也。银交完讫,布搬去了。 广收其银,检束行李,与乡里即雇骡车,直到临清去买回头货物,取出其银,皆假银也。那时虽悔不及,然广不甚动情,只说:“是我方承得此会,他人出外贸易,从此止矣。”人慨斯人量大,有此大跌,后必有大发也。棍虽脱骗得金数百,然天理昭昭,子孙必不昌拢盖假银天下处处有之,故录此以为后人之提防,勿蹈天广之覆辙也。 按:棍之用假银,此为商者最难提防,必得其梗概方能辨认。余于壬子秋,在书坊检得一小本子,辨说银之真假甚是明白,故录之以为江湖诸君览之,则假银若一入眼,灼然明白。略陈其一二于左:夫元宝者坑淘出而原宝,今之官解钱粮,亦倾煎如坑淘出原色,而成元宝也。俗云:“员宝是也。松纹与细系一样,其皆足色也。摇丝,色未甚足,银泻入鏪,以手摇动而成系也,曰摇丝。水丝又名曰干系,自七程八程九程九五止,通名曰水系。画系即水系泻出而无系,以铁锥画系于其上,曰画系。吹系即九程水系,银一入鏪,口含吹筒即吹之以成系也,曰吹系,吸系以湿纸盖其鏪上,中取一孔,以银从孔泻下,吸以成其系也,曰吸系。今人以铁薄盖于鏪上,亦中取一孔,银从孔泻下,亦吸以成系也。盖吸系自七程起,九五止。 九五者亦看得足色也。茶花以纹银九钱,入铅一钱,入炉中锅内不用一毫之硝,明倾取出,以鏪把淡底填于鏪脚,然后泻银于鏪内,铅方不露,而自成其粗系也,曰茶花。鼎银即汞银也,又曰水银,以纹银五钱,以汞五钱半,入铁鼎中,倾其色通红于内,取出候冷拿出其银,只有一两,拆汞五分,可打之而成鏪,或造之以成饼。以银薄贴于外,以墨微洒之,以掩其太白,更能造酒器及诸项首饰,能拔银系,亦犹细丝者。 只是色略青些。更有赤脚汞银,文银三钱,铜系二钱,汞五钱半,如同前倾煎,取出不能打造,亦如同水系一般。若辨汞银,其色脚嫩,上面银薄,贴色不同。 赤脚者,然色赤而带嫩,终不如水系色老。此上古所传,造此换人,亦发家数千,子孙继迹不肖,而家即萧条,害众成家,终不悠久,吊铜以铜篏四傍,而后以银泻下,藏其铜于中,日吊铜。辨之难看其系,终不如细系之明。其系粗而带滞碍,即可疑而凿之,方露其铜。铁碎鏪,以铁碎先入于鏪内,然后以银泻诸鏪,适均,入其银内,包藏铁于其中,至低者亦有九程。九五者有系。或以铜碎如前,名曰包铕银,至低者亦有九程。九五有系,九程无系。钞子铜,用铜乙两,入银三分,入炉中以白信石如硝抽入,泻入鏪中,取出铗四傍者三四分重片。中心者又入炉中倾,再铗,如此者数次,然后用银陶末以石禹碗石禹极细,用酸砒草捣汁,入硼砂三分,以罐子同煮,后放前银末三分,入砒草汁内。以前铜入罐中,以箸炒之,取出以白水洗去其砒草汁,其色甚白。有一人问曰:“铜中只用银三分,后又以银末三分,何能使银相交于外。”其人对曰:“世间宝物,惟金银为至宝,若先不以银三分入铜倾煎,则后用银末,亦为煎煮,必不能入。先以银三分入内,则后用此银末煮之,自然相应也,故造假银。俗曰神仙。”然辨此铜,当认银色,乃死鱼白,无青白之色。再看其脚,有两样,或用胭脂点,或用石朱点,须在点脚,及死鱼白处辨之,则真膺了然。漂用白鏪银倾煎,细系一样。只是鏪甚热,而壁乃薄,而后以騵陶。去其下面者,只留上面其薄者,中以白铜倾一鏪无壁,以前上面安于其上,下面用银薄合其下,用焊焊之后用滓槌槌其脚,为风锅无二。 虽以凿凿开,必不能辨。如辨此,则当时烧焊之际,以火烧去其青青自然之色。如死鱼之白,故曰漂白,以此辨之,灼然明白矣。煎饼银法,每铅一钱,销铜一分,若九程银一两,可用铅一两。八程可用铅二两,七程可用铅三两。灰堤中,用炭装炉,慢扇其火,煎至铅花。若过,后必急扇其火,待油珠大如豆者,即以盖盖之。煞出只九五色。