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梁武帝演义 [book_author]天花藏主人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289547 [book_dec]清代白话长篇历史演义小说,全称《精绣通俗全像梁武帝西来演义》,一名《梁武帝全传》,十卷四十回。永庆堂本题“天花藏主人新编”,永庆堂为清康熙问书坊,天花藏主人为清初著名小说家,参见附录小传。亦有论者怀疑此书并非出于天花藏主人之手。今存永庆堂余郁生刊本、绍裕堂刊本、嘉庆间抱青阁刊本、咸丰间重庆裕国堂刊本,后三种均系据永庆堂本重刻。现有春风文艺出版社整理出版的校点本。 [book_img]Z_14369.jpg [book_title]第一回 太祖善念动天庭 玉帝赐花开帝业 诗曰: 国家气运亦何常,须向人心问短长。 时日在天悲曷丧,保民而王愿无疆。 自求莫大乎为善,天与无非是降祥。 偶尔解纷仁有限,续开帝业到萧梁。 话说西晋之时,王室衰微,臣强君弱,一时之三纲不立,五德丧亡,致群雄竞起,或自称王,或自称帝,遂割据于西北一带,龙争虎斗,有如列国。晋室不能支,因弃西晋,而迁都建康,号为东晋。虽说偏安,犹存名号。不意迂儒秉政,崇尚清谈,不知国家经济,遂为刘裕所夺,改号为宋。使后人有治平之才,或从膺历数,不意宋犹晋也,不数十年间,又为萧道成所篡,改称为齐,年号建元。这萧道成乃汉时萧何之后,根基不薄,若子有孙,治世之木岂致短祚。不意齐犹宋也,在位不久,早又生出事来。 你道生出甚么事来?原来建康东二百余里有一个兰陵地方,兰陵离城五里,有一个萧家村,因这村中萧姓人多,故以此为名。这村中萧姓,原不寻常,皆是仕晋朝,后随晋元帝迁都建康,因而寄迹兰陵,渐渐子孙繁衍,日盛一日。又因萧道成登位,大封宗派,因此,这村中萧姓富的贵的,以至为卿为相,种种皆有。单说村中有一人叫做萧顺之,考其宗派,亦是汉相国第二十五世之孙。这萧顺之的父亲叫做萧道赐,曾在宋朝历官南台治书。自父亲亡后,齐高帝得国,因他是齐高帝族弟,又参预佐命,遂封他为临湘县侯,后历官做到侍中。只因他为人沉静,好学寡交,不愿为官,故告归林下。每见族中富贵之人,甚是鄙薄。齐高帝屡欲起他为官,他只以病为辞,因此经年不入城中,唯啸傲山林,作高尚之事。其妻张氏,赋性贤淑,相敬如宾,夫妻甚是恩爱。已生一子,取名萧懿,才得八岁,就在村中馆内上学,天生聪明,为人纯笃,父母爱之如宝。此时萧顺之族中多有显宦,赫赫严严,顺之视如不见。家中只有老仆萧诚、家僮萧用服事。顺之在家甘心寂寞,就是出门行走,也只是坦然步行,若路上遇着车马招摇之辈,必远远由着别径避去。故里中之人多笑他为迂腐,亦有人敬他高品,他俱不放在心上,只寻他一班好友诗文往来。 忽一日,有一好友姓曹名欣之号近野,曾为宋朝征西将军,后因宋被齐篡,他就弃职归家,住在前村,与萧顺之志同道合,这日走来,说道:“这几日天气晴和,园林花发,若只一味默坐书斋,殊觉花枝笑人。今闻得建康郊外梅花正放,弱柳新莺,三春美景,弟意欲邀仁兄同去游览一番,亦是人生之乐事,不识仁兄亦有此兴否?”萧顺之听了,因想道:“我近日正然积闷,就同他去一游,也觉快心。”因说道:“寻花同柳,正吾辈之事,为何不去。”即叫萧用:“你进去对主母说,我要同曹老爷去建康看花,可备铺盖饮食之类。”曹近野道:“这不必吾兄费心,小弟俱备停当,只要同兄到小庄就行了。”萧顺之道:“怎劳如此费心,只得要叨扰了。”二人遂起身出门,带了萧用,缓步而来,正是: 春游最喜二三月,清赏尤宜一两人。 茶灶酒炉随坐卧,沐浴风景又重新。 二人不一时走到,曹近野迎入书房,同吃了便饭。早见曹家小厮挑着一担食物行李,二人下了小舟,竟望建康而来,不题。 且说这建摩,离城十里之外,有一地方叫做土山,是当时谢安流寓建康时,他虽住居在乌衣巷口,却又在这土山上盖起樓馆,栽植竹木花草,甚是工巧。谢安闲暇,便带领姬妾以及子侄之辈,来此游赏,实一胜地。后来谢安没了,风景犹存,每遇春天,游人不绝,因此左右居民家家户户,尽种些奇异花草,以供游人赏玩,或挑入城中卖钱度日,以此为业。又取名叫做百花坞,是建康第一个行乐之场。此时正在二月间,梅花大放,周围有十数余里,游人无日不有,市口做买做卖,茶坊酒馆,或挟妓看花,或邀朋题赋,真是笙歌彻夜,畅饮通宵,无所不至。 且说这日,有个公子姓江名豹,他父亲现在朝中为尚书令,位尊权重,人人畏惧。这公子威福自专,遂结交了一班豪奢公子,同声共气,各处浪游。此时闻得百花坞梅花茂盛,遂邀了众人,带领许多仆从,各擎鹰架犬,骏马雕鞍,又分付从人先去只拣有花有景的所在,设席备酒等候。他们一路缓行,竟望百花坞而来。才到村口,早有管家走来迎接,说道:“小的们已拣了一处,在东首欣赏苑中备酒伺侯了。” 众公子听了,遂一哄入村,到了苑门前,各人下马,进入苑中。只见花飞柳舞,满苑幽香,十分有景,遂走上亭来,随意坐下。酒家晓得俱是有名的公子,不敢怠慢,忙忙搬上酒肴,众公子狼餐虎咽吃了一会,忽见四个青衣手拿丝弦箫管走上亭来,又见后面跟着两个艳妆女子,从花下飘飘冉冉而来。众公子看见大喜,道:“有趣有趣,韵事韵事。”遂让二妓者坐下,四个青衣立在两旁,吹唱起来。二妓者轮流送酒,又与众公子猜枚行令,抓打肉麻,无所不为。大家吃得酣然,众公子说道:“我们原为看花而来,若只在此一味吃酒,有何趣味,可往各处遍观一番,方得尽兴。”大家说道:“有理有理。”遂一齐起身,走出苑中去观看不题。 且说萧顺之、曹近野二人,这日也到了百花坞中,见这一带长堤中,虬枝老干,玉色芳芬,见柳色黄金,梨花白雪,二人携手从花中转折,而一派幽香沁人心骨。或在花下品题,或向壁边留咏,两人游了半日,甚觉有些乐意,动了饮兴。曹近野遂分付管家,去捡了一个精致幽僻的座儿,请二人入来坐下,家人取出自备的佳肴摆在桌上,只叫酒保送好酒来,记数算帐便了。那酒保看见二人不像是个大老官,也就不十分来殷勤服侍,只送酒来罢了。他二人也不猜枚,也不行令,只看那些游人济济,士女纷纷,都只向那花底之下叫笑一番。狂欢一阵,便和哄着去了。萧顺之因笑说道:“俗人春兴,往往皆然。”曹近野亦笑说道:“知觉如斯耳。”且按下他二人饮酒不题。 却说那些众公子走出苑中,各带着三分酒意,个个歪斜,在街上横行直撞,全无礼貌。先出巷口,只见一个小园之中,忽透出美人的莺声燕语。江公子遂轻步向前窃看,却见是几个美色女子在园中斗百草戏耍。他便用手招众公子也来偷看,便不觉魂飞天外,因走在一边说道:“适才这两个妓者虽百般动人,终觉是脂粉油腔,不足取重。怎如这一起美人,天然国色,妩媚自如。怎能够设法他来陪我们吃得一杯酒儿,便快活杀了。”那江家一个小厮说道:“这个何难,公子若要他来陪酒,是极容易的事,何消费心。”众公子道:“他是良家,如何肯来陪我们吃酒?”那小厮说道:“我看这些女人无非是村庄妇女,胆小怕事。列位公子只消多着几个大叔公叫他来见公子,公子叫他陪酒,他敢有不陪之理,他见公子这样风流,就不肯也肯了。”众公子道:“他家父母知道,岂不惹出事来?”那小斯道:“有甚么事,他父母只不过乡村小民,以公子之势力,他们要保守身家,往往结交势利,即出妻献子亦常有之,今又非强奸,只不过饮酒陶情作乐而已,酒完送去,还他就是了。”众公子听了,拍手大喜道:“说得通,说得通。”即叫众位家人:“赶进园中与我抢了这几个女子来,着实有赏。”众家人见公子分付,无不尽心,遂一齐赶进园中而来。那几个女子正在园中斗比花草,在高兴之际,忽听见墙外笑声,又见有人走进园中,有两个老成的看见色势来得不好,遂闪身走进屋中躲避,只遗下三个少年女子还在那里赌斗输赢,竟不看见有人进园。及听见脚步声响,方才抬起头看,众家人已抢到面前,不由分说,扯了三个女子就走,竟捆出墙外。众公子看见大喜,便用手扯扯拉拉,同回到欣赏苑中,高叫:“酒家,快拿热酒来,与我美人压惊。”那三个女子俱吓得哭哭啼啼,就如娇鸾泣凤。众公子那里管他,大家便用手搀扶,同到原处,强逼女子坐下。那店家酒保见公子如此,都吓得人人吐舌,又见连声叫酒,又不敢不拿来,只得将好酒好看果儿碟儿莱儿依旧摆满了一桌。公子见酒到了,连忙起身来,这个取壶,那个取杯,这个来送酒,那个就去送菜,这个问年纪多少,那个问青春几何,这个问名,那个问姓。这边只是哭,那边只是笑,这边跌脚,那边拍掌,真是顽成一团,挤做一块,也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苑外看的人上千整百,听见几个公子是当今公侯王子之家,那个敢来上前解劝,又见许多管家如狼似虎的把住门口,人略走近前来,就是劈头一棍打来,都只好在门外钻头缩颈的张望。那三家的父母闻知女儿被公子抢去在欣赏苑中陪酒,遂不顾性命,一步一跌的赶来,号天哭地,满地下乱滚,怎奈人多挤住,那里容他到得苑门口去,只在街中叫喊,又当不得人声潮涌,里边那里听得。 不期众公子在亭中作乐,早惊动了隔壁园中萧顺之、曹近野。二人正吃得有兴,看得有趣,要打帐吟哦弄笔。忽萧顺之的耳中微微听得有哭泣之声,心下惊怪,遂说与曹近野,二人侧耳同听,忽一声近,忽一声远,竟不知声从何来,大家立起走到花下,再细听时,方知哭泣之声却在隔壁园中,萧顺之道:“着花饮酒乐事也,为何哭泣,大有可疑。”曹近野道:“此不过庸流作酒态耳。”萧顺之道:“非此之谓也。近野兄,你听此娇啼之声,既哀且苦,似乎断肠,而又有嘻笑夹杂其中。此必有强暴勒逼之事,我们且不必饮酒。”忙叫萧用移凳靠墙放稳,萧顺之急走上探头观望。怎奈墙高凳矮,看得不甚明白,但影影见许多人在那里拉扯,又影影见有女子枝围绕其中,萧顺之看得不明不白,心下一发疑惑,因走下来,又叫萧用将桌子抬去,桌上放了凳子,他复走上去,将身探出半墙细看,说道:“奇事怪事。”曹近野见他说奇道怪,也走上来看,萧顺之道:“我看这些少年围绕女子轻薄,必非良意。”曹近野说道:“你看他杯盘罗列,无非是馆中女人侑酒,此乃常事,何足为奇。” 萧顺之道:“若馆中女人侑酒,必相对欢然,何得有哭泣之声?我见少年轻薄,那女子退缩含羞,此良家闺态,非妓女也。怎青天白日,有此狂徒肄行!”正说不完,曹近野忙悄俏下来,扯着萧顺之说道:“我看那中间一位少年,是你令侄萧庸,他为何也在其内?”萧顺之道:“我没有看见,岂有此理?”曹近野道:“我岂错看。”萧顺之不信,又复走上细看,只见侄儿果然同着这几个少年在那里一起指手划脚,将女子调戏。萧顺之看了,大怒道:“这畜生怎敢如此无理!”欲要隔墙叫唤,又恐怕惊他走了,只得走下来,说道:“果然是我那畜生也在其中,我若不去救,这女子定然被他们淫污了。”说完就走,走到门口,只见门都是关的,敲了半日,并无一人答应,再细看时,竟是锁的。萧顺之着急道:“这又奇了,店家为何将我们锁住吃酒,难道怕我们走了不成。”话未说完,只听见街上人声鼎沸起来,又不知是何缘故,叫道:“店家,为何将园门锁了?”只因隔壁有此异事,街上人都挤满了,渐渐挤入店中,故一时店家将大门关了,恐怕不见东西,他因有人在园中吃酒,不便来说,他又要去看看,只得将门锁好。萧顺之见不得出去,一时急得没法,萧用因看见旁边有一张木梯,因忙禀道:“老爷不必着急,有梯在此,不如扒过墙去罢。”因取出靠在墙边,萧顺之急忙上梯,墙外有株梅树,便攀援而下,赶入亭中,大喝道:“萧庸畜生不得无礼!” 众公子忽见有人扒过墙来,心中大怒,正要叫家人动手,萧庸忽抬头看见是他叔子,便吃了一惊,心下着慌,忙对江公子说道:“这是我叔子,不可动手。”众公子听见说是他的叔子,晓得是萧顺之,也就着慌。众家人听见,知他是皇亲,俱吓软了,那萧顺之赶到面前,先将手分开众人,且不开言,就将三个女子拉到半边,因问道:“你三人还是良家女子,还是来赚钱陪酒的?”那女子见问,遂一齐大哭道:“我们俱是良家,好端端的在家中被他们恃强抢来,望老爷救命!”说罢,俱大哭起来。萧顺之道:“且不必哭,你且站下,我有道理。”即唤侄儿萧庸过来,骂道:“你这大胆的畜生!日日结交匪类,在外胡行,你父亲屡屡教训,全不悔悟,还不见有害人之处。怎今日成群结党,劫掳良家子女,白日强逼行凶,在这禁城之外,万目昭彰之地,如此胡为。倘若主上闻知,定有灭门之祸!”因取过一根竹悄在手,望着萧庸身上便打。众公子见他说得利害。把酒都吓醒了,萧庸被打,只得说道:“非关侄儿不肖,都是江公子、仲公子、韶公子三人之事,小侄不过同来看花适兴。这些女子,侄儿实实不曾调戏。”萧顺之听见说出江、仲、韶三姓,就知他父亲俱是现任当朝,因对着三人拱一拱手,道:“三兄怎不守令尊家训,在外放荡,与我这不肖侄儿倚强仗势,占人子女,何异强徒。我将此事诉于尊公,还少不得去投肺木函,奏请定夺。”三个公子听见他要去告诉父亲,还不着急,说出要去投肺木函四字,便个个惊呆麻木,俱不敢开言。你道这是什么缘故?原来齐主萧道成登极之后,立法在朝门之外,设大石一块,其色红赤,有**尺长,其形如肺,其声如钟,肺石之旁又置一木匣,凡民有冤抑不得上闻,写了表章,投入其中,如此三日,朝臣启函奏闻齐主定夺,就象如今击登闻鼓一样。今见萧顺之要去投肺木函,这惊不小。内中仲公子年纪长些,只得大着胆向着萧顺之作揖,说道:“请老伯息怒,晚生辈实因醉后误听乡人说是妓女,故叫他来佐饮,不期是个良家。晚生辈正问出其情,即欲叫人送还,不意老伯过来看见围绕,只说晚生辈有甚不肖之念,万望老伯恕罪鉴原。晚生辈即着人送归完赵矣。”萧顺之道:“好个完赵二字,我只打我那畜生。”遂又提起竹梢复打。此时曹近野也过来了,遂上前连忙劝止道:“既是众位公子肯着人送归,仁兄亦不必深求矣。”众公子见有人解劝,遂叫家人过来,分付道:“好将这三个女子好好送回各家。”众家人走来,领着女子起身。正是: 冶容岂可不深藏,无奈春花欲比妆。 色艳定遭风雨妬,不然已作野鸳鸯。 众家人将女子领去,尚未走出苑中,萧顺之因忽想道:“这起恶奴从来助主行恶,岂肯好好送回,倘路上又生别事,反为不美。”遂大踏步随后跟来,说道:“可同我送回本家。”众家人只得停步,等他走至门口,只见人山人海,总无走处。这些人见说女子出来了,俱要看看面庞,又要看解救是何等之人,有此力量,能向虎口逆鳞,便一发涌将上来。众家人设法,只得行凶,取过店家几根门闩,照人劈面打来。众人负痛只得闪开让他,方才走出大街,将三个女子在前,萧顺之紧押在后,只见那三家的父母俱在门口,蓬头散发,叫儿哭女,忽看见女儿放出,各人奔来搀扶廝认,那三个女儿见了爹娘,放声大哭,道:“若非这位恩人解救,孩儿已不能生还重见父母了,真是此恩此德百世难忘。”三家的父母听罢,不胜感激,遂一齐跪在地下,向萧顺之连连磕头道:“若非大恩人大力,我女儿几不能够生还。”萧顺之看见,连忙扯起,说道:“此不过略见不平,偶一手援,有何恩德,敢劳列位如此,反使我心不安。”遂一齐同行,直送至家,萧顺之只立在门前,直等三个女子进去了,方回身便走,那三家的父母忙上前一把拖住,道:“恩人且进舍下少尽一情。”萧顺之道:“我还有朋友在园中等我,他日再来领情可也。”众人那里肯放,抵死留住,因又说道:“请恩人入内不是有甚款待,小人还有话说。”萧顺之道:“有话快说来,我决不进去了。”众人没法,只得说道:“小女既承恩人数出,又蒙护庇还家,已出万幸,岂敢屈留。