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湘学略 [book_author]李肖聃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72652 [book_dec]思想史著作。李肖聃著。作于抗日战争时期。全书用学案式的办法,从北宋周敦颐起至谭嗣同止,分24个学略加以叙述,其中包括一些流寓,如胡安国父子、张栻及朱熹、王守仁在湖南的活动及影响。在第25篇“诸儒学略”中,还按经、史、子、集四部,追溯了汉代以来湖南作者的有关著述。在第26篇“流寓学略”中,追溯到屈原、贾谊以下各朝代外省籍人士在湖南的行踪。作者在“自叙”中论述写作的各学略之缘起,反映了他对各家的观点。如说周敦颐“《通书》启圣,太极象天,卓尔元公,实牖宋贤”。作者推崇朱熹:“穷理主静,上契周程,博综百家,集宋大成”;但对王守仁亦表敬佩:“姚江事业,超迈前贤,远播流风,入我湘川。”对王夫之评价尤高:“明季大儒,孙李顾黄,贞晦深沉,孰与夕堂。”而赞谭嗣同“赤手抟龙,厥有谭卿”。解放前由湖南大学印行,1985年岳麓书社将此书与钱基博《近百年湖南学风》合刊重版。 [book_img]Z_12810.jpg [book_title]湘学略自叙 民国十三年七月,长沙《大公报》成立十年,新化李景侨抱一属余为文以纪,余草《湘学小史》数万言以应。后又十年,抱一又属余文其记念之册,,复为《湘学叙录》十余篇予之。今年夏,余来岳麓分教文学,湘乡谭戒甫先生督述湖南学术以诏诸生,爰辑旧闻,重加新案,粗述其略,待后加详。昔明湘潭周圣楷伯孔尝辑《楚宝》一书,清罗汝怀研生为《湖南文徴。百九十卷,新化邓显鹤湘皋修《沅湘耆旧集》,而湘绮王翁亦欲纪述清儒,勒成湘史,将以致维桑之深敬,阐南学之灵光。余之纂此,犹先贤之意也。 《通书》启圣,太极象天,卓尔元公,实牖宋贤。述濂溪学略第一。 武夷修业,碧泉讲道,南国群贤,相从幽讨。述衡麓学略第二。 求仁希颜,考亭畏友,有子大贤,厥考无咎。述南轩学略第三。 穷理主静,上契周程,博综百家,集宋大成。述紫阳学略第四。 宣公求仁,楚士知宝,能大师传,畏斋一老。述岳麓学略第五。 姚江事业,超迈前贤,远播流风,人我湘川。述阳明学略第六。 明季大儒,孙李顾黄,贞晦深沈,孰与夕堂。述船山学略第七。 元朗宗朱,守道不离,都讲云麓,学者有师。述恒斋学略第八。 专经三礼,卓然经师,遗著成灰,谁与求之。述九溪学略第九。 中清畸士,龚魏齐名,固哉枚叔,乃吊二生。述邵阳学略第十。 宗主陆张,厥赖兹老,能相元侯,偕登大道。述镜海学略第十一。 觥觥芸阁,手辑箴言,名嗣绍闻,用大学门。述益阳学略第十二。 秘书承监,经世垂文,门有相侯,弈叶流芬。述二贺学略第十三。 叔绩抗节,南村流咏,猗彼两贤,生民托命。述邹邓学略第十四。 终集武勋,又深霸略,世变方兴,英儒不作。述曾左学略第十五。 兵机万变,儒学至精,真儒戡乱,千载垂声。述罗山学略第十六。 养知卓识,前无古人,远持龙节,声动西邻。述玉池学略第十七。 吴杜雅儒,苏君节土,亦有獬钧,沈深藻思。述岳阳学略第十八。 玄思振采,托体蒙庄,述史传经,光我湖湘。述湘绮学略第十九。 南菁集经,东华操翰,张我楚风,上通炎汉。述葵园学略第二十。 博文综史,学贯群经,海人慕业,南斗一星。述鹿门学略第二十一。 丽廔观古,博聚群书,伤哉牛缺,歼此鸿儒。述郋园学略第二十二。 圭斋显元,慎甫隐清,赤手抟龙,厥有谭卿。述浏阳学略第二十三。 湘水谭经,我思荷屋,牖此邦人,贯三漱六。述校经学略第二十四。 蒋蔡流芳,传自汉家,仍世承风,摛此南华。述诸儒学略第二十五。 学海回澜,会集众流,群贤过化,重我湘州。述流寓学略第二十六。 民国三十五年十月二十八日,长沙李肖聃述书于麓西精舍。 [book_title]濂溪学略第一 朱子濂溪先生事实记 先生世家道州营道县濂溪之上,姓周氏,名惇实,字茂叔,后避英宗旧名,改惇颐。用舅氏龙图阁学士郑公向奏,授洪州分宁县主簿。县有狱久不决,先生至,一讯立辨,众口交称之。部使者荐以为南安军司理参军,移郴及桂阳令,用荐者改大理寺丞,知洪州南昌县事,签书合州判官事,通判虔州事,改永州,权发遣邵州事。熙宁初,用赵清献公、吕正献公荐,为广南东路转运判官,改提点刑狱公事。未几而病,亦会水齧其先墓,遂求南康军以归。既葬,上其印绶,分司南京。时赵公再尹成都,复奏起先生,朝命及门而先生卒矣,熙宁六年六月七日也。年五十有七。葬江州德化县清泉社。先生博学力行,闻道甚早,遇事刚果有古人风,为政精密严恕,务尽道理。尝作《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在南安时,年少不为守所知,洛人程公珦摄通守事,视其气貌非常人,与语,知其为学知道也,因与为友,且使二子往受学焉。及为郎,故事当举代,每一迁授,辄以先生名闻。在郴时,郡守李公初平知其贤,与之语而叹曰:“吾欲读书,何如?”先生曰:“公老,无及矣。某也请得为公言之。”于是初平日听先生语,二年,果有得。而程公二子,即所谓河南二先生也。南安狱有囚,法不当死,转运使王逵欲深治之。逵苛刻,吏无敢相可否,先生独力争之。不听,则置手板归,取告身委之而去,曰:“如此尚可仕乎!杀人以媚人,吾不为也。”逵亦感悟,囚得不死。在郴、桂阳皆有治绩。来南昌县,人迎喜曰:“是能辨分宁狱者,吾属得所诉矣。”于是更相告语,莫违教命。盖不惟以抵罪为忧,实以污善政为耻也。在合州,事不经先生手,吏不敢决。苟下之,民不肯从。蜀之贤人君子皆喜称之。赵公时为使者,人或谗先生,赵公临之甚威,而先生处之超然,然赵公疑终不释。及守虔,先生适佐州事,赵公熟视其所为,乃寤,执其手曰:“几失君矣,今日乃和周茂叔也。”于邵州,新学校以教其人。及使岭表,不惮出入之勤,瘴毒之侵,虽荒崖绝岛,人迹所不至者,必缓视徐按,务以洗冤泽物为己任。施设措置,未及尽其所为,而病以归矣。自少信古好义,以名节自砥砺。奉己甚约,俸禄尽以周宗族、奉宾友,家或无百钱之储。李初平卒,子幼,护其丧归葬之,又往来经纪其家,终始不懈。及分司而归,妻子饘粥或不给,而亦旷然不以为意也。襟怀飘酒,雅有高趣。尤乐佳山水,遇适意处,或徜徉终日。庐山之麓有溪焉,发源于莲华峰下,洁清绀寒,下合于湓江,先生濯缨而乐之,因寓以濂溪之号,而筑书堂于其上。豫章黄太史庭坚诗而序之曰:“茂叔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知德者亦深有取其言云。 外有《江州重建濂溪先生书堂记》、《韶州濂溪词记》。 通书 诚者,圣人之本。大哉乾元,万物资始,诚之源也。乾道变化,各正性命,诚斯立焉,纯粹至善者也。故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元亨,诚之通;利贞,诚之复。大哉《易》也,性命之原乎!诚上第一 圣,诚而已矣。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故诚则无事矣。至易而行难;果而确,无难焉。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诚下第二 诚无为,几善恶。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诚几德第三 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日圣人。圣第四 动而正曰道,用而和曰德。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也。邪动,辱也,甚焉害也。故君子慎动。慎动第五 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守之贵,行之利,廓之配天地。岂不易简,岂为难知,不守不行不廓耳。道第六 或问曰:曷为天下善?曰师。曰:何谓也?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不达,曰:刚善,为义、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故圣人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故先觉觉后觉,暗者求于明,而师道立矣。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师第七 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处,则可教;闻过,则可贤。幸第八 《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机也。《易》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又曰:“知几其神乎!”思第九 圣希天,贤希圣,士希贤。伊尹、颜渊,大贤也。伊尹耻其君不为尧舜,一夫不得其所,若挞于市。颜渊不迁怒,不贰过,三月不违仁。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过则圣,及则贤,不及则亦不失于令名。志学第十 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也;成,义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万物,以义正万民。天道行而万物顺,圣德修而万民化。大顺大化,不见其迹,莫知其然之谓神。故天下之众,本在一人。道岂远乎哉!术岂多乎哉!顺化第十一 十室之邑,人人提耳而教且不及,况天下之广、兆民之众哉!曰:纯其心而已矣。仁义礼智四者,动静言貌视听无违之谓纯。心纯则贤才辅,贤才辅则天下治。纯心要矣,用贤急焉。治第十二 礼,理也;乐,和也。阴阳理而后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万物各得其理然后和。故礼先而乐后。礼乐第十三 实胜,善也。名胜,耻也。故君子进德修业,孽孳不息,务实胜也。德业有未著,则恐恐然畏人知,远耻也。小人则伪而已。故君子曰休,小人曰忧。务实第十四 有善不及。曰:不及则学焉。问曰:有不善。曰:不善则告之不善,且劝曰,庶几有改乎!斯为君子。有善一,不善二,则学其一而劝其二。有语曰:斯人有是之不善,非大恶也。则曰:孰无过焉?知其不能改,改则为君子矣,不改为恶,恶者天恶之。波岂无畏耶?乌知其不能改?故君于悉有众善,无弗爱且敬焉。爱敬第十五 动而无静,静而无动,物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动而无动,静而无静,非不动不静也。物,则不通;神,妙万物。水阴根阳,火阳根阴。五行阴阳,阴阳太极。四时运行,万物终始。混兮辟兮,其无穷兮。动静第十六 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大和,万物咸若,乃作乐以宣八风之气,以平天下之情。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优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是谓道配天地,古之极也。后世礼法不修,政刑苛紊,纵欲败度。下民困苦。谓古乐不足听也,代变新声,妖淫愁怨,导欲增悲,不能自止,故有贼君弃父轻生败伦不可禁者矣。呜呼!乐者,古以平心,今以助欲;古以宣化,今以长怨。不复古礼,不变今乐,而欲至治者远矣。乐上第十七 乐者,本乎政也。政善民安,则天下之心和。故圣人作乐以宣畅其和心,达于天地,天地之气感而大和焉。天地和则万物顺,故神祗格,鸟兽驯。乐中第十八 乐声淡则听心平,乐辞善则歌者慕,故风移而俗易矣。妖声艳词之化也亦然。乐下第十九 圣可学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请问焉,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动直则公,公则溥。明通公溥,庶矣乎!圣学第二十 公于己者公于人,未有不公于己而能公于人也。明不至则疑生,明无疑也。谓能疑为明,何啻千里!公明第二十一 厥彰厥微,匪灵弗莹。刚善刚恶,柔亦如之,中焉止矣。二气五行,化生万物。五殊二实,二本则一。是万为一,一实万分。万一各正,小大有定。