如待金花灿烂,煞出即结果布于上曰布心饼,又日焦心饼。下面蟹眼回珠二面皆白,即松纹足色。九程饼,亦出炉白,上乃鸡瓜面,下面脚亦白。八程饼,出炉略黑,必用天砂擦之方白,上面蚤班之痕,剪开略白。七程饼,出炉墨黑,亦用砂擦,及用盐梅梅洗之方白,其剪口带赤。六程比七程犹不同些。五程,即梅白饼。盐烧饼,二钱五分银出一两,取出以盐石禹烂水调上一重,在其饼上,入火烧之,取出以锤打去一重铜钅屁,又用盐烧之,再锤打,如此者数次,则外面铜去,而自然白,曰盐烧。白铜倾者,即白盐烧。三铗饼底是足色饼。用陶陶如纸薄,中用白铜熔一饼于中,上面用银入炉中倾出细系,入铅二三钱取出泻入炭锅成一饼样。亦用陶陶甚薄,盖于其上,然后用焊焊成一饼,铗去其四旁者,中间的饼,对面剪铗,尽可瞒人。辨之其饼厚,上下皆真银,中间色自异样。知者以银晐面于杉木中擦之,即见三样色。车壳即灌铅。以松纹细系鏪,晐面以落锥落一孔,然后以割子入其内割之,尽取其囊中者,留其银壳后用铅灌其内填满,再用银打一尖子尖之,又以铁凿子凿之,如风锅一般。然辨此银,要看其两凿面之痕处即见明白。倒茅饼,先以上号白信石,用熔成罐不洧水者,以盐泥固济,入信石于内,打二炷香,升灯盏上轻清者听用。以银七钱铜三钱五分,熔将起炉时,以前信石七分入银内,将盖盖之。取出天砂擦之,其面上亦鸡爪面,如九程银一般。辨之九程出炉自白,不待砂擦,然此饼铗口带黄,九程饼铗口自白。以此辨之郎然。更有:铁线饼、江山白、华光桥、神仙饼、糁铜饼、倒插铅,其余奇巧假银数十样。非言语笔舌所能形容。知者引申触类观此,思过半矣。有等游惰好闲,不务生理,受磨丧心,用此假银,苟计衣食,以度时光,此犹穷徒故不足责。然今贪黩之辈,家颇殷足,尚换此银,用以毒众,自图富厚,以遗子孙,不知丧心悖理,岂有善报,子孙其能昌乎。凡四民交易,只可用七程以至细系,更低者不可用也。如昧心欺人,不惟阴谴之罪难偿,而阳报之网,亦不漏矣。 [book_title]第十五类 衙役骗 入闻官言而出骗 里有寡妇,富盖乡邻,只生一子甘澍,年方弱冠,恪守祖业,不敢生放。乡人路五,两问之借银谷,皆不肯,心恨之,归与妻胡氏谋,要赖他强奸,妻许曰:“可。”又托心友支九为干证,即往分巡道处告,道提亲审。先问胡氏曰:“甘澍因何到你家?”胡氏曰:“他家豪富,终日无图,只是奸淫人妇女。知我男人未在家,无故来调戏,我不从,便强抱亲嘴,骂他不去。支九来邀我夫贩货,甘澍方走去”再问支九:“你往路五家何干?”支九曰:“小的与路五,都挑贩为生,因邀他买货,听底面妇人喊骂,甘澍走出。”又问甘澍曰:“你因何与妇人角口?”甘澍曰:“并无到他家,那有角口?问路五左右邻便知。”左右邻都称甘澍寡妇之子,素不敢非为,外间并未闻奸情,此是装情捏也。路五执曰:“他万金巨富,岂不能买两个干证?”左右邻曰:“我邻近不知。他支九隔越一街,岂不是买来作证。”道曰:“路五贫民,何能买人作证。”将左右邻并甘澍,各责二十,定要问做强奸。甘澍出而惧甚,思无解释。晚堂退后,道已封门,在后堂周旋闲行,沉默思想,忽自言曰:“错矣!错矣!”又周行数次,遂拂袖而入。适有防夫涂山,在外窥道举动,闻其言错,想必是审此奸一事也。 夤夜越墙而出,扣甘澍歇家门,歇家开门延入,甘澍正忧闷无计,涂山曰:“你今日事要关节否?”澍曰:“甚关节可解,正要求之。”山曰:“道爷适有妻舅到,三日内,即要打发起身,惟此最灵,若投他,明日即复审,更大胜矣。”澍曰:“如此得可好,须银几何?”涂山曰:“此翻自案事,不比别人情,须百金方可。”澍曰:“百金我出,只要明日复审。”涂山曰:“舅爷今酒席尚未散,吾当即入言之。”