但闻这一班公子俱是王孙公侯之子,今蒙老爷救回,其心未必甘休,若见恩人去了,他又来生事,小人们怎当得他,故小人们斗胆属留恩人住下,等他们起身之后,恩人回去,小人们方才放心。万望恩人为人为彻。”说罢,又磕下头去。萧顺之见他说得恳切有理,连忙扶住道:“既是如此,我且住下。”众人见他肯住,大家欢喜,同进堂中,萧顺之因叫萧用去请了曹老爷来。众人遂殷勤款待。 且说众公子见这三个女子同着萧顺之去了,方才心中不跳,却被萧顺之这顿发作要去奏闻,又恐怕去告知父母,大家惊惊疑疑,因指着曹近野问萧庸道:“此位何人?”萧庸道:“此吾叔父至交之友征西曹近野先生。”众公子听了,知是一位出仕过的高人,便向曹近野施揖道:“曹先生既系同来,凡事借重在萧老伯面前解释解释,晚生辈佩德不忘,尚图后报。”曹近野道:“列位放心,此事小弟一力担当,决不致萧兄有言。”众公子大喜。正说未完,这些家人回来说知送去之事,萧老爷已被众人留住在家,不来了。众公子吃了这场没趣,即叫人备马,各各回家。正是: 富骄且横实谁何,好酒贪花公子多。 若使纵他天上去,直从织女夺金梭。 众公子去了,萧用方请了曹近野而来,二人只得住下,三家着实款待。因问起三家的姓名,是一姓赵、一姓郗、一姓莫,俱是林中殷实之家,虽不通文理,若栽花植柳,却件件皆能,故他屋内俱收拾得干干净净,布置得弯弯曲曲,十分雅致,竟不像是村人。今二人住在这家,正是姓郗,号古愚,做人朴素,夫妻两口,年纪四十余岁,一口长斋,止生得一男一女。那女儿叫做香姑,今年一十七岁,已许了人家,尚未成亲,那郗古愚又邀他二人进园中小阁里去坐,满阶下都是些奇花异卉。晚间酒饭过,遂留在阁中歇息,到了次日,吃过早饭,萧顺之就起身要回,当不得三家款留,你请我邀,又使三女子出来磕头拜谢,遂一住三日方辞了众人而回。 到了兰陵,与曹近野作别,方才回家,入内见了张氏,遂将建康看见侄儿在外颠狂细细说知,明日要差人致书长兄,着实责治他一番。张氏听了,劝道:“他小小年纪,你又在外责过一番,再要与他父亲说知,便觉忒不近情了。慢慢等他改过学好,庶不生怨。”萧顺之听了,也就不提了。 却说这萧顺之在百花坞中解救女子之日,正是百花生日,花神聚集之时,见女子受辱,各怀怜惜。却见萧顺之解释护送回家,意出真诚,众花神在空中暗暗称羡,遂报知值日功曹,功曹即奏闻玉帝。玉帝传旨:“着善恶二司查那萧顺之往日再有何德行,再查郗古愚为人何如,可一一奏来,朕自有分处。”只见善恶二司随即查明,奏道:“下界萧顺之即齐主一族,萧顺之祖父三世行善,他虽国戚,绝不为损人利己之事,今又救忠施仁,可加吉报。郗古愚祖父行善五世,今世又一生长斋,实一忠厚本分之人。”玉帝见奏,遂宣旨道:“下界苍生劫运将萌,即今齐主子孙不久荒淫失德,国亦渐促。萧顺之既是齐主本族之弟,可传旨意,即着百花神拣选有德名花二种降生下界,男生萧室,女生郗门,成其姻眷,代续齐朝,后来之事,不必宣言,自有分晓。毋违腰意。”善恶二司领了玉帝旨意,遂吩咐功曹,功曹即传本境城隍,城隍即传百花神听旨聚议。只因这一议,有分教:珠生老蚌光天子,玉种蓝田配母仪。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二回 萧侍中养高迁吉地 张夫人应梦产麟儿 诗曰: 牡丹虽说是花王,只合三春占色香。 若论善根须佛地,要求贵种必天堂。 风光上接中天日,威力旁消四野霜。 但恐有开还有谢,谁能保得不兴亡。 话说萧顺之,只因一念救人之仁,遂惊动了上帝,传旨功曹,功曹即谕本境城隍,城隍得旨,早传唤花神宣玉帝旨。众花神跪听毕,城隍因说道:“上帝旨意深微,诸神可细将有德名花降生二姓,以便回旨。不可怠玩。”众花神各各领命而回,遂聚在一处商议,道:“玉帝敕旨,要选有德之花。伹这花类之中不过草木,如何有德,又无作用,德从何来?”众花神各各寻思,并无此种,因说道:“除非去问掌花仙史,他或者知道。”因请了来,问道:“我等奉上帝之命,要选有德之花二种降凡,为人民之主。我等遍寻不知是那二种方为有德,故特请尊仙到来,望求指教。”掌花仙史听了,方笑说道:“一个花草,朝鲜暮萎,与德无关。今上帝所谕,意实深微,有德二字,是借有德之人而受其德也。据我看来,这四大部洲之中只有得二种,一名菖蒲,一名水仙。”众花听了,各惊异道:“此二种甚觉平常,何为有德?”掌花仙史道:“列位诸神有所不晓,当初汉明帝时,我佛如来慈愍众生,见东土生民恶业深重,因命弟子伊蒲塞到中国来广扬佛教,济渡众生,超灾脱难。彼时有一个楚王英专心向善,主意为佛,邀请了伊蒲塞到家中供养,极尽虔心。因献花作供,伊蒲塞见诸花俱不喜,尽道他堕落繁华,非佛家清净之供,只留了菖蒲、水仙二种,喜其六根清净,不红紫而常青,不繁枝而细叶,且出身水石之间,疏疏落落,别具洁姿,逐日夕取他供养其旁。因伊蒲塞与楚王英终日传讲佛法,这二种花在旁窃听了,于心有悟,遂一心修炼,不肯泄气,保守元阳。二花虽然得道,但水仙色念未能除尽,故至今尚含素蕊吐淡花,以弄人间之秀。伊蒲塞见二种花皈依佛教,已蕴草木之灵,不忍弃之,遂收入佛门,以广接引。此虽善根,不可言德,然德从此出,似不悬殊。况菖蒲孤洁为阳,水仙轻盈为阴。今上帝既命选花降生下界,为一朝帝王之后,若非此二种,安能享人间之福也。”众花神闻言,大家欢喜道:“多承指教,真不愧掌花之主矣。”因又问道:“二花既入佛门,必非凡间可觅,只不知今在何处藏修,我等力薄不能找寻,上仙既知根源,必知去向,万望指点明白,以便寻来,方好回旨。”掌花仙史道:“如今实不在人间久矣,他自得道之日,伊蒲塞即带回西天参见如来,今在如来莲座之下为一侍者。若要寻他,除非到灵山拜见世尊,将上帝旨意告知,请他降生則不难矣。”众花神听了大喜称善,遂别了仙史。 众花神中议出一位,将旨意藏在身边,急驾云端,望西天而来。到了西天,便落下云头,一径走上灵山,到了殿前,只见广目天王迎着问道:“来者何神?为何到此?”花神答道:“小神蒙上帝之命,要见如来。”广目天王道:“如来世尊不在殿中,往灵虚宫中,今日正是讲期,与大众宣扬善果,一应事情不敢通报,恐乱清规。你今既奉玉帝旨意而来,只得要领你去了。”因同了花神,湾灣曲曲又向西行了半晌,方见一座宫阙,甚是巍峨,半空中檀烟缕缕。花神往内一看,只见如来端坐莲台,与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伽蓝,讲演大乘妙法。花神不敢径入,广目天王径到莲座前跪禀道:“今有上帝差花神来见我佛,在外候旨。”如来听了,即住了讲,说道:“可命他进来。”广目天王领了法旨,即宣命。花神到莲台下拜,说道:“小神蒙上帝敕旨,选花临凡治世,今已选定菖蒲、水仙,望我佛慈悲。”如来以慧眼观之,知其来意,便道:“善哉善哉,既有此大事,因缘必须完续。”遂唤出蒲罗尊者与水大明王二人:“过来听我分付。”二人听宣,即在班中走出和南拜说道:“我佛有何法旨?”如来道:“今玉帝有旨,将你二人往东土降生,此系劫运因缘,正好明心见性,不可错过。”二人齐说道:“我等已蒙我佛慈悲引绳正觉,修成不灭之果,今若降生,复墮红尘轮回之劫,甚非初意,还望慈悲。”如来道:“尔虽修证菩提,然根株尚属草木,欲进无上大乘,亦必假人形,而后成正果。东土虽曰红尘,只须回头及早,因缘到时,我自有指引。”二人又拜说道:“我二人今去降生,亦望慈悲指示。”如来道:“因缘不可先泄,毋违我意。”如来即便下座进宫去了。二人既受如来之命,便不敢推辞,遂与大众作别,说道:“我今舍无为之地而踏红尘,离欢喜而就苦恼,后来迷误,万望众位道兄慈悲接引一二。”内有菩提多罗与毘伽那阿修罗齐说道:“道兄去后,机缘到时,我等禀明如来,相逢有日。”大家拜辞,二人出门,同了花神径上灵霄来见玉帝,道:“臣等久皈佛教,已脱轮回复蒙颁敕降生下界,大事因缘,已蒙我佛垂慈矣,但臣等力薄,无勘乱之才,还望陛下慈悲。”玉帝道:“下界生灵,劫运已有乘除,朕当赐九曜为辅,以助安邦,不必多虑。”二人不敢再奏,只得拜谢退出。花神领路,各驾祥云,望东土进发。不一时到了南瞻部州建康地方,落下云头,花神领入城隍府中。墟隍出来相见过,即着当方土地领了二人往萧、郗二家降生,降生之后速来报知,以便回旨。百花坞与兰陵二土地各领了一人,到本境界内施行不题。正是: 清净花心已有年,如何依旧堕尘缘? 只因草木根基浅,故借人身一转肩。 且说萧道成在位四年,一旦忽崩,立长子赜为帝,改元永明元年,此时新主登极,朝中又是一番光景。萧顺之因对张氏说道:“新主初立,情意未孚,君臣必多猜忌。我萧姓主人一半居朝,况近来子侄辈又日纵奢华,不知检点。书上说盈則覆满則溢,此天理人心必然。我去与他们说知,使他谦恭持正,他们不但不能改过,又且要笑我迂阔不通。依我揆度,定然有祸。”张氏说道:“我闻自古哲人吉士,知机识窍,每每韬光匿彩,以待其时。今相公既能远识,何不在未萌之先,作高隐之上,以全明哲。”萧顺之听了,大喜道:“贤妻之言,深合我心,但一时不得其地耳,且从容以图之。”到了八月十五这夜,家家俱庆赏中秋。张氏也备了些果品素菜,准备夜间夫妻子母玩赏,又备下香烛之仪,拜谢天地月光。因分付萧诚、萧用将园中打扫洁净。到了夜间,萧顺之同张氏带了儿子萧懿进入园中,只见宝镜初悬,清光如练,照得一天如洗。萧顺之走近香案前,将沉檀爇入炉中,又点起两枝大烛,然后伏地八拜,暗暗祷祝道:“一愿皇家永固,四海升平;二愿本姓与国同休,勿起参商,三愿夫妻和美,父子平安。”拜罢起来,张氏领着儿子萧懿也同着拜祷,拜罢起来,遂叫萧用将桌子抬来,摆上酒肴,夫妻母子一齐同坐,对月而饮。萧顺之见月色如昼,一时难舍,直坐到半夜,方才收拾回房,夫妻安寝。 此时,这当坊土地正领着蒲罗尊者来到萧家行事,见他夫妻拜祝,俱是善言,因暗暗点头,只等他睡下了,方命蒲罗尊者变出原形,用手拿着走进房中,对着张氏说道:“你家积德行仁,久已感动上苍。我今送你一子,后来富贵不小,你可好好抚养成人,以应天命。”遂将手中菖蒲花一朵投入张氏怀中,张氏见此花开得希奇可爱,欢然而受。那土地又分付萧顺之道:“此子不凡,定能昌大萧家,吾神去也。”到了天明,夫妻起来,各述梦中之事,彼此皆同,因而惊喜不题。 却说那百花坞中的土地领了水大明王来到郗家,三更时分托梦郗古愚道:“汝家累世为善,我今赐汝一女。”遂将手中水仙花一枝插在陶氏头上。陶氏见了,不胜欢喜,忙用手取下来,鼻上一嗅,不觉吸入口中,因而惊醒,告知丈夫。郗古愚亦说是如此,自此陶氏因而怀孕,夫妻甚喜,以为吉兆。 且说萧顺之自听了张氏一番议论,便有移居之意,一向留心寻访,并无得意之处,忽想道:“我大舅住在秣陵郡,何不与他商量,央他寻觅。”遂叫萧诚道:“你去秣陵请了张大相公来,我要会他说话。”萧诚自收拾起身去了,过不一日,只见萧用走进来,说道:“前日那百花坞的郗、赵、莫三位老爹舟停河下,領着管家,挑了许多礼物,在门外要见老爷。”萧顺之听了,道:“他三人怎么偌远到此,快请进来。”萧用出去请三人到了厅上,萧顺之早迎将出来相见,道:“一别许久,前日有扰,尚未言谢。”郗、赵、莫三人说道:“向蒙大恩,感激不尽,时刻要来,只因我三人之中不是这个有病,就是那个不好,以致来迟。”说罢,即叫小厮挑进两担礼物来,无非是鱼肉鸡鹅果品食物,郗古愚因说道:“物虽微细,然我三人意实真诚,望老爷笑留勿鄙。”萧顺之道:“怎劳三位如此费心,本不敢受,但承远来,又不得不受,只觉有愧,如之奈何。”三人同声说道:“老爷大恩,不但我三人铭腑,三小女皆刻木焚香,保佑老爷世受皇恩,早生贵子。非一日矣。”萧顺之再三谦让,吃过茶,叫萧用收进礼物,就留三人进书房中先用便饭,饭过,萧顺之叫萧用说道:“你去前村,请曹老爷来与三位老爹闲谈谈。”萧用去不多时,同了曹近野走进书房,三人看见,连忙施礼,各各致谢。到晚设席饮酒,三人俱是朴实,并无虚夸,大家直饮得尽欢方住。因夜深了,遂留曹近野过宿, 一连盘桓了数日。萧诚请了张弘远来,萧顺之因对三人说道:“此是我大舅。”三人慌忙作揖见过,张弘远就入内见姐姐去了,不一时,萧用出来说道:“今日酒席已在前厅,请老爷入席。”萧顺之即同了四人到厅上入席,张弘远也出来相陪,大家坐定,饮至中间,张弘远问道:“今日见招,不知老姊丈有何见谕?”萧顺之道:“此处总无外人,不妨直告。我因见村中本姓人多,贤愚不等,恐有是非,意欲移避,因见老舅秣陵居民到也淳厚,老舅居此,必知有可居之地,故请来相托。”张弘远听了道:“这事须等找回去寻访,但是移去之后,此房将何着落?”萧顺之道:“此系祖房,焉可弃得,留下做个庄房,着人看守,明日等你外甥大了再处。”郗古愚听了,便接口说道:“老爷既有移居之意,这秣陵郡中有一个郭奉泉,是我的亲家。他前日曾说道有一所庄房要货与人,曾领我看过,我因无人要买,遂不留心,若老爷有得秣陵可居,要寻房子,我去一说便成。”萧顺之问道:“还是在城在乡?有多少房子?”郗古愚道:“在乡,离秣陵数里,叫做乘龙岗下同夏里三桥,依山傍水,西出长江,北连钟山,房子也不甚大,前面三间厅,厅后有楼,以外平房数间,共有五进,到有园地三四亩,真是山湾水抱,幽雅之乡。离我处只有十五六里。”萧顺之道:“要价多少?”郗古愚道:“大约不过百金。”萧顺之听了,欢喜道:“房多价少,又且依山傍水,正合我意。烦老丈问明,我着人来讨信。”饭后,三人告辞谢别。萧顺之又再三叮嘱郗古愚而去。曹近野亦即别过。张弘远入内,因问姐姐道:“姐夫如何有移居之意?”张氏告其始末,又过了数日,方才别去。正是: 一鸩自有一巢营,一草须留一土成。 四十八年真帝主,岂无龙地肇其生。 且说张氏自从得梦之后,忽经三月,便觉腹垂气满,喜酸爱甜,自忖腹中有孕,因告知萧顺之。萧顺之听了大喜,道:“梦中之言果验,后若生儿,必非寻常。”夫妻欢喜不尽。过了些时,只见郗古愚来说道:“前日别后,即寻见敝亲家,道及老爷买房之事,不胜欢喜,情愿减价,他还说论理这价也还是不该得的,但恐不要价时,老爷又不肯来了。如今只要八十金立契,故此特来奉复。”萧顺之听了大喜,即便留饭。随即兑了银子,到了次早,付与鄱古愚,道:“相烦携去,兑与令亲,原价之外,又是十两作使用之费,如少再补。”郗古愚见拿出银子付他带去,便说道:“我一人怎好独去成交,必得老爷亲自去经目,方为两便。”萧顺之笑道:“我与你既系通家,何嫌何疑,些须之事,不必多心。”郗古愚见他如此,遂不推辞,将银子收好而去。正是: 古人结交心,一诺重千金。 今人结交面,反面即参商。 郗古愚带了银子,小心在路,不敢回家,一直望秣陵郡而来,到了郭家,将银子兑足,立契成交,不费一毫使用,又同郭奉泉到城外庄上看了房子,说道:“此处墙缺该修,这处屋塌当整。”遂叫亲家着人叫了木匠泥工,当面估看修理之费,郭奉泉道:“若添得二十两,修理就着实齐整了。” 郗古愚道:“只要收拾得好看,工价不论。”因在袖中取出十两,预付工人道:“今日先有十两,你且收了,就要起工,工完我就找来。”工人欢喜,说道:“包管老爷十日完工。”遂约定后日动手。郗古愚又对郭奉泉说道:“萧老爷最爱精致,乞亲家代弟督工,事完之日再谢。”遂自回家,将所行之事告知,妈妈亦甚欢喜,说道:“收拾之费,你拿些罢,也不必要萧老爷知道了。”郗古愚答应道:“有理。” 过了数日,郗古愚带了银子竟到乘龙岗同夏里来。