理性命第二十二 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夫富贵,人所爱也,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乎贫者,独何心哉?天地间有至贵至富可爱可求而异乎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处之一则能化而齐,故颜子亚圣。颜子第二十三 天地间至尊者道,至贵者德而已矣。至难得者人,人而至难得者,道德有于身而已矣。求人至难得者有于身,非师友则不可得也已。师友上第二十四 道义者,身有之则贵且尊。人生而蒙,长无师友则愚,是道义由师友有之,而得贵且尊,其义不亦重乎!其聚不亦乐乎!师友下第二十五 仲由喜闻过,令名无穷焉。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护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噫!过第二十六 天下,势而已矣。势,轻重也。极重不可反,识其重而亟反之可也。反之,力也。识不早,力不易也。力而不竞,天也。不识不力,人也。天乎,人也何尤!势第二十七 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者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然不贤者,虽父兄临之,师保勉之,不学也,强之不从也。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噫!弊也久矣。文辞第二十八 不愤不启,不悱不发,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子曰:予欲无言。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然则圣人之蕴,微颜子殆不可见。发圣人之蕴,教万世无穷者,颜子也。圣同天,不亦深乎!常人有一闻知,恐人不速知其有也,急人知而名也,薄亦甚矣。圣蕴第二十九 圣人之精,画卦以示;圣人之蕴,因卦以发。卦不画,圣人之精不可得而见。微卦,圣人之蕴殆不可悉得而闻。《易》何止五经之源,其天地鬼神之奥乎!精蕴第三十 君子乾乾不息于诚,然必惩忿窒欲,迁善改过而后至。乾之用,其善是,损益之大莫是过,圣人之旨深哉!吉凶悔吝生乎动,噫,吉一而已,动可不慎乎!《乾》《损》《益》动第三十一 治天下有本,身之谓也。治天下有则,家之谓也。本必端;端本,诚心而已矣。则必善;善则,和亲而已矣。家难而天下易,家亲而天下疏也。家人离,必起于妇人,故《睽》次《家人》,以二女同居而志不同行也。尧所以釐降二女于沩汭,舜可禅乎?吾兹试矣。是治天下观于家,治家观身而已矣。身端,心诚之谓也。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已矣。不善之动,妄也。妄复则无妄矣,无妄则诚矣。故《无妄》次《复》,而曰先王以茂对时育万物,深哉!《家人》《睽》《复》《无妄》第三十二 君子以道充为贵,身安为富,故常泰,无不足,而视轩冕,尘视珠玉,其重无加焉尔。富贵第三十三 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陋第三十四 至诚则动,动则变,变则化。故曰:拟之而后言,议之而后动。拟议以成其变化。拟议第三十五 天以春生万物,止之以秋。物之生也,既成矣,不止则过焉,故得秋以成。圣人之法天,以政养万民,肃之以刑。民之盛也,欲动情胜,利害相攻,不止则贼灭无伦焉,故得刑以治。情伪微暧,其变千状,苟非中正明达果断者,不能治也。《讼》卦曰:“利见大人”,以刚得中也。《噬嗑》曰;“利用狱”,以动而明也。呜呼!天下之广,主刑者民之司命也,任用可不慎乎!刑第三十六 圣人之道,至公而已矣。或曰:何谓也?曰:天地至公而已矣。公第三十七 《春秋》,正王道、明大法也,孔子为后世王者而修也。乱臣贼子,诛死者于前,所以惧生者于后也。宜夫万世无穷王祀夫于,报德报功之无尽焉。孔子第三十八 道德高厚,教化无穷,实与天地参而四时同,其惟孔子乎!孔子第三十九 童蒙求我,我正果行如筮焉。筮,叩神也,再三则凟矣,凟则不告也。 山下出泉,静而清也,汨则乱。乱,不决也。慎哉,其惟时中乎!艮其背,背非见也。静则止,止非为也。为不止矣,其道也深乎!《蒙》《艮》第四十 太极图说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生焉。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五气顺布,四时行焉。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自注云:无欲故静),立人极焉。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按:朱、陆《太极图说》之辨、黄梨洲《太极图讲义》、刘静修《记太极图说后》、吴草庐《释太极无极》,名义至明。而明丰坊作《易辨》,黄宗炎《图学辨惑》、胡渭《易图明辨》、毛奇龄《图书原舛》,争辨尤多。至谓宋陈抟以华山道士与种放、李溉辈搜道书《无极尊经》及张角九宫,倡太极、河洛诸教,作道学统宗,而周、邵、二程援道入儒,其说至悍。方植之作《汉学商兑》,已详辨之。而周子之学,则自黄山谷、胡五峰、张南轩、黄勉斋、魏鹤山、黄东发、高景逸诸公,久有定论。而真西山、顾泾阳谓其与伏羲画卦同功,誉为生知之圣,则已过矣。惟其门自二程外,惟安仁周文敏、遂宁傅耆、郡守李初平、咸平王拱辰、许昌许渤。孙奇逢《理学宗传》、黄嗣东《濂学志》、《圣学渊源录》述之亦备。张宣公谓周子之言足以羽翼六经而大有功于后学者,莫粹于《通书》四十章,而无极之真原于道家者流,必非周子之作也。 朱子《濂溪先生像赞》曰:“道丧千载,圣远言湮,不有先觉,孰开我人?书不尽言,图不尽意,风月无边,庭草交翠。”曾文正《湖南文徵序》,亦谓宋之周子出于其间,作《太极图说》、《通书》,上与《周易》同风,下而百代逸才举莫能越其范围也。 [book_title]衡麓学略第二 胡安国,字康侯,建之崇安人,绍圣四年进士,除荆南教授,入为大学博士,提举湖南学事。后落职,奉祠休于衡岳之下,卒谥文定。著《春秋传》、《资治通鉴举要补遗》。其为荆门教授时,杨龟山代之,因识游酢、谢良佐。其学得力于上蔡为多,常言:“学以立志为先,以忠信为本,以致知为穷理之门,以致敬为持养之道。”其讲友邹道乡浩、朱汉上震、曾开、刘君曼燮、向子韶、唐处厚巩(荆南人),同调为叶嗣忠廷珪,门人则江全叔琦、曾吉甫几、范伯达如圭、薛德老徽言、胡邦衡铨、胡季皋襄、谭子立知礼(长沙人)、韩叔夏璜、李寿翁椿、方困斋畴、刘顺宁芮、黎才翁明(长沙人)。湖湘学派之盛,才翁最有功焉。又有向深之沈及向涪、向浯、汪玉山、应辰闾、邱逢辰昕、徐舜邻时动、王致荣枢,皆文定高弟。而湘潭杨子中训从文定碧泉讲舍最久。彪虎臣汉明之父约,于文定之南渡熊湘,一见有得于心,及其子长,遂命受业胡门。衡山乐德秀洪从文定游。 武夷家学 胡寅,字明仲,崇安人,文定之弟子也,为秘书省校书郎时,杨龟山时为祭酒,乃禀学焉。所著有《读史管见》、《论语详说》、诗文《斐然集》。学者称致堂先生。著《崇正辨》,多晰儒佛之界。 胡宏,字仁仲,文定季子,自幼志于大道,尝见杨龟山于京师,卒传其父之学。优游衡山二十余年,张南轩师之,学者称五峰先生。所著有《知言》、《皇王大纪》及诗文集。 胡宁,字和仲,文定次子,学者称为茅堂先生。文定作《春秋传》,修纂检讨尽出其手。又自著《春秋通旨》,此书在元初赵复最传之(江汉先生)。胡宪,字原仲,文定从父兄子,从文定学,会悟程氏之说,学者称籍溪先生,朱子事之最久。 胡大时,字季随,五峰季子。南轩从学五峰,季随随学于南轩,又往来于朱子,有《湖南答问》。 胡实,字广仲,五峰从弟,卒时年三十八。与考亭、南轩皆有辨论,未尝苟合,有《广仲问答》。 胡大原,字伯逢。五峰从子,致堂长子也。守其师说,与朱、张辨论,不以朱子知言疑义为然,有《伯逢问答》。 胡大本,字季立,茅堂次子,伯逢从弟,与南轩共学于岳麓。 按清全祖望谢山《书宋史胡文定传后》曰:“致堂、籍溪、五峰、茅堂四先生,并以大儒树节南宋之初,盖当时伊洛世適,莫有过于文定一门者。四先生殁后,广仲尚能禅其家学,而伯逢、季随兄弟游于朱、张之门,称高弟,可谓盛矣。” 附旧作湘潭诸胡著述 考清同治中,湘潭胡筠帆先生知广东南海县事,馆番禺陈兰甫先生于家,令子锡燕、伯蓟从受业,陈先生以《诗经》、《通鉴》授之。伯蓟著有《诗古音绎》及《通鉴校勘记》各如干卷,又手临苏书陶集如干卷。中间返湖,将赴粤从师,不幸落水死,兰甫哭之恸。伯蓟有四子,伯曰元仪,字子威,光绪乙酉科拔贡,能明父学,有《周书王会篇注》、《王会图赞》、《孙卿子注》。其《荀子别传》及《考异》二十二事,王先谦采入《荀子集解》中。别有《观身篇》,言养生之术。其《北海三考》,宁乡刘宗向刻入《湖南丛书》;《毛诗谱订》如干卷,先谦录入《经解》续编。别有《胡氏世典》、《胡氏家集》、《兰茝袭斐集》、《绸发丛稿》、《瞻阕集》、《虚步姜词》。先生家贫,寒冬御袷,故人馈以金,却之不受。某年中采券五千金,以偿夙债,余尽分与兄弟,而食贫以死。义宁陈三立伯严为诗挽之甚哀。遗稿数卷,伯严及湘乡曾广钧重伯、善化汪诒书颂年皆为之序。其弟子长沙杨树达语予:“吾师制行苦卓,始墨翟、颜、李之亚。”至其学所长在考证,诗词其绪余耳。仲日元常,字子彝,究心篆法,有《论书绝句》若干首,又尝校刻《通鉴》,其学盖长于史。以附贡终。叔曰元直,字子正,举乙酉科拔贡,主四川万县白岩书院,善教诸生,尤长文章。岁暮将归,遣仆买舟,忽闭门自经以卒。门徒痛哭,私谥曰端敏先生,刻其癸甲试赋经解诗词文笔以为《端敏遗书》。子正自号介堂,卒时年才四十。长沙袁绪钦淑予语予:于正应校经堂及诂经书院月课,常列超等,其才隽逸,非一世人也。季曰元玉,字子瑞,光绪戊子优贡,始随诸兄学,又为王闿运女夫,抠衣请业,所诣益邃,有《驳春秋名字解诂》一卷,先谦亦刻入《经解》。先谦纂录诸书,不录生存人作,独于胡氏兄弟所述不限常例,盖痛湘人经学之陋,欲乡后进闻而兴慕也。别有《郑许字义异同评》及《璧沼集》如于卷(未刻)。子瑞客死京师,其从弟元倓子靖始为返榇归葬。伯严常言:“胡氏世治经学,至子靖始阑入新说。”建堂西园,号曰“明德兴邦”,新彦群集其门,诸子弟亦游学远西,罕治故业,家学稍变矣。余观兰甫为岭外大师,与南海朱次琦子襄齐名。子襄著书,临死自焚其稿,予读其遗集,其学沈潜于义理,宣发乎词章,而归本于经世泽物,故其为县有循声,门人康有为能显其学,以彰于世。兰甫之学,究声律以同天,笺《水经》以释地,其学宗昆山顾氏,作《东塾读书记》以仰企《日知》之绪,而晚年父子相依,日钞《朱子语类》,其心尤欲海郑、朱之争,通汉、宋之邮,与湘乡曾文正国藩持论若合符契。其平生通今博古,精思力践,又诚无愧于古人,故同、光学者群相崇仰。独湘潭叶氏德辉訾其《汉儒通义》为调和汉、宋,舍田芸田。吾读其书而服其精审,知叶氏未喻其用心也。吾欲胡氏承东塾之传,崇朱子之学,以教湘中子弟,故为攸县龙绂瑞作《乐诚堂记》,发其端焉。尤愿靖翁裒刻诸胡丛书,示其子姓,俾无忘先绪也。 [book_title]南轩学略第三 张栻,字敬夫,一字乐斋,号南轩,广汉人,迁于衡阳。少从胡五峰问程氏学,五峰以所闻孔门论仁亲切之旨告之,益自奋厉,以古圣贤自期,作《希颜录》以见志。著有《论语孟子说》《太极图说》《经世编年》等书,弟子编有《南轩答问》。其仁说谓求仁莫大乎克己。《与刘共甫书》谓:“学之用极天地,而其端不远乎视听食息之间,识其端则大体可求,明其体则妙用可充。”《与吕伯恭书》谓:“吾曹当相与讲明圣学,庶有正人心承三圣事业。”及寝疾,微吟曰:“舍瑟而作,敢忘事上之忠;鼓缶而歌,当尽顺终之理。”乃自作遗表。黄宗羲谓朱子生平相与切磋得力者,东莱、象山、南轩数人,而东莱则言其杂,象山则言其禅,惟南轩为所佩服。一则曰“敬夫见识卓然不可及,从游之久,反复开益为多”;一则曰“敬夫学问愈高,所见卓然出人意表,近读其语说,不觉胸中洒然,诚可叹服。”其讲友自朱、吕外,则赵忠定汝愚、潘显谟畴、吴知州松年、张县令杰,学侣则陈止斋傅良、胡季立大本、张知军寓、吕司监陟。吕字升卿,累官监司,与南轩游,零陵人也。门人则胡季随大时,彭止堂龟年,吴畏斋猎(醴陵人),游默斋九言、受斋九功,宇文顾斋绍节辈。又南轩岳麓之教,身后不衰。宋之亡也,岳麓精舍诸生乘城共守,及破,死者无算。当元时,私淑南轩之学者,有巴陵人方敏中,年十二通《春秋》,厉志以传坠绪,书其室曰“明轩”,高尚不仕,从游者教以克己为要,顾其详不可得闻,仅见临川《江汉叙录》。 