澍与歇家送出,道大门已封,涂山复从居旁民家越墙而入。次日,道出早堂,即出牌复审强奸事。甘澍大喜,以为果验也。下午再审甘澍曰:“路五曾问你揭借否?”澍曰:“他两次问借银谷,我皆不肯,因此仇恨,装情诬我。”再审胡氏曰:“甘澍未到你家,那有强奸事。”将拶起,路五边未用银,一拶即紧。胡氏难忍,即吐实,未有强奸,只揭借不肯,故装情告他。又将路五、支九各打三十。将甘澍全解无罪,涂山即跟出索银。甘澍曰:“吾乐与之。”涂山自索谢,澍另以十两与之,山以银入道卸起。 可出索添谢,又得十两。当时,以为舅爷关节之力,岂知出道之自悔,而银尽为涂山所风骗乎! 按:“衙役皆以骗养身供家,丰衣足食。其骗何可枚举,盖事事是骗,日日是骗,人人是骗。虽罄南山竹,何能悉之;虽包拯再生,何能察之。予素不入公庭,此中情弊,稀所知闻,此其偶得于真见者,故述其弊窦如此。然衙中虽人人是奸徒,事事是骗薮,吾惟早完公课,百忍不讼。虽贪吏悍卒,其如我何? 故曰机虽巧,不蹈为高;鸠虽毒,不饮为高;衙役虽骗,不入为高。纵有无妄之灾,必有明官,能昭雪之有,何也?官毕读书人,明者多,而昏者少也。无柰在衙人役,各以阴云霾雾蔽之耳。故惟忍小忿,不入衙为高也。 故拟重罪释犯人 富民元植者,家温行谨,奕世良善。偶与乡权贵有隙,乡贵素善叶推官,乃吹毛求疵,砌元植之恶十余件,叶推官为之送访,按院即批与叶审。叶提元植谕之曰:“汝之恶迹,我已备晓,罪在有定,只汝家殷富,不许央关节。若有关节,罪有加无减,且收入监,候拘到被害,即听审定罪。”叶推官素廉正,从来不纳分上,今元植既承面诫,越不敢展转,只惶惧待罪耳。适眷亲易乡官,素与植相善,知其事属仇陷,默地代拆于太府,托转释于四尊。太府乘间,缓颊及之,叶四尊大怒,归取元植瞂责之。曰:“我叫你不得投分上,反央太爷来讲,这样刁恶人,定要拟你谪戍。”元植茫不知来历,叩头曰:“老爷素不纳关节,一府通知。又蒙钧旨面谕,怎敢央太爷。实不知事从何来?”叶爷曰:“且入监去,定是军罪。”元植出查,方知事出易乡官,自以己意代释,并不使植知也。植思无处可解,寻其用事凌书手。密商曰:“能为我减军入徒,当以厚礼谢。”凌书曰:“能出百金,为汝计之。”植许曰:“可。” 以银封讫。叶爷果唤凌书手作招。曰:“须寻一军律拟来。” 凌书故以绞罪拟上。叶爷命改招,只可拟军。凌书过一日,再以绞罪拟曰:“访单中惟谋死亲,第一件最重,正合绞罪。余某条某条,只是徒罪,并无合军律者。”叶爷寻思,有对头之状。尚不轻入人绞,曾是拿访,而可绞人。曰:“造化了他,只拟徒罢。”后拟上三年徒。元植欣然纳赎,凌书遂安受百金之贿。在叶爷宁知其外受金,而内拟人重罪乎?故衙役之欺官,虽神君不及察也。 按:善有旌奖,恶有拿访,此朝廷激劝一大机权也。今旌者,多由攒剌之巧,访者或由权贵之嗾,其虚实盖相半耳。然犹幸有拿访一途,可以少惕刁顽,稍为良民吐气。特被访者,出入于问官之心,高下于权书之手,其情得罪当者亦少矣。当官持权者,或遇大故重情,必虚心详审,明察沉断,庶可杜奸欺之一二耳! 吏呵罪囚以分责 人传包孝肃为官清廉明察,用法无私,诈不得以巧辨售,罪不得以权贵兑。又不纳分上,故人称之曰:关节不到,有阎罗包老。适有富豪子,犯奸情真,知难逃洞察。预与一老胥谋曰:“包爷精明,察事如神。我所犯情真,干证又直证,罪实难逃。若重罚,犹可输纳,惟痛责实是难堪。有何计可以减责,必不惜厚费图之。”老胥曰:“明日若当责时,你奔近案前,强辩求伸。我从旁呵斥,为你分责,或可减你一半,此外别无策可图也。”次日,包公审得真情,发怒要打富子四十。富子奔近案,哓哓伸辩不已。老胥从旁大声呵之曰:“速去受责,何须许多说话,罪岂赦你。”