才入门,早看见上下厅房楼阁已收拾得色色俱精,彩画得金光灿烂,阶前又裁了许多花树,焕然一新。遂谢了亲家,付完银子。不一日,竞到了萧顺之家中,送上原契,道:“房子俱已完备,余外十两已付匠工修理用了。”萧顺之欢喜无限,郗古愚便问道:“还是几时移居?”萧顺之道:“我在此乡党中所见所闻,无一有合于我,早避一日,庶使身心宁静,今既有屋,不可迟矣。”因取了一本历日看了,道:“三月十九日是黄道吉日,如今我同去一看,恐怕还要整理。”郗古愚道:“如此极好。”萧顾之入内,与夫人说明,便带了家人一同出门,竟到秣陵乘龙岗而来。 不到一日,进了同夏里,鄱古愚引着进了新垦,萧顺之见收拾一新,里外布置,各处皆精。又到园中一看,树木花卉俱是新裁,因说道:“令亲家得价几何,而如此费心?”郗古愚方说道:“此不过是野人効力之一念耳,亦未必能中老爷之意。”萧顺之听了,再三致谢,道:“容日奉补。”遂又同入秣陵拜望郭奉泉,彼此致谢一番,相待甚厚。萧顺之回家,细细与夫人说知,张夫人道:“难得他们如此费心。” 不知不觉,早已到了三月初间,萧顺之即将动用家伙,着人陆续搬去,然后与族中说知而别。在路晓行夜宿,到了十九日进房,许多亲友相送,三日后方回。郗古愚日日相帮,他妈妈同了女儿也来,张夫人遂留他娘儿两个住下,忙了数日方得清闲。 一日,张夫人见陶氏腰粗,便问道:“你得孕有几月了?”陶氏见问,因将得梦怀孕之事说了一遍,张夫人听了,暗暗称奇,也将梦中之事述知,大家称奇。张夫人笑道:“你我二人各得奇梦怀孕,日后生产了,或男或女,我今日与你割襟为定,使他们后来做个现成夫妇何如?”陶氏听了,连忙谦逊说道:“夫人是大贵人,岂可下攀村流俗妇,夫人还须尊重。”张夫人笑道:“人无贵贱,百户公卿焉可论得。今既相逢,莫谓无缘。”说罢,将衣襟割下,送与陶氏,道:“不必过谦,可自珍收。”陶氏不敢推辞,忙双手接了,自己也取下一方,送与张夫人。大家收好,两人对拜了四拜,俱以亲家称呼,十分亲热。二人各告知丈夫,亦皆欢喜。自此竟是亲家称呼。又留了数日,郗古愚方同了妻女回家,以后不时往来。 光阴迅速,过了端午,又早是六月间,只一日,张夫人对萧顺之说道:“从去午八月得梦受孕,算来已是十个月了,尚不见腹中动静,不知是何缘故?”萧顺之听了,道:“从来好人不易生,大约也只在早晚。”又过了些时,已是十一个月了,此时是七月初十。晚间张夫人一时腹痛,到了将交子时,产下一个儿子来。只闻得异香满屋,半空中有红光罩住屋顶。此时同夏里居民忽见半天通红,大家起来,恐怕失火,却见萧家屋上有一团火球在屋顶上冲起,大家惊慌,齐来看问。及至走到萧家门前,忽然不见,又闻得一阵香气吹来。及问着萧家家人,方知萧老爷生了一位小公子,众人齐声称异。萧顺之见产了一个儿子,又见有此奇兆,心中暗喜。只不知这郗家生产又是如何。只因这一生产有分教:龙生日月皆呈瑞,凤出云霞尽吐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三回 托酒交朋餐虎肉 逢猿煮石饱天书 词云: 鸟赖翎扶,花亏叶辅,风云自会寻龙虎。既生帝主应天心,岂无英俊开陲土。 汉杰称三,舜臣有五,云台名姓传今古。萧梁若问是何人,试听一一从头数。 右调《踏莎行》 话说萧顺之得子之后,三朝满月,亲邻庆贺,终日应酬。到了满月这日,设席款宴诸亲。萧顺之因叫家人抱出小相公来,与众亲观看,见他生得面如满月,两耳垂肩,尽称是福相。又看他掌中却影影有个字迹,再细看时,却是一个“武”字,遂人人无不啧啧称为奇异,俱说道:“后来此子定是不凡,是萧族中之大幸也。”族中尊长因与他起个乳名叫做练儿,取其有练达之义。取完名,即命抱门进去,诸亲方饮酒回家不提。 却说郗古愚因陶氏亦将足月,故不亲来,止备了礼物,郗古愚自来。这日在席上见诸亲称赞,他也不胜欢喜,回家告知,妈妈也甚欢喜,只不知自己腹中男女如何。看看到了九月初二这一日,陶氏渐渐腹痛,晓得要分娩,忙使人去叫稳婆,那家人去请了稳婆,行至半路,忽见一簇人挤住,走不过去,等了半晌,只得寻着熟人问道:“你这里为着甚么事这等嚷乱?”那人笑着说道:“再不要说起,我这里实有一件新闻异事。这万法寺中百公长老一向说法,哄得远近檀越施主皆敬他如活佛,谁知背地百日荤酒,黑夜奸淫,今夜被人伺候捉着,明早送官,故此人皆欢喜。你若要走,可走小路过去罢。”那家人听了,着惊道:“我家老爹同奶奶终日供养礼拜,他原来是个坏和尚。”因对稳婆说道:“我同你也去看看。”便挤入人中,只见这百公和尚同着一个少年妇人一齐用麻绳缚着,只低着头不做一声。家人同稳婆见了不好意思,连忙挤出人丛,到家已是更余,稳婆忙走入房内,见陶氏蹙着双眉,两手摩腹。陶氏见稳婆来迟,心中好生不快,只得忍着痛说道:“人家生产何等大事,怎到这时候才来?”稳婆听了,忙赔笑脸说道:“不期出门路上挤塞,故此来迟。”陶氏道:“你到我家有多远路,又坦平,怎说谎话?”稳婆见陶氏只埋怨他来迟,只得带笑将那百公和尚许多丑态子午卯酉细细说出。陶氏一向尊敬是他,忽听见了,心中十分着恼。暗想道:“我敬重他如佛一般,却原来做出这样丑事,可知和尚们没有一个是好的。”因连声叹息道:“罢罢罢,从今不信三口僧尼释道。”只这一点怒僧之念,一如火发,不觉腹中一阵疼痛,渐渐昏迷。那稳婆见了,急忙动手,陶氏早生下一个女儿。忙使人去报知郗老爹,那郗古愚见陶氏将产,稳婆尚不见到,遂走入堂中点起香烛,对天拜祷,正拜之间,只见一朵白云冉冉而来,立着数人在半空中,笙簫细乐,又听见说道:“此去不可错过念头,自堕因缘。”郗古愚正然仰面看着,忽里面着人出来报喜道:“奶奶已生了一位姑娘了。”郗古愚听了,连忙走入卧房来看,只觉满屋异香缭绕,经夜不散,虽然生了女儿,因已许配萧家公子,今日又见有此奇异,夫妻遂十分欢喜,以为必定后来有福。到了次日,即着人报知萧顺之。萧顺之听见生了女儿,不胜欢喜,三朝满月俱送盛礼庆贺不提。 且说这百花神与本境城隍及当坊土地,见萧、郗两家降生之事俱已停妥,遂一齐上天奏闻回旨。玉帝见奏,道:“二花既已降生,尔等宜各归本境,暗中扶助,不可疏虞。”众神领命,拜谢下界去了。玉帝复开言说道:“下界苍生若劫运将来,今既有主,岂可无辅弼之臣?”因分付太白金星道:“卿可遵旨同九曜星辰陆续降于下界,扶助圣主,成功之后,因缘证果之时,方许归还。”金星瓴旨,遂引了九曜拜辞金殿,各自寻人生长不题,正是: 天遣星辰降十方,岂其无故作民殃? 盖因杀运多征战,不是英雄不敢当。 且说此时天下已分了南齐、北魏为两国,各占地方,北魏是姓拓跋,所占的地方是燕山、晋阳、齐州、梁州、关中,南齐所据的地方是建康、九江、夏汭、益州、会稽。只因萧道成在位之时,与魏和好,边疆无衅,百姓升平,不期崩逝,传位太子,到了齐永明二年,忽一日天气晴明,只见西南上电光倏起,有声如雷,霎时昼晦,太白经天,早有许多亮星紛紛落将下来,落完了,方才依旧晴朗。百姓见了,尽皆惊骇,朝中臣子无人敢言,只有东阁祭酒王俭入朝奏道:“臣观天象,太白失恒,诸星下地,又且彗星迭见,皆是兵起之征,望陛下薄赋轻擷,躬行仁义,庶司挽回天意而舷民心。”齐主道:“朕自御极以来,承先王统绪,兢兢业业,未尝少懈。今天象如此显示,必有大故,恐非人力所可挽回,为之奈何?”王俭又奏道:“天意纵不可挽回,然人能修省,亦当使近而移远。”齐主又问道:“卿言兵象不知起于何时?”王俭奏道:“以臣逆料,不出二十年之内,望陛下以近移远可耳。”且按下不提。 却说萧顺之在乘龙岗下见山川秀丽,便日日同了几个好友去看花问柳,自取其乐。光阴易过,这练儿早已六岁,知觉异于常人,便时常教以诗书。这练儿一教便能记诵不忘,萧顺之过些时偶提起问他,他偏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父亲与哥哥萧懿或讲文或讲书,他在旁窃听,萧懿尚未纯熟,他早已背诵如流,问之即答。他若有义理精妙之处,反难父兄,父兄往往不能即答。萧顺之见他如此聪慧,常说道:“此儿资性天生,后来不独英武过人,抑且能阐发古圣贤之遗意。”故爱之特甚。这练儿时常在外闲嬉,聚集许多乡儿厮杀耍子,他便要做元帅,领着众小儿到乘龙岗下,或是东三个西五个,摆成阵势,或是埋伏下,哄人来捉拿,虽是戏耍,却戏耍的有些事理。若是与众小儿杀急了,便吆喝一声,竟腾空而起,离地丈余,连他自家也不晓得。众小儿见他腾空上去,一齐吆吆喝喝,惊动里人争看,练儿方才落将下来。众人遂哄传萧家的小公子会腾云,萧顺之与张夫人晓得了,恐他在外生出事来,以后只不放他出去,就送他上学。取名萧衍,表字叔达。到了馆中,诗书到他面前总不够他读,日读千言,晚间背诵如流,一字不错,先生称为神童。不上二年,《五经》、《四书》、诸子百家件件皆通。不期到了九岁,生母张氏忽染一病,服药无效,一病而死。练儿不胜哀泣,三日不下水浆,内外亲戚咸称其孝,甚加敬异。萧顺之自从夫人亡后,只以训诲二子为事,也就不继娶后室。服满后,此时萧懿已是十八岁,就托人为媒,娶了好友邵从先的女儿为媳妇,娶过门来,甚是贤淑。萧衍到了十四五岁时,阴阳术数、阴符素书,以至雕虫杂技,无不精通。又见围棋有合兵机,遂精于博奕,因做了一篇《围棋赋》云: 围棋象天,方局法地。枰则广羊文犀,子則白瑶玄玉。方目无斜,直道不曲。尔乃建将军,布将士,列两阵、牴双轨。徘徊鹤翔,羌池鶯起,用忿兵而不顾,亦凭河而必危。痴无成术而好斗,非智者之所为,运疑心而犹豫,志无成而必亏。今一棋之出手,思九事而为防,敌谋断而计屈,欲侵地而无方,不失行而致寇,不助彼而为强。不让他以增地,不失子而云亡,落重围而计穷,欲作巧而行促,剧疏勒而迍邅,甚白登之困辱。或龙化而超绝,或神变而独悟。勿胶柱以调瑟,专守株而待兔。或有少谋,已有活形。失不为悴,得不为荣。若有苦战,未必能平,用折雄威,到损令名。故城有所不攻,地所有必争。东西驰走,左右周章,善有翻覆,多致败亡。虽蓄锐以将取,必居谦以自牧。譬猛兽之将击,亦俯首而固伏。若局势已胜,不宜过轻,祸起于所忽,功坠于垂成。至于玉壶银台,车厢井栏,既见知于曩日,亦在今之可观。或非劫非持,两悬两生。局有众势,多不可名。或方四豪五,花六持七,虽涉戏之近事,亦临局而应悉。或取结角,或营边鄙,或一点而亡,或先撇而死。故君子以之游神,先达以之安思,尽有戏之要道,穷情理之奥秘。 萧衍又生长得身长力勇,因祖上传遗有一双宝剑,他取出演习,若有神授,无不合法。自此悬佩在身,不离左右。 是时,有一个竟陵王萧子良,大开西邸,招致文学,凡是人才无不聚集。惟萧衍与沈约、谢脁、王融、萧琛、范云、任昉、陆倕号为八友,出人一步。这八友中,又推王融鉴识过人,这王融又最敬萧衍,每向人说道:“后来宰制天下,必在此人。”萧衍所住的居室,常有五色云与紫气盘结其上,状若盘龙,形如伞盖,见者莫不惊异。 却说这郗古愚与陶氏自从生了女儿之后,因是割襟许了萧顺之一个皇亲之家为媳,将女儿一如珍宝般看待,因生他之夜有此神异,遂顺口叫他为神姑。到了五六岁时,聪俊异常,容光如洗。一日,陶氏对郗古愚说道:“萧家公子必是大贵,但我女孩儿生于村野之家,若无所长,日后嫁去,未免为人所轻。幸喜他颜色美丽,乖巧过人,何不请一明师教他读书识字,然后学习女工,你道何如?”郗古愚听了大喜道:“你这话果然不差,十分有理。”便去请了一个老明儒来教这神姑,取名是郗徽。这郗徽果是不凡,先生一教就知,以致无书不读,到了十二岁上,便学女工,真是巧人,见者即会,手中做出的无不鲜明玲巧。此时一发长成得十相俱全,里人莫不称羡是郗家美人。 过了多时,萧衍已是十六岁了,萧顺之见他成人,就下聘礼将郗徽娶过门来。萧衍见郗氏生得姿容绝世,又兼知书,十分欢爱。郗氏见萧衍英武异常,百样遂心。夫妻甚是相得,每日你贪我爱,寸步不离。这郗氏又赋性孤洁。夫妻过了数年,郗氏已生有三女,长名玉姚,二名玉婉,三名玉姬。只是不能生子。一日,大伯姆邵氏忽对郗氏说道:“闻得前村法界寺有一尊送子观音,人家求男得男,求女得女,极是灵感。后日是初一,我同婶婶去烧香拜求,早得一子也好。”郗氏听了,半响方笑说道:“大凡女子只宜静处闺中,无事不出中堂。若要去烧香,未免抛头露面,岂不惹人嘲笑?况且这些庵寺中乃藏垢纳污之处,缁流未必尽是高僧,岂可混杂其中以饱饥鬼之目?又且人间生育是阴阳运化之功,父母精血而成,那里是拜求可得?苦苦去拜这些顽土块朽木头,有何益处?我今已生三女,正在生育之时,就是终身无子,宗族甚繁,过继一个未为不可,怎去为此不正之事。”邵氏见他说出这一番话来,便不好出声去抢白他,就转口说道:“婶婶知书达理,所见与人不同,说得极是。”以后凡有烧香作福之事,俱瞒了他而行不題。正是: 信者以为极是,不信大笑他差。 到底未闻确论,难分谁正谁邪。 却说巴山离城二十里地方,有一人姓王名茂,生得相貌魁伟,两臂有千斤勇力,只因家贫,在山中打柴卖钱,供给父母,日以为常。这日正在山中砍柴,忽面前起了一阵大风,直吹得哗哗喇喇,摇撼得山岗俱动,树叶枯枝飘落满地旋转,风过后,早看见有两只大虎咆哮而来,在山前拚命的争斗。王茂见了,便歇下斧子,走到山前来看。两虎斗了半日,只见这只黑斑斓锦毛虎一时气力不加,斗不过,却待要走,怎奈那只吊睛拳黄毛大虎欺他力弱,便拦住不放。王茂看得分明,勃然大怒,陡起不平,直窜出树林来,大叫一声道:“好大胆的孽畜,怎敢在我面前以强欺弱!”又赶上前一步,那只斗赢的吊睛拳黄毛大虎,忽见有人出来,便发啸一声,就似半空中起了一个霹雳,震得满山皆动,望着王茂身上直扑过来。王茂眼明手快,早侧身一闪让过去了。那虎见扑不着,便跳上高岗,趁势往下望着王茂呼的一声又一扑来。王茂反迎上前数步。那虎用得力猛,早从王茂头上直扑过来。那虎扑得两空,忙转身再扑。却被王茂脚快跟入,用双手一把掣住虎头,死命的一把按在地下,却磨过身子立在虎头前,复偷出右手捏着铁钵也似的拳头,往虎肋脊骨上一连五六拳。那虎身子动不得,只将后两腿与尾把撑起,王茂又提出左脚望着那虎的眼睛又一连四五脚,只见那虎后脚与尾把渐渐挫下,伏在地上。王茂便将虎头尽力一掀,不觉顺手翻转,便四脚朝天,已经打死,全不动了。此时斗输的这只黑斑斓锦毛虎已远远跳上山崖,蹲着喘息,见王茂打死了那只虎,便朝着王茂颠头播脑,若有拜伏之状。王茂见了,便大声说道:“我老爷要在此樵柴,怎容得你们来作耗,快快远去。若要再来,就将他作样。”那虎竟似知人意的一般,一跃往山后去了。王茂遂将这只死虎一手提着,取了斧子插入腰间,取路回家,丢在门口。他父母出来看见,便吃了一吓,因问道:“此虎是那里来的?”王茂便细细述知,道:“是孩儿打死的。”说罢,便取了一把快刀剥去毛皮,剁下半肩,细细收拾,叫母亲烧汤安排。 一时惊动了众邻居,都围拢来看老虎,尽吐舌称赞王茂神力,有的说道:“我们从不曾尝过此味。”王茂道:“列位若要尝他,我安排了请列位,只恨没有酒却怎么处?”正说不了,只见门外走进一人来,用手将众人分开,对王茂说道:“既是老兄慷慨,肯将虎肉请人,俺就去买酒来同吃何如?”王茂只低头收拾虎肉,也不问他是谁,只道:“使得,使得。”那人见主人应承了,也不再言,竟转身出去,在杨柳下解了缰绳,跳上马,望着城里来。见了一个酒家便问:“你家有好烧酒么?”店家因指着柜上一坛道:“这不是?”那人就下马入店问道:“这一坛有多少重?”店家道:“这一坛中足有五十斤。”