南轩弟子,见于梨洲《岳麓诸儒学案》者: 胡大时季随,崇安人,五峰季子,学于南轩,南轩以女妻之。湖湘学者,以季随为第一。 彭龟年子寿,清江人,得程氏《易》,读之至忘寝食,从南轩质疑而学益明。 吴猎,字德夫,醴陵人,学者称为畏斋先生。迁居善化。年二十三见张宣公。称其宏裕朗畅。尝谓圣贤教人,莫先于求仁。乃以孔门问答及周、程以来言仁者,萃类疏析,以请正宣公,宣公是之。其《畏斋集》六十卷,今已无存,然畏斋能以宣公求仁之学而施之于经纶之大者。 游九言,字诚之,建阳人。始学于宣公,宣公教以求放心,久之有得,学者称默斋先生。 周奭,字允升,湘乡人。南轩问天与太极如何,奭谓“天,形体也;太极,性也。惟圣人能尽性。人极所以立。”南轩以为然。 吴伦,字子常,零陵人。南轩帅江陵,以先生从,临终谓之曰:“蝉蜕人欲之私。舂容天理之妙。” 蒋复,字汝行,零陵人。隐居东山,介然自守,所著有《淡岩文集》。 零陵之从南轩者,先生与吴伦最有名。 钟如愚,字师颜,湘潭人,南轩之弟子也。年十六,以书问仁,因留受业。晚官岭海,引年而归,除南岳书院山长,监南岳庙。 王居仁,字习隐,常宁人,尝与袭盖卿同学于南轩,登进士。 赵方,字彦直,衡山人,早从南轩学。 蒋元夫,清湘人,从南轩游,亦尝学于象山。 谢用宾,祁阳人。少跌宕负才气。尝读南轩《希颜录》而慕之,造谒门下,求一言可以终身行之者。南轩曰:“其敬乎。”自是守之不替。 萧佐,字定夫,湘乡人。其父故从五峰胡氏学,于张宣公为同门,佐因受业于宣公,授以居敬之旨。朱子帅长沙,以进德之说请益。曰:守先师之训十五年矣,今见先生,如见先师也。鹤山尝为作《师友堂铭》。 按南轩之父为张魏公浚,符离之败,厥罪至重,而枉杀曲端,又等于秦桧之杀岳飞。梁任公启超谓徒以其子讲学。浚为朱子所父事,为作行状数万言,故人遂忘其罪。梁守师学,崇陆王而抑程朱,其说固无足怪,而王士祯《带经堂诗话》亦于浚有微词。《易》曰:“有子,考无咎。”魏公之罪,赖贤子而末减,《记》所谓“将为善,思贻父母令名”也。南轩讲学于岳麓,传道于二江湘蜀,门徒之盛,一时无两。余昔居城南书院,考其遗迹,尝欲仿欧阳坦斋《岳麓文钞》例,别为《城南文钞》一编,平江方克刚小川闻而韪之。吾书未成,方亦即世。吾昔闻先师钱先生(名维骥,字硕人)言,宁乡诸张多南轩裔,未之察也。及避寇安化,至黄材茅坪官山之麓,则魏公父子双墓巍然在焉。前立南轩词,有榜署曰“紫阳畏友”。后取其遗集而读之,所求仁之说,希颜之录,诚学者所当深察也。湖南以朱、张讲学滞湘,有洙泗之风。今岳麓改建大学,特立文科,紫阳之绪不坠,而城南鞠为茂草,南轩之风寂然。同为大儒,显晦各异,宜罗子元鲲发愤而道也。 [book_title]紫阳学略第四 朱子二十九岁时,见李先生于延平(名侗),得理一分殊之旨。归自同安,弥乐其道。以亲老食贫,不能待次,请奉祠监潭州南岳庙。三十三岁时,孝宗即位,高宗内禅,复差监南岳庙。三十六岁时,以时相方主和议,复差监岳庙。三十七岁,始与张钦夫(即敬夫)通书,论未发之中。三十八岁,访南轩张公敬夫于潭州。《与曹晋叔书》云:“九月八日抵长沙,荷敬夫爱予甚笃,相与讲明其所未闻,日有闻学之益。敬夫学问愈高,所见卓然,议论出人意表。近读其语说,不觉胸中洒然,诚可叹服。”冬十一月,偕南轩登南岳衡山,有《南岳酬唱集》,南轩为序。文集有《南岳游山后记》。《南轩集》有《送元晦尊兄诗》,朱子有答诗。四十时复有乞岳庙札子。五十一岁闻南轩之赴。六十四岁时除知潭州、荆湖南路安抚使,辞不就职,不许。明年五月五日到官。长沙士子,夙知向学,及邻郡数百里间,学子云集。朱子诲诱不倦,坐席至不能容,溢于户外。有《祭张敬夫城南祠文》、《祭南轩墓文》。修复岳麓书院,有《委教授牒》云: “本州州学之外,复置岳麓书院,本为有志之士求师取友,以为优游肄业之地。故前帅忠肃对公特因旧基,复创新馆。延请故侍讲张公先生往来其间,使四方来学之士得以传道授业解惑焉。而比年以来,师道陵夷,讲论废息,士气不振,议者惜之。当职叨冒假守,到官两月,困守簿书,未及一往。除已请到醴陵黎君贡士充讲书职事,与学录郑贡士同行措置外,今议别置额外学生十员,以处四方来学之士。其廪给依州学则例。更不补试,听候当职考察搜访,径行拨入。凡使为学者知所当务,不专在区区课试之间,实非小补。牒教授及帖书院照会施行。” 朱子穷日之力治郡事甚劳,夜则与诸生讲论,随事而答,略无倦色。多训以切己务实,毋厌卑近而慕高远。恳恻至到,闻者感动。六月,请放归田里。八月,宁宗即位,召赴行在。计朱子在岳麓讲学,前后止三阅月耳。集中有《谕诸生》、《谕诸职事》二文,亦非为岳麓而发。湖南从学者,不及南轩之多且著,以其在湘月日之短耳。然“忠孝廉节”四字刻于讲堂,“赫曦’、“自卑”两亭立于山麓,湘浦有朱张之渡,潇湘有洙泗之风,大儒过化存神之妙,又岂论其时之久暂哉! 朱、张登岳麓赫曦台联句云:“泛舟长沙渚,振策湘山岑。(朱)烟云眇变化,宇宙穷高深。怀古壮士志,忧时君子心。(张)寄言尘中客,莽苍谁能寻?(朱)” 湘人著书叙述朱学者略次于后 《易本义质》四卷明衡阳王介之著 《周易本义拾遗》六卷清善化李文炤著 《周易附说》一卷清湘乡罗泽南著 《易鉴》三十八卷清安仁欧阳厚均著 《尚书辨伪》五卷清善化唐焕著。宋人疑梅氏古文之伪者,始于朱子与吴棫 《仪礼经传通解集注》四十六卷清善化李文炤著 《孝经刊误辨释》清善化唐文华著 《学庸讲义》(名《岳麓讲义》)清善化李文炤著 《读四书大全说》一卷明衡阳王夫之著《四书集注考证》十六卷清邵阳唐方燿著 《四书朱注疏》三十六卷清新化段起玲著 《四书朱义纂要》四十卷清武陵杨丕复著 《通鉴纲目拾遗证正》清桃源黎邦彦著 《通鉴纲目集义》五十九卷清善化李芳华著 《朱子年谱纲目》十二卷清新宁李元禄著 《朱子五忠祠传略考正》、《五忠祠续传》清新化邓显鹤著 《岳麓书院志》十卷明善化吴道行著 《岳麓书院志》明攸县陈论著 《岳麓书院志》八卷明宁乡陶之典著 《朱子语录》一卷宋湘潭钟震著。湘乡萧佐舒高、衡阳林子蒙、常宁袭盖卿皆有此书 《紫阳传授录》(旧志为《池州语录》)清平江李杞著 《近思录集解》十四卷、《太极解拾遗》一卷、《通书解抬遗》一卷《后录》一卷、《西铭拾遗》一卷《后录》一卷、《正蒙集解》九卷、《朱子语类约编》清善化李文炤著 《朱子学案》八十卷、《国朝学案小识》二十卷、《四砭斋省身日课》四卷清善化唐鉴著 《入德津梁》二十八卷清湘阴王之鈇著 《五子见心录》三卷、《从学札记》一卷清浏阳朱文炢著 《弟子箴言》十六卷清益阳胡达源著 《西铭讲义》一卷、《姚江学辨》二卷、《人极衍义》一卷清湘乡罗泽南著 《思辨录疑义》一卷清湘乡刘蓉著 《近思录释》明衡阳王夫之著 《朱子文语纂编》十四卷清邵阳车鼎丰著 《近思录注析微》清邵阳车鼎贲著 《辨类编》三卷、《切己录》清邵阳车无咎著 《读书日记》四卷、《惜日笔记》二十卷清武陵赵慎畛著 《岳麓书院学规》清善化李文炤著 《小学补注》清善化唐文华著 《小学韵语》清湘乡罗泽南著 《明道书院约言》清湘潭黄舒昺著 《耐庵集》清善化贺长龄著 《寒松堂集》清善化贺熙龄著 按曾文正《罗山神道碑》云:“洛闽之绪,近世所捐,姚江事业,或迈前贤。”咸同诸公,始多尊崇紫阳,而干略又同新建。曾、罗逝后,老辈多宗汉师。自皮先生为《南学讲义》,言乾嘉汉学皆出宋儒,且多出于朱子,群士始稍解迷惑。迄梁启超衍其师说,著书时诋程朱,谓但读王懋竑《朱子年谱》即可卒业。吾恐学者迷于其说,尽屏朱子之书而不读也,昔年作《朱学篇》云: 古之圣人,有伏羲、神农、尧、舜、禹、汤、文、武、周公。自孔子集其成,而治圣学者皆宗孔。宋之贤人,有周、程、张、邵,及杨时龟山、罗从彦豫章、李侗延平,皆为大儒。自朱子集其成,而治宋学者皆宗朱。故朱子者,孔子后一人也。濂溪著《太极图说》、《通书》,横渠著《西铭》、《正蒙》,二程亦有《遗书》,皆足千古。即象山、阳明,或崇德性,或致良知,皆有孤诣。然王言满街都是圣人,陆言六经皆我注脚,持论过高。求其博大精深,可法可师,实推朱子为最。朱子师法伊川。伊川不看杂书,著述惟有《易传》,朱子则学问极博,著述极多。伊川晚年谢遣生徒,朱子则虽遭党禁,讲学不辍,故徒党最众。又工为文章,兼有政绩,孔门四科,一身兼之。庚子封事,言大本在正心术以立纪纲。戊申封事,上陈六事,而务本于正心诚意。此圣门德行之科也。平生历官,皆有政绩。提举浙东,孝宗称其政事可观。其居乡行社仓法,正值青苗法坏之后,朱子变通其意,后人奏请通行,至今尚沿其制。其知潭州时,得丞相赵汝愚密书,云将内禅,朱子知赦书将到,先斩狱中死囚。故方苞谓王崐绳曰:汝毋以朱子为奄奄气息人也。观朱子戊申封事及浙东救荒诸政,虽晚明杨、左之直节,前汉赵、张之政绩,亦不是过。此圣门政事之科也。言理学者,多不能文,语录讲章,俚俗可厌。朱子古文,光明疏达,风格出于曾巩,而论学尤精,气体大似韩、欧,而见道尤粹。顾亭林、李宏斋均学其文。今观其集,各体备善,而与象山陆子论太极无极之书,与陈亮龙川论王伯义利之辨,尤为义正词严,读之使人兴起。下至小文短跋,亦皆精妙绝伦。理学诸儒,莫能与比。此圣门言语之科也。朱于早年从刘彦冲、胡宪讲求禅学,见于文集。三十一岁师事延平(李侗),乃始专宗程氏。四十以后,见道不行,发愤著书,《易》有《本义》,《诗》有《集传》,《四书》有《集注》,《通鉴》有《纲目》,《楚词》有《集注》,乃至《参同契》亦有《考论》,六十七岁犹修《仪礼经传通解》。清儒考据之学,实由朱子启之。此圣门文学之科也。先师皮鹿门先生学兼汉宋,《南学讲义》指示最详。而叶吏部德辉为《经学通诰》,亦言南宋经学以朱子为大宗。其后王应鳞、黄震(著《东发日钞》)遂开清顾、惠二家之业。亭林之学,出自朱子。元和惠氏,三世传经,自周惕(著《诗说》)、士奇(著《易说》、《礼说》、《春秋说》)至栋而大盛,皆朱学也。江永为《乡党图考》、《深衣考误》、《仪礼释例》,其学纯出于宋。其徒戴震既畔本师,而于朱子亦妄肆抨击。不知朱子考论五经,《易》复古本,《书》辟伪孔,《诗》采三家,《礼》通古今,《纲目》上续麟经,《尚书》有蔡沈《集传》,乐有蔡元定西山《律吕新书》,皆朱弟子。是六经通学,郑玄以后惟朱一人。吾观汉学诸家,但藉单词碎义,轻笮宋贤,西河、东原,攻朱尤甚。姚姬传曰:博闻强识,以助宋君子之遗忘可也,欲将以跨越宋君子则不可也。曾文正亦言:五子立言,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至其训释诸经,小有不当,故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摈弃群言以自隘乎?陈澧为《汉儒通义》,乃倡汉宋调和之说。日本井上哲次郎考论彼邦朱派哲学,有藤原惺、窝林罗山、木下顺庵、雨森芳洲、安东省庵、室鸠巢诸人,而以山崎暗斋、佐藤一斋、佐久间象山诸儒为最著。朱舜水之瑜于明亡入东传道,亦朱学也。故彼德川幕府敬重紫阳,而中国来元明清四代亦崇朱学。井上谓朱学宗旨,在完成人格,斥功利而重道德。其言亦可味也。先友杨君怀中谓朱子上法孔子,小学继大学,《近思录》似《论语》,《四书》配六经,《纲目》配《春秋》。自孔子卒后,千六百年而有朱子,实命世之大贤也(孔子卒于周敬王四十一年,朱子生于宋高宗建炎四年,凡千六百一十七年)。 附朱子著书年月考(依王白田《朱子年谱》) 三十岁,校定《谢上蔡先生语录》。 三十四岁,《论语要义》成,《论语训蒙口义》成。 三十五岁,《困学恐闻》编成。 三十九岁,《程氏遗书》成。 四十三岁,《论孟精义》成,《资治通鉴纲目》成,《八朝名臣言行录》成。冬十月,《西铭解义》成。 四十四岁,《太极图解》、《通书解》成。六月,《程氏外书》成,《伊洛渊源录》成。 四十五岁,编次《古今家祭礼》。 四十六岁,《近思录》成,朱子与吕祖谦同撰。清江永作《集注》。 四十八岁,《论孟集注或问》成,《诗集传》成,《周易本义》成。 五十七岁,《易学启蒙》成,《孝经刊误》成。 五十八岁,《小学书》成。清尹嘉铨有《小学义疏》。 六十岁,序《大学章句》,序《中庸章句》。 六十三岁,《孟子要略》成。刘传莹、曾国藩有校本,在曾文正集中。 六十七岁,始修《仪礼经传通解》。 六十八岁,《韩文考异》成。 六十九岁,集《书》传。 七十岁,《楚词集注后语辨证》成。 七十岁,改《大学诚意》章。 [book_title]岳麓学略第五 南轩门人: 胡先生大时,字季随,崇安人,五峰季子。南轩从学五峰,大时从学南轩,南轩以女妻之。湖湘学者,以先生与吴猎畏斋为第一。又往来与朱子问难,有《湖南答问》。教学者静坐默识,使其泥滓渐渐消去。研讨《程氏遗书》至详。南轩编《希颜录》,如《庄子》诸书所载,多削去。先生云:“诸书亦须玩味,不可容易指以为非而削之。” 彭止堂先生龟年,字子寿,清江人,得程氏《易》读之,至忘寝食。从南轩质疑而学益明。