包公见之,大恨此吏揽权起威,恐后日窃势骗人,外必生事。即先责老胥二十板,偏减去富子二十。欲使威不自胥出,不知正落其谋中也。老胥遂得厚赂,而包公漠不知之。 按:吏为奸,皆是知本官性情,而变幻用之。老胥知包公严明,岂容胥吏招权,故旁呵犯人,包公必责吏,而故恕犯人。以见胥吏之无权,欲外人不畏慑之。岂知于难减责之中,故分责以取其贿,又孰从而察之?公且受胥骗,况后之为官者哉。 [book_title]第十六类 婚娶骗 妇嫁淘街而害命 京城有房八者,为人痴蠢,以淘街为生,家只一老母。一日房八淘街,往小河边洗,靠晚来有一妇人,身穿麻衣,旁立看淘洗讫。谓房八曰:“我将往娘家,今晚不能到,暂借你家一歇。”房八曰:“我家歇不得,何不往客店歇?”妇人曰:“客店人丛杂宿不便,你家有何人?”房八曰:“家有老母。” 妇人曰:“有母便可同歇。”房八引至家,妇人把银与籴米,买酒菜,夜间三人同食。妇人问曾娶媳否?房母答家下仅能度日,那得银娶媳。妇人曰:“我前夫死,已葬讫,家无亲人,今收拾家财,将回娘家,奈娘家又远。看你儿子孝善,偶然相遇亦似天缘,意欲为你媳妇,以供奉朝夕何如?”房母曰:“你虽好意,只恐儿不能供三口人。”妇曰:“我亦带有些少银本,谅勤治女工,亦足自给。”房八喜曰:“我算命,今年当招好妻。一人自有一人禄,何患不能供。”是晚遂成亲同宿。 一夜之间,叙尽风流。男称前未娶,今如渴而得浆;女称久失偶,今如热而遇凉。二人交爱,真如鱼水。房母亦大喜,天赐贤媳。次日,妇以银六钱与夫籴米,买菜蔬。第三日问婆曰:“何不做身衣服穿?”婆称无银。妇又出银六钱,叫夫在汪客大布店买之。房八既得妻,又前后得银作家,心中扬扬喜色。 往汪店买青布二端归,妇各将剪去三尺。故持尺量曰:“此是剪剩之布,未成全疋,何被人瞒也?可持去与换,有好银买布,他何得如此亏人?”房八听妻言去换。汪店言我家那有零布,是你自剪起胡赖我。二人各争一常汪客令家人再以二端与之,及持归。妇背地以剪刀剌破几叶后将展开。又曰:“如何又换两疋碾烂布。这布店好可恶,他欺你纯善,故敢诳你。今次不换,可放言骂他,怕他甚么。”房八被妻激,忿忿往说:“你以破布诳我。”汪客说:“你买一疋布,来换许多次,店中那有此工夫,不换与他。”房八便纵言秽骂,汪客怒,喝令家人扯打一顿。后以两疋布,打开看明,掷与之。房八执布归,言被打之恨。妻怒顿足曰:“有银买布,及招他打。他靠财势,可拚命与他作对,吾与婆能替你伸冤。”又激夫到店凶泼。汪店家人又群起痛打,带重伤而归。妇哭曰:“必往告保辜状。” 遂往御史处告准。归买好酒好菜,劝夫多饮方可散血。夫被其劝,酩酊大醉,夜乘醉,紧绑其手足,以沙塞口鼻,至三更,死已久。解其绑绳,妇故喊曰:“你儿身冷了硬了,莫非是死。” 吓得婆起,看儿已死,二人相对哭尽哀。复往御史处补状,差官检验收贮,遍体都有重伤。汪客惊惶无措,过三日将审。 妇与婆到汪客店曰:“我夫被你打死已的,只我婆年老,我一妇人,难独供膳,把你偿命亦无益,你能出银三百两与我供奉婆婆,叫婆具息,免检罢。”汪客闻言心喜,令人担议,许出银二百两,与房母供赡。房母依妇言,自具息,言身贫老,儿死妇寡,莫能存命,凭亲邻劝谕,着汪出银一百两,与氏养赡,免行检验。官准息,将汪客打二十又罚一大罪。令房八妻,领银而归。过两日,妇窃银二百两夜间逃去,不知所往。房母再欲告,汪客又重出二十两与之,以息其事。 按:此妇是大棍之妻,查得房八只此老母,故遣妇假与为妻。激其与富店殴争,然后加功打死。则房母必告,必可得银,然后拐银而逃,是断送人一命,而彼得厚利也。棍之奸险至此,人可痴心,而犯其机阱乎? 