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河间传 [book_author]柳宗元 [book_date]唐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文学艺术,小说,完结 [book_length]4339 [book_dec]唐文。柳宗元作。宋王楙《野客丛书》云：“客或讥原涉曰：‘子本吏二千石之世，结发自修，以行恶推财礼让为名，正复雠取仇，犹不失仁义，何故遂自放纵为轻侠之徒乎?’涉应曰：‘子独不见家人寡妇邪?始自约敕之时，意乃慕宋伯姬及陈孝妇。不幸为一盗贼所污，遂行淫佚，虽知其非礼，然不能自还。吾犹此矣’。此柳子厚《河间传》之意也。”黄震说：“志贞妇一败于强暴，以计杀其夫，卒狂乱以死。子厚借以明恩之难恃。愚以为士之砥节砺行，终不免移于富贵利欲者多矣。正当引以自戒，而不必计其恩之可恃否也。”今人孙昌武说本文乃“虚构”之作，已不是史传，“包括着政论、寓言、小说等多种因素”。通过河间妇的形象，“影射当时士人操守败坏，朋友之恩难恃，君臣之际可畏，也是寄托了对现实的感慨的”(《柳宗元传论》)。本文描写细致，情节曲折，刻划人物的音容笑貌，描绘人物的行动和场面十分生动。内容上虽有不堪入目之处，但在艺术描写的技巧上很突出。 [book_img]Z_14461.jpg [book_title]河间传原文 河间。淫妇人也。不欲言其姓。故以邑称。始妇人居戚里。[前汉。万石君传注。于上有姻戚者。则皆居之。故名其里为戚里。]有贤操。[七到切。节操也。]自未嫁。固已恶群戚之乱尨。羞与为类。独深居为翦制缕结。既嫁。不及其舅。独养姑。谨甚。未尝言门外事。又礼敬夫宾友之相与为肺腑者。其族类丑行者谋曰。若河间何。其甚者曰。必坏之。乃谋以车众造门。[○造。七到切。至也。]邀之遨嬉。且美其辞曰。自吾里有河间。戚里之人日夜为饬厉。一有小不善。唯恐闻焉。今欲更其故以相效为礼节。愿朝夕望若仪状以自惕也。河间固谢不欲。姑怒曰。今人好辞来。以一接新妇来为得师。何拒之坚也。辞曰。闻妇之道。以贞顺静专为礼。若夫矜车服耀首饰。族出讙闹以饮食观游。非妇人宜也。姑强之。乃从之游过市。或曰。市少南入浮图。有国公吴叟始图东南壁。甚怪。可使奚官先壁道乃入观。观已。延及客位。具食帷床之侧。闻男子欬者。[○欬。口溉切。逆气]河间惊跣走出。如从者驰车归。泣数日。愈自闭不与众戚通。戚里乃更来谢曰。河间之遽也。犹以前故。得无罪吾属耶。向之欬者者为膳奴耳。曰数人笑于门。如是何耶。群戚闻且退。 期年。乃敢复召邀于姑。必致之。与偕行。遂入(阝丰)隑州西浮图两间。[○(阝丰)。篇韵无此字。未详。(阝丰)。或曰溉柯开二切。江南人呼梯为隑。按集韵。沂祈二音。曲岸也。又鱼开切。修长也。前汉相如传。临曲江之隑州兮。注。曲。岸头也。巨衣切。]叩槛出鱼鳖食之。河间为一笑。众乃欢。俄而又引至食所。空无帷幕。廊庑廓然。河间乃肯入。先壁群恶少于北牖下。降帘。使女子为秦声。倨坐观之。有顷。壁者出宿选貌美阴大者主河间。乃便抱持河间。河间号且泣。婢夹持之。或谕以利。或骂且笑之。河间窃顾视持己者甚美。左右为不善者已更得适意。鼻息咈然。意不能无动。力稍。主者幸一遂焉。因拥致房。河间收泣甚适。自庆未始得也。至日仄。食具。类呼之食。曰吾不食矣。旦暮。驾车相戒归。河间曰。吾不归矣。必与是人俱死。群戚反大闷。不得已。俱宿焉。夫骑来迎。莫得见。左右力制。明日乃肯归。持淫夫大泣。啮臂相与盟而后就车。既归。