登乾道五年进士第,官至宝汉阁待制,卒谥忠肃。常言:“《大学》格物致知之外,非别有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道,其疏于各条之下者,即格物致知之事,未尝有阙文也。”又言:“大本者即此理之存,达道者即此道之行,未有极其中而不和者,未有天地位而万物不育者。不必分说时中者,以其全得此理,故无时而不中,非就时上取中也。” 吴畏斋先生猎,字德夫,醴陵人,迁居善化。年二十三见张宣公,称其宏裕疏畅。常谓圣贤教人莫先求仁。登进士第,光宗时召试守正字,以秘阁修撰知江陵府。金人犯境,分道夹攻。金人遁去,吴曦反于蜀,命猎充四川安抚制置使。召还。卒谥文定。黄勉斋曰:“近日图维国事,善资于人,未有如吴公者。”魏鹤山亦曰;“吴公硕大宽深,山岳镇而江河流。”有《畏斋集》六十卷,今已无存。其平生所为,有得于宣公求仁之学,而施之于经纶之大。 游默斋先生九言,字诚之,建阳人。官至知光化军、荆鄂宣抚参谋官,谥文清。始学宣公,教以求放心。 游受斋先生九功,字勉之,建阳人。居官清慎廉恪,与兄九言自为师友,讲明理学,卒谥庄简。 周饮斋先生奭,字允升,湘乡人。乾道间领乡荐。南轩问天与太极何如,先生曰:天可言配,太极不可言合。天,形体也;太极,住也。惟圣人能尽性,人极所以立。 赵善佐,宇佐卿,邵武人。知泰州、常德府、赣州,卒官。著有《易疑问答》。尝受学于南轩,亦从朱子游。 吴伦,字子常,零陵人。南轩帅江陵,以先生从。临终谓先生曰:蝉蜕人欲之私,舂容天理之妙。 蒋复,字汝行,隐居东山,介然自守。所著有《淡岩文集》。零陵事南轩者,蒋与吴伦最有名。 陈琦,字择之,号克斋,临江人,事南轩,为衡阳主簿,从入桂蜀,负用世才,遇事迎刃而解。 钟如愚,字师颜,湘潭人,年十六,书抵南轩问仁,因留受业。弱冠中进士科,晚官岭海,归除南备书院山长。 王居仁,字习隐,常宁人,学于南轩。 赵方,字彦直,衡山人,早从南轩学。官至刑部尚书、京湖制置大使,谥忠肃。 梁子强,字仁伯,不知何所人,南轩高弟,官潭州教授。 钟炤之,字彦昭,乐平人,绍兴进土,为善化尉,从南轩游。南轩手书《淇澳》一章,期以学问到则天理明而本心立。 蒋元夫,清湘人,从南轩游,亦尝学于象山。 谢用宾,祁阳人,少跌宕负才气,尝读南轩《希颜录》而慕之,造门求一言可以行之终身者。南轩曰:其敬乎。自是守之不替。 萧佐,字定夫,湘乡人,故从五峰胡氏学,又受业于宣公,授以居敬之旨。朱子帅长沙,又从请益。魏鹤山为作《师友堂铭》。 全祖望云:“宣公身后,湖湘弟子有从止斋、岷隐游者,如彭忠肃公之节概,二游、文清、庄简公之德器,以至胡盘谷辈,岳麓之巨子也。再传而得漫塘(刘宰)、实斋(王遂),谁谓张氏之学弱于朱子乎!” 余案:南轩讲学,上希颜子之圣,究心求仁之说,与朱子讲学岳麓、城南之间,千年以来,流风犹存。余尝过宁乡茅坪官山亲拜其墓,与其父魏公浚之塚相依。魏公符离之败,偾事至大,其冤杀曲端,不下秦桧之于岳飞,而以子为大儒,得请朱子撰状,遂缘贤嗣减父恶声,《易》所谓“有子,考无咎”者。又有方敏中者,巴陵人也,当元世,私淑南轩之学,自年十二辄通《春秋》,厉志以传坠绪,书其室曰“明轩”,高尚不仕,从游者以克己为要。又有潭人张唐广汉,张敬夫后,景炎二年,与赵璠等起兵应文丞相。明年,丞相见执,唐兵败被获死。《湖广旧志》作张镗。衡山人,仆射浚之孙。又《督府忠义传》载:长沙人,先儒栻诸孙。 湖南先儒,如周濂溪之讲学营道,杨龟山(时)之知浏阳,胡安国之提举湖南学事,倡明绝学,胡五峰之优游衡山,主讲碧泉,以及朱、张之会讲,述已如前矣。外此则真西山德秀以安抚使知潭州,用周、程、朱、张之学劝勉士子,魏了翁华甫以资政殿学士知潭州,崇重道学。建昌人李燔,以进士从朱子学,后判潭州。明时山阴张元忭常言:“朱、陆学本同原,后人妄分门户。”后浮沉湘,入武彝。万历间,李天植迎主岳麓。余姚王乔龄本阳明高弟,嘉靖中任长沙兵备,讲道岳麓,阐发良知。宋湘阴周式两为岳麓书院山长,真宗召见,拜国子学主簿。国史《经籍志》载,式有《毛诗笺传辨误》八卷。醴陵吴猎德夫,从学南轩,淳熙间,潘畴聘充岳麓堂长,有《畏斋文集》。同时其县人黎贡臣昭文,以贡生受业朱子,充岳麓讲书执事。湘乡彪居正德美,从胡文定父子讲明经学,不事进取,为岳麓堂长。淳耀进士欧阳守道公权运使,吴子良聘为岳麓山长,发明孟子正人心之论。明正德四年,学道陈凤梧以攸县诸生陈论志趣高迈,取为山长。论作《岳麓书院志》。福州人叶性,弘治中为善化教谕,充养有道,郡丞杨茂元聘充岳麓山长。而宋开宝中,朱洞守潭州,始创书院,以待四方学者。真宗时,李允则知潭州,兴学岳麓。崇安刘珙共父于乾道元年为湖南安抚,兴复书院,养士千人,延情南轩主教。鄞县陈钢,弘治初判长沙,访朱、张遗址,修建讲堂。同县杨茂元,弘治间为山东副使,以忤权贵谪同知,加意书院,表章紫阳遗迹。 [book_title]阳明学略第六 蒋信,宇卿实,号道林,楚之常德人。少而庄严,盛暑未尝袒裼。不信形家术,毋殁,自择高爽之地以葬。登嘉靖十一年进士第,授户部主事,转兵部员外郎。出为四川佥事,兴利除害若嗜欲。有道士以妖术禁人,先生召之,术不复验,置之法。升贵州提学副使,建书院二所,曰“正学”,曰“文明”,择士之秀出者养之于中,而示以趋向,使不汩没于流俗。龙场有阳明祠,置祭田以永其香火。湖广清浪、五卫诸生乡试,去省险远,多不能达,乃增贵州解额,使之附试。寻告病归,御史以擅离职守劾之,削籍。后奉恩例冠带闲住。先生筑精舍于桃花冈,学徒云集,远方来者,即以精舍学田廪之。先生危坐其中,絃歌不辍,惟家祭始一入城。间或出游,则所至迎请开讲。三十八年十二月庚子卒,年七十七。属纩时作诗曰:“吾儒传性即传神,岂向风尘滞此身?分付万桃冈上月,要须今夜一齐明。”先生初无所师授,与冀闇斋考索于书本之间。先生谓:“《大学》知止当是识仁体”闇斋跃然曰:“如此则定静安虑即是以诚敬存之。”阳明在龙场,见先生之诗而称之,先生遂与闇斋师事焉。已应贡入京师,师事甘泉。及甘泉在南雍,及其门者甚众,则令先生分教之。先生弃官归,甘泉游南岳,先生又从之弥月。后四年,人广东省甘泉。又八年,甘泉再游南岳,先生又从之。是故先生之学,得于甘泉者为多也。 冀元亨,字惟乾,号同斋,楚之武陵人。阳明谪龙场,先生与蒋道林往师焉,从之庐陵,逾年而归。正德十一年,湖广乡试,有司以格物致知发策,先生不从朱注,以所闻于阳明者为对,主司奇而录之。阳明在赣。先生又从之,主教濂溪书院。宸濠致书问学,阳明使先生往答之。濠谈王霸之略,先生昧昧,第与之论学而已。濠拊掌谓人曰:“人痴一至是耶?”一日讲《西铭》,先生反复陈君臣之义本于一体以动濠,濠大诧之。先生从容复理前语,濠曰:“此生大有胆气。”遂遣归。濠败,忌阳明者欲借先生以陷之,逮至京师,榜掠不服,科道交章颂冤。出狱五日而卒。在狱与诸囚讲说,使囚能忘其苦。先生尝谓道林曰:“赣中诸子,颇能静坐,苟无见于仁体,槁坐何益?”观其不挫志于艰危,情所言之非虚也。癸未南宫发策,以心学为讥,余姚有徐珊者,亦阳明之门人,不对而出。先生之对与徐珊之不对,一时两高之。而珊为辰州同知,侵饷缢死。时人为之语曰:“君子学道则害人,小人学道则缢死。”人羞称之,所谓盖棺论定者非耶?黄宗羲《楚中王门学案》云:“楚学之盛,惟耿天台一派,自秦州流入。当阳明在时,其信从者尚少。道林、闇斋、刘观时出自武陵,故武陵之及门,独冠全楚。观徐曰仁同游得山诗,王文明应奎,胡珊鸣玉,刘献德重,杨礿介诚,何凤韶汝谐,唐演汝渊龙、起霄正之,尚可考也。然道林实得阳明之传。天台之派虽盛,反多破坏良知学脉,恶可较哉。” 按:考黄梨洲之充明儒学案。,可知明代王学之盛。翻日本井上哲次郎所著《日本阳明学派之哲学》,则知彼国西乡隆盛、山鹿素行辈,皆为王学巨子,与朱子学派互为消长。盖姚江良知之说,本于孟氏;朱子虚静重礼之教,原自荀卿。惟彼两贤,皆为圣翼。故逮季明五子,船山崇仰横渠,亭林、二曲尊信考亭,夏峰兼采朱、陆,梨洲学本蕺山,则纯宗新建。吾湘先贤,多宗朱子,然威同时,王壮武珍崛起湘乡,实始尊师阳明。曾惠敏纪泽语其外舅刘中丞蓉,办言宗信姚江之人,多能建立功业,在朱学末流之上。见于《归璞斋诗钞》之自注。曾文正壮年虽亦附从唐镜海、刘霞仙之议,以纠王氏直指本心之说,而老年与夏弢甫书,则盛称王门弟子之卓有建树者,皆得力于师教。即文正之入而讲学,出而戡乱,亦与阳明略同。惟其专务躬行,不轻立说(薛福成代李鸿章沥陈督臣忠勋事绩疏),为稍异耳。近时武陵宋教仁遁初,主知行合一之教,以致良知为义。长沙曹猛庵亦然。湘中子弟,皆知向往。而章炳麟、严复,乃于王学肆其訾謷。彼殆见其末流堕入狂禅,而忘其大本植于邹孟也。 [book_title]船山学略第七 邓显鹤船山遗书目录序 《周易内传》十二卷《发例》一卷、《周易大象解》一卷、《周易稗疏》二卷、《周易考异》一卷、《周易外传》七卷、《书经稗疏》四卷、《尚书考异》(有目。未见书)、《尚书引义》六卷、《诗经稗疏》五卷(旧本二卷,四库本四卷)、《诗经专异》一卷(附《协韵辨》)、《诗广传》五卷、《礼记章句》四十九卷、《春秋稗疏》二卷、《春秋家说》七卷、《春秋世论》五卷(旧本二卷)、《续春秋在氏传博议》二卷、《四书训义》三十八卷(又名《授诸生讲义》)、《四书稗疏》二卷(旧本一卷)、《四书考异》一卷、《读四书大全说》十卷、《四书详解》(未见)、《说文广义》三卷,凡经类二十二部,已见二十部,都一百六十四卷;未见二部,无卷数。 《读通鉴论》三十卷、《宋论》十五卷、《大行录》(未见),凡史类三部,已见二部,都四十五卷;未见一部,无卷数。 《张子正蒙注》九卷、《近思录释》(未见)、《思问录内篇》一卷《外篇》一卷、《俟解》一卷、《噩梦》一卷、《吕览释》(未见)、《淮南子注》(未见)、《黄书》一卷、《识小录》一卷、《搔首问》(未见)、《龙源夜话》、《老子衍》一卷、《庄子解》三十三卷、《庄子通》(未见)、《愚鼓歌》一卷、《相宗络索》一卷、《三藏法师八识规矩论赞》,凡子类十七部,已见十二部,都五十一卷;未见五部,无卷数。 《楚辞通释》十四卷、《姜斋文集》十卷(卷一论三首、仿符命一首、连珠二十五首,卷二传二首、行状二首、墓志铭四首、记一首,卷三序五首、书后二首、跋一首,卷四启一首、尺牍十首,卷五九昭,卷六九砺,卷七赋五首,卷八赋三首,卷九像赞一首、杂物赞十六首、铭十一首,卷十家世节录八则)、《姜斋诗集》十卷(卷一《五十自定稿》,卷二《六十自定稿》,卷三《七十自定稿》,卷四《柳岸吟》,卷六《遣兴诗》,卷七《和梅花百咏》,卷八《洞庭秋》,卷九《雁字诗》,卷十《仿体》)、《姜斋诗余》三卷(卷一《船山鼓棹初集》,卷二《船山鼓棹二集》,卷三《潇湘八景词》)、《姜斋诗话》三卷(卷一《诗绎》,原附《诗经稗疏》后,卷二《夕堂永日内编》,卷三《南窗漫记》)、《忆得》(未见)、《姜斋外集》四卷(卷一《船山制义》,卷二《船山经义》,卷三《夕堂永日绪论外编》,卷四《龙舟会》杂剧。旧目又有《买薇稿》、《漧涛园初集》,二书未见,殆亦诗文集也,附识其名于此)、《夕堂永日》、《八代文选》十九卷、《八代诗选》(未见)、《四唐诗选》(未见),凡集类十部,已见六部,都六十三卷;未见四部,无卷数。 右衡阳王先生著书五十二种,已见三十八种,都三百二十三卷。著录于四库者,曰《周易稗疏》四卷《考异》一卷,曰《尚书稗疏》四卷,曰《诗经稗流》四卷《考异》一卷,曰《春秋稗疏》二卷,凡六种。存目于四库者,曰《尚书引义》六卷,曰《春秋家说》三卷,凡二种。旧已刊者,曰《周易大象解》一卷,曰《春秋世论》二卷,《四书稗疏》一卷《考异》一卷,曰《老子衍》一卷,曰《庄子解》三十三卷,曰《楚辞通释》十四卷,曰《正蒙注》四卷,曰《思问录》二卷,曰《俟解》一卷,凡十种。外文集、诗集、诗余、诗话复有数卷,皆奇零不成部帙,余俱钞本,其未见者存佚不可知。旧刊之本类坊刻,且日久漫漶,显鹤病之,尝慨然发愤,思购求先生全书,精审锓木,嘉惠来学。以是强聒于人,无应者。道光己亥,寓长沙,时方辑《沅湘耆旧集》,征求先生遗诗。一日,先生族裔有居湘潭名世全者,介其友欧阳君兆熊访余于城南旅寓,以先生诗集来,且具道先生六世孙承佺具藏先生各种遗书于家,世全将谋寿诸梨枣。余大喜过望。次年春,遂开雕于长沙,以校雠之役属吾邑人邹汉勋。其后二年,次第刊成《周易内传》十二卷、《周易大象解》一卷、《周易稗疏》二卷《考异》一卷、《周易外传》七卷、《书经稗疏》四卷、《尚书引义》六卷、《诗经稗疏》五卷《考异》一卷、《诗广传》五卷、《礼记章句》四十九卷、《春秋稗疏》二卷、《春秋家说》七卷、《春秋世论》五卷、《续春秋左氏传博议》二卷、《四书训义》三十八卷、《四书稗疏》二卷《考异》一卷,大凡十八种,都百五十卷。书成,以全书目录寄示显鹤,乃僭书其后曰: 班史有言,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自孔子没而大道微,七十子之徒遗言坠绪不绝如缕,遭秦燔灭,荡然无存。