媒赚春元娶命妇 福建春元洪子巽,在京将纳妾,媒数引看,多未称意。适有崔命妇者,年近三十,犹绰约如处子,以为夫除服,入寺建醮。二棍套定,一为媒,先引洪春元到寺亲看,洪见其容貌秀雅,言动庄重,大是快意。媒曰:“既称意,须与其大伯言之,此妇是伯主婚。”径引春元到其家,先袖钱五十文入,付其幸僮曰:“有一春元来尊府看大厦,托讨三杯茶与吃。”再出邀春元曰:“他大伯在外即回,可入厅坐。”少顷,一棍称为伯,从外入,三人叙礼复坐,小仆捧茶出,媒曰:“令弟妇欲改适,此福建春元欲求娶,敬问礼银若干。”伯曰:“路太远些,恐弟妇外家不允。”媒曰:“他目今受官,即叫令弟舅同到任,亦何惮远。况他世家宦族,姻眷满朝,即在京,亦多人看顾,此不可蹉过。但老爹尚未得见令弟妇。”伯笑曰:“舍弟妇人品德性,女流第一,往日亦不肯令人见,今日除服,在某寺建醮,往彼处看之易矣。”媒曰:“尊府所出,亦不须看。但问何时肯去,及礼银若何?”伯曰:“他除服了,亦不拘时去。 礼银须一百以上,他首饰妆奁,亦有五六十两。”旋引媒起,密曰:“我上贺须四十两,莫与弟妇知,其身资可减些。”再复入坐。复曰:“明日若交银,可在花园馆中。家中有俗忌,不交银也。”媒曰:“须请令弟舅同见为好。”伯曰:“彼来自多称说,待娶后,即通未迟。”便送媒与春元出。媒曰:“知间伯与我言,须上贺银四十两,其身资可减些,彼不欲弟妇知,故欲在园交银。”次日,媒引春元及二管家,同往园馆,又去邀崔家大伯,同一小仆,挟天平至。媒曰:“要叫一人写礼书。”伯曰:“亡弟未在,何用婚书?”媒曰:“京城交易,不比共府作事,只记一帐亦有凭据。”伯曰:“吾自写何如?” 媒曰:“最好。”即取纸与写,到财礼处。伯曰:“六十两。” 媒曰:“减些,只四十。但要安顿令弟妇有好处,不必多索银。”伯曰:“两项可都一样。”媒曰:“易说的。”写完了。媒曰:“婚书放在我手,看对银。”先对四十两,作一总封。又对二十两,付与伯收。伯起曰:“吾取四十两,财礼任你家中而交。不然,亦不消说。”媒曰:“再加十两。”伯亦不肯。 媒顾春元曰:“何如?”春元曰:“凑起四十两,在你手,到他家交与妇人。”媒曰:“婚书并银都要在我手,一同家中,两相交付。”伯曰:“我的非今日言明要背交,昨已议定了。 若事不成,岂能赖得。”媒惟取四十两,并婚书在手,同春元回店,雇人去接亲。媒以婚书付春元,曰:“事已定矣,不消带去。”只同两管家,领十余人至崔家,先入厅旁坐。媒曰:“吾叫大伯来。”脱身去矣。崔家见许多人来,出问曰:“你辈何干?”管家对曰:“来接亲。”崔家人曰:“你走错门了,接甚亲?”管家曰:“媒人引我来,怎会错?”崔家人曰:“那位是媒?”管家曰:“媒去叫你大伯。”崔家人曰:“有甚大伯?”管家曰:“是你家交银主婚的。”崔唾其面曰:“你一伙小辈,该死的。此是崔爹府中,你信何人哄,在此胡说。” 管家曰:“昨同洪相公在你家吃茶,许议亲事,已在花园交银了。今返退悔,我岂怕你的,难道脱得我银去。”崔家人曰:“谁把茶你吃?谁受你银?我家那有出嫁的人?”管家曰:“你前曰在寺中建醮的娘子要嫁。”崔家人曰:“啐!那是我主母,曾受朝廷诰命,谁人娶得?我去禀巡爷,把这伙棍徒锁去。”两管家见媒人请大伯不来,心中不安,各逃回店。崔家人尾其后,查是春元洪子巽强婚,即往府尹告强娶命妇事。洪春元闻告,始知被棍脱,即逃出京去,及府尹差人来提,回报已先期走矣。府尹曰:“他自然要走,怎敢对得,遂为立案存照,以候后提。 按:此棍巧处,在见崔家主仆,皆在寺,乃哄其家小仆进茶。又云:“大伯欲背索上贺,在园交银。” 故可行其骗,洪春元既失银。又着走,又府尹信其强娶,为之立案。