那人道:“这些只够俺吃,不济事,还要多些才够。”那店家将他上下不住的看估,只不言语。那人焦躁道:“你这酒还是不肯卖?还是欺俺没银子买不起你的么?”即向腰间取出一个青布银包,在柜上打开,约有四五十两在内,便说道:“这不是银子么?”那店家忙陪笑脸说道:“老爷怎说这话,小店靠卖酒度日,那怕大肚汉来,只是我见老爷独自骑马走来,还是叫人抬去?还是就在这里吃?”那人道:“俺不是这边人,要拿回去,有二十里路,你只快些拣大坛拿来。”店家道:“有,有一坛却是一百二十斤的大坛,在我房中窖下的五香滴花烧酒,我去叫人抬出来与老爷看。”因叫了两个帮手,将这一个平底小口的大坛抬了出来,那人见了,方欢喜说道:“这才略可,你要多少银子?”店家道:“要纹银一两二钱。”那人道:“一两罢。”遂在包中取出一锭道:“这有二两多,放在你处,我明日来吃算罢。”店家见他慷慨,忙收过银子,因问道:“这坛酒叫那个来抬?”那人道:“不消,不消。”他便走出门外,翻身上马,说道:“你们拿来,待俺自拿去罢。”店家见他如此,不敢拗他,只得叫两个人将那坛抬上去,他又在马上,那两个人如何抬得上去。店家看见,忙走出柜来相帮,三人将坛举起,只见那人在马上伸过右手来,一托托在手中,颠颠稳,遂轻轻将马一夹,朴刺刺的一马放去了。店家看了,只惊得吐舌道:“怎有这样气力本事的人!”正是: 若问英雄何处来,天篷水宿是前胎。 倘然竟是凡人手,筋骨安能如此哉。 那人在马上一手托着一坛酒,竟一轡头跑到王茂庄上。因大叫道:“你们快来接酒。”众人正在堂中等虎肉吃,忽听见酒来了,遂一齐走了出来,看见那人这等一个拿法,尽吃了一惊,有两个少年健汉勉强要走上前去接,却见那坛酒光滑滑的,没个着手处,恐怕拿不稳跌碎,只得又忍住了。 众人道:“你们拿不得,要拿须叫王大哥来。”王茂在内听见,忙走出来,看了这坛酒,因说道:“接一坛酒,为甚这等大惊小怪。”遂走上前,对那人说道:“可丢过来。”那人笑了一笑,将这坛酒轻轻望王茂怀中一丢,王茂便将右手轻轻接住,众人看见他二人丢酒接酒就像弄丸不费毫气力,众人无不惊骇道:“真是一对天神。”那人方又笑一笑,跳下马来,同众人走入堂中,众人问知这坛酒有一百二十斤重,一发称奇。不一会虎肉煮好,王茂便大盘小盘的托将出来,摆在桌上。众人俱让那人是客,那人也不推逊,竟坐在上面,王茂下陪。只见那人也不言语,也不谦让,大碗的酒,大块的肉,直吃个凤卷残云,落花流水。不一刻烧酒早吃了二三十碗,面前一大盘虎肉已吃得干干净净,王茂见他吃得爽快,又去托出一盘虎肉来放在面前。那人大喜道:“好个贤主人。”又只管大嚼大咽。 这些众人俱吃得歪眉斜眼,东倒西歪,一个个都陆续溜去了,只剩下王茂同他两人对饮,你一碗,我一碗,不一时将酒肉俱已吃得醉醉饱饱。王茂方睁着眼细细将那人一看,只见那人又黑又紫的面脸,几个暴牙齿露在外面,几根黄髭须翘在半边,浑身一团筋骨,知是一条好汉,方问道:“老哥豪杰也,请问上姓,何处人氏?”那人听了,因哈哈大笑道:“俺只道你眼内无珠,看我粗人不出,只打帐吃定烧酒虎肉就走道儿,谁知你还知道问俺。”王茂道:“你这人好性急,一个人肚里饥,忙忙要吃酒吃肉,谁耐烦说闲话。今已吃完了,好汉遇好汉,怎么不问?”那人道:“你既问俺,俺怎么好瞒你。俺是梁州人,姓陈名刚,字庆之。”王茂道:“若说梁州,你是北魏人了,为何直走到这里?”陈刚因叹口气,说道:“俺想天生一个大丈夫,若不干一番事业,便是枉然。俺见魏主轻贤重佞,那有功名到得俺们,故走了出来。今日偶然遇见老哥打虎的力量,知是一条汉子,故买了酒来要与你结交,这便是俺的心事,今已说明。老哥姓甚名谁,作何事业,必须告俺。”王茂道:“我姓王名茂,字休远,祖居于此。若问作何事业,实不相瞞,只在此樵柴养父母度日。”陈刚道:“你既有这样的英雄本领,何不图些功名富贵?若甘心埋没于此,岂不可惜!”王茂道:“谁肯甘心埋没,只恨一时无机会耳。”陈刚道:“如今南齐北魏战斗纷纷,只愁没本领,不愁没机会。王哥何不同俺去看看光景,倘博得功名,封妻荫子,也不枉然。” 两人说得投机,因问起年纪。却是王茂长陈刚一岁,今年是十九岁了,陈刚道:“王哥要不嫌小弟粗鲁,结为兄弟何如?”王茂听了大喜,道:“如此甚好!”两人即起身来,对拜了八拜,说道:“今后患难相扶,富贵同享。”拜罢,王茂入去请出父亲来,陈刚即便拜见,遂在家中住下。 这陈刚身边带得有银子,便尽数付王茂收着,要用时取出,毫无嫌疑。两人结拜之后,朝夕无事,只较论武艺。王茂有不到之处,陈刚教他,陈刚有不到之处,王茂教他。王茂用的是一根镔铁槊,陈刚用的是宣花大斧。二人演习了半年,无不精绝。陈刚又买了一匹黄骠马与王茂骑,你道这王茂是何星下界,他是: 称兄称弟恰年青,上界原为天柱星。 莫怪金兰容易合,惺惺自古惜惺惺。 且按下他二人不题。却说巴州地方有一人姓柳名庆远,字文和,自幼聪明,善读诗书,又留心于术数之学,占**福,往往有验。父母在时,还有些家产可以过日,不期父母亡后,同着妻子过活。家业已渐渐凋零,又连遇荒年,斗米千钱。此时正是齐萧鸾篡位,改号建武元年,又因北魏王见南朝屡屡弒篡,便时常领兵侵占南朝地土,以致民不聊生。这柳庆远一发不堪,只得以星卜谋生。一日清明时节,柳庆远见无主顾进门,遂收了招牌,对妻子说道:“今日乃清明令节,人俱在城外山上踏青眺望,故此生意甚少。我在家闲坐不过,我也随众出城,闲步步就回。”其妻卞氏说道:“去走走也好,只要早早回家。”柳庆远答应了。即随着众人走出城来,到了白鹤山。因山中有一仙洞,相传昔年内潜巨蛇一条,后被吕祖师招出变化为剑而去,是巴州的一个圣迹,故游人到此必要进洞观看一番。洞中只有几块石头,时人遂传说是仙人床、仙人枕。这柳庆远也随着众人走入洞中一看,只见四周围俱是陡壁山岩,青藤满缠,原来这大洞中有一石壁,裂着三五寸的一条石缝,可以张得里面,若往里面一张,却黑洞洞不知深浅,故游人到此略张张,见是黑的就去了。因此小洞口也枚青藤长满。这日柳庆远走到小洞口,无心中偶张了一张,只见洞里忽有一道亮光闪透出来。心下暗暗吃惊道:“人尽传说是小洞,从来黑暗,为何今日有光,可见人言之不足信。既是有光,则自有天日,莫非此洞亦可进去。”因用手分开青藤,将身子侧着往石缝里一挤,可霎作怪,那石缝就像软的一般,不知不觉被他轻轻的挎身子挤了入去。柳庆远挤到里面,再抬头一看,只觉洞中转宽,别有天日,心中大喜,竟往前走。走不得半里,只见前面一所大石屋,心下想道:“原来洞中还有人家。”遂一径走到石屋门前,只见毛团团的一个老猿猴蹲在当门守护,看见柳庆远走到,就象认得的一般,竟欢欢喜喜走到旁边,让他进去。 柳庆远才走进门楹,忽抬头一看,早看见二门扁額上横写着七个大字,忙定睛一看,却是“柳庆远有缘到此”。他突然看见,心下吃了一惊,暗想道:“这又奇了,我今日是偶然到此,为何早有人先写了我的名字在此,里面定有异人。”因又走进了二门,左右观看,却静悄悄并无一人,心下便一时着起忙来,道:“此地非仙即怪,不如回去罢。”遂要转身退去,只见那老猿依旧蹲在当门,忽口吐人言,道:“你既有缘到此,福分不小,若空空回去,岂不当面错过。”柳庆远忽听见老猿说起话来,又吃了一惊,然身已到此,无可奈何,只得大着胆问老猿道:“我不出去岂不饿死?”老猿道:“不要慌,饿不死,饿不死。”柳庆远道:“一间空屋又没个人,你留我在此有何益处?”老猿道:“不要忙,有益有益。”柳庆远道:“若要有益,除非遇了仙人,到不如做个人情,放我去罢。”老猿道:“你的事未完,自去不得,就要去,也没处去。我在此说话,误了你正事,我且让你。”说罢,忽然不见。柳庆远不见了老猿,也不追寻,忙回原路,只见周围都是石壁,竟没有路可出。柳庆远惊慌了半晌,只得回身忙走入石室中,只有石床石凳石锅石灶,并不见别有他物,心下十分慌张,忙又走到西廊下去看,忽看见周围石壁的石上都镌着鸟迹篆文,及细细看去,却一字也看不出。竟不知是什么名义,遂一直看去。只看到末后一行楷书,方认得是“击石可炊,煮石可餐”八字。因想道:“此八字之义,分明是叫我击石取火,煮石头吃了,击石取火这是常理,煮石之事却甚荒唐。”踌蹰了半晌,没法奈何,只得依他在石中取出火来,寻了两个石子,取些乱草,煮将起来。可煞是作怪,不一时果然煮得稀烂。取而食之,只觉美味香甜,精神抖爽,快活不过。因又走到壁间,再将那篆文鸟迹看去,便明明白白,俱是些兵机战策,天文地理,布阵行兵之法,他方惊惊喜喜,一面记诵,一面参解,也不觉饥饿。一日一夜工夫。便都记得透熟。忽见老猿走来,说道:“先生天书已熟,可以出辅贤君矣。只不可泄漏人间,以违天意。谨记谨记。”柳庆远遂当天拜谢,发誓不敢出言,那老猿方才引了柳庆远湾湾曲曲依旧从石缝中走了出来。老猿因说道:“先生请了,候你功成之日再会罢。”倏忽不见。柳庆远再回头看那洞门时,依旧止留一缝,那里还挤得进去。柳庆远看见这些奇异,不胜感激这老猿诱引之情,遂跪在小洞口,拜了四拜,又向天拜了四拜。然后悄悄走回家中。卞氏见他回来,便埋怨道:“你说闲步步就回,如何就去了一月,今日才来?”柳庆远听了着惊道:“我只去得一日一夜,怎说一月?”愈见仙家之妙。因将进洞中遇老猿熟读天书,将来功名富贵有分之事,细钿说了一遍。卞氏听了,也不胜欢喜。 柳庆远自此之后,天文地理说剑谈兵无不精妙。他俱不露,只借星卜谈**福,一发如神,生意十分兴头,积蓄了许多银子,竟宽裕起来。过不多时,看见上天垂象,当有改革,因望见建康有天子气,又见九嚯失垣,他已看得分明,知齐梁气运有一番殺戮,而后成功。英雄用世,正在此时,遂将妻子移居到太清山下,厚置田宅,又寻了一个老仆,料理停当,方对卞氏说道:“我已学成经济,可以辅助贤主,定干一番事业。你在家中须要苦心看管子女,不必悬念。功成之日,再得相聚。”卞氏一一应承,柳庆远方才别了出门,一路望建康而来。正是: 欲求富贵须离别,要立功名敢恋家? 不是夫妻相激励,安能五马七香车。 柳庆远别了妻子,一路行来,便留心物色英雄。一日,行到巴山地方,忽见一股喜气冲天,知是异人不远,遂将行囊歇在店中,日日在外闲行察访,一连访了数日,并不见有甚奇异之人。欲要弃此而去,又恐前面错过。因想道:“这股气定非无因而起,我才出门,若是此气看不准,后日如何去论天下事,须得安心寻访。”忽一日闲行,因走到一村中,只见两个大汉子在果园中空地上比较斧槊,柳庆远便将身闪在旁边偷看,看见二人比较到妙处,不觉大声喝采道:“好武艺呀!”那二人听见,遂停了斧槊,忙问道:“何人在此取笑我们?”忽看见是个儒雅之人,便改口道:“原来是一位先生,俺们粗人,武事自不入眼。”柳庆远就接说道:“小生望气而来,要觅英雄,不期却在此处。失声惊动,勿怪。但二位既具此英勇,何不去斩将搴旗,觅取封侯,却埋没于此,殊为可惜。”二人见他出言耸听,句句合着他二人心事,王茂遂连忙说道:“有话请教,便到小弟舍下细说。” 柳庆远见他二人相留,他也不辞,同到王茂家中。只因这一说有分教:同心助主成王业,合意开边立大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四回 望王气英雄择主 丁父艰鱼龙护舟 词云: 尧舜仁纯,禹汤功大,帝王不是庸人做。若无至德感天心,焉能全福登龙座。 要问名成,须将实课,五伦岂许人偷过。萧梁享位是何因,千秋孝行馨香播。 右调《踏莎行》 话说柳庆远望气到了巴山县,见王茂、陈刚是两个英雄,以言动之,果合二人之意,邀请他同到家中。相见过,王茂因说道:“我二人乃乡野匹夫,怎敢当先生称赞。既辱垂青,且问先生尊姓大名,到此有何贵干?”柳庆远道:“小弟是巴州人,姓柳名庆远,字文和,虽一书生,颇留心世务。窃见天下荒荒,臣民涂炭,历数应有所归。今望王气,已察知真主在于建康,欲辅佐之,以博封侯之愿。在路又见仙气一道,起于此地,定有英俊埋藏其下,故迂道寻访,今幸得见二位仁兄,不辜来意。二兄何姓何名,望一一赐教。”陈刚接说道:“小弟姓陈名刚,表字庆之,从北魏而来。虽系一个粗人,实也想要做些事业。喜逢吾义兄王茂,感他一面即八拜为交,结为生死,若先生有大才大志,要往建康,何不携带俺二人同去,倘一刀一斧得成汗马之功,皆先生之赐也。”柳庆远笑道:“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二位若肯行,相期同事一主,拜将封侯,是我愿也,有何不可。”二人听了大喜。王茂因又问道:“适才先生听说真主已曾降生,但不知实是谁人,又住在何处,我们怎样跟寻?”柳庆远道:“大凡英雄事主,豪杰投人,有如女子之嫁人,终身以之,苟择非其主,而孟浪从之,则是怀珠而入火烁矣。故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棲,贤臣择主而事。今真主虽生,而在潜龙未跃之时,焉知何姓何名,出于何地。然我细细揣来,倘然是虎必定生风,若果为龙自应云起,肯留心细访,终须会合。若急求功名,投托庸主,以二位之才何患功名不就。倘后真主一出,与之相抗,是拂天意,必有不测之祸,再欲改图,又为千古罪人。何不同去访确其人,乘其潜藏未达之先,悉心归附,后来际会成得一功,立得一业,成不拔之基,垂名青史,岂不愈乎!”二人听了大喜,道:“先生妙论,大有深心,我二人今后悉听先生,当行则行,当止则止,万望先生直言无讳。”王茂遂留柳庆远住下,商议出门不题。你道柳庆远是何星宿临凡,原来是: 总管星辰降下方,一番事业在萧梁。 只因天意分南北,故教阅史不无伤。 此时已是齐昭业隆昌元年,只因这昭业年幼,竞被宣城王萧鸾篡弒自立,改号建武元年。这萧鸾甚是猜忌,他既篡了同宗,诚恐同宗效尤篡弒,故凡在前朝用萧姓之人,非贬即杀,一时将兰陵萧家村中向日勋势欺人之辈谋杀大半,萧顺之闻之,大为叹息。这萧鸾却又要在同姓之中凡有才能者不许隐匿,要人报举,自家亲用方信任用之。早有人竟将萧顺之的长子萧懿举荐于朝,齐主因授官益州刺使。此时萧衍博学多能,兼好筹略,时流名辈咸推荐其有文武全才。齐主将欲用他,忽有王镇西奏道:“臣闻萧衍年少知兵,乞付臣军中备用。”齐主遂降旨,着萧衍为王镇西军中谘议参军,萧顺之此时年已七十,儿孙在目,正然顺适,忽被人将二子皆荐于朝,一喜一忧,喜的是有子成名,忧的是危乱之朝,**非主,必有大祸大患。却见他二人正在年少初仕之时,不好便挫其志,欲慢慢点醒,使其明哲保身,然亦心中忧郁不畅。 不日旨到家中,萧衍按了旨意,只得拜别父亲,又与郗氏言别,因见郗氏不能生子,遂将族兄萧宏之子过继为子,取名正德。将家事料理一番,然后入朝谢恩。时有东阁祭酒王俭,看见萧衍不胜惊异,因对庐陵何宪说道:“此萧郎三十内当作侍中,过此以后贵不可言矣。”由是萧衍之名愈重,及随王镇西荆州镇守不及两月,忽家中报到,说父亲萧顺之亡过。萧衍闻报大恸,仆地几绝,遂即禀了王镇西要丁父忧,王镇西遂不便强留,准他回家守制。萧衍即星夜奔驰,兼道而行,寝食俱废。一日行至江中,正值西北风大作,江中巨浪掀天,船只俱不敢行走,萧衍奔丧性急,那里肯等,因使人驾桨分开水势,逆风而行,无奈狂风惊浪,将船掀得乱转,将要覆没,萧衍忙亲立在船头上,迎风号泣,呼叫道:“父亲,生儿不孝,不能亲自盖棺,情愿死葬波涛相随地下。”说未完,只水面涌出一道霞光,将船罩住。船上水手对面俱看不见,尽皆吓得魄散魂飞。