汉兴,收拾余烬,始立专门,各抱一经,私相授受,亦互相嫉妒。马、郑诸懦,始贯穿群籍,钻研训诘。迄其蔽也,杂于谶纬,堕于支离破碎。魏晋以后,崇尚虚无,流为佛老,学术纷岐,世运榛塞,圣人之道唏矣。唐代义疏之作,具有端绪,而是非得失,未有折衷。宋世真儒出,群经乃有定论。至于近代,学者疾陋儒空谈心性,逸于考古,遂至厌薄程、朱,专考求古人制度名物以为博,甚则刺取先儒删落踳驳谬悠之论以为异。而一二天资高旷之士,又往往误于良知之说,敢为高论,狂瞽一世,著书愈多,圣道愈蔀。先生不然,生平论学,以汉儒为门户,以宋五子为堂奥,而学道渊源,尤在《正蒙》一书,以为张子之学,上承孔孟之志,下救来兹之失,如皎日丽天,无幽不烛,圣人复起,未之能易,惟其门人未有殆庶者。而当时巨公,如富、文、司马诸公,张子皆以素位隐居,未由相为羽翼,其道之行,曾不得比于邵康节之数学。而世之信从者寡,道之诚然者不著,是以不百年而异说兴,又不二百年而邪说炽。其推本阴阳法象之状,往来原反之政,反复辨论,累千百言,所以归咎上蔡、象山、姚江者甚峻。或疑其言太过,要其议论精卓,践履笃实,粹然一轨于正,固无以易也。先生生当鼎革,自以先世为明世臣,存亡与共,甲申后,崎岖岭表,备尝险阻。既知事之不可为,乃退而著书,窜伏祁、永、涟、邵山中,流离困苦,一岁数徙其处,最后乃定湘西蒸左之石船山,筑观生居以终。故国之戚,生死不忘,其志洁而芳,其言哀以思,百世下犹将闻风兴起,况生同里闬、亲读其书者乎!当是时,海内儒硕,北有容城,西有盩厔,东南则昆山、余姚,而亭林先生为之魁。先生刻苦似二曲,贞晦过夏峰,多闻博学,志节皎然,不愧顾、黄两先生。顾诸君子肥遁自甘,声名益炳,羔币充庭,干旌在野,虽隐逸之荐,鸿博之征,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动容,其志易白,其书易行。先生窜身瑶峒,绝迹人间,席棘饴荼,声影不出林莽,门人故旧,又无一有气力者为之推挽,殁后四十年,遗书散佚,其子敔始为之收辑推阐,上之督学宜兴潘先生,因缘得上史馆,立传儒林,而其书仍湮灭不传,后生小子至有能举其名姓,可哀也已。当代经师,后先生而起者,无虑百十家。所言皆有根柢,不为空谈,盖经学至本朝为极盛矣。然诸家所著,有据为新义,辄为先生所已言者,四库总目于《春秋稗疏》曾及之。以余所见,尤非一事,盖未见其书也。近时仪征相国裒辑国朝《经解》,刻于广南,所收甚广,独不及先生,其他更何论已。先生出处本末,略见潘宜兴、储六雅、全谢山、余存吾诸文集中。显鹤增辑《楚宝》,文苑亦有传,不具述。独详述先生学业之大者著于篇,使世之读先生书者有所考焉。 曾国藩王船山遗书序 王船山先生遗书,同治四年十月刻竣,凡三百二十二卷。国藩校阅者,《礼记章句》四十九卷、《张子正蒙注》九卷、《读通鉴论》三十卷、《宋论》十五卷、《四书》、《易》、《诗》、《春秋》诸经稗疏、考异十四卷,订正讹脱百七十余事。军中鲜暇,不克细紬全编,乃为序曰: 昔仲尼好语求仁,而雅言执礼,孟氏亦仁义井称,盖圣王所以平物我之情,而息天下之争,内之莫大于仁,外之莫急于礼。自孔孟在时,老庄已鄙弃礼教,杨墨之指不同而同于贼仁。厥后众流岐出,载籍焚烧,微言中绝,人纪紊焉。汉儒掇拾遗经,小戴氏乃作《记》以存礼于什一。又千余年,宋儒远承坠绪,横渠张氏乃作《正蒙》,以讨论为仁之方。船山先生注《正蒙》数万言,注《礼记》数十万言,幽以究民物之同原,显以纲维万事,弭世乱于未形。其于古昔明体达用盈科后进之旨,往往近之。先生名夫之,字而农,以崇祯十五年举于乡,目睹是时朝政刻核无亲,而士大未又驰骛声气,东林、复社之徒,村党伐仇,颓俗日敝,故其书中黜申韩之术,嫉朋党之风,长言三叹而未有已。既一仕桂藩为行人司,知事终不可为,乃匿迹永、郴、衡、邵之间,终老于湘西之石船山。圣清大定,访求隐逸,鸿博之士,次第登进,虽顾亭林、李二曲辈之艰贞,征聘尚不绝于庐,独先生深閟同藏,邈焉无与。平生痛诋党人标榜之习,不欲身隐而文著、来反唇之讪笑,用是其身长遁,其名寂寂,其学亦竟不显于世。荒山敝榻,终岁孳孳,以求所谓育物之仁、经邦之礼,穷探极论,千变而不离其宗,旷百世不见知而无所于悔。先生殁后,巨儒迭兴,或攻良知捷获之说,或辨易图之凿,或详考名物训诂音韵,正《诗集传》之疏,或修补三礼时享之仪,号为卓绝,先生皆已发之于前,与后贤若合符契。虽其著述太繁,醇驳互见,然固可谓博文约礼、命世独立之君子已。道光十九年,先生裔孙世全始刊刻百五十卷,新化邓显鹤湘皋实主其事,湘潭欧阳兆熊晓晴赞成之。咸丰四年,寇犯湘潭,板毁于火。同治初元,吾弟国荃乃谋重刻,而增益百七十二卷,仍以欧阳君董其役,南汇张文虎啸山、仪征刘毓菘伯山等分任校雠。庀局于安庆,蒇事于金陵,先生之书于是粗备。后之学者,有能秉心敬恕,综贯本末,将亦不释乎此也。 李元度王而农先生事略 先生姓王氏,讳夫之,字而农,号姜斋,湖南衡阳人。父朝聘,副贡生。先生年冠,与兄介之同举崇祯壬午乡试,以道梗未与计偕。明年,张献忠陷衡州,走匿南岳双髻峰下。贼执其父为质,先生自引刀刺其支体,舁往易父。贼见其重创,免之。父子俱得脱。十七年,北京陷,明年,清师下金陵。唐、桂二藩称号,督师何腾皎屯长沙,堵允锡驻常德,两公不相能,乃上章监军章旷,调和南北两军。章不能用,诸公奔覆,章以忧死。顺治四年,清师下湖南。走桂林,大学士瞿式耜荐于桂王,以父忧,请终制,服阕,授行人。是时桂王建国肇庆,移驻武冈,走靖州、柳州,大学土严起恒皆从,复从至肇庆。时朝端水火,有吴、楚党之目。王在梧州,吴党攻陷楚党刘湘客等于狱,将置之死。夫之走告严公,谓诸臣崎岖从王,而以党人杀之,则志士解体,谁共危亡?严感其言,跽王舟力救。贞毓辈恶之。夫之三上疏劾吴党王化澄,化澄恚甚,欲杀之,乃返桂林,复依瞿公。闻母病,归,母已前卒。其后瞿公殉节桂林,严公被害南宁,缅甸亦已覆没,乃晦匿郴、永、涟、邵间,后归衡山石船山,筑室曰观生居以终。 按先生书,道光十九年庚子,族孙世佺始刻行,邓显鹤主其事,咸丰四年毁于兵。同治初元,湘乡曾国荃再刻之。民国某年,醴陵何键又刻之,益以《相宗络索》数种。湘阴郭嵩焘喜言其学,主思贤讲舍、城南书院,皆立祠祀之。湘潭罗正钧为《船山师友记》,清泉王之春又编《船山年谱》,浏阳刘人熙亦立社长沙,编行《船山学报》。其先,衡阳彭玉麟奏设船山书院,光绪中从祀孔子庙廷,而善化皮先生、浏阳谭嗣同皆好称引其说。虽四库提要时纠其立论之疏,曾国藩日记亦间举其失,李元度作《李纲论》,谓其好恶拂人之性。要其抱越石之孤忠,希横渠之正学,其坚苦之操,贞亮之节,殆为明季五儒之冠。章炳麟谓三王不识字。与半山、湘绮同讥,此特訾其《说文广义》之缪,所见小矣。 [book_title]恒斋学略第八 恒斋名文炤,字元朗,善化人,幼知向学,十岁适郡城,其父携往文庙,告以先贤儒配享从祀之故,叹曰:“如此庶不枉一生。”十岁补博士弟子员,博通经史。举康熙癸巳乡试,官谷城教谕。与同里熊班若、邵陵车补旃、沩山张石攻、邵阳壬醒斋诸人勉为濂洛关闽之学。于书无所不读,子史梵书亦必批其根底。性纯孝,躬行实践,笃于人伦,以扶持世教为任。主讲岳麓书院数年,从游者众,悉训以修己治人之学。著《周易拾遗》六卷、《周礼集传》六卷、《春秋集传》十卷、《太极通书拾遗后录》兰卷、《西铭拾遗后录》三卷、《正蒙集解》九卷、《近思录集解》十四卷、《感兴诗解》一卷、《训子诗解》一卷、《家礼拾遗》三卷、《恒斋文集》十二卷传于世。其未出者,《语类约编》、《圣学渊源录》、《四书详说》、《楚词集注拾遗》、《增删仪礼经传通解》、《古文醇》、《古诗的》。先生之学,一以朱子为归,其《近思录集解序》曰: “昔者衰周之运,百家竞作,孔孟之徒有忧之,集微言而成《论语》,遵正学而著七篇,使学者不迷于向方,其功盛矣。自秦汉以降,道术分裂,荀、杨、王、韩,各驾其说而不能相一。有宋周子,以先知先觉之诣,建图属书,弁冕群言,以传之程氏,而张氏亦与有闻焉。推演广大,辨析精微,所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者也。顾其业至广,其说愈详,学者乃或望洋而兴叹,甚至未尝究其额末而妄肆诋诃。有如陆九渊议太极之非,是大原可得而淹也;林栗攻《西铭》之失,是宏纲可得而绝也;程迥诋主敬之误,是圣功可得而废也;陈亮疑道治天下之迂,是王猷可得而杂也。朱子盖深闵之,不得已而作《近思录》,著性命之蕴,而天下之言道者有所宗;揭进修之要,而天下之言学者有所准。至于穷理居敬克己之方,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法,以逮应物教人制心之则,与夫闲邪宗正之归,莫不举之有要,循之有序,诚可以羽翼四子,而补其所未备焉。欲求四君子之道,而不先之以是书,固不得其门而入矣。然其微辞奥义,多未易晓,朱子虽往往发明之,而散见于群书,学者欲观其聚焉而不可得也。窃不自揆,为之裒集而次列之,而又收其意之相类与其说之相资者,条而附之,以备一家之言。至其所阙之处,则取叶氏、陈氏、薛氏、胡氏之言以补之,间亦或附己意于其间,庶几可以便观览,备遗忘,以待同志者之取裁而已。乌呼!学者诚能逊志于此书,则诸子百家皆难为言,而于内圣外王之道,不患其无阶以升。较之役志于词章之中,老死于训诂之下,风推浪旋,无以自拔,而犹自矜衣盔之传者,其小大之不同量为何如也!聊志其概以自警云。” 其《语录约编序》曰: “大化之运。元必归贞,道统之传,开必有会。是故修和之盛,司空告其成;谟烈之垂,家相成其德。洙泗衍其传,命世发其蕴,斯盖卓然自立于一代,而万世共由之也。秦灰既烈,圣道中沦,虽董、韩、孙、石之才,而莫能振其绪。迨濂洛叠起,而道统于是乎中兴。然合志者未免夷、惠之偏,及门者鲜有颜、曾之匹,而道术亦复为天下裂矣。藉六经以文奸言,托三代以饰虐政,蛊中于君心,毒流于生民,是王氏之学也。尚纵横之诡习,扬稽、阮之余波,其文足以灭质,其博足以溺心,是苏氏之学也。恃履忠蹈信之资,蔑知育穷理之学,醇大而疵亦不细,功多而过亦不少,是司马氏之学也。以佛乘为道岸,以禅悟为儒修,肆淫波邪遁之词,攻螟螣蝥贼之技,是张氏之学也。昧心性之本原,务德业之崇广,九层之台,不积于累土,千里之行,不谨于举步,是胡氏之学也。讥问学为榛塞,诋思辨为陆沉,聚精会神而以为德行,任性率意而以为天机,是陆氏之学也。择善之不明,而托于浑厚,立己之不固,而流为通融,博学多闻固有之,守约穷源则未也,是吕氏之学也。即器而谓之道,即物而谓之则,侈心于制度之末,凿智于文为之繁,是永嘉陈氏之学也。义与利双行,王与霸杂用,枉己而思以直人,詘身而思以伸道,是永康陈氏之学也。神徂圣伏,百喙争鸣,于是晦翁朱子独与敬夫、季通左骖右介,攘剔之,扶持之,然后圣道大明,如日月之经天,江河之行地。从游之士,几遍天下,而训诲谆恳,提撕反复,忧之深而言之切,虑之远而说之详。顾记录之多,未免重复,识见之误,未免舛讹。敬轩薛子,盖屡以删改诏后之人,而未有承其志者。窃不自揣,择其言之精粹者,勒为一编,名之曰“约”。至若《四书》《五经》《太极》《通书》《西铭》之说,则前民固已裒集于传注之下,惟程、张之书之发明者,则附于《近思》之集解,礼仪之辨晰者,则附于《家礼》之拾遗,故其所编者独此而已。其他文集则将入古文之选,而独取知旧门人之问答列于各传之末焉。乌乎!宋之道统,先知先觉,周子以之,其斯道之元乎;有典有则,程子以之,其斯道之亨乎;无内无垠,朱子以之,其斯道之利贞乎。然则读是书者,何异聆大成之再集也哉!” 卒,祀乡贤相。 按宋世朱洞守长沙,大修岳麓书院,礼湘阴周式为山长,自是掌教其中,见于志乘者代有闻人。至清而先生与宁乡王文清九溪,湘潭罗典慎斋,安仁欧阳坤坦斋,长沙丁伊辅善庆、徐棻云衢,訾以朱子之学提倡后生。九溪有《学约》,刻于院壁;慎斋著《凝园九经管见》;坦斋编岳麓诗文词钞三书。又有欧阳正焕书“整齐严肃”四字,与朱子所书“忠孝廉节”并列讲堂。其时肄业院生,若益阳胡达源芸阁、湘乡曾国藩涤生、新宁刘长佑印渠辈,多命世英杰。丁公能以身教,生徒翼翼,无敢逾越礼法。徐公高年重望,人不敢嬉。至王先谦掌教二十余年,著书葵园,日不暇给,门士承风,撰述独多。盖自南海吴荣光设湘水校经堂于院中,其后移于天心阁、湘春门外,大修书院,学政调高才失肄习其间,群相矜以汉学,成蓉镜、杜贵墀来为都讲。光绪以来,士风一变,然湘潭黄舒昺正轩、长沙严家鬯秬香、石门閻镇珩季蓉辈主持正学,院生如宁乡成克襄赞君、湘谭胡元仪子成、长沙杜本崇乔生,笃崇宋儒,岳麓之流风未遂绝,在土大夫之倡导后生、以身作则耳。明攸县陈论辑《书院志》,在正德年。前起孙存志辑于嘉请七年,善化吴道行志辑于崇祯六年。清宁乡陶之典作志,称宋开宝九年始创书院,咸平间诏赐国子监书。乾道元年,南轩来主教事,紫阳访友长沙,聚徒讲学,一时称盛。 [book_title]九溪学略第九 王文清,字廷鉴,号九溪,宁乡人。少工文学,举雍正二年进士,官岳州府教授。以母忧归,哀毁逾礼。乾隆元年,召试博学鸿词,未入选,以荐为三礼、律吕各馆纂修官,补内阁中书,迁宗人府主事,考授御史,告养归。旋丁父忧,年六十余矣,犹哭踊如孺子慕。主岳麓书院十余年,多所成就。撰《仪礼分节句读》,以句读为主,略为笺注,不欲其繁。又《周礼会要》六卷,亦约括注疏诸说,疏通字义,以便学者。又著《考古源流》二百卷。卒年九十有二,祀乡贤,并附祀岳麓屈子祠。 宁乡立县以来,学士相望,而以宋之山斋易氏,清之九溪王氏、虎痴黄氏最为博学多闻。山斋《周易》、《周礼》总义,著录四库,刻入《湖南丛书》。余曾拜其墓下,访识山楼遗迹,为低回者久之。虎痴名本骥,道光举人,官止教谕,深通金石,有《三长物斋丛书》。九溪曾举鸿博,掌教岳麓,五膺征召,其名最显。观其《学约》、《学箴》刻示诸生者,皆本朱子说以立言,知其得力于宋学者深也。遗书传于世者,仅《考古略补》数种,非其至者。近其裔孙刻《纽经室遗草》数卷,余为叙言。昔年曾为其遗嘱作跋,登于《湘学叙录》。其县人以诗显者,哗哗至数十家,县志艺文之美且多,殆与湘潭相埒。而卓然以守洛闽之绪以诏其徒友者,则成赞钧先生克襄也。 王九溪先生遗嘱跋 湖湘学业,光于中世,明清两代,彪炳四王。姜斋逸士,书已刻于邓、曾;湘绮、葵园,学盛行于南朔。惟独九溪一老,僻处沩江,遗书不行于士林,后学寡知其名姓。予读其遗嘱,有深慨焉。先生拔起穷乡,独治朴学,由教授而举鸿博,自中书入位纂修。经礼与于校刊,律吕又其专习。于是有《周礼》、《仪礼》会要之作,有《仪礼》分节之编。生康熙全盛之朝,治俗士不为之学。故吴廷华服其精博,多采其言;吕南村敬其闳通,遣男受业。事见《皇清经解》,详于《十学薪传》(王昶《湖海文传》中有吕泰《十学薪传叙》,可见九溪学术之大凡)。故榕门表其闾为经学之乡,上拟郑康成通德之里。遗碑在道,深刻大书。予过其旁,低回叹想。盖先生于三礼之学,所造深矣(先生故宅在宁乡大株树,里人呼日“学堂湾”,为先生当年家居授徒处。桂林陈文恭抚湘时,曾过其家试生徒所读书,诸经注疏多能成诵,故立碑以表之)。而农之造《宋论》,识冠古令。壬甫之志湘军,文追班、范。益吾阁学注史尤多。先生集典制大文百四十一卷,著《读古原始》十余万言,而其《考古源流》一书,尤为毕生精力所萃,京师已有录副,而遗稿至今不传。外有《考古原始》、《宋理学考》,亦不行世。今惟《考古略补》犹行人间。文之精者不存,存者或非其至,九泉之憾,何日能无。往曾毅勇崇奖二通,阎镇珩通考六典,人称深识,挺为英儒。而先生手校欧史,殿本载其姓名;留意艺文,南皮列于史目。而李元度著先生事略,罗汝怀为《绿漪文钞》,记其行事,都伤简略。年时渐远,后进难闻,则先生治史之勤又将湮没矣。诗文予所见者,有《锄经文略》、《诗草》数卷;其未见者,有《寄生草》、《风烛吟》、《天禄赋草》诸篇。其《海内嘤鸣》一集,皆名贤唱和之作,惜其稿佚,风流寂然。其余若《麓山学约》,刻石于讲堂,《九溪家训》,镂版于宗牒,县书省志,纪载綦详。而遗嘱所载,又有《诗汇》五十卷、《诗文余话》五卷、《行己便记》四卷、《随手杂记》四卷,都止存目,未见原书。宁乡近世文士辈兴,隆观易最以诗名,程颂万号精语业,廖松陔著《珠泉》之集,梅英杰有《胡谱》之编,钱次郇述《砚慵说诗》,傅绍岩有《东池诗稿》,皆生清季,体近变风。先生示范于二百年前,留稿至数千百首,抗声倡导,厥绩最多,而妙句不传于人间,诗名远逊于后辈。文章光气,显晦殊时,传否亦有命焉,盖难得而具论矣。予与先生生邻里闬,总角闻其才誉,弱冠见其遗书,盖先师钱子于先生为外孙,而朱氏舅家近先生之故宅。每过讲学之堂,尚想著书之业,痛其遗编烧于劫火,后嗣失其家藏。盖朗轩、坦斋,论学承朱,而先生考礼,笃宗宋先儒。贺、魏二贤,经世垂编,而先生典制,实开其先。邹究坤舆,左精《纪要》,而先生释地,致精水道。曾、王、二郭,士礼最明,由先生开道,后进循程。盖先生始为最苦,而后学继轨收声。是以桐城姚永朴述先贤轶事,独于湖南诸老称先生为鸿生,盖微特有清一代宁乡无斯鸿硕,即湖外百年儒林寡此耆英矣。乌呼!遗书自毁,朱次琦要有大名;著述成灰,邵懿辰终为显学。述其事行,诏我乡人。 [book_title]邵阳学略第十 魏默深先生源 源字默深,晚字承贯,邵阳人。父曰邦鲁,官宝山主簿,从溆浦严如熤受奇门六壬策,多奇中。源少家于吴,道光壬午科由选拔贡生举顺天乡试,名冠南士。纳资为内阁中书,改知州。甲辰成进士,年已五十有一,以知州发江苏,权东台、兴化。己酉大水,河道总督议启闸,力争不得,躬往诉总督陆建瀛,勘验获免。署海州运同,缉枭匪二百余人,获盐十余万入官。补高邮知州,坐事免官,副都御史疏复之。所著《古微堂内篇》,曰《默觚》,论学者十四,论治者十六。外篇于经有《说文拟雅》、《庸易通义》、《书古微》、《诗古微》、《小经古经》、《大学古本》、《孝经集传》、《曾子章句》、《子思子章句》、《论语孟子类编》、《孟子小记》、《董子春秋发微》、《孔子年表孟子年表考》,于史有《皇朝经世文编》、《明代食兵二政录》、《圣武记》、《海国图志》、《元史新编》,于子有《老子本义》、《孙子集注》,于集有孔、盂、曾、颜、周、程、朱、陆、杨慈湖、王文成、明儒高刘二子赞,及碑、铭、序、传、笺、奏各若干篇。 按源著《两汉经师今古文家法考》,谓读《后汉书儒林传》,卫、杜、马、贾诸君子承刘歆之绪论,创立费、孔、毛、左古文之宗,土苴西京十四博士今文之学,谓之俗儒废书。而喟夫西汉经师承七十子微言大义,《易》则施、孟、梁丘,皆能以占变知来;《书》则大小夏侯、欧阳、兒宽,皆能以《洪范》匡主;《诗》则申公、辕固生、韩婴、王吉、韦孟、匡衡,皆以三百五篇当谏书;《春秋》则董仲舒、隽不疑之决狱;《礼》则鲁诸生、贾谊、韦玄成之议制度;而萧望之等皆以《孝经》、《论语》保傅辅道。求之东京,未有闻焉。其文章述作,则陆贾《新语》以《诗》、《书》说高祖,贾谊《新书》为汉定制作,《春秋繁露》、《尚书大传》、《韩诗外传》、刘向《五行》、扬雄《太玄》,皆以其自得之学范阴阳、矩圣学,斐然与三代同风,而东京亦未有闻焉。故既为《诗古微》二十二卷,以发挥齐、鲁、韩三家诗之微言大谊,以豁除《毛诗》美刺正变之滞例,而揭周、孔制礼作乐之用心于来世。又为《书古微》若干卷,黜东晋梅赜之伪,以返于马、郑古文,复辨马、郑古文说之臆造,以返于伏生、欧阳及马迁、孔安国问故之学。后来皮鹿门先生为《今文尚书考证》、《诗经通论》,王先谦为《尚书孔传参正》、《诗三家义集疏》,屹立晚清,为今文大师,而源实开其先焉。诸史之中,元史最杂,清邵晋涵为《元史类编》,钱大昕为《宋辽金元四史朔闰考》、《辽金元三史拾遗》、《元史氏族表》、《元史艺文志》(别有《元史稿》百卷未刊),汪辉祖为《元史本证》。源更据以为《元史新编》。后来洪钧为《元史译文证补》,至胶州柯先生绍忞,遂成《新元史》。王先谦亦有《元史补遗》。而所撰《圣武记》,发扬清代之武功,详纪军行之大事,后来王闿运之《湘军志》、朱克敬之《湘武记》,皆象其例而为之,此其有功于史学也。海通以来,西力东侵,中朝大官懵于外事,源则据林则徐所译之《四洲志》,又据历代史志及明以来岛志,以为《海国图志》六十卷,引明臣之言“欲平海上之倭患,先平人心之积患”,而示国人以夷攻夷、以夷款夷、师夷之长技以制夷之道。其时徐继畲之《瀛寰志略》尚始出书,夏燮之《中西纪事》亦未行世,而源生于山乡,神游九域。道光二十七年,增为百卷,重刻扬州,国人承风,争习外事。于是郭嵩焘、曾纪泽为出使名卿,王先谦为《五洲地志》、《泰西通鉴》、《日本源流考》,王树楠为《希腊春秋》、《欧洲列国纪事本末》,黄遵宪为《日本国志》,傅云龙为《日本图经考》,其所始莫先斯志,此其有功于外事也。 明黄淮《历代名臣奏议》三百五十卷,今不多见。乾隆四十六年敕编之《明名臣奏议》二十卷不传人间。惟陆耀《切问斋文钞》,专选切实之文。源与善化贺长龄同编《皇朝经世文编》一百二十卷,首论学术治体,以观其通,分论六部大政,以穷其变。书成于道光六年之冬,而曾、左经济之学,皆取材于是书。其后南汇张文虎啸山以为续编,某某为三编、四编,而麦孟华嗣为新编,海上书肆别有所谓统编,皆以是书为初祖,此其有功于经济也。 湖南佛学,发光甚早。沩山、衡岳,古德尤多。濂溪学宗太极,而问法于寿涯。船山学宗横渠。而为《相宗络索》、《三藏法师八识规矩论赞》。自余名老,赞佛亦多。源刻净土四经,揭倡宗风。曹耀湘辈嗣兴,以流通释典自任。《维摩经疏》,宋后久佚不传,南北二藏及清代龙藏均未收蓄。而朝鲜独有传本,耀湘托人钞取,刻之长沙。其后吴雁舟嘉瑞、李亦圜希圣、郑叔进沅、杜乔生本崇。郭振镛涵斋皆内事儒修,外敦梵行。至于居士成林,净行有园,人习《法华》之经,家闻圆觉之义,笑欧修《本论》之谬,病昌黎辟佛之非。则其有功于佛法也。推闻长老言,魏晚年信形家言,改葬数世祖墓于高邮,是诚贤智之蔽。叶德辉谓魏老病风魔以死,为攻击古文之报,章炳鳞《钱塘吊龚、魏二生赋》,谓“乱流而趋古微兮,亦夫子之陷泞”,是有今古文之见存焉。左文襄宗棠谓龚、魏齐名,龚之实用远不及魏,斯笃论矣。 邵阳又有曾廉,著《元书》数十卷、《蠡庵集》十余卷。 [book_title]镜海学略第十一 曾文正《唐悫慎公墓志铭》云: 公讳鉴,号镜海,唐氏。先世自江西丰城徙居湖南之善化,四传至讳焕者,以举人官至山东平度州知州,公之祖也。生子仲冕,以进士即用知县,官至陕西布政使,公之父也。平度君以子贵,诰赠通奉大夫,配李氏、谭氏俱封夫人。谭夫人殁而葬于山东之肥城,布政君及配宁夫人皆踵葬肥城。公以父命徙籍山东,故又为肥城人焉。少而迈异精勤,嗜学如渴。以廪生入资为临湘县训导,嘉庆十二年举于乡,十四年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又二年授职检讨,又六年补浙江道监察御史,充甲戊科会试同考官、戊寅科顺天乡试同考官。坐论淮盐引地一疏,吏议镌级,以六部员外郎降补。会宣宗登极,诏中外大臣各举所知,诸城刘文恭公镮之荐公,由是有广西知府之命。厥后再为平乐府知府,一为安徽徽宁池太广道,量移江安十府粮道,拜山西按察使,迁贵州按察使,擢浙江布政使,迁江宁布政使,敭历于外盖二十年。其守平乐也,亭平民瑶之狱而解其仇,屡磔剧盗,境内肃然。是时布政君解组东归,侨居金陵,公闻母病,即引疾去官,省亲江南。既遭内外之艰,皆北葬肥城。庐墓读《礼》。服阙,以例仍发广西,再守平乐。道光十二年,广东、湖南生瑶为乱,公出防边圉,内讥奸宄,往来富川、贺县,安抚熟瑶,兽扰而儿畜之,设立五原学舍,延师教读,群瑶大悦。擒郡中煽乱者谭于先等十余人,立斩以徇,而贳其胁从千余,火其名籍,一无所问。其按察贵州也,平反疑狱,归美令长,曰:非吾能止之,某县尹来省,自易之耳。其在江宁,拯灾修废,百度毕张。时总督陶文毅公澍寝疾,公代行使院政事,文牍如山,宾僚填咽,昧爽而勤职,丙夜而不休,忘寝辍餐,形神交瘁。而言者乃劫其多病近药,废阁公事,又杂摭他端以相訾毁。朝廷遣使者按问,率无左证。宣宗知公端谨,一切弗论。忌者或惮其方严。未几,内召为太常寺卿,道光二十年四月也。公潜研性道,宗尚洛闽诸贤,所至以是敕其躬,亦以牖于人,亦时时论著以垂于后。在翰林时,著有《朱子年谱考异》、《省身日录》、《畿辅水利》等书。在广西著《读易反身录》、居丧著《读礼小事记》。官平乐时,延纳人士入署,亲与讲授。设立义塾,诲诱塞畯。官贵州时亦如之,官江宁时亦如之。及入为九卿,又著《易牖》、《学案小识》等书,扶掖贤俊,倡导正学。时如今相国倭仁艮峰、侍郎吴廷栋竹如、侍御窦垿兰泉、何文贞公桂珍辈皆从公考德问业,国藩亦追陪几杖,商榷古今。观其陋室危坐,精思力践,年近七十,斯须必敬,盖先儒坚苦者亚,时贤殆不逮也。已而致仕南归,主讲金陵书院。文宗践阼,有诏召公赴阙。凡进对十有五次,中外利弊无所不罄。谕旨以其力陈衰老,不复强之服官,令还江南,矜式多士。公至钟山,学徒益盛。以贼犯湖南,急欲归展先茔,咸丰三年,乃自浙还湘,卜居于宁乡之善岭山。深衣疏食,泊然自怡。晚岁著《读易小识》,编次《朱子全集》,别为义例以发紫阳之蕴。十一年辛西正月十八日病卒,春秋八十有四。其家函封遗疏,邮寄东流军中,国藩以闻,天子轸悼,予谥确慎。配王氏、杨氏皆封夫人,前卒。无子,以弟子尔藻嗣。女四人,适某某。孙女三人。某年月日葬公某县某乡某山。又八年,国藩始追为之铭。铭曰: 俗学徇时,行与名钓。孰捐其华,而练其要?唐公翼翼,与世殊趋。惧明戒旦,笃信程朱。有讥其隘,或讽以迂。浩然不顾,履我康衢。显皇初政,诏征国老。造膝前陈,嘉谟要道。愿致吾君,上跻轩昊。进退以礼,敛兹宏抱。宦游所至,我求童蒙。晚居京国,群彦景从。何才不育,有金皆熔。以善孳善,偕之大同。播此芬韵,昭示无穷。 曾国藩书学案小识后 唐先生撰辑《国朝学案》,命国藩校字付梓,既毕役,乃谨书其后曰:天生斯民,予以健顺五常之性,岂以自淑而已,将使育民淑世而弥缝天地之缺憾,其于天下之物无所不当究,。