在外娶妾,信然难哉,作事何可不审实也。 异省娶妾惹讼祸 广东蔡天寿者,为人慷慨仗义。年四十无子,其妻泼甚,弗容娶妾。一日贩广锡三十余担,往苏州府卖。与牙人萧汉卿曰:“我未得了,意欲在此娶一妾,亦有相因的否?”汉卿曰:“有银何怕无当意女子。”即领去看几个室女。汉卿曰:“我年过四十,此女皆年纪不相宜,吾不娶也。”忽有荡子国延纪,家有寡母邓氏,年三十三岁,容貌端好,夫死遗家赀千金。被延纪赌荡罄空,更欠赌银二十余两,逼取无办,乃与棍商议,诈称母为妻,欲嫁以偿债。媒传于汉卿,领天寿看之,年貌合意,议身资银四十余两。纪曰:“氏系过江出身,恐外家阻当,不与嫁远。其银可封牙人手,待临行上船,我叫人送到船来,人与银两相交付。”牙人以为可。临行,延纪自雇轿,诈称母舅家接母。上船后,始知子将己脱嫁于客,心中甚怒。只忍气问曰:“夫既以我嫁人,何必相瞒,且娶我者是谁?”寿应曰:“是不才。”妇曰:“看君谅是个富翁,我亦无恨。但我因夫赌荡,衣资首饰,悉藏母家,我同你去取,亦且令母家得知。” 天寿信之,与邓氏偕往,氏入诉其子背将已嫁之事。其兄邓天明发怒曰:“那有子敢嫁母者,是何客人敢斗胆而娶?”出将天寿乱打。邓氏救止曰:“谅客人亦不知情,只不孝延纪,胆大该死。”天明即具状告县,邹爷准状,差拘延纪,逃走不出。 先拘汉卿、天寿到,邹爷审出大怒,将婚主、媒人各责二十。 以天寿收监,着汉卿讨延纪,数月终不能拿,累被拿限拷打。 天寿投分上释监,邹爷竟不许。人教,天寿曰:“贼要贼拿,赌钱要赌钱人拿,何不许银与赌棍人拿。”不数日,棍指延纪所在,差人一拿到,邹爷审出延纪以子嫁母,与远客作妾,责四十板,拟重典。身资银追入官,汉卿、天寿各拟杖惩。其母邓氏,着兄邓天明领归供养,任自择嫁,批照付之。 按:为嗣娶妾,礼律不禁,特当娶于附近小户。 若出外省,慕色而娶,多酿后患。若此类者,可为炯戒矣。 因蛙露出谋娶情 徐州人陈彩,家资巨富,机智深密,有莽操之奸。年三十岁,妻妾俱无子。邻舍潘璘,常借彩银,出外为商。彩往璘家,见其妻游氏,美貌绝伦,遂起不良心。邀璘同本,往瓜州买绵花,发广州等处卖货收完,二人同归。路经西关渡,此幽僻之处,往来者稀,璘上渡以篙撑船。彩暗忖此机可乘,从后将璘一推落江,璘奔起水面,彩再以篙指落深渊。浸死之后,彩故叫鱼翁捞其尸,以火焚之,裹骨归家。彩穿白衣,见璘父母,先大哭而后报凶情。璘家大小都恸,乃细问身死因由。彩曰:“因过西关渡,上渡撑船,与篙并入水中,水深急,力不能起,遂致浸死。我顾人捞尸,焚骨而归。”言毕,潘家又哭。彩乃将所卖帐簿并财本,一一算明,交还璘之父母。满家反怀其德,那知彩之设计谋死也。至半死后,璘父潘玉年老,有二幼孙,不能抚养,欲以媳招人入赘,代理家事。与彩商议。彩曰:“入赘事久远,必得的当人方可。不然,家被他破害,后悔何及。 依彩愚见,小心支持,守节勿嫁人为尚。”彩言虽如此,而中藏机械甚深。后者议入赘者,玉亦与彩议,彩皆设机破之。因先贿游氏之外家,布谋已定,自言于玉曰:“吾与令郎至知,本无自赘之理,但事有经权,试与尊叔自筹之。”玉曰:“尊见何如?”彩曰:“吾欲以叔产业,悉付我理,请叔族亲议立文书,递年几多供应尊叔夫妇食用。几多供应祭坟纳役,余者付叔存之,以备二孙婚娶。令媳与我为次室,况我拙荆颇贤,必无妒恚之患,后倘得产男女,必不亏他,是令媳得所归,而公家亦有所付托矣。”媳曰:“古云宁作贫人妻,莫作富人妾。 我夫与他为友,我嫁他为妾,似不好观瞻。请公公再详。”玉曰:“难得此人家富忠厚,况又代我理家,我不劳而坐享衣食。 余剩者,又存与孙婚娶。文字有我族人为证,何等安妥,不必再疑。”