不一时,那霞光退散,众人方看见船边周围有千百的黑影将船扶定,再看那黑影时却是无数的鼋龟蛟龙在水中驾驭而行,任他逆浪狂风,船中稳如磐石,众人无不称奇。到晚住船,计程已来有千里。后有人阅史至此,有诗赞萧衍孝心感格道: 逆风逆水浪翻天,千里归船似眼前。 为甚鱼龙来驾驭,帝王福大孝心坚。 萧衍自此平安还至建康,上表奏知齐主,齐主赐他还家守制。萧衍身躯壮大,到此骨立形销,不似前番,朝臣相见竟有不识者。此时萧懿已来家,萧衍到时,拜见灵柩,痛哭号泣,气绝数次,每哭呕血数升。服内绝不与郗氏同床,不吃大米,只吃大麦,每曰两碗,哀痛备至。因思亲不已,又自己做了一篇《孝思赋》贴于壁上,朝夕坐卧其下,悲吟哭诵。其赋道: 念过隙之倏忽,悲逝川之不停。践霜露而悽怆,怀燧谷而涕零。仲由念枯鱼而永摹,吾丘感风树而长悲。虽一志而捨生,奉二亲而何期。至如献岁发晖,春日载阳,木散百华,草列众芳。对乐时而无欢,乃触目而伤感。未明启节,日日朝临,木低甘果,树接清阴,不娱悦于怀抱,唯罔极而缠心。寒冰已结,寒条已折,孤雁鸣而哀哀,朔风鼓而烈烈。无一息而缓念,与四时而长切。蒹蒹苍苍,白露为霜,凉气入衣,凄风动裳。心无追而自切,情不触而独伤。灵蛇啣珠以酬志,慈鸟反哺以报亲。在虫鸟其犹尔,况三才之令人。 萧衍居家时,室中往往有云气冲天而起,忽现忽无,里人看见俱传为异事。萧衍足不出门,只在家守制不提。 且说柳庆远、陈刚二人在王茂家中日夕谈论些安邦定国济世救民之策,待时而动。忽一日,柳庆远对二人说道:“王气渐渐光明,时已至矣。我三人不可尘埋,当出而从龙可也。”二人听了大喜,遂打点行李盘缠。王茂拜别了父母,各备马匹,一齐出门,三人上路望建康而来。不一日到了建康,只见城中果是帝王之都,繁华与他处不同。怎见得: 龙蟠虎踞,府号建康,东南接吴楚之邦,直北连齐鲁之境。帝阙高楹,侵汉孙氏故基;皇宫飞栋,冲霄晋朝遺物。三十六条花柳巷,家家热闹;七十二座管弦楼,处处喧哗。桃叶渡头三春柳色,朱雀桥边四季花香。帘拢回合,锁万里之祥云;香气氤氲,结一天之瑞霭。三山接连石城,二水中分幕府。真个是鱼龙变化之乡,果乃是货财辐輳之地。 三人观之不尽,玩之有余,遂寻了一个歇店,将行李歇下。次日,三人到各处游览,以便物色英雄,走来走去,只觉平常。忽一日,游出城外,到了钟山,看这长江盘旋曲绕之势。三人正观之际,忽见西北上一道紫气直贯入斗牛,柳庆远说道:“原来在此。”即忙指示二人道:“此王气也。”王茂道:“但不知在于何处?”陈刚道:“此气望里分明,料想不远,只依气寻之,自有下落。”柳庆远道:“此气果然不远,只在建康附郭乡村,不上五十里之外。”因问人道:“此去西北五十里是何郡县?”有人说道:“此去就是秣陵郡该管的地方。”柳庆远因对二人说道:“吾观此气离地只有丈余,料此人决不久屈于此,我们须作速去寻访。”遂一径走回,问了店家去秣陵郡之路,次日收拾行囊,望秣陵郡而行。来到城中又访了数日,并不见影响。 一日,三人无聊,因走到一个酒店中饮酒,正豪饮之际,忽听见隔座上一起乡人也在那里饮酒,内中一人偶说起:“近来有件奇事,我山下有一家,屋上时常有红云一朵盖在屋顶,又时常三更半夜见他家火起,及赶去看又不见有火,你道奇也不奇?”陈刚、王茂只拿着大碗低头吃酒,柳庆远是有心机之人,却句句听得明白,便连忙放下酒怀,向那人将手一拱,道:“请问这山在于何地,那有云之家姓甚名谁?”那乡人见柳庆远一貌堂堂,秀士打扮,连忙立起身,一拱道:“这山叫做乘龙岗,这家姓萧,是别处搬来的,说起来还是皇帝老儿的亲眷哩:“柳庆远道:“这姓萧的在家么?”那人道:“一向在外做官,今因他父亲死了,正在家守孝。”柳庆远道:“这乘龙岗去此多远?”那人道:“出了北门不过数里就是了。”柳庆远因谢了那人依旧各自饮酒。三人吃了半晌,算还酒钱,回到下处。柳庆远道:“如今既有地方,明早便可去寻他一会。” 到了次日,果收拾了鞍辔,出了北门,望乘龙岗而来。到了岗下,问乡人道:“这里有一姓萧家,住在何处?”乡人指道:“萧家住在同夏里,前面第三桥有楼房的就是。”三人问明,到了第三桥边,果然有一座楼房,甚是幽雅,但见: 青山四五叠,茅屋两三家。傍水柴门小,临溪石径斜。 老松蟠作壁,新竹织成笆。鸡犬鸣深巷,牛羊卧浅沙。 一村多水石,十亩足烟霞。春韵闻啼鸟,秋香吹稻花。 宅垂陶令柳,畦种邵平瓜。西都鱼堪钓,东邻酒可赊。 山翁与溪友,相对话桑麻。 三人在马上看够多时,不胜称赞,又见门上的对联俱用白绵纸糊着,王茂因说道:“若是守孝,这家定是了。”三人因下了马,将马系在柳荫之下,缓步走到门前,只见静静悄悄,无人出入。 内中一个老门公萧诚看见他三人走到门前,慌忙起身来,问道:“三位何来?”柳庆远遂上前说道:“煩你传禀老爷一声,说我三人要见。”萧诚道:“家老爷守制,经年不见一客,一应亲戚朋友俱不往来。三位要见,我实不便传禀。”柳庆远道:“若是别人你老爷自然不肯接见,你可对老爷说我三人乃是远方人氏,望王气而愿识荆州,他自然要破格相迎。”萧诚见他三人状貌不凡,知非俗辈,也就转口说道:“既是这等,请三位少待,容小的进去通报。”萧诚走入书房中,见了萧衍,说道:“外面有三位相公要求见老爷。”萧衍道:“你就该回他了。”萧诚道:“他说他三人是远方而来,又说是甚么望王气而来,必要相见,故小的不得不禀。”萧衍听了,惊讶道:“此人既知望气,则必非常人。”遂吩咐萧诚道:“你快出去说老爷守制不便迎接,请三位到内厅相见罢。”萧诚领了主命,走出对三人说了,就请三人同入内厅。 三人刚走到内厅,早望见萧衍素冠麻服立于阶前迎接。柳庆远早已望见萧衍,身长八尺,腰大数围,两耳垂肩,面如满月,因暗对二人说道:“此真吾主也。”宾主迎入厅中,各各相见逊座。柳庆远为首,王茂次之,陈刚又次之,萧衍下陪。坐定,萧衍将他三人细看,只见柳庆远身高八尺,面如美玉,双眸炯炯,举止安徐,大有儒秀之风。再将第二个一看,虎头燕颔,面色带青,身材八尺五寸长短。再看第三个,只见獠牙突出,燕颔虎須,面色如紫,身材约有九尺。萧衍见他三人体貌奇异,因说道:“学生因守先人之制,禁足不出户庭,感蒙三位辱临,台姓贵表,学生愿承教。” 柳庆远说道:“学生姓柳名庆远,字文和,家世巴州。虽隐居与鹿豕为伍,然素志宿心,实以苍生为念。窃见天下荒荒,穷愁四海,齐祚将终,定有真人崛起。细察天心,王气实在江左。今明公以圣淑之姿,不难靖乱,天下历数实有所归。故我三人不远千里相从,欲攀龙附凤,拯涂炭之民,以取封侯之业,故不避自献之羞耳。”萧衍听了,说道:“承先生指教,非敢自弃,但恨学生位卑地狭,无用武之地,是以耻谈五霸,羞言伊吕。不识先生何以教我?”柳庆远道:“吾以天意测之,明公不久当坐镇荆湘,有用武之地矣。那时统制汉、沔、郢,雍等郡,见机而待。若主无失德,臣事之可也;倘暴虐荒淫,为民之害,则提义旅与时进退,谁敢不从。”萧衍听了大喜,道:“承先生明教,顿开茅塞。谨当铭佩。”再又问道:“此二位何姓?”柳庆远道:“此位姓王名茂字休远,家住巴山。此位姓陈名刚字庆之,梁州人。俱是力挽千钧,拔山扛鼎之人,异日协助明公,斩将搴旗,直如探囊耳。”萧衍听了大喜,道:“我观二位英雄,诚如先生所言,异日若果得志,当裂土分茅,决不吝也。”萧衍遂留三人住下,日日商论大事,夜间同看天文。说得甚是投机,彼此悦服。正是: 从人须识帝王才,选将当求豹虎胎。 选得不差从得正,风云际会一时来。 萧衍一日对柳庆远说道:“先君灵柩露厝亦已三年矣,我闻入土为安。意欲择地安葬,奈一时苦无佳城。今先生道通天地,不识可能为先人寻一去地否?”柳庆远听了,因点头感叹道:“原来福人自有去地,前日我来时曾过钟山,见山左抽出一支龙穴,分明沙水辏聚,实乃一王业偏安之吉地。我因无用,故不留心,今明公适欲择地,无逾此者,岂非吉地留与福人,明公不可不急图之。”萧衍听了大喜,道:“先生明言自然不差。”隔不一日,即同了三人到钟山看地,到了钟山,柳庆远忙指点其地与萧衍看,萧衍见其地果是来龙清楚,护卫分明,西接长江东连虎踞,真帝子王孙之穴,不胜大喜,遂托里人用价买了,又拣了吉日良时,同兄萧懿亲扶父母二棺至钟山合葬。这日凡朝中各士大夫尽来吊祭。萧衍号痛悲哀,泪尽继血,凡滴泪之处,草木尽皆变色。一时看者莫不称羡。只候坟槨俱完,萧懿、萧衍方归家除服。 这些朝中士大夫见二人服满,又见懿衍二人孝行可嘉,即奏知齐主,齐主准奏,起萧懿原任益州理事,起萧衍为黄门侍郎。萧懿、萧衍二人闻命,不敢违慢,因将家中事体料理一番。萧懿因益州路远,恐违凭限,遂起身先行而去。柳庆远遂对萧衍说道:“我观令兄骨格清奇,实一持正不阿之忠臣。但当此乱朝,持正者未免有不测之忧。若便时明公当用言谏之为妙。”萧衍听罢失色,道:“家兄正直,不通世变,异日受祸,诚有如先生之言。但不知应于何时?可能先使知之以作趋避否?”柳庆远道:“人生福祸,天意已定,谁敢先泄?明公提醒,亦尽自心可耳。”萧衍连连点首,遂不复再问,相揖而散。同郗夫人绸缪了多时,因王命在身,不敢久羁,遂同了柳庆远、王茂、陈刚三人一齐起身,到了建康城中。次日,萧衍入朝朝见齐主,只因这一朝见有分教:龙归大海施云雾,虎入山林作啸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五回 魏孝文有志侵邻 王将军无谋劫寨 词云: 魏齐久已分南北,要一统,此时焉得?强战作身灾,多杀为民贼。 行兵妙用看风色,探虎穴,须防不测。岂独丧王师,还要倾家国。 右调《海棠春》 话说齐明帝建武二年,萧衍服满入朝,齐主授以黄门侍中,萧衍自此办事不题。 且说北魏建都梁州,此时是孝文帝太和十九年春二月,魏主设朝,受文武朝贺毕,魏主说道:“南齐萧鸾弑主自立,上下离心,联今欲自为将,统领大兵出淮南淮北,进克钟离,乘胜渡江,直入建康,則荆襄望风而靡,混成一统之基正在此时。若天与不取,必贻后患。卿等以为何如?”一时诸臣怀疑莫对,魏主因命太常卿王谌之卜筮出师如何,王谌之承命,就在殿中卜筮,却卜得革卦,呈上魏主。魏主见了卦名,便大喜,说道:“昔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朕今日得之,乃大吉之兆也。”当有相州刺史高闾,俯伏奏道:“陛下奕叶重光,帝有中土,今出师而得革命之象,未为全吉。南齐不可伐也。”魏主听了,勃然大怒,厉声叱之道:“社稷我之社稷!高闾欲阻众耶?”高闾又奏道:“社稷虽为陛下之有,臣为社稷之臣,安可知危而不言也?”魏主不听,遂下诏,以彭城王拓跋勰为中军大将军,豫州刺史王肃为辅国将军,尚书卢渊为镇南将军,李冲、汤隆为左右翼,江阳王拓跋健总督粮饷,宇文福、于烈为前后先锋,宋王刘昶为参谋。拓跋魏主自为招讨都督大元帅,亲下校场,调选人马,共得精兵五十余万,真是人人骁勇,个个精强,杀牛宰马,犒赏士卒。然后拣定时日,三声炮响,魏主带领了百员战将,一齐起身。出了归德郡境内,魏主传令扎寨,聚集诸将,说道:“兵贵神速,今乘其无备,分兵两路,一袭钟离之太和,一出山阳之江州。二处成功,則盱眙、寿阳、定远诸郡自望风披靡,然后会兵含山,因而渡江,方为上策。”遂调拨豫州刺史王肃、参谋宋王刘昶带甲兵二十万进攻山阳,二人领了军马自去不题。魏主自领着三十万大军,诈称五十万进攻太和、钟离。 且说太和是齐、魏交界地方,萧鸾篡位之后,已遣亲信大臣尚书右仆射沈文季、镇南将军王广之、右卫将军萧坦之督重兵守之,以拒北魏。早有流星探马报来,说:“北魏主自为元帅,领兵五十余万,将已渡河,乞将军准备。”王广之听了,即会同萧坦之、沈文季等挑选了十万人马,离城十五里安下三个营寨,以待魏兵。不則一日,尘土飞扬,魏兵已到,离齐寨五里安营。魏主着人下书讨战。王广之即批次日,打发去了。遂传众将入帐商议,沈文季道:“魏兵远来,利在速战。莫若顿兵以老其师,待其师老而战,无不成功。”王广之道:“今魏兵压境,若不接战,是示怯也,讨战而即许,是示威也。”到了次日,两阵对圆,只见魏阵上黄罗伞下罩着魏主在阵前亲自指挥。不一时,鼓角齐鸣,旗门开处,只见先锋于烈跃马舞刀直冲过来。这边齐阵上王广之一马当先,持枪抵敌。那于烈厉声大骂:“王广之等助主无道,擅篡齐王,杀戮忠良,恶已贯盈。吾主欲兴义旅,殒灭齐丑,此乃上合天心,下顺人意。天兵所向,宜速倒戈,如若执迷,不顾天日,玉石俱焚,悔之晚矣!”王广之笑道:“乳臭小卒,焉敢摇唇弄舌,辩论是非。若不杀尽,岂识弃昏立明之正!”于烈听罢大怒,将刀直劈过去,王广之挺枪架住。两马交驰,双刀并举,一来一往,战有三十余合,真个好逢敌手,两人皆讨不得半点便宜。魏主看见不分胜败,便遣宇文福出阵,宇文福一马飞出。齐阵上看见威锋眇眇,萧坦之亦使邓威接出。魏阵又遣石济助敌,齐阵上王常截住。两阵上六人六马,各逞平生之功,两阵好杀。但见: 东杀来西,西亦杀去东,两下不分胜负。枪刀飞扬,弓矢密密,无弃死併,棋逢对手,下下高高,难分辨。内中这几个扶持魏主弃残生,此几个展土开疆拼性命,生前之功何在便作仇,大战一场方得胜负分明。 魏主又遣雄兵三十万,忙将鞭鞘一指,一齐交战过来,两下混战,只杀得愁愁惨惨,日月无光,终是齐兵寡少,怎当得他三十万一齐拥来,竟将齐兵围在垓心,王广之等左冲右突,也冲不出。正然着急,萧坦之在中军看见,恐三人有失,忙使尤谷引了五万兵马往东南角上冲入围中,将三人救出,遂不敢接战,望本营而来。战到日已向西,魏主亦传令收兵,营边军士各自受命,不分胜负。魏主对众臣说道:“诸将被围,逃归本阵,整顿军马,足令齐失魂魄矣。”众将皆贺。忽然宝纛旗被阵旋风吹落在地。但见将军拓跋勰忙入帐奏道:“宝纛既坠,以臣测之,今夜有人劫寨,陛下不可不防。”魏主道:“何以知之?”勰奏道:“今日齐将逃归本阵,非败也,是寡也,我胜者非胜也,是众也。今齐将必谓我战胜无备,今夜必来偷劫,乞陛下早作准备。”魏主听了道:“御弟此言正合朕意。”即分付于烈引军士五千去左边埋伏,宇文福引军士五千在右边埋伏,只听中军炮响,两伏齐出,二人引军去了。又使卢渊、李冲各领二万人马在牧羊山埋伏,如齐兵一败,必走太和,汝二人引兵掩袭,彼必不敢战,乘势集太和城下矣。二人引军去讫。 且说齐将回营,王广之说道:“今日之战,奈彼众我寡,军士怯敌不敢向前。彼得小胜,必志骄无备,若引军乘夜劫之,虽不全胜,亦可少挫其锋。”沈文季道:“魏将拓跋勰,久称名将,豈无准备?”王广之道:“魏军恃众,其心必骄,骄则必无准备,定一战成功。”遂命军士饱餐,令曹虎、王常各领三千兵在前,自领精兵五百在后。士卒奉命,俱啣枚疾走。将到魏营,先使小校去打探,回来说道:“打探得魏营中军灯火微明,更已错乱,三军正然沉睡。”王广之听了大喜,道:“果不出我之料。”遂分付兵卒一齐呐喊,大刀阔斧杀入魏营,只见魏营中是空的,再看值更之人,却俱是悬了羊蹄在鼓上慢敲,王广之见了大惊,知是中计,连叫速退。早听得四下里数声炮响,喊杀连天。齐兵那里还敢厮杀,各自奔逸。走不得一二里,只见两下伏兵齐出,右边宇文福杀来,左边于烈杀来,黑夜之中不分皂白,只是乱砍。王广之领着致兵,恐怕引贼入室,不敢竟回本营,就斜刺里望着太和城逃去。被魏兵杀得七断八续,回顾士卒剩不得千人,再查战将王雍竟无下落。王广之见后面追兵稍远,方缓缓而行。刚到牧羊山下,忽又一声炮响,拥出李冲,拦住去路,大喝道:“大胆狂贼,快下马受缚,免汝一死。”