不忍视其夫。闭目曰。吾病。与之百物。卒不食。饵以善药。挥去。心怦怦。[披耕切。心急貌。]恒若危柱之弦。夫来。辄大骂。终日不一开目。愈益恶之。夫不胜其忧。数日。乃曰。吾病且死。非药饵能已。为吾召鬼解除之。然必以夜。其夫自河间病言如狂人。思所以悦其心。度无不为。时上恶夜祠甚。夫无所避。既张具。[○张。音帐。]河间命邑臣告其夫召鬼祝诅。上下吏讯验。笞杀之。将死。犹曰。吾负夫人吾负夫人。河间大喜。不为服。辟门召所与淫者倮爱为荒淫。[○倮。力果切。]居一岁。所淫者衰。益厌。乃出之。召长安无赖男子。晨夜交于门。犹不慊[苦簟切。]又为酒垆西南隅。己居楼上。微观之。凿小门。以女侍饵焉。凡来饮酒。大鼻者。少且壮者。美颜色者。善为酒戏者。皆上与合。且合且窥。恐失一男子也。犹日呻呼懵懵以为不足。[○懵。音蒙。又母总弥登母亘三切。]积十余年。病髓竭而死。自是虽戚里为邪行者。闻河间之名。则掩鼻(足戚)頞皆不欲道也。[(足戚)。与蹙同。促也。急也。○頞。音遏。鼻頞也。] 柳先生曰。天下之士为修洁者。有如河间之始为妻妇者乎。天下之言朋友相慕望。有如河间与其夫之密切者乎。河间一自败于强暴。诚服其利。归敌其夫犹盗贼仇雠。不忍一视其面。卒计以杀之。无须臾之戚。则凡以情爱相恋结者。得不有邪利之猾其中耶。亦足知恩之难恃矣。朋友固如此。况君臣之际。尤可畏哉。余故私自列云。 [book_title]河间传白话译文 【河间妇，是一个淫荡的妇女，所以我这里就不提她的姓氏，只用地名来称呼她。】 最开始，这个女人住在长安城里的高尚社区，品德也很高尚。当时还没有嫁人，她就一直厌恶那些乱搞男女关系的亲戚，不愿意和她们交往，一个人躲进闺房，免得被她们打扰。 等她嫁了人，公公已经去世了。她一个人侍奉婆婆，非常谨慎，从来不谈家门外的事情。她对丈夫也很尊重，相敬如宾。两人死心塌地爱着对方。 家族里面品德败坏的狗男女在一起商议：“这种女人该怎么对付？”商议的结果是：“不管怎么样，一定要把她拖下水！” 这帮人商议好了，就几次驾着车上门请河间妇一起出去游玩，而且话说得非常好听：“自从您嫁到了这里，社区的妇女们都拿您当榜样。做错一点儿事，都怕您听到了。如今个个要改过自新，学习您的高风亮节，所以一直盼望和您出去走走，好向您请教请教。” 河间妇坚决推辞，不想出去。 婆婆发了火，说：“如今人家好言好语，上门来请你，让你这个新媳妇，当她们的老师。为什么要坚决拒绝呢？” 河间妇解释说：“身为一个女人，应当贞洁、顺从、安静、勤快。至于香车宝马、花枝招展、成群结队、喧哗欢笑、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对女人来说，恐怕是不应该的吧。” 婆婆强迫她听从，才跟着那帮人出去游玩。一起逛长安的市场，其中有人说：“市场南边有一个寺庙，有皇家画家吴道子大师的作品，东南墙上的壁画最为壮观。可以先派仆人去清道，我们再进去观看。” 参观完毕，请到庙里的客厅里搭上帐篷吃饭。帐篷旁边传来了男人的咳嗽声，河间妇吃了一惊，光着脚跑了出去，喊来了丫环和车夫，急冲冲坐车回了家。在家里哭了几天，更加封闭自己，不想和那些狗男女混在一起。 那些亲戚回来就上门道歉，说：“您为什么跑得那样快呢？难道还是因为我们过去的错误，一直不肯原谅我们吗？吃饭时在外面咳嗽的人，其实是端盘子的服务生啊。” 河间妇说：“几个男人在门外说说笑笑，他们究竟是谁？” 这些亲戚听了，只好灰溜溜回去了。 一年之后，这帮亲戚又上门，请婆婆发话，一定要拉河间妇出门玩。 于是一群妇女去隑州西佛寺礼拜佛像。