二仪之奠,日月星辰之纪,氓庶之生成,鬼神之情状,草木鸟兽之咸若,洒扫应对进退之琐,皆吾性分之所有事,故曰万物皆备于我。人者,天地之心也。圣人者,其智足以周知庶物,其才能时措而咸宜,然不敢纵心以自恣,必求权度而絜之。以舜之濬哲,犹且好问好察。周公思有不合,则夜以继日。孔予,圣之盛也,而有事乎好古敏求。颜渊、孟子之贤,亦曰博文,曰集义。盖欲完吾性分之一源,则当明凡物万殊之等;欲悉万殊之等,则莫若即物而穷理,即物而穷理云者,古昔贤圣共由之轨,非朱于一家之创解也。自陆象山氏以本心为训,而明之余姚王氏乃颇遥承其绪,其说主于良知,谓吾心自有天则,不当支离而求诸事物。夫天则诚是也,目巧所至,不继之以规矩准绳,遂可据乎?且以舜、周公、孔子、颜、孟子知如彼,而犹好问好察,夜以继日,好古敏求,博文而集义之勤如此,况以中人之质而重物欲之累,而谓念念不过乎则,其能无少诬耶?自是以后,沿其流者百辈,间有豪杰之士,思有以救其偏,变一说则生一蔽。高景逸、顾泾阳之学,以静坐为主,所重乃在知觉,此变而蔽者也。近世乾嘉之间,诸儒务为浩博,惠定宇、戴东原之流,钩研诂训。本河间献王实事求是之旨,薄宋贤为空疏。夫所谓事者非物乎?是者非理乎?实事求是,非即朱子所称即物穷理者乎?名目自高,诋毁日月,亦变而蔽者也。别有颜习斋、李恕谷氏之学,忍嗜欲,苦筋骨,力勤于见,迹等于许行之并耕,病宋贤为无用,又一蔽也。由前之蔽,排王氏而不塞其源,是五十步笑百步之类矣。由后之二蔽,矫王氏而过乎正,是因噎废食之类矣。我朝崇儒重道,正学翕兴,平湖陆子、桐乡张子,辟诐辞而反经,确乎其不可拔。陆桴亭、顾亭林之徒,博大精微,体用兼赅。其他巨公硕学,项领相望,二百年来,大小醇疵区以别矣。唐先生于是辑为此编,大率居敬而不偏于静,格物而不病于琐,力行而不迫于隘,三者交修,采择名言,略依此例。其或守王氏之故辙,与变王氏而邻于前三者之蔽,则皆厘而剔之。岂好辩哉?去古日远,百家各以其意自鸣,尊丹非素,无术相胜,虽其尤近理者亦不能餍人人之心而无异辞。道不同不相为谋,则亦已矣。若其有嗜于此而取途焉,则且多其识,去其矜,无以闻道自标,无以方隅自囿,不为口耳之求而求自得焉,是则君子者已,是唐先生与人为善之志也。 按悫慎之父仲冕,世称陶山先生,与孙星衍同年进士,著有《岱览》诸书。悫慎少承家训,亦习于汉学之说,既乃一变至道,笃宗宋儒。《学案小识》其书义例不无可訾,故鲁一同通父与人书多所评议,梁启超亦然。曾文正作《先生生日同人寄怀诗序》云:“先生为学,自治其身心,所急或不沾沾于文艺之短长,故士之骛才技而竞声称者,亦罕过而勤焉。”作《送唐先生南归序》,谓“未有不严于事长之礼而可以成德者。”曾于悫慎虽未执贽受业,然固以心师之(《家书》)。同时左公师事贺蔗农,胡公师事姚桂轩,后来易佩绅笏山之师事王茂荫,皆事长成德之例也。 [book_title]益阳学略第十二 胡达源,字清甫,号云阁,嘉庆进士,官至少詹事,著有《弟子箴言》、《妙香室文集》,其子文忠公林翼立书院益阳,曾文正为之记云: “国藩以道光戊戌通籍于朝,湘人官京师者多同时辈流,其射策先朝耆年宿望,凋散略尽,而少詹事益阳胡云阁先生独为老师祭酒,乡之人就而考德稽疑,如幽得烛,众以无陨。而哲嗣润芝亦以编修趾美名父,迴翔馆阁,今兵部侍郎湖北巡抚,海内称为宫保胡公者是也。少詹君晚而撰《弟子箴言》十四卷,国藩实尝受而读之,自洒扫应对以暨天地经纶、百家学术,靡不毕具,甄录古人嘉言,衷以己意,词浅而旨深;要使学者自幼而端所习,随其材之大小董劝渐摩,徐底于成而已。窃尝究观夫天之生斯人也,上智者不常,下愚者亦不常,扰扰万众,大率皆中材耳。中材者,导之东而东,导之西而西,习于善而善,习于恶而恶。其始瞳焉无所知识,未几而骋嗜欲,逐众好,渐长渐贯,而成自然。由一二人以达于通都,渐流渐广,而成风俗。风之为物,控之若无有,鰌之若易靡,及其既成,发大木,拔大屋,一动而万里应,穷天人之力而莫之能御。先王鉴于此,欲民生早慎所习,于是设为学校以教之。琴瑟鼓钟以习其耳,俎豆登降以习其目,诗书讽诵以习其口,射御投壶以习其筋力,书升以作其能,而郊遂以作其耻。故其高材则道足济天下,而智周万汇,其次亦不失为圭璧自饬之士,贾生有言:‘习与正人居之,不能毋正,犹生长于齐,不能不齐言也。’其不然欤?侍郎自开府湖北以来。即以移风易俗为己任。自部曲之长、郡县之吏暨百执事,片善微长不敢自暴,而褒许随之,曰;‘尔之发见者微,而善端宏大,不可量也。’或有过差,方图盖覆,谴亦及之,曰:‘此犹小眚,过是,诛罚重矣。’与其新不苛其旧,表其独不遗其同,上下兢兢。日有课,月有举。当时推湖北人才极盛,侍郎则曰:‘吾先入箴言中育才之法如此,吾讵能继述,直什一耳。’咸丰十年,侍郎治鄂六载矣,功成而化洽。又以一湖之隔,吾教成于北,而反遗吾父母之邦,其谓我何!于是建箴言书院,将萃益阳之士而大淑之。置良田以廪生徒,储典籍以馈孤陋。宽其涂辙而严其教条,崇实而黜华,贱通而尚介。循是不废,岂惟一邑之幸,即汉之十三家法、宋之洛闽,渊源于是乎在。后有名世者出,观于胡氏父子仍世育才肫肫之意,与余小子慎其所习之说,可以兴矣。” 湘乡王君季范校刊《弟子箴言》,属余作序云: “益阳胡宫詹云阁先生讲业岳麓时,受业于山长湘潭罗鸿路胪慎斋之门,获闻宋儒者之绪论。官京师,摄记旧闻,益以师说,以为《弟子箴言》,自奋志、勤学至于才识、经济,凡十六卷。成书于道光十五年,其子文忠公为校字刊行。迄光绪二十一年,吴尚书大澂巡抚湖南,重加评识,以授蒲圻但督粮湘良,刻之长沙。湘乡王君季范近就但本重印,以示诸生,而属余为序。余尝读曾文正公《箴言书院记》及左文襄公所造碑铭,于人才因于所习及诸老生讲学经世之效,已熟闻而心服之矣。文忠公秉玮异之才,早入翰林,迴翔台阁,风流豪宕,天下以为俊士。既以江南试士罢官,复遭宫詹之丧,戢景礼庐,痛刮曩习,慨然有康济斯民之志。于是典郡于黔南,开府于鄂州,荡寇礼贤,殚思矢诚,谋国之忠,进德之勇,为清中兴名臣之冠。而文忠则曰:‘吾先人箴言遗教,未能述其十一也。’及其晚年,犹师事老儒姚君桂轩,日受《论语》要义。湘阴郭侍郎筠仙为叙,言公志行至详。今去文忠公之薨六七十年,而风会诡变,世乱方亟。方面之长,不闻屈心以优贤,校学之师,罔或正身以率士,上下相蒙,才贤日衰。季范勤勤举乡贤之训以诏生徒,吾悲其孤行而寡和也。然风教之移,视曹好之所趋,而术学之昌,资贤儒之善道。季范既为郡学之长,卹然有世教之忧,愿益抗心而潜晞,反躬而力求,使诸生无逐声利之好,而事身心之修。异时吾郡英贤辈兴,毕志力以扶世宙,其大本必是之由也。传曰:‘师道立则善人多。’吾述此勉吾季范,亦以为群士劝焉。癸酉八月。” 益阳先贤,未得详考,就所知者,曹月庵被举鸿博,文未入雅,而涉学甚博。汤海秋鹏才气奔放,为古近体诗及《四书》文,数月而得千篇,所著《浮邱子》九十篇,曾公虽致讥评,然祭汤文称“韩悍庄夸,苟卿之蕴,鏖义斗文,百合愈奋”者,其才自不可及也。胡氏父子以理学、经济著闻,箴言院生才贤辈起。亡友曾运乾星笠,少与陈新寰鼎忠同著《通史序例》,曾后著《三礼通论》、《丧服释例》、《尚书正读》、《广韵研究》诸书,以都讲湖南大学,疾终辰溪,虽学行已荷上褒,而遗书尚未行世,然资江近世朴学,殆未有能及星笠者矣。 [book_title]二贺学略第十三 贺长龄,字耦耕,号西涯,晚号耐庵,嘉庆进土,道光时累擢贵州巡抚。在黔九年,多有惠政,升任云贵总督,降补河南布政使,坐永昌回变落职。平生笃宗理学,以导养身心为主。工为文章,有《耐庵集》。所纂有《孝经集注》、《劝学纂言》。又与邵阳魏源同辑《皇朝经世文编》,言经济者宗之。 抚黔时,通书曾文正京师论学,文正复书云: “二月接奉手示,兼辱雅贶,过蒙矜宠,奖饰溢量。国藩本以无本之学,寻声逐响,自从镜海先生游,稍乃粗识指归,坐眢见明,亦耿耿耳。乃甫涉向道之藩,遽钓过情之誉,是再辱也。盖尝抉剔平生之病源,养痈藏瘤,百孔杂出,而其要在不诚而已矣。窃以为天地之所以不息,国之所以立,贤人之德业之所以可大可久,皆诚为之也。故曰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今之学者,言考据则持为骋辨之柄,讲经济则据为猎名之津,言之者不怍,信之者贵耳,转相欺谩,不以为耻。至如仕途积习,益尚虚文,奸弊所在,蹈之而不怪,知之而不言,彼此涂饰,聊以自保,泄泄成风,阿同骇异。故每私发狂议,谓今日而言治术,则莫若综核名实,今日而言学术,则莫若取笃实践履之士。物穷则变,救浮华者莫如质。积翫之后,振之以猛,意在斯乎!方今时事孔棘,追究厉阶之生,何尝不归咎于发难者。彼岂实见天下之大计,当痛惩而廓清之哉?岂豫知今日之变,实能自我收之哉?不过以语言欺人,思先登要路耳!国藩以兹内省,早岁所为涉览书册、讲求众艺者,何一非欺人之事,所为高谈古今、嘐嘐自许者,何一非欺人之言!中夜以思,汗下如霤。顷观先生所为楹帖‘道在存诚’云云,旨哉其闇然君子之言乎!果乎诚而不欺,则圣学王道又有他哉!镜海先生庶几不欺者也。倭艮峰前辈(名仁,谥文端)见过自讼,言动无妄。吴竹如比部(名廷栋,官至侍郎)天质木讷,贞足干事。同乡则黎月桥前辈(湘潭人,曾公集中有黎之父母生日序)至性肫肫,陈岱云(名源衮,茶陵人,官吉安知府)、冯树堂(名卓怀,曾公称其好学)有志力学,皆趋于笃实者也。国藩虽愚柔,既闻明训,敢不请事。若夫读书之道,博学详说,经世之才,遍采广询,自度智慧聪明,终恐有所不逮。惟当谨守绳墨。不敢以浮夸导子弟,不敢以暴弃殆父母之遗体。其有所进,幸也,无所进,终吾身而已矣。辱承扶掖之盛心,恐不察其鄙浅,而期许过实,故谨布一二,以为请益之地,亦附于皇华三拜之义云。” 贺熙龄,字光甫,号蔗农,嘉庆进士。始与兄长龄同举于乡,由御史官台州知府,有《寒香馆文钞》,归主城南书院,造士甚众。湘阴左文襄公宗棠少脱弛不羁,赖其教而成才。曾公心师镜海,左公受业蔗农,镜海得“悫慎”,左公为耦耕请说,致受申斥,身后之显晦不同。然吾善化自李恒斋而后,理学真儒世称贺、唐二公。迄清末造,犹有李祯佐周守介介之节,张惟儁子熔究洛闽之归,而张文襄之洞、夏震武灵峰论述湘学,咸以二贺为正宗。此乡后进所宜知也。耦耕之女夫劳文毅崇光,官至云贵总督,立有勋绩,有《常惺惺斋日记》若干卷,亦深于宋学,而有妇翁之风者。 [book_title]邹邓学略第十四 季元度先正事略 邹先生汉勋,字叔勣,湖南新化人。兄弟六人,少秉庭训,皆以才称,而先生为最。年十五,通左氏义,佐伯氏纂《左氏地图说》;十六七佐伯氏纂《博物随钞》,佐仲氏纂《山经集谱》诸书;十八九纂《六国春秋》。乡居苦书少,辄诣郡学借观,手录口诵,于天文推步、方舆沿革、六书九数之属,靡不研究,而制举业不循绳尺,久困童子试。道光十七年,学使试以《三江九江考》,异之,拔补郡学生,旋食廪饩。当先生孜孜为学时,人无知者,惟同县邓显鹤湘皋深异之,惜其霾缊里闬,无由出与名流结纳,以扩见闻,招至宁乡学舍,同编蔡忠烈公遗集,旋校刊王而农先生遗书数十种,先生知名自此始。湘皋修《宝庆府志》,先生与焉,所论述为多。郡守黄君宅中量移黔中,招先生往,至则争相延致,而贵阳、大定、兴义、安顺诸郡志以次蒇事,其中形势说、循吏传,皆洞中日后情事。罗文僖绕典、胡文忠林翼时方官黔,深与契合。先生居黔五载,归里而有邵阳之狱。初,族中有枉死者,令不为申理。诸生某争于县庭,先生随众往观,令并执而幽之,将中以法。湘皋力救之,事得解。是岁为咸丰元年,先生举乡试。明年,礼部试报罢,东之淮上,访同郡魏源默深于高邮,互出所著相参订。越岁,贼陷江宁,默深畀以《辽史》及《尚书》未定稿,促其间道归长沙。时南昌告警,先生弟汉章已随江忠烈公援江西,侍郎曾国藩新募楚勇千人,令江君忠淑偕先生率以往。围解,叙劳以知县用。未几,忠烈擢安徽巡抚,约先生相从,遂同及于难。先是省会移庐州,贼由桐、舒往犯。忠烈道病,至六安,益剧,所部勇仅开化、镇筸兵数百人,倍道前进。先生守大西门,贼三为燧道攻之,城坍数丈,登陴矣,先生力击却之。忠烈专疏上其功,有诏褒奖,以同知直隶州用,赏戴花翎。时援师营城外五里不得入,而庐州守所部勇目徐淮久与贼通,腊月十六夜过半,贼缘北城入。诘旦,忠烈投水自尽。先生命酒,左手执杯,右手持剑,大呼杀贼。贼至格斗,间毙贼数人。贼怒,刃中项,血淋浪,项偏折。两卒掖之,前走数武,死之。时年四十有九。事闻,赠道衔,予卹荫,祀庐州及湖南昭忠祠。先生生时,母氏梦虎,惊而寤。少溺苦于学,罔舍昼夜,衣履垢敝,不稍修饰。兄弟互相师友,志在励名节,敦气谊。前后馆谷所入,不下数千金,悉供购书周急之用,家无担石储,弗计也。所纂《贵阳府志》百十二卷、《大定府志》六十卷、《兴义府志》二十四卷、《安顺府志》五十卷,皆刊行。