曹虎只得接战,王广之遂乘空冲突而走,曹虎不敢恋战,亦拍马赶来,同着王广之引了败卒而走,手下士卒不上五百余人。后面魏兵追来,正在危急,忽喊杀连天,又是一军杀来。二人惊慌相顾,说道:“这番罢了,我二人定死于此矣。”你道那来的是何人,原来是沈文季见王广之去后,恐怕有失,遂与萧坦之商议,便遣刘思忌带了五千军士暗暗在后跟来,到了半夜,果听见王广之中计被魏兵杀散,他急上前救时,只因在黑夜间不知王广之败走何处,止见王雍被魏兵裹住,杀得走投无路,遂忙忙杀入,救援出来,合兵一处同来找寻王广之,直寻到天明,再问败残士卒,方知王广之不回本营,望太和城去了,二人因又随后赶来,恰在牧羊山看见魏兵交战,知是王广之受敌,遂引军冲入围中,杀到面前。王广之见是王雍、刘思忌方才放心,四人合在一处,一齐杀去。卢渊见有接应,遂放他逃走,只在后面掩袭。王广之等逃至太和,遂一齐拥了入城,将各门紧闭,准备守城。不一时魏军已到,将城围得水泄不通。 却说萧坦之、沈文季二营尚然不动,将及天明,探马报来说:“王将军中了魏人之计,大败而走。”不一时又报道:“魏军乘胜,追至太和城下,将城围了。”沈文季顿足道:“王将军不听人言,果有此败。”萧坦之道:“如今之计,计将安出?”沈文季道:“惟有救援太和,一面差人上表求救,方保无虞。”萧坦之随即写表,到朝中求救去了。便将军马分作三队,杀回太和城来。 魏主见齐兵回救,忙欲遣人应敌,拓骏勰奏道:“今齐兵回救,意在入城。若与对垒绝其归路,必然死力,我兵有前后受敌之虞。莫若使他进城,而后困之,使他外无救援,其城则易取也。”魏主大喜,即传旨叫撤开一路,放齐兵入城。齐兵果然见有路可入,都有父母妻子在内,那里还肯厮杀,便一拥至城下。王广之见了,忙使人开门放入,仍将门关了。不一会,魏兵围城攻打,城中百计死守不题。 却说萧坦之求救的表章,星夜到了建康,奏上齐主。齐王览表大惊道:“太和、颖亳、寿阳、钟离乃建康之保障,岂可失寸土与人?此处若失,建康不保矣。”遂问两班文武道:“何卿与朕分忧?”一时众臣皆不敢言。只见班部中内出一人,俯伏奏道:“臣举一人,足可以退魏兵。”齐主视之,乃是尚书令徐孝嗣,齐主忙问道:“卿举何人可用?”徐孝嗣奏道:“黄门侍中萧衍,此人智勇足备,才兼文武,授以兵权,边疆可指日而定也。”齐主听了大喜,即传旨宣萧衍上展。萧衍出班,齐主亲授以兵符旄钺,勅令火速救援太和、钟离等处。萧衍谢恩领旨出朝,挑选了二十万精兵,同了柳庆远、王茂、陈刚连夜领兵过江不题。 且说魏主围困太和,昼夜攻打,一时不能即拔。因聚诸将道:“今太和坚守,急切难攻,朕今自领大兵去袭破颖水、寿阳,以分钟离之势。若二处一得,太和不战而破也。”遂留下宇文福、汤隆二将,督兵十万以围太和,却领了二十余万大军,星夜间道前趋颖水。颖水守将陈喧见魏兵大至,已晓得太和被围,忙领兵列阵于城外。次日交战,魏阵上于烈出马,喝道:“蕞尔小城,天兵压境,势如破竹,太和兵将全军已没,汝尚敢战,是不知死也!”陈暄道:“汝之欺敌深入重地,死在目前,怎还大言不惭,且吃我一枪!”说罢,劈面就打,于烈急举刀相还,两人在阵上一在一来,战有四十余合。魏主见了于烈不能取胜,忙挥众将一齐冲杀过来,齐兵见魏兵势众,不能抵挡,望后一挫,魏兵乘齐兵小挫,即趁势一掩过来。陈暄正与于烈厮杀,只见魏兵恃众冲过阵来,阵脚已乱,心下着急,忙要救护本寨,遂不敢恋战。怎奈于烈勇猛,一杆枪裹住陈暄不放,陈暄无奈,只得将枪一晃,拍马败阵而走,于烈不舍,紧紧追来。齐兵已立脚不定,又见主将败回,众兵便一齐上前救护主将,望城中而奔。魏兵见齐将逃入城中,即挥动三军一真追至城下,齐兵见魏兵追至,急急要关闭城门,怎当得兵多挤塞,那里还关闭得及,竞被魏兵乱砍乱杀,已涌进槭,陈暄见魏兵入城,事已大坏,遂带了数百人出了北门,望钟离去了。 魏主入城,晓谕安民已毕,拓跋勰奏道:“陛下可乘势追将袭取亳州,无不克矣。”魏主道:“卿言正合朕意。”即调卢渊、李冲领兵三万,去破亳州。卢渊领了人马,连夜进攻。 且说亳州守将李全知魏兵入境,太和诸将败退被围,心下早已惊慌。忽又报颖水亦被魏兵攻破了,今分兵进攻颖上。过不一日,又报颖上破了,李全大惊,忙集众将商议攻守之策。或言乘其远来,利在速战,或言城薄兵少,俊以抵敌,或言不如弃城,共守钟离。一时主意不定。李全见众心散乱惊慌,欲要禁止,出城接战,心内实畏魏兵强盛。不一时,魏兵已临城围攻。李全只得分付各门严闭紧守。魏兵见城内不出接战,渐渐逼近城来,作扒城之势。城上即将擂木炮石打下,魏兵方不敢近城。卢渊日日使人到城下百般辱骂,一连三日,城内并无动静。李全在城上听见骂得不堪,早有副将王珍国说道:“水来土掩,兵来将敌,今魏兵围城,岂有束手待毙之理,将军可付我五千人马,出城冲突魏营。将军却引兵出西门,绕其阵后,两下夹攻,无不克之理。”李全也听见骂得没法,踌躇了半晌,只得说道:“此计亦妙,依汝而行。”到了次日,果然付了王珍国五千人,放下吊桥,一齐冲出,直逼魏营。魏兵见城中有人出战,即分开旗势。卢渊匹马提刀当先,大喝道:“无知小卒,死在目前,敢来按战!速献城。免污我刀!”王国珍听了,怒气直冲,因大吼一声,就如半天中起了一声霹雳,竟不接话,一手举起一根八十斤丈二长的浑铁点钢枪,望着卢渊的咽喉便刺。卢渊亦使刀劈面交还,你看他一场好杀,只见: 二将阵前相斗赌,两下交锋真莽鲁。这个似摇头狮子下山岗,那个像摆尾狻猊如猛虎。这一个忠心要定锦乾坤,那一个实意欲把江山辅。原来王珍国按着上界星,今日一战投真主。 两人一上手就杀了八十余合,不分胜败。卢渊暗暗喝采道:“不料此人到有这般英勇。”王珍国杀了八十余合,一发精神,卢渊也不能讨得他半点便宜,正在苦持,将有一百回合,忽见阵后乱窜起来,忙报道:“齐兵从背后杀来。”李冲忙去迎敌。怎奈李全本事有限,杀得二十合早已精疲力尽,望着小路而逃。李冲在后紧追。王珍国正与卢渊大战,忽见主将李全败走,便弃了卢渊来杀李冲。卢渊要救李冲,也随后赶来。李全在前面奔走,忽被马一前失,险些儿掀下马来,急将马按了一按,略停了一停,早被李冲赶上一刀,斩于马下。王珍国正赶间,忽见前面主将被杀,因大怒道:“无知匹夫,怎敢伤我主将!”忙将马头一拎,平地直窜入李冲左侧。两马交过,王珍国轻舒猿臂,将李冲活夹过来,正要杀他。不期卢渊赶到,见李冲被王珍国活夹在右肋下,欺王珍国左手提枪,便举刀望着脑门劈来。王珍国正杀得性起,见卢渊刀来,忙将枪逼开,复往卢渊身上直刺。卢渊急将身子一闪,那枪尖早在卢渊大腿刺下一下,又霹雳般—声喊叫,尽力将右臂一夹,格札一声,早将李冲的三十六根筋肋骨夹断,已是头垂脚软。王珍国知他已死,忙掷下马来。 那卢渊腿上着了一枪,吃了一惊,忙将马退后,不敢复战,便招呼众军围裹上来,此时王珍国见主将已死,料城不能守,也就无心恋战。今见魏兵围裹他在垓心,他只得冲杀开一条血路,不敢入城,便望山溪小路而逃。 齐兵见主将已死,各各投降,卢渊即叫齐兵去赚开城门,只说是得胜而回。果然守城军士见了自家旗号,不问缘由,大开城门放进。魏军已混在齐兵中,夺住城门,放大军杀入,城中一时大乱,有的守将皆往别处而逃,卢渊进城,差人告捷魏主,魏主见连得了颖水、颖上、亳州,不胜大喜,遂引兵与卢渊兵合望钟离杀来。 却说萧衍受了齐主之命,领了二十万人马,不日过江,自为都督大元帅,以柳庆远为军中参谋,王茂为右先锋,陈刚为左先锋,以下战将各分位次。这正是初出茅庐,早已调度得人马十分齐整。怎见得,但见: 飞龙幡红缨飘荡,飞凤幡紫雾盘旋,飞虎旗腾腾杀气,飞豹旗闪闪精光。挡牌滚滚,短剑森森。大杆刀,雁翎刀摆开队伍,口金枪、点钢枪分列戎行,太阿剑、昆吾剑龙形砌就,金装锏、银镀锏虎样打成,画杆戟、银尖戟飘扬云彩,开山斧、宣花斧荡漾日光。三军呐喊撼天阕,五色旗摇遮帝阙。一声鼓响,诸营奋勇逞雄威;数棒锣鸣,众将委蛇显英武。宝纛旗下,瑞气笼烟,拐子马前,征云罩日。中军帐钩镰护守,前后营刁斗分明。今来运用胸中策,臣化为君在此行。 萧衍统了大小三军,真是逢山开路,遇水叠桥,不只一日,到了盱眙地方。只见流星探马来报道:“太和被围,尚然坚守,颍水、颖上,亳州已被魏兵攻取。会乘胜进兵钟离,望元帅早作商量,火速进兵。”萧衍听了,忙升帐擂鼓,聚集诸将商议救援之策。因说道:“太和、钟离两处被围,只不知先救那一处方为上策?”说声未完,早有参谋柳庆远说道:“明公不必多虑,我破魏之策已筹之熟矣。”萧衍听了,忙问道:“不知参谋果有何奇策而退强魏,乞早说来,以便进兵。”只见柳庆远伸出两个指头,言无数句,计不多条。有分教,斩将入坚人莫敌,攻城破阵我称先。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六回 萧元帅兵分两路 柳参谋法演六丁 词云: 解悬拯溺须星火。岂可许,敌人窥我?明向右扬兵,悄悄移师左。 龙行尚被云包裹,事急矣,倩谁开锁。好借鬼神机,迸出石中火。 右调《海棠春》 话说萧衍領了二十万大军救援太和江北一带地方,连夜进兵,才到盱胎,早有人来报说:“颍水,穎上、亳州俱被魏兵践破,今已进攻钟离。”萧衍闻报,即集诸将商议破敌之计。早有参谋柳庆远说道:“大凡救援之兵,须观其缓急。今魏兵攻围太和月余而不能破者,是城内有沈文季等智谋设备,所以守至如今,他虽善守,然城小兵少,其危甚急。若我先救钟离,而后援太和,则太和力不能支,必被魏所得。魏得太和,则攻钟离之势愈盛。为今之计,元帅莫若将兵马分作两队,明救钟离,暗袭太和。其中必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则魏不能久持而终可袭也。”萧衍听了大喜,遂传王茂,附耳授计道:“你领一支人马,由水路暗往太和,如此这般,方算汝功。”王茂领计自引兵而去。萧衍一面统了大军,望钟离进发。 且说太和城中被魏兵日夜攻打,王广之等百般守御,已有一月,城中粮草将尽,几次遣将冲出往别处附近州郡求救,皆被魏将杀回,一时音信不通,正在危急。一日,沈文季正在城上防守,忽见远远的尘土飞扬,一彪军马杀来,魏兵纷纷去迎敌,原来是王茂兵到,先依计分了一支兵在剑山埋伏了,然后奋勇望魏阵杀来。早有魏将彭标接住,王茂并不答话,举起铁槊照头打来,彭标急用方天戟架住。二人战到三十余合,王茂杀得性起,喊叫如雷,觑空处早一铁槊打着彭标的脑袋,一时脑浆迸流,撞下马来。魏将宇文福、汤隆看见,两骑马一齐冲出夹攻,众魏将见伤了彭标,要与他报仇,便一齐裹住王茂不放。王茂力敌数将,全无畏怯。杀到间深之际,用着铁槊两边一连几晃,早将众将的兵器逼开,喊叫一声,格马一夹,望空处冲出,拨转马头泼刺刺的望着剑山而走,魏将见王茂战败,遂招呼后军一齐往前追赶,将及赶上,王茂走入剑山,只听见山左边一声连珠炮响,拥出三千铁骑,将魏兵冲做两截,王茂复引兵杀来。宇文福、汤隆等见中了齐兵之计,无心接战,连忙退入山口,退不及者,俱被齐兵截住,早杀的杀,降的降。此时太和城上沈文季看见城外喊杀连天,晓的是救兵到了交战,便同王广之即领军士杀出城来,两下夹攻,直杀得魏兵人人丧胆,个个寒心。宇文福等早杀得大败,弃下辐重,引着残军望颖上去了。王茂紧紧追杀,大获全胜,引军入城。众将俱向王茂称呼,贺道:“非将军神威,太和孤城将属魏矣,我等不能无罪。”王茂逊谢道:“此皆诸将之福,与萧元帅妙计,末将何功之有。”遂晓谕安民,犒赏士卒。王茂又与沈文季等说道:“目今钟离被困,望救如渴。今我之来是出其不意,幸尔成功,我今要乘胜去救钟离矣。城中之事,乞将军在意。”众皆领诺。王茂遂带了原来军马望钟离而去。正是: 来如自九天,去疑入九地。 来去不人知,方得兵家秘。 却说魏主连得齐地数郡,乘胜进攻,直逼钟离。钟离守将许英闻知大惊,遂点了十万人马在城外二十里安营,日日与魏将交锋。怎奈魏兵强勇,连战不利,正在危急,将要退入城去死守。忽流星探马来报,道:“朝廷已遣萧衍为元帅,领兵二十万、战将百员来救援钟离了。”许英见报大喜,准备接待。不日萧衍军到,许英接入营中,相见过,萧衍就问道:“将军近日与魏交持,魏兵虚实如何?”许英道:“魏军中拓跋勰足智多谋,更兼人强马壮,粮草俱足。今又连得齐地,附近州郡俱望风瓦解,实在危急之时。今得元帅到此,社稷苍生之幸也。”萧衍又问道:“将军在此苦持,城中光景若何?”许英道:“小将虽在此与魏兵接战,竭尽平生,不放魏兵一卒过界,城中实是空虚,只留得数千老弱兵与百姓互相死守耳。”萧衍听了,说道:“城中根本重大,将军只守外营苦战,倘被魏主探知消息,使人明诱外战,暗袭城中,岂不急也。今魏将拓跋勰足智参谋,岂不知城中虚实?彼不进攻者,欲留此城作一孤注,以系齐之兵将,却暗暗去先剪定远、五河、天长、泗洲之手足,手足既剪,则本不摇而自毙矣。然此计算坚城則可,算危城则不可,依我测之,实魏之失算。今将军宜速移兵去料理城内,城外之事吾自有人破之。”许英拜谢,遂引军进城守护去了。 萧衍即将兵马安营立寨,密排鹿角,高垒深沟,又遣人传令与淝、睢州二郡守将,使其互相犄角。魏兵见齐兵有备,亦不敢出。在营寨一连数日,萧衍只按兵不动。忽王茂引了得胜之兵回见萧衍,道:“末将遵元帅军令往救太和,依计杀败魏兵已逃归颖上,太和之围已解,特引还原军缴令。”萧衍听了大喜,着军政司纪功,因说道:“目今我与魏相持,尚未对敌,你可仍领先锋之职。”王茂拜谢,自回本队。到了次日,萧衍差人去下战书。魏主正虑齐兵不战,与众将商议,忽见萧衍有书讨战,即批了明日准战,众军各各准备。 到了次日平明,两边三声炮响,画角频吹,早见魏阵上宝纛旗下盖着魏主亲自压阵。这边萧衍全身披挂,骑在马上,按剑直出阵前,对魏主施礼,说道:“齐魏久已和好,各守边疆,陛下何故亲临矢石屠戮齐民,上违天意,下失民心,窃为陛下不取也。”拓跋魏主笑道:“尔主以臣弒君,不立其子而自立,犯分乱名,人人得而诛之。朕今统甲兵百万,谋将千员,席卷建康,诛灭无道,以正君臣之大分,不致后世效尤。汝若知机,幡然悔悟,投戈归顺,不失尔封侯之位。”萧衍正欲回答,只见魏阵上于烈早飞马挺枪望着萧衍劈胸就刺,王茂看见,亦飞马而出,两人接住,枪槊各举,大逞威风,一住一来斗有四十余合,于烈渐渐力怯,只左右遮拦。魏将卢渊看见,恐于烈有失,忙一马冲出。齐将陈刚见了,急轮动宣花斧敌住户渊,魏主见不能取胜,忙催兵混战。果然利害,怎见得,但见: 两家混战,士卒奔腾,冲开队伍势如龙,砍倒旗幡雄似虎。兵对兵,将对将,各分头目使深机,枪迎槊,斧劈刀,两下交锋乘不意。你往我来,瞻前顾后,只杀得征云暗淡,尘土弥漫。日落銜山,方才罢战。 两家各自收兵,互有损伤。萧衍见了这番大战,不能取胜,便闷坐在帐中寻思。柳庆远探知其意,因说道:“今日之战,岂云大敌,是接战以观彼虚实耳。明日当坚守勿战,吾自定计,破之易如反掌。明公何必忧疑也!”萧衍听了点头,心下甚是沉吟。 到了次日,见柳参谋有令不战,因悄悄出寨上马去潜看魏寨。只见魏营中队伍严整,刁斗分明,粮草如山,众军士沿河饮马,大小营寨相连鼓里。萧衍看完,惊讶道:“魏主兵马如此精强,营垒如此坚固,急切如何退敌!柳参谋如何说得这等容易?”正在马上踌躇,不期早被魏兵哨马窥见,报知魏主。魏主大喜,即潜卢渊、潘成引了五百铁骑如飞云掣电的追来。萧衍看完正要回寨,忽见后面尘土飞扬,五百铁骑一个撒网圈儿将萧衍围住。