几个妇女敲打水边的栏杆，就有五颜六色的鱼游出来，抢夺投下的食物。河间妇看见了，笑了一笑，这帮妇女于是也都很开心。 一会儿，又来到大厅，里面也没有帐篷遮蔽，空阔干净，河间妇才肯进去。 谁知这帮狗男女早已经安排了一伙流氓躲在北边窗户下。接着放下帘子，让一个女歌手弹琴唱曲，一群妇女围着欣赏。 一会儿，埋伏的流氓集体出动。早就选定了一个长得帅又雄壮的流氓对付河间妇。这个大流氓冲进去就按倒河间妇，河间妇大哭大喊，一群妇女过来帮忙。有的谈做爱的好处，有的骂她不识抬举，有的笑她假正经。 河间妇悄悄看了一眼流氓，觉得他长得很帅。左右看了看，搂着其他女人的流氓一个个獐头鼠目，自己已经觉得满意了，呼吸开始急促，心跳猛地加快，稍稍放松了抵抗。大流氓于是心满意足进去了。流氓把河间妇抱到房间里继续运动。河间妇也不哭了，感到很受用，自己庆贺自己从来没有这样爽过。 到了下午，那帮亲戚喊她吃晚饭。河间妇说：“出去，我不想吃。” 到了傍晚，亲戚们准备驾车一起回去，河间妇说：“我不回去了，要和情哥哥生死在一起。”亲戚们反而十分苦恼，不得已，只好在庙里住了一夜。 第二天河间妇的老公骑马来接她。河间妇也不出来见他。亲戚们左劝右劝，又过了一天才肯回家。离别时，她抱着奸夫大哭，和他互相咬了膀子，发了毒誓，然后才上车回家。 回家之后，不肯睁开眼睛看老公，闭着眼睛说：“我病了。” 老公给她送来各种精美食物，坚决不肯吃。老公请医生开了很好的药方，被她直接用手打翻在地上。河间妇心怦怦直跳，意乱神迷，老公一靠近就破口大骂，始终不睁开眼，脾气越来越坏。老公也非常郁闷，无可奈何。 几天之后，河间妇才说：“我病得很严重，不是药物可以救活的。帮我请求鬼神来救我，不过一定要在晚上做法事。” 老公自从河间妇得病，真是痴心若狂，希望做点什么能让她开心，于是就满口答应了。 当时皇上非常厌恶夜间做法事的行为，河间妇老公也不在乎。等到法事的准备工作开始，河间妇悄悄命令丫环去给巡捕厅送告状信，告他老公晚上做法事诅咒皇上。老公于是被官府逮捕审问，判决是乱棍打死。临死之前，他还说：“我对不起夫人，我对不起夫人啊！” 河间妇大喜，也不穿丧服，开门喊来了寺院里认识的奸夫，在家光屁股乱跑，淫乐无度。 过了一年，奸夫体力严重透支，河间妇对他也厌倦了，于是赶他出门。 河间妇开门招待长安城的各路流氓，没日没夜在家运动，还不觉得满足。又在西南院子里开酒店，自己住在楼上偷偷观察，设了一个小门，用丫环勾引客人。只要是酒量豪爽的，年轻健壮的，英俊潇洒的，言谈幽默的，都要勾引进门和他奸淫。有时一边奸淫，还一边偷窥，生怕漏掉了下一个男人。整天摸爬滚打，大呼小叫，还不觉得满足。 过了十几年，河间妇骨髓枯竭而死。从此，就是亲戚里面比较放荡的女人，一听说河间妇的大名，都捂着鼻子，皱着眉头，都不想谈论她的光荣事迹。 柳先生曰：“世界上的清白正直，能比得上河间妇最开始做小媳妇的时候么？世界上的朋友情谊，能比得上河间妇老公对她的痴情么？河间妇自从被强暴所征服，尝到了暴力和欺骗的甜头，反而把丈夫当成仇敌，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愿意看他一眼，最终设计除掉了他，事后没有丝毫的悲哀和后悔。那么说明世界上的所谓爱情和友情，难道能轻易战胜邪恶的利益和欲望么？这也说明有些东西真的很假。夫妻、朋友都是这个样子，何况是皇帝和臣子之间的关系？这真是值得警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