潘家大小,皆以为然,游氏父母,亦同声曰可。游氏只得听命。不觉嫁后二十余载,生有二子。又养一长孙。前二子皆已娶媳,亦生二孙。彩之正室,前十年已故。游氏与夫极和顺。一日大雨如注,天井水满,忽有青蛙,浸于水中,跃起庭上,彩以小竹挑入水中去,如此者数次。彩平昔是谨密之人,是日天牖其衷,暗忖游氏恩情已久,谅谈前情,妻必不怨。不觉漏言曰:“你前夫亦似此青蛙,若不生计较,安得与你成夫妇。”游氏曰:“计较若何?”彩曰:“昔你见你貌无双,要得同床伴我眠。心生一计同贸易,过渡踢他落波心,你夫奔起浮水面,再将篙指落深渊,连奔连指两三次,亦如青蛙此状情。”游氏惊号大骂曰:“你这狼子野心贼,当千刀万剐,那有人如此狼心者。”彩被妻骂,无一语可应之。游氏哭奔于路,高声叫曰:“我前夫被这贼谋死,谋我作妾,我必经官告论,为前夫报仇。”左邻右舍皆萃听惊骇。彩叫二子,强抬游氏入家,皆跪下苦劝曰:“看家中大小之面,勿说此话。”游氏指骂二子曰:“你爷奸谋子岂昌,无端造恶忒强梁,险邪暗害同曹贼,天牖其衷自说扬。呈官告论清奸孽,斩他首级振纲常。我夫虽然归黄土,九泉之下也心凉。璘长子潘槐,次潘杨,闻游母出路,扬陈彩谋杀其父之事,与潘族众,来问其详。游氏见二子并小叔,恸哭甚而言曰:“当你父在日,出外为商,尝问这贼借本,他见我先时有貌,即起歹意。邀你父出外贸易,归西关渡踢你父于江中,奔起水面,复以篙指落深渊,如此者数次,因此浸死。”众等曰:“何以知之?”游氏曰:“适间大雨天井水溢,有一青蛙被浸,跃起庭上,贼以竹打抽下数次,蛙因打困浸死。天不容奸,他见此蛙,因自道其故,所以知之,儿可去告,我来作证。”杨愧闻言,捶脑号天。大哭曰:“这仇不共戴天,扯来打死他。”直入内堂,将彩揪打。彩家理亏自然不敢对敌。彩怒曰:“我纵谋人,罪有明条,岂该你打?” 游氏曰:“他罪不容诛,若未经官,错手打死,则仇未报,反成人命。”方闹嚷间潘家族从聚集百余人,中有无藉者,欲掳其家。游氏曰:“物是我的,贼犯法当死。非他所有,我不出证其罪,汝众何得掳我财物?”游氏与二子抱牌急告,本县魏爷准其状。差拿陈彩到官,无半语推辞,一一招认。魏爷打彩三十板,立拟典刑,即申上司讫。游氏并二子杨槐,各讨保,候解两院。是日,县看者何止数百人,皆言此妇原在潘家处中户。今处于陈万金钜富,驱奴使婢先作妾,而今作正室,况年已久,生子及孙。徇情者,初谈及此未免哽咽喉干,吞声忍气而罢。今径呈之公庭,必令偿前夫命,真可谓女流中节侠行,出乎流俗者也。两院倒案已毕,彩正典刑已定。彩托禁子,叫游氏并二子,来狱中嘱付,游氏不肯去见,只叫二子往见之。 彩嘱二子传命曰:“我偿潘王之命已定,他之怨已酬。而结发之恩已报矣。何惜见我一面。我有后事,欲以付托。”游氏曰:“我与他恩谊绝矣,有何颜再见他。”二子入狱中回话。彩大怒曰:“我在狱受尽苦楚,不日处决。他在家享受富贵,是他潘家物乎?陈家物乎?言毕,二子以父言传于母。游氏曰:“我在你父家二十余载,恩非不深,但不知他机谋甚巧。今已泄出前情,则你父实我仇人,义当绝这。你二人是我毛里天性,安忍割舍。你父不说富贵是他家的,我意已欲还潘家。今既如此说,我还意已决,当我母已死,勿复念也。”二子曰:“母亲为前夫报仇,正合大义。我父不得生怨,须念我兄弟年幼,方赖母亲教育,万勿往他家也。”游氏不听,召集陈门亲族,将家业并首饰等项,交割明白,空身而还潘家。甘处淡泊,人皆服其高义,羡潘璘之有妻,仇终得报;叹陈彩之奸谋,祸反及身也。 [book_title]第十七类 奸情骗 用银反买焙纸妇 宗化人羽崇,家资殷富,性最好淫。