卢渊、潘成两将杀至面前,大喝道:“好大胆的匹夫,偷看营寨,早早纳下头颅,与我请赏!”萧衍见了大惊,忙拍着紫色骅骝马,仗着七尺双宝剑敌住二人的枪戟,在围中一来一往的厮杀。萧衍力敌二将,虽无畏怯,怎当得这五百铁骑见主将不能擒拿,渐渐的逼将拢来,各执钩镰枪,要将萧衍拖下马来。此时萧衍又要防顾卢渊、潘成的枪戟,又要防两边魏卒的挠钩,只得仗着平生本领将双宝剑飞舞得上下盘旋,左右遮护,却要顾人顾马。正在十分危急,忽山坡后突出一员勇将,在马上见魏兵团团围绕,他也不分皂白,轮动宣花大斧砍入围中。果见卢渊、潘成一枪一戟攒住萧衍不放。陈刚见了大怒,便大吼一声道:“我来也!”提起宣花斧照着卢渊、潘成的脑袋上横砍过来。二人见他来得凶恶,只得撒了萧衍,一齐架住宣花斧。萧衍正杀得汗流气喘万分难敌之际,忽见陈刚杀到面前敌住了二人,便十分大喜,急欲冲突出围,却被魏兵裹得如铁桶一般。萧衍见冲不出去,只得又来助着陈刚厮杀。 却说柳庆远调不及众将,见陈刚去后,自己也骑马赶来。到了山坡,却见陈刚杀入围去,便勒马走上山坡,见萧衍不能出围,即拔剑在手,口中念念有词。一霎时乌云陡合,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又空中现出六丁六甲神将,一道金光领着萧衍、陈刚冲开铁骑,夺路而走。魏兵正要下手擒住二人,忽见天翻地覆,空中神兵神将拥护着二人,尽唬得个个抱头而奔,那里还敢拿人,被萧衍、陈刚冲出而走。不一时,依旧现出一轮红日当头,风止沙息。卢渊、潘成再一看时,已不见萧衍、陈刚去向。兵卒方细说有神兵救护而去。二人听了,吓得惊讶吐舌,只得收兵回去报知魏主。正是: 诸葛八门阵,九天玄女旗。 兵书原自有,莫诧作神奇。 却说萧衍、陈刚在围中正然苦战,霎时间阴云陡合,日色无光,面前搞得黄沙滚滚,一时对面不见人影,心下着忙,便东西乱寻出路,忽面前現出一道金光,二人便随着这金光而走,冲出围来,方见天日依旧,不胜骇异。不敢停留,忙忙望本寨而走。只见山岗上一骑马直冲下来。二人只说是魏将来追,忙要上前迎敌,只听见高叫道:“元帅受惊,我之罪也。”萧衍忙定睛一看,却是柳庆远,方才大喜。三人遂并马而行。萧衍因说道:“我因一时私窥魏寨,不期被他知觉,赶来围裹。若非陈将军来救,已不免矣。” 陈刚忙说道:“末将如何晓得元帅来此被围,只因本部下造箭司少了羽毛,来禀元帅取用,正欲入帐,忽见柳参谋急慌走出,说元帅今日今时有难星过度,可速往东南解救。小将无暇细问,便一径赶来,不期恰正遇着元帅受围。适在围中,天神引路方能冲出。实元帅之福,参谋之功也。”萧衍听了大喜,因同柳庆远道:“参谋今日知我难星过度,今已解矣。只不知异日还有难星么?可为我一言。”柳庆远道:“五行妙用,随时而现,安可预知。今日我在帐中定计,忽见元帅帐中突然卷出飞镰钩绞,恶煞从东南而上,忙入帐来告知元帅趋避,却寻不见,只得随此恶煞而走。适见陈将军,故使其来。因一时仓卒,不及指挥别将,自亦随来。元帅致惊,虽有定数,然三军之主岂可轻出,乞明公以后慎之,自成多福。”萧衍听了,连连点首道:“参谋之言有理。”因又问道:“适才这些神将,还是凶神?还是吉将?果从何来?”柳庆远道:“吉现凶消,非真有神,不过是遁甲之玄机耳。”萧衍听了大喜,方回入本寨。 柳庆远便传令诸将入帐受计,因唤过陈刚,分付道:“此去西南十五里有一座八公山,你领三千人马往山中埋伏,见我有兵退入,你便出击魏兵。须如此这般。”陈刚领计去了。又唤过吕豹,分付道:“魏军粮草在于岷山西北,你今夜领五百军士到彼,如此这般。”吕豹得令去了,又分付右将军王佑道:“你可引一支人马,等我明日与魏将接战时,你可潜绕出魏寨之后,只鸣金擂鼓,以乱其心。”王佑得令去了。柳庆远又使人掘下陷坑数十余处,上面用土填平,各认了暗号。分拨已定,各人自去料理不题。 且说吕豹回到本寨,点了五百军士,各带硫磺、焰硝、芦苇等物,人尽衔枚,马皆摘铃,守至更深,暗暗带领着,望魏营粮草之处埋伏。这魏营总理粮草的是江阳王拓跋健,有重兵看守。此时已是三更,人皆困倦,不甚提防。吕豹却引着五百名军士将硫磺、芦苇、火箭、火球只望着粮草堆上一齐发作,不一时延烧了十余处,火光照得如同白日。拓跋健急引兵扑救,怎奈那火凑着硫磺、芦苇,这边息了,那边又着起来。吕豹见烧得兴头,便引兵退走。魏主见报,说齐兵放火烧了许多粮草,十分恼怒,即着人追赶,那里还赶得上。大家闹至天明,已烧去了十分之三。魏主不胜气恼,早报说:“萧衍带领将士在阵前挑战。”魏主大怒,出阵前骂道:“练儿孺子,怎敢用计,黑夜烧我粮草。誓必手杀此贼!何人与朕擒来?”说声未绝,卢渊即一马当先,直杀过阵来。萧衍走入门旗之下。柳庆远将蓝旗招动,早有王茂一骑突出,两马相交,并不搭话,杀够多时,王茂便望着斜刺里拍马而走,卢渊不知是计,同了于烈,招呼了随身兵卒,一直追赶下去。 却说魏主见齐将败逃,满心欢喜,大叫道:“此时不拿萧衍更待何时!”忙将鞭梢乱指。魏兵见了,不敢不遵,早有的杀入齐阵,齐兵转分为两翼,让他杀入,魏主亦在后追来。拓跋勰忽在马上看见,忙大叫道:“吾主不可轻入,齐人有诈!”魏主忽然听见,连忙退出阵来,刘得胜、俞猷、王捷一班战将早已带着五千余人杀入齐阵矣。三人不知利害,只在齐阵中耀武扬威,见人便砍。不期柳庆远见魏兵将入阵,将手中小旗左招右展,要时变作八门,八门紧守。 三将初入阵时,但见齐兵围裹,各各恃勇,前后冲突。冲突了一会,齐兵一时皆散,只剩了一片白茫茫的空地。三将见了,惊疑道:“四面齐兵皆往那里去了?”正惊疑不了,忽又乌云陡合,狂风大作,飞土扬沙。魏兵将俱立身不住,已吓得魂魄全无。不一时,四面齐兵又鸣锣击鼓圈拢杀来。将魏兵直逼到有陷坑的所在。魏将不知,早连人带马都跌下坑去,自相蹂踏,死的不计其数。不一时,天色复明,齐兵俱用长枪挠钩乱搠乱杀,早把三将捉住,用绳缚了,解送元帅去了,余下魏卒尽俱投降。 且说魏主亏了拓跋勰说齐兵用计,便忙忙退回本营,指挥诸将厮杀。萧衍亦遣将截住,两下混战。魏主亲自擂鼓。忽有后寨军士来报道:“齐兵袭我后寨,甚是难敌,望皇爷分兵接应。”魏主听了大惊,忙分左右骁将去接应,正分付未完,早见齐阵上有人挑着三将的首级,高叫道:“三将进阵,已被我萧元帅用计杀了,将士皆降,汝等若不投降,照此为例。”魏兵听了,个个寒心。萧衍在门旗下见魏阵上阵脚已乱,忙挥军士一齐掩杀过来。魏兵见前后受敌,一时惊慌起来。魏主再三镇定,当不得兵不由将,将不由主,东西乱窜,各自逃生。魏主见不是势头,也忙去保护后寨。齐兵乘胜直杀得魏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渠,器械粮草堆弃如山。一时间投降了五万余人。萧衍率领大兵紧紧追杀。魏将不敢交锋,只保护着魏主奔逃。齐兵趁势追赶了一日一夜,所失州郡尽复归齐。只见魏兵去远,方才收兵。 魏主逃至符离,见齐兵不来追赶,方才入城安息,收拾败残人马,折去数万。魏主对众将大恸,说道:“朕行兵数年,未曾有此大败。今一败至此,是天亡我也,何颜归国。”众文武齐劝道:“胜败兵家常事,陛下不必过伤,再图雪耻,未为晚也。”且按下不题。 且说卢渊、于烈见王茂败逃,遂招呼本部军士紧紧追来,王茂望着八公山而奔。卢渊、于烈赶来,见山中路径逶折,卢渊对于烈说道:“山势险恶,莫非齐兵有计,不必追了。”遂引兵欲退。王茂见他退走,即拨转马头杀来,大喝道:“该死懦夫,往那里走!”卢渊、于烈听了大怒,骂道:“你这杀不怕的狂贼,已经在我手中杀败,怎敢复来!”二人便低头赶来。王茂复回马杀了数合,又往前逃。卢渊、于烈拼力追来。手下军士见是得胜,也随后呐喊跟来。不期王茂转过山坡,已不见了。二人在马上东西观望,心下惊疑。忽听一声轰天炮响,震动山谷,闪出一彪军马,当头一员大将,兽盔狮带,金甲黑袍,大喝道:“你二人难逃我柳参谋神算,我在此等候多时了,快快下马受缚,免我动手!”卢渊、于烈见中了埋伏之计,只得也将手下兵卒一字儿摆开,大怒出马,道:“我天朝正直,焉用诡计算人,就是诡计我何畏哉!”遂点开手中枪,两马冲来。陈刚力敌二人,在山坡前大战。只见王茂又回马杀来。于烈看见,大喝道:“败军之将,快来送死!”王茂笑道:“俺要不走,你们怎肯来受死,今中参谋之计。莫想生还!”说罢,举槊就劈。于烈忙举枪抵敌。正在苦战,忽前面军士乱嚷起来道:“不好了,山口俱被齐兵塞断,无路可出。”二人听了大惊,只得死了。四人杀做一团。王茂见于烈枪法已乱,一铁槊将于烈的手中枪逼开,轻舒猿臂,早将于烈一把抓过马来,跑回本阵,在地下一摔,叫军士绑了,又一马冲来,夹攻卢渊。卢渊正用死力苦战,忽见于烈被擒,便不敢恋战,将枪虚晃了一晃,也顾不得兵卒,早望着山上小路飞马而逃。王茂、陈刚见他逃去,便不追赶,只回到阵前招抚魏兵道:“愿降者免死。”一时魏兵俱抛戈弃甲,悉皆投降。王茂、陈刚遂传令叫军士将山口木石搬开。 早有报马来报道:“魏兵大败,元帅已追杀去了。”二人听了大喜,便一路随来。早已会在一处,忙将于烈解进中军帐来。萧衍见了,说道:“你今被擒,难逃一死,有何理说?”于烈道:“偶尔被擒,死则死耳,更有何说。”萧衍道:“吾今释汝回去,传与汝主,齐魏久已和好,不如宁息干戈,以免苍生涂炭。汝可能尽言否?”于烈道:“若蒙贤公不杀,于烈奏知我主,各守边疆,必使和好如初。”萧衍听了大喜,道:“若得将军肯尽言,以救生灵,百姓之福矣。”慌忙走下阶来,亲解其缚,赐以酒食,又与他鞍马归魏。于烈见萧衍如此施仁,再三拜谢。萧衍道:“望将军万勿食言。”于烈点头出营去了。王茂、陈刚入见道:“我二人费尽力气捉来,元帅为何轻轻放去?”萧衍道:“二将军立功已录簿矣。我今非轻轻放去,但念魏主一国之君,帝有西北,非小敌可尽图,今领雄师连得齐地,势不可遏。赖参军之谋,诸将之力,能观其动静之机,故先用轻兵挑之,次用火焚粮草乱之,而夺其气,故一战而成功。成功之后必恩威并济,兵戈方得宁息。若徒恃一朝之胜,只有杀戳,须知魏主虽败,所损无多,若过于骄矜,是激其有图复之念,则齐民未为受福。我今释一败将,导以和好之言,使他抱无故侵人之愧,则其心自屈,我再用谋以应之,当不战而自退矣。此释一人而济万人,变通伸缩之理,诸君不可不察也。”众将深服其言。 钟离守将许英见魏兵败走,萧衍成功,便出城迎接。萧衍入城,抚恤士卒。开仓赈济,民心大悦。又差人移会太和等郡,进兵合击魏主不题。 却说王珍国当日在阵上见主将李全已死,见城中兵将其心不一,知他不能固守,便不入城,只得从小路连夜逃奔。欲投钟离,不期魏兵进攻,钟离城下日日厮杀,军民不敢乱走。王珍国见不得过去,只得将马弃了,潜匿在山中等待消息。便日寻野兽捋毛生吃,夜宿山岩草木之内。忽一日腹中甚馁,正然寻食,见草中窜出一个野猪。王珍国见了大喜,道:“只此也够我吃一顿饱餐。”忙取弓搭箭,飕的射去,正中那野猪的后腿。那野猪负痛没命的望前乱奔,窜过山崖去了,王珍国便将弓箭插入袋内,曳枪大踏步赶来,却不见了野猪,便东张西望四下找寻。魆地里突然跳出一个蓝脸身长的牧童,双手使一条扁担,拦着路口,大喝道:“甚么强人,在此乱撞?往那里走,且吃我一下!”说罢,便上前照头打来。王珍国正然找寻,三不知被他截出打来,也就吃了一惊,忙用枪架住,道:“小子不得无礼!我是亳州大将王珍国,今被魏兵用计攻破亳州,我今投奔钟离,只因两下交兵,道路阻塞,不得过去,只得潜匿山中,候平静入城。今因直中饥馁,山中寻食,适才射中野猪,特来寻找。我非歹人,你为何阻我?”那牧童听了,大笑道:“这样说来,你是个丧师辱国败军之将,却还有何颜见人!不如待我打杀了你,往魏国去献功罢。”王珍国听了大怒,喝道:“你这村牧乳臭,有甚本事,敢出言无状?”牧童又大笑道:“有本事没本事,你只赢得我手中这条扁担,我便放你去寻野猪。若赢不得,休想过去!”王珍国勃然大怒,心内一似烈火添油,大吼一声,摇开丈二点钢枪直刺过来。只见那牧童笑嘻嘻的不慌不忙将这根黑漆镔铁打成的一条扁担上前隔开,只使得呼呼的风响。二人在山坡前一往一来,斗经八十余合,王珍国不能讨得他半点便宜,只暗暗喝采。又杀了一会,便将枪架住了他的扁担,说道:“你的本事我也尽知,但我远来腹中甚饥,你今逼我穷寇,乘人之危,非大丈夫所为也。”那牧童便收回铁扁担,笑说道:“我逼你做什么,因见你是个武将,想试试你的本事,又要试试我的本事,故此激你与我赌斗,看我两人的本事何如。今杀了这半日,你的枪法固好,我的扁担却也不丑,正是一对好汉。你的腹中既馁,快同我到家中去吃饭。”王珍国听了,满心欢喜,道:“如此多感盛情,且寻了野猪去。”二人便一路找来,只听见深草内不断哼响,忙入草中,只见这野猪着箭跑得力乏,一堆儿跌倒,只是乱哼。那牧童用扁担一下结果了,用手提着后腿,便领了王珍国到家,入了草堂作揖毕,忙入内与母亲说知,随即收拾出便饭来同吃。 吃完,王珍国便问道:“请问大哥尊姓大名,如何学得有这般武艺?”那牧童笑着说道:“我姓昌名义之,祖籍是乌江人,移居于此,今年十八岁了。自幼亡过父亲,家中只有老母。因家道贫寒,无事可做,只日在此山中牧牛砍柴,养活他。我一日在山中草地上睡觉,忽梦见一人教我武艺,又将水一碗与我吃了。醒来却一一记得明白,就在山中将一株大松树拔起折做两截,学梦中所授之法,将松木转动,一毫不差,自此力气日增。因这松木传动不便,积凑了银子,在铁铺中打成这条浑镔铁扁担,长有一丈,重有一百二十斤,又可挑柴去卖。只这两条大水牛每日出工见他走得慢,我将粗麻绳前后套络,用这条扁担只一肩挑向山中,他自去吃草,我便在山中使扁担耍子。不期今日遇见将军,得罪,得罪。”王珍国听了大喜,因说道:“你既有这般武艺,有此大力,只合去寻些事业,图个出身,方不埋没。今我闻得朝廷已差了萧衍提兵来救援钟离,久闻得此人英雄盖世,何不去投他寻些机会,岂不强似在此淹蹇。”昌义之道:“我心下也是这等想,只恨一时没个机会,怎好便去投入?”王珍国道:“我今被魏兵袭破了亳州,主将已死,无处可以立身,正要去投他,以图恢复,何不同我去走走,倘在阵前立得寸功,显名于世,也不枉了你我一生。”昌义之听了大喜,道:“若得你肯挈带我同去,我与你结为弟兄何如?”王珍国大喜道:“如此甚好!”二人即立起身,当天同拜了四拜,王珍国长昌义之三岁,便叫王珍国是大哥,王珍国请昌义之的母亲拜见,俱吝欢喜,因他二人俱有宿根,故一见即结为兄弟,你道他二人是甚宿因,原来是: 天英火宿降主昌,得志垂名在建康。 天辅木星珍国是,自然契合共勤王。 自此昌义之留王珍国在家,待如亲兄,不知不觉一住月余。一日,昌义之从外面走入,对珍国说道:“我今日闻得萧衍杀败魏兵,魏主已退走符离,钟离已得平复。”王珍国听了大喜,道:“既是如此,兄弟快同我见萧衍去。”昌义之道:“我与你若只如此去见他,便使他看轻了你我二人。莫若乘魏主退守符离,我和你去寻些机会,相见时面上方觉有些光彩。”王珍国大喜道:“吾弟言之有理,快些同去。”因这一去有分教:下海屠龙,入山寻虎。不知二人此去果是如何见萧衍,且听下回分解。 [book_title]第七回 埋伏计遭埋伏计 抢粮人遇抢粮人 诗曰: 用兵有如棋,难定谁强弱。 千思万算来,只争先一着。 又曰: 用兵有如龙,不容见其首。 有时风雨惊,忽尔雷霆走。 话说王珍国与昌义之商议停妥,即日出门来寻些事业,按下不题。却说萧衍杀退魏兵,解了钟离之困,让魏主退回符离,不去追赶,只收拾残破地方,安抚百姓,一时四境安堵如故,遂合了钟离许英之兵,因而军声大振。又移会太和等郡合连进兵,共合有大军三十余万。以许英督运钟离近处粮草,接济军食,便择日出师,一路追袭,望亳州而来。先前降魏之地,今又归齐,萧衍并不责过,一味抚恤。将士感德,无不欢然。 早有流星探马报知魏主,说萧衍统兵已至蒙城,来锋甚锐,须作速推备,以便交锋。魏主见报,忙集众将商议道:“萧衍乘胜而来,当用何计破之?”大将拓跋勰道:“前日之战,皆因陛下屡胜之后矜骄无备,故有此败,陛下今宜慎重。先是夜差人知会王肃,命他速袭淮泗,进攻山阳,令齐兵两处受敌,以分其势,当不战而自退也。若萧衍兵至,当乘其远来疲困而击之,方为上策。”魏主听了大喜,道:“此计正合朕意。”随即遣人知会王肃去了。便整饬军马,离城三十里立寨。分为五营,旗按八方。魏主升帐擂鼓,众将各各拜见毕,遂唤镇南将军郝雍、平东将军方威二人,分付道:“与你五千人马,离营二十里此处有座两界山,你可引兵埋伏,候齐兵到此,可突出击之,必获大胜。”二人得令去了。又唤徐能、窦融,分付道:“你可引二千人去濉水,如此这般。”二人得计去了。又分付众将一番,遂严阵而待。 却说萧衍大军滔滔而进,只离得符离八十里。正行之间,忽见西南方上有一股黑气冲天而起,柳庆远忙在马上袖占一课,心内洞然,便指与萧衍道:“这黑气之中必有魏兵埋伏,元帅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萧衍听了大喜,遂唤过土人,问道:“此去西南上这座高山是什么山名?”土人道:“这山在亳州城外,离城五十多里,是名两界山,那头直连符离,故以此为名。山势商峻,方圆有七十余里。”萧衍问明赏了土人而去。遂唤过陈刚、马麟二人附耳授计。 二将欣然领计去丁,萧衍然后望前进发。早有哨马来报道:“离魏寨只有三十里了。”柳庆远因对萧衍道:“吾兵远来,若恃勇轻进,彼必乘疲而遏,中其计矣。若不竟去,又使他提防,莫若先使一支人马直逼魏寨,探其虚实,然后定计破之。”萧衍道:“参谋之见正合我意。”遂遣先锋孙谋、张忠二将,付了三千人马前去对魏营立寨,方算汝二人之功。二人得了将令,遂带了兵卒,向前杀去。已离魏寨不远,正欲安营立寨。魏将见齐兵到了,连忙报知魏主。魏主大喜,即着众将乘疲掩杀,不许齐兵存立。众将得令,各逞威风,一齐冲杀前来。孙谋、张忠忽见魏兵冲来,锐不可当,便不敢交锋,连忙退回,来见萧衍,细说魏兵已有准备,不能立寨,只得退回。萧衍听了大怒,正要发作,柳庆远忙劝道:“元帅不必着怒,管教借此成功。今魏兵见我军退回,谅我必不敢复进。元帅须急统兵骤然深入,彼必无备。此所谓只知乘人之疲,而不知人乘己之疲也。”萧衍听了大喜,因挥动三军席卷而来。 且说魏将见杀退齐兵,俱欣欣得计,向魏主面前夸功。尚未说完,早听见金鼓齐鸣,一如轰雷掣电而来。魏卒报入中军,魏主大惊,忙遣将分头赶杀,不许齐兵立营。众将因方才杀走齐兵,以为得胜,俱一时不曾准备,忽见杀来,尽慌慌张张,不敢交锋。只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不敢十分掩遏齐兵,这边萧衍已乘势将首寨安立定了。 到了次日交战,两阵对圆。魏阵上飞出一员猛将,舞刀跃马直枪过阵来。王茂看见,一马截住,喝道:“你是何人,敢来接战?”魏将道:“我乃辅国大将军汤殷,使尔知名,亦须吓死。”就举刀照着王茂头顶劈来。王茂侧身闪过,急将铁槊相还,二人战到三十余合,汤殷卖一破绽,纵马望西南上败走。王茂见他诱敌,遂招呼部下一直追赶而去。这里两边阵上各添兵将,杀至日中难分高下,彼此俱有损伤,方鸣金收兵, 却说陈刚、马麟二人领了柳参谋之计,便在路上将兵马分了前后队,一队分开装了齐兵,一队扮了魏卒,追赶到两界山左侧,鸣金擂鼓厮杀起来,早有埋伏的魏兵忙报知郝雍、方威。二人大喜,便一声炮响,带领军士直冲阵前。要杀齐兵齐将,不期转被二将裹住,再回看时四下俱是齐兵旗号,一时惊慌,早被陈刚一斧一个砍下马来,其余魏兵见无主将,尽皆投降,陈刚又分付了一番,依旧去山中埋伏,过不一日,汤殷诱了王茂奔入山中,只听得炮响连天,冲出一队人马。汤殷见了,知是埋伏之兵,以为得计,便兜回马,与王茂力战,王茂大笑道:“你这埋伏诱敌之计,只好算计别人,如何瞒得我柳参谋的先见。”汤殷听了,忙回看来将,却见来的不是魏将,转是齐兵齐将,早吓得魂魄俱无,身心俱裂,百忙里要放马逃归,早被王茂举起铁槊照着顶门劈做两半,跌下马来,陈刚、马麟与王茂合兵,俱称赞柳参谋神见,来见萧衍,各自报功。萧衍大喜, 早有魏兵逃去的细细报知魏主。魏主听了大惊失色道:“不意萧衍孺子,破我之谋,彼若行兵,我死无葬身之地矣。”说罢,恨声不绝,文武百官再三宽慰,道:“计虽未成,三军尚隆,陛下不可自损军威,况且山阳之计,两下俱攻,萧衍虽有诡谋,亦难展策矣。”魏主没法,只得在帐中纳闷, 却说萧衍正与柳庆远商议攻取之策,忽有人报道:“今有山阳守将着人致元帅,现在帐前,不敢擅入。”萧衍即令他进来,下书人呈上来书,萧衍看过,下书人又禀道:“魏将王肃领兵二十万,星夜攻破徐、泗,进攻山阳,守将甚是危急,乞元帅早发精兵救授。”萧衍甚是踌躇,因对柳庆远说道:“目今魏主虽败,尚拥重兵,未曾出境,今又山阳告急,若山阳有失,魏势愈盛,急难动摇,岂不使我两处受敌!参谋有何妙计教我?”柳庆远说道:“今王肃已得徐、泗二州,乘胜山阳,其锋必锐,须分奇兵以救之,方可全胜。若只遣将往救,恐无益也。”萧衍道:“分兵固好,但今此处未见胜负,分则有众寡之势,奈何?”柳庆远道:“此处与山阳不同,魏主自将,且今新败,其心已怯。元帅只须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安而动之,逸而劳之,可保全无虞。容庆远亲领一支人马,悄悄去救山阳。山阳一胜,魏势自孤,当不战而走矣。”萧衍听了大喜,即打发回书,着来人先去报知。遂以柳参军为领军,授兵十万,去救山阳不题。 却说魏主见计未成,反丧兵折将。闷闷不悦,只叫众将紧守塞垒,以特山阳消息。过了数日,又恐相持日久,兵老师顿,只得着人索战。萧衍却使人用强弩射回。及魏兵不出,萧衍却引军来讨战。隔几日交锋一次,也只两下混战,胜负未分, 且说许英督运粮草,不只一日,到了濉水,正行之间,忽被魏将徐能、窦融突然赶出,截住去路。许英不胜大惊,使军士摆开队伍,自己上前力敌二将,怎奈有心算计无心,魏兵逞强,齐兵慌乱,早被魏兵杀散,夺取粮草。徐能、窦融二将见粮草到手,便不甚苦战,弃了许英,保着粮草去了。 许英一时双拳难敌四手,见粮草被劫去,若空手来见萧衍,又恐受责,便暗算道:“不如且回钟离,再运一发粮草来,方可塞责。”遂转身带了败卒退回,才走下一二里,忽见有两条大汉雄纠纠气昂昂各带器械在前阻住去路,许英看见吃了一惊。忙立马挺抢大声说道:“我是钟离守将,奉萧元帅军令为运粮而来,青天白日,你二人敢作剪径强人么?”二人听了,忙答道:“我非强人,是要投萧元帅去的。你既说运粮,如今粮在那里?”许英见他说是投萧元帅的,便勒马荷枪说道:“我今运粮至此,不期被魏兵拥出劫去,恐萧元帅见责,只得且回钟离再去运来。”二人听了,说道:“将军此言差矣,粮草乃军中士马必需,而今被劫去,彼得食我就饥,胜败所关,若再等你去运来,岂不误事!”因问道:“魏将劫去多远了?”许英道:“约去有十五里了。”二人道:“既如此,我二人同将军去救回,何如?”此时许英无奈,又见二人身长魁伟,像是英雄。只得问了姓名,又见他是步走,便在士卒中拣了两匹好马与他二人骑了,便一同飞奔赶来。 将近白城,只见魏兵正押着许多粮草的车子前行。二人见了,对许英说道:“我二人先去截住,你随后来罢。”说完,二人拍马赶上,大喝道:“这是齐**粮,怎敢大胆擅自邀夺!早早送还,免汝一死!”徐能听了大怒,宣枪来喝道:“你二人身无衣甲,又不像将军,又不像强人,怎来讨死吃?”一面说,就一面照着昌义之面门一枪刺来,昌义之轻轻躲过,就趁势还他一扁担,窦融看见,便来相助,王珍国早接着对敌。许英只在傍观看,见他二人勇猛异常,暗暗称羡,便叫手下鸣锣擂鼓,以助二人之威。不一时,昌义之将徐能照头一铁扁担,打得脑浆迸流,跌下马来,窦融见徐能打死,心下着慌,枪法散乱,早被王珍国轻舒猿臂擒过马来,往地下一摔,喝叫军士捆缚。魏卒见主将死的死,擒的擒,遂将粮草弃下,各自逃奔去了。许英大喜,称谢道:“若非二位英雄,我罪难免,今见萧元帅自当力荐大用。”因指挥手下复将粮草捆扎起来,叫军士仍前推着,三人欢欢喜喜押解而来不题, 且说山阳守将贺天表,齐主授他为镇北大将军之职,向来齐魏和好,四境安然,不免武事驰张。今萧鸾篡位之后,不期北魏主忽遣辅国将军王肃引大军二十万杀奔齐地,贺天表初闻报时,还只以为无非骚扰,不致大害,只用常遣将发兵戒严防守。不期遣将去后,纷纷各报败归。又连报徐、泗、下沛、睢宁、沭阳、郯城俱被魏兵攻破。贺天表方才心慌,只得点起十万大军与王肃对垒交战,不期被参谋刘昶用计杀得大败亏输,不敢抵敌,只得星夜上表求救。朝中虽有兵来救援,皆中了魏兵诡计,且有所亏。今听见萧衍在钟离大捷,杀退魏主,只得着人致书求救萧衍,道:“山阳、钟离俱系齐地咽喉,失一不可,事在危急,望元帅统得胜之师救援。”着人去有数日不见消息,正在帐中纳闷,忽这日差人回入帐中,禀道:“萧元帅已遣柳参谋统领十万大兵来救,不日就到,先着小人致意,乞作准备。”贺天表听了大喜,赏了差役,过不一日,柳参谋已到。贺天表忙迎入寨中相见,告以“连失州郡,魏兵锋锐不能抵敌。今幸参谋到来,望早施妙策,杀退魏师,以解倒悬,天下幸甚!”柳参谋道:“将军放心,容柳某定计破之。”遂将带来人马分营立寨,寨中设立将台。 不日布置已定,遂唤过骁将朱堎,授一锦囊,道:“你引五千人马,先去占了孔望山,到时开看。”朱堎引兵去了。又唤曹虎,授一锦囊,道:“你引五千人马到了巨平山开看:依此而行。”曹虎去了。又传谕诸将:“明日与魏将交锋,只许败不不许胜,违吾令者按以军法。”诸将一齐应诺。到了次日,拔寨俱起,直逼魏营,摆列阵势。柳庆远头戴逍遥巾,身穿鹤氅,手中仗剑,立马在门阵之下。魏阵上王肃全身披挂,金甲银盔,手提大刀,立马出阵。柳庆远说道:“齐魏久分南北,本相和好,即废昏立明,自古有之。尔主不察天意,遣兵越境,已被萧元帅一战而退回符离,命若悬丝。今将军执迷不退,倘一朝齑粉辱国丧师,那时悔无及矣。”王肃听了大笑道:“汝乃村野学究,岂识国家大纲大伦,今尔主紊乱纲常,民无措手,我主举义兴师,救民水火,此乃天顺民归。国家之事,非尔所知也。可下马受降,得保首领。”魏将此时听了皆笑道:“真似个教书先生。” 柳庆远正欲开言,魏阵上早一马扑剌刺冲过阵来,大叫道:“将军不要与这先生斗口,有敢战者快来!”柳庆远见了,忙将剑一挥,早有张忠接住厮杀,魏阵上连出数将,柳庆远亦引数将出马,在阵上逐对儿厮杀。一时炮声震地,白刃交加,不一会齐将纷纷败走。柳庆远即麾军拔营,退走十里立寨。魏将得胜,王肃遂移寨向,次日出阵搦战,柳庆远只叫军士坚守不出。一连三日,魏将使人在阵前叫骂。齐将听了,无不咬牙切齿,欲要迎敌,又恐违了军令。贺天表看见如此,也忍不住,只得入寨说道:“魏将见我不战,出言不逊,我军中将士皆含不平,特来请令交战。”柳庆远听了,即按剑疾视道:“军中令如山,有敢再言者斩!”贺天表遂不敢多言, 到了第四日,柳庆远又领众将走出阵前,魏兵见齐阵上有人,使大家欢喜,早有魏将雷鸣见了,便大喝道:“你这先生躲了几日,今又来讲书么!不要走,先吃我一刀。”说罢,即纵马直冲过来,齐阵上孙谋接住。两边又战了半日,齐将见柳参谋麾动中军旗号,便不敢多战,忙纷纷败走,魏兵将一齐追赶。柳庆远又移营十里安寨,彼此歇息。早有魏参谋刘昶对王肃说道:“我闻柳庆远得异人传授,用兵如神,今萧衍着来救援,连战屡败,非真怯也,必有奇谋,将军不可信为实然,我当定计破其诡谋,使他不能施展。”王肃大笑道:“自出兵以来,连破齐数十州郡,齐兵心胆皆寒,今又用此白面书生,焉知兵法,自然怯战,战而即走,人之情也。此天亡之兆,参谋不必多疑。试看我明日乘其怯战,引兵掩袭,进攻山阳,直捣江州,而入建康,一即探囊,正此时也。”刘昶见他骄矜不用其谋,知其必败,闷闷归到本寨,自己准备去了。王肃见他去后,遂传令诸将,明日接战务期乘势掩袭,以斩获多者重赏,诸将欢然受命。 却说齐兵连战连退,已退有三十余里。柳庆远方传令升帐与诸将说道:“明日与魏交锋,非比从前,各宜努力,成功者当有重赏,决不食言,尔等各听吾令。”因唤过杜威、汪通,分付道:“与你三千人马,攻打魏阵左营,许败,如此这般。”二人去了,又唤陈坚、赵武:“你领三千人马,攻魏右营,许败,如此这般。”又唤张忠、朱用:“你领五千人马屯于黄石山,见魏兵退来,你只掩杀。”又分付了本营将士一番,俱得令去了。柳庆远又将营中大队先退回四十里安置。到了平明,柳庆远引郭杰、蒋奇出阵,魏将雷鸣、杨武接战,杜威,汪通攻魏左营,陈坚、赵武攻魏右营,贺天表杀进中营。两下一场大战果是不凡,怎见得: 这边枪去如霹雳,那边刀砍若奔雷。这几个宣花斧难防难躲,那几个青锋剑怎敌怎挡。这个恨不得枪戳透九霄云汉,那个恨不得刀砍破九曲黄河。齐阵上军士如蟒离岩洞,魏营中兵卒似龙跃波洋。直杀得浑如饿虎乱吞羊,好似馋鹰雕扑兔。 两下杀够多时,柳庆远忙举剑麾动,齐将见了便不敢恋战,又纷纷退走。魏将谁肯放松,王肃忙催动三军,一如山崩地裂蜂团蚁涌的追来。柳庆远便将后队改作前队,只是退走,一任魏兵追袭。早来到巨平山。王肃领着众将见齐兵屡败,以为必无准备,只望前追赶。赶至巨平山下,忽数声炮响,一棒锣鸣,曹虎引了五千人马一齐冲出。王肃吃了一惊,忙遣将迎敌。忽见东南杜威,汪通引兵杀来,西南陈坚、赵武引兵杀来,东北上贺天表引兵杀来,正南上蒋奇、郭杰引兵杀来,柳庆远引着中军杀来,将魏兵围裹团团扑杀。魏兵从来不曾遇此大战,今见中了齐人之计,便个个心慌胆碎,那里还敢相持,齐兵得计,无不以一当十,只杀得魏兵马倒人翻。早卸甲投戈,尽思逃命。王肃那里还禁止得住,也只得随众逃奔,便望孔望山而走。到了山前,见后面追兵渐远,正放心缓行,忽又炮响连天。王肃大惊道:“我欺敌中彼计矣。”说声未绝,只见朱堎拥出五千精兵,截住厮杀。魏兵将到此田地,已杀得精疲力尽,没命的逃奔,今又有齐兵在此埋伏,一时俱吓得尿流屎淌,魂魄俱无。只这一杀,直杀得魏兵血流赤地,骸骨如山,辐重器械沿路抛弃,自相踏死者不下数万,众败将只保护着王肃奔逃,要回本营,不期魏卒忙来报说道:“大寨已被柳参谋用计先遣人烧焚尽了。” 王肃听了大惊,道:“悔不听刘参军之言,欺敌丧师,有何颜见之!”遂拔剑欲刎。众将忙再三劝解,方引着残卒欲奔下邳。此时柳庆远传令分付诸将乘胜追袭,不许马蹄停足,务必赶逐魏兵出境。众将得令,便连夜追来。王肃引着五六万败军已离下邳不远,才到黄石山左侧,忽一声轰天大炮,左有张忠,右有朱用,引着五千人马摆列山前,截住去路,大喝道:“我奉柳参军之令,在此等侯多日,快下马受缚,免得动手!”王肃听了,只惊得吐舌道:“不意柳庆远有如此妙计,今番休矣。”手下败将只得上前迎敌。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