常以银谷生放于乡下,乡人惟早午晚在家食饭,午家后都往耕田,并无男子在家。崇偏于半午前,往人家取帐,遇单居妇女,千方挑之,多与通好。 人有问之者曰:“凡妇人与初相见,面生情疏,茫不相识,怎好问口,便通野话,倘怒骂起来,后何以登其门?”崇曰:“凡撩妇人,临机应变,因事乘机,或以言挑,或以利诱,或以势压,或以恳求,何止一端。全在察其心情,而投中之。或无可入机者,试与之讲梦,说我昨夜梦一所在去,宛似你家一般。 某物在此,某物在此,又梦与你相交,一夜快活,醒来乃是一梦。今日到此,全与梦中相同。如此且笑且说,讲了一遍,看他言貌,或喜、或怒、或不采、或应对、或疑猜,便可以言投入。彼若发骂,我只说梦,彼若不拒,我便可取事矣。我尝往一所在取帐,男子另一处造纸,两妯娌对焙纸,其伯姆半宿妇人,其婶子极是少美,我欲挑之,若半声推拒,隔焙便闻,何以动手。我生一计,包银一钱作一块,密密轻轻与说曰:“我欲挑你伯姆,把此一钱银送你,再一包五分,托你代送与伯姆,替我说个方便。”妇人接两包银,把自己包开看过,见银作一块,心中有些喜意,答曰:“你爱他,你自与他说,自然是肯,我不好替说。”我便曰:“若爱只是爱你,但恐你不肯,故托你通伯姆罢。”不应,我便搂之,默然应承,只隔焙干事,那边全不知。若不如此,反生计较,彼恐伯姆知之,怎肯默然应允。惟先说挑伯姆,彼心道,那边可干事,我这边密密干亦何妨,故不劳而成也。” 按:妇人不爱淫者,亦爱财。但深畏人知,故不敢为。惟点壮其心,谓人不能知,彼便敢妄为耳。既许从你,彼之遮盖,自然更谨密矣。此羽崇骗奸机巧之一节也。然世情鬼魅,有许多深奸隐慝,何能尽述为戒,特标其近闻者如此。 和尚剪绢调佃妇 寿山寺,田良五百石,分为十二房,僧皆富足,都锦衣肉食,饮酒宿娼,更甚俗家。每管寺十余年,银多欲归,先约家中定姻。在外蓄发为头陀,鬓发可缚纲巾,即回娶妻当家矣。 每兄去弟来,父去子继,据为已业,并无异色人得参入,或有畏受家累,不思归俗者,辄择村中愚善佃客,有无妻者,出银与代娶。僧先宿一个月,后付与佃客共,不时往宿,僧来则僧之妻,僧去则佃之妇。故谚云:非僧奸佃妇,乃佃奸僧老婆。 即此俗也。或生子,有全月可认者,则属某。或交错无可辨者,则僧与佃分,各得其一,待十余岁,即领为侍者,实则亲子也。 故僧家云:灭灯传道,寄姓传宗,即此也。有一僧往乡取苗租,其佃户柔懦,见其妇美貌,每挑之便骂不睬。后冬十月,故买疋好绢,问此妇借剪刀,剪下二尺。曰:“将送人作鞋面。” 余者寄此妇手。两日后,复来取绢借剪刀。又剪二尺,将往送人,余者仍寄之。妇曰:“送甚人?何不全拿去?”僧曰:“只消许多,可长享用。”妇曰:“我代收藏,亦当剪二尺与我。” 僧曰:“你若要便全疋与你,这两尺亦与你,不消送那人矣。” 妇曰:“果真乎?”僧曰:“惟恐你不受?我久有意送矣。” 两下遂成云雨佳会。僧曰:“你往日骂我,今日何有这好意?” 妇曰:“我冬间要做一身衣服,送母亲寿,故不得已从你,后日决不肯矣。”僧曰:“那二尺,更要一次。”妇曰:“二尺任你送别人。”僧曰:“取多辞少,你好歹。”及事完了出房。 僧曰:“我要禾蒿绞一索用。”妇取付之,僧将蒿,慢慢绞索,妇催快去,僧曰:“在外何妨?”少顷佃客回,问曰:“你作索何用?”僧曰:“我有绢大半疋要卖,令正说要造衣,送令岳母寿,以你养的猪作一两二钱还我绢,将此索牵去。”佃客骂妻曰:“我猪要养,何换此无用绢,急取还他去。”妇取起二尺,将大疋丢出还之曰:“舍与你。”僧曰:“我还你是价,也不亏你,有甚舍与我。”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