又《学艺斋文集》三十六卷、诗词十六卷、《读书偶得》三十六卷、《谷梁传例》十四卷、《广韵表》十卷、《说文谐声簿》十六卷、《夏小正义疏》一卷、《易象隐义》二卷、《杂卦图说》一卷、《卦象推广》一卷、《六国春秋》二十四卷、《颛顼宪考》二卷、《帝系诂》一卷、《诗序去害释滞发微》四卷,凡十四种,藏于家。 按章炳麟“娘日归泥说”实原于邹叔子之音论。 附旧作新化诸邹著述考 新化学者,世称邹、邓。邓氏自湘皋及其兄子瑶、子琮外,无著者。而邹氏自望之先生文苏以笃学受知钱学使南园,绝意仕进,建古经堂以教其子。有子六人,长曰汉纪,字伯申,长于小学,著《五音表》、《典均》、《二十二字母考》、《幼稚字谱》、《重言连语》诸书。自神珙、守温作三十六字母,后戴震节为二十字,汉纪以《广韵》较之,省为二十二字,考其音变,世称精审。其《字谱》博考古文奇宇,辨正讹俗,有益学者。又著《左氏春秋地图说》,于顾氏栋高《春秋地理表》、江氏慎修《春秋地理考》多所订正。次曰汉潢,字仲辰,学长于《易》,著有《周易卦气解稽览图》、《序卦解》,以阴阳家言阐明古说。三曰叔绩,字汉勋,死三河之难,天下号为烈士。其学见于《邹叔子遗书》。四曰汉嘉,字叔申,精于舆地,著《宝庆疆里记》二十卷、《山川记》八卷、《险要记》六卷、《湖湘水地记》四卷、《黔滇楚粤水道考》二十卷、《皇舆图记》十六卷,兵书、小说、诗文集各若干卷。其著地记,尝裹粮日走百里,亲历山川,以求证验。六曰汉池,字季深,精于天算,所著《度里表》,长沙丁氏取忠为刊行之,胡文忠修《一统图》,据之以定方位。又精研历法,为《西周正朔考》。《两汉月表》,以正朔晦月见弦望满亏。凡著书二十余种。伯申子世琦、叔绩子世繁、叔申子世青,皆学有渊源。世琦字伯韩,精于工艺,洪杨之役,长沙、宝庆各巨炮多为所制。伯申之孙代过改之、仲辰之孙代藩价人、叔绩之孙代钧沅帆,最为显名,湖外称为“三邹”。改之校勘魏默深《元史新编》,补苴罅漏,见其学力。沅帆精于舆地,随使欧州,慕效西法,绘制地图,归设舆地学会于武昌,其弟子多为大师,著有《西征纪程》及湖北府县志。价人博究群书,尤嗜为古文词,出游日本,讲学麓山,老始治《易》,未成书而卒,所著惟《宁冈县志》刊行,余均藏其女家。 按王湘绮作《邹汉勋传》,兹不述。邓湘皋作文苏墓志铭云:“距新化县治南八十里,曰罗洪村,是为首望山麓,其下有君子儒焉,姓邹氏,名文苏,字望之,景山其自号也。邹氏自五代时有瓒者仕于杨氏,徐温秉国,弃官来湖南,自以杨氏臣,不愿仕马氏,窜入梅山谿洞中为客户。宋熙宁间开梅山,置新化县,为新化人。君高祖懋极,县学生,祖养蒙,父睿,三世皆以行谊载府县志。君性颖敏嗜学,片言只字必钩稽其源流同异。年十二,隶郡学籍。学使昆明钱沣,性严厉,试士,终日坐堂皇阅卷,以别纸记其讹俗字,计点画加扑责。君试日,以中石饮羽命题。备举熊渠、养由基、李广三事,卷中无讹俗字。学使大奇之,欲将去竟所学,君以事两寡母辞。次年科试,为廪膳生,越岁举行拔贡,锐意以君充选,而猾胥索百金始注册,弗得,竟以此不与试。嘉庆十六年,循资充岁贡,乃绝意进取,教授乡里,辟精舍为古经堂,制依《周礼》,与弟子肄《士礼》十七篇于中。尝屈竹蔑为浑仪;制纶杸【巾匕】,比为古弁冕深衣礼服。又以车制难明,与子通纪依近世江氏、戴氏所图古制,以寸代尺,制为车,穷十昼夜之力成之,于是乡曲学徒始稍闻有捎薮、菑蚤、輢【车爻】、骹股之目。君考证典礼,力尊汉学,而于心性之说,确守宋儒。尝曰:‘里巷迂生,抱学究一经,不知郑、贾为何人,近时儒硕,又厌薄程朱,务争胜于名物,拾末而遗本。语细而昧大,学术所关,非细故也。’君至孝,丁嫡母忧,哀毁骨立。事生母曾太夫人,弥尽色养。课子严,不及程辄怒,闻太夫人言即解。一日怒甚,太夫人使汉纪聚灰为《禹贡》山川图,自临上坐视,妇吴侍焉,君继配也,邑名士兰柴诗老女,于地理为专门学,从旁指汉纪误。君闻太夫人在堂,屏息趋出,忻然意解,更督汉纪布置,以为欢笑,又可想见君母子兄弟间與於喁娱侍之乐,为不可及也。” 曾国藩邓湘皋先生墓表 失生新化邓氏,讳显鹤,字子立,远近称为湘皋先生。先生自甫掇科名,即已厌薄仕进,慏然有志于古之作者,与同里欧阳绍洛磵东以诗相厉。客游燕、齐、淮扬、岭南,所至悲愉抑塞,一寓于诗,觑幽刺怪,遏之使平,终岁颛颛,誓不履近人之藩,而又耻不逮古人。每有篇什,辄就磵东与相违覆,引绳落斧,剖晰毫厘,书问三反,或终不得当,交嘲互讼,神囚形瘁,已而窒极得通,则又互慰大欢,以为解此者,天下之至豪也。先生以嘉庆九年甲子科举于乡,道光六年大挑二等,官宁乡县训导,凡十有三年,引疾归。其遗外时荣而有事著述,与磵东略同。然磵东持律矜严,体势稍褊,先生则波澜益壮,跌宕昭彰。磵东墙宇自峻,与人少可,先生则阐扬先达,奖宠后进,知之惟恐不尽,传播之惟恐不博且久。用是门庭日广,而纂述亦独多,诗歌所不能表者,益为古文辞以彰显之。其于湖南文献,搜讨尤勤,如饥渴之于饮食,如有大谴随其后,驱迫而为之者。以为洞庭以南,服岭以北,旁薄清绝,屈原、贾谊伤心之地也,通人志士仍世相望,而文字放佚,湮郁不宣,君子惧焉。于是搜访滨资郡县名流佳什,辑《资江耆旧集》六十四卷。东起漓源,西接黔中,北汇于江,全省之方舆略备,巨制零章,甄采略尽,为《沅湘耆旧集》二百卷。遍求周圣楷《楚宝》一书,匡谬拾遗,为《楚宝增辑考异》四十五卷。绘《乡材经纬图》以诏地事。详述永明播越之臣,以旌忠烈。为《宝庆府志》百五十七卷、《武冈州志》三十四卷。衡阳王夫之,明季遗老,国史儒林传列于册首,而邦人罕能举其姓名,乃旁求遗书,得五十余种,为校刊者百八十卷。浏阳欧阳文公玄全集久佚,流俗本编次失伦,为覆审补辑若干卷。大儒周子权守邵州,录其微言,副以传谱之属,为《周子遗书》若干卷。所至厘定祀典,褒崇节烈,为《召伯祠从祀诸人录》一卷、《朱子五忠祠传略考证》一卷、《五忠祠续传》一卷、《明季湖南殉节诸人传略》二卷。呜呼,可谓勤矣!盖千秋者,人与人相续而成焉者也,惟众人甘与草木者伍,腐而腐耳。自稍有智识,即不能无冀于不朽之名。智尤大者,所冀尤远焉。人能弘道,无如命何,或碌碌而有声,或瑰材而蒙垢,或佳恶同时同位同,而显晦迥别,或覃思孤诣,而终古无人省录,彼各有幸有不幸,于来者何与?先生乃举湖南之仁人学子,薄技微长,一一掇拾而光大之,将非长逝者之所托命耶?何其厚也。先生生于乾隆四十二年十二月十六日,卒于咸丰元年闰八月二十五日,春秋七十有五。曾祖元臣,祖胜逵,父长智。妻曹氏,仁厚淑慎,里党钦之。妾何氏。子二:琳,廪贡生,候选训导,前卒;琮,道光丁酉科拔贡生,癸卯科举人。父殁后一月,以毁终。女子子三人。孙四:光黼、光缃、光绂、光组。曾孙大程。自先生以名儒笃行昌其家,群从子姓,皆孝友力学,兄子瑶尤贤而能文章。先生之书,其不系于《湖南文献》者,又有《南村草堂诗钞》二十四卷、《文钞》二十卷、《易述》八卷、《毛诗表》二卷、《校勘玉篇广韵札记》二卷、《自订年谱》二卷,瑶皆敬谨弆藏,其未刊者皆写定,可传于世。先生内行完粹,教泽在人,瑶所为行状甚详,此故不著,独著其治诗之精,与其有功于乡先哲者,揭于墓道,以式乡邦,而讯异世。 [book_title]曾左学略第十五 曾国藩,字伯涵,一字涤生,湘乡曾氏。先世本居衡阳。道光进士,官至武英殿大学士、两江总督,以平江南功封毅勇侯,同治十二年卒,年六十二。公始在湘,与郭嵩焘、刘蓉为友,相尚以宋儒义理之学。官京师,与唐鉴、倭仁、窦垿、何桂珍、胡达源辈游,日相与考德问业,手书日记多自责之言。而事鉴尤谨,谓虽未执贽受业,固已心师之矣。始与刘蓉通书,不附和诸儒重道轻文之说,亦斥陆王直指本心之非。及与夏弢甫书,则历举明代伟人得力王学者之德业,而称陈建之《学蔀通辨》为阿附时相而作。作《劝学篇》示直隶士子,则言义理、考据、词章三者皆可入道。故其平生笃崇宋儒,不废汉学,不轻立说,专务躬行,卒能提絜群贤,中兴清业,所就出诸葛亮、陆贽、司马光诸公之上。所著有奏议、书牍、批牍若干卷,《求阙斋诗文集》若干卷,《读书录》、《鸣原堂论文》若干卷,手书日记若干卷。又纂集经史百家、《十八家诗钞》(元十九家,今存十八家)若干卷。门人记述者,有王鼎臣《日记类钞》、《求阙斋弟子记》若干卷。后学纂述者,有梁启超《曾文正嘉言钞》若干卷,某君《曾公学案》若干卷,何贻琨《评传》若干卷。域外论评者有日本柴崎山郎《东方伟人》及美国解威廉《曾国藩传》各书。公所著《圣哲画像记》,自文、周、孔、孟下逮顾、秦、姚、王三十二人,论其德业,垂示子孙。有冀州赵衡系以诸人传记,又别图其遗像,都为一册以补之。盖衡事桐城吴挚甫汝纶于莲池,于公为再传弟子也。而湘阴郭立山复斋顾讥其以诸贤分隶四科之非,长沙郑沅叔进又议公所见之陋,愚未敢附和。至浙人章炳麟太炎、夏震武灵峰皆深诋曾公,词至犷悍。吾读蔡公锷手录《曾胡用兵要略》以教诸将,黄公兴称公制行之严吾当奉以为师(见《黄公哀荣录》),愿吾湘后进毋惑于世论,以自慢其乡贤也。 曾公圣哲画像记 国藩志学不早,中岁侧身朝列,窃窥陈编,稍涉先圣昔贤魁儒长者之绪。驽缓多病,百无一成,军旅驰驱,盖以芜废,丧乱未平,而吾年将五十矣。往者吾读班固《艺文志》及马氏《经籍考》,见其所列书目,丛杂猥多,作者姓氏至于不可胜数。或昭昭于日月,或湮没而无闻。及为文渊阁直阁校理,每岁二月,侍从宣宗皇帝入阁,得观《四库全书》,其富过于前代所藏远甚,而存目之书数十万卷尚不在此列。呜呼,何其多也!虽有生知之资,累世不能竟其业,况其下焉者乎!故书籍之浩浩,著述者之众,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尽饮也,要在慎择焉而已。余自度其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余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乎是矣。昔在汉世,若武梁祠、鲁灵光段皆图画伟人事迹,而《列女传》亦有画像。感发兴起,由来已旧。习其器矣,进而索其神,通其微,合其莫,心诚求之,仁远乎哉!国藩记。 尧舜禹汤,史臣记言而已,至文王拘幽,始立文字,演《周易》。周孔代兴,六经炳著,斯道备矣。秦汉以来,孟子盖与庄、荀并称,至唐韩氏独尊异之,而宋之贤者以为可济之尼山之次,崇其书以配《论语》,后之论者,莫之能易也。兹以亚于三圣人后云。 左氏传经,多述二周典礼,而好称引奇诞,文辞烂然,浮于质矣。太史公称庄子之书皆寓言,吾观子长所为《史记》,寓言亦居十之六七。班氏闳识孤怀不逮子长远甚,然经世之典,六艺之旨,文字之源,幽明之情状,灿然大备,岂与夫斗筲者争得失于一先生之前,姝姝而自悦者哉! 诸葛公当扰攘之世,被服儒者,从容中道。陆敬舆事多疑之主,驭难驯之将,烛之以至明,将之以至诚,譬若御驽马登峻坂,纵横险阻而不失其驰,何其神也。范希文、司马君实遭时差隆,然坚卓诚信,各有孤诣,其以道自持,蔚成风俗,意量亦远矣。昔刘向称董仲舒王佐之才,伊吕无以加,管晏之属殆不能及,而刘歆以为董子师友所渐,曾不能几乎游、夏。以予观,四贤者虽未逮乎伊吕,固将贤于董子,惜乎不得如刘向父子而论定耳。 自朱子表章周于、二程子、张子,以为上接孔孟之传,后世君相师儒笃守其说,莫之或易。乾隆中,闳儒辈起,训诂博辨,度越昔贤,别立徽志,号曰“汉学”。摈有宋五子之术,以谓不得独尊,而笃信五子者,亦屏弃汉学,以为破碎害道,龂龂焉而未有已。吾观五子立言,其大者多合于洙泗,何可议也。其训释诸经,小有不当,固当取近世经说以辅翼之,又可屏弃群言以自隘乎?斯二者亦惧讥焉。 西汉文章,如子云、相如之雄伟,此天地遒劲之气,得于阳与刚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义气也。刘向、匡衡之渊懿,此天地温厚之气,得于阴与柔之美者也,此天地之仁气也。东汉以还,淹雅无惭于古,而风骨少隤矣。韩、柳之作,尽取杨、马之雄奇万变,而内之于薄物小篇之中,岂不诡哉!欧阳氏、曾氏皆法韩公,而体质于匡、刘为近。文章之变,莫可穷诘,要之不出此二途,虽百世可知也。 余钞今古诗,自魏晋至国朝,得十九家。盖诗之为道广矣,嗜好趋向,各视其性之所近,犹庶羞百味,罗列鼎俎,但取适吾口者,哜之得饱而已。必穷尽天下之佳肴,辨尝而后供一馔,是大惑也;必强天下之舌,尽效吾之所嗜,是大愚也。庄子有言:“大惑者终身不解,大愚者终身不灵。”余于十九家中,又笃守夫四人者焉:唐之李、杜,宋之苏、黄。好之者十有七八,非之者亦且二三。余惧蹈庄子不解不灵之讥,则取足于是终身焉已耳。 司马子长网罗旧闻,贯串三古,而八书颇病其略。班氏志较详矣,而断代为书,无以观其会通。欲周览经世之大法,必自杜氏《通典》始矣。马端临《通考》,杜氏伯仲之间,郑《志》非其伦也。百年以来,学者讲求形声故训,专治《说文》,多宗许、郑,少谈杜、马,吾以许、郑考先王制作之源,杜、马辨后世因革之要,其于实事求是一也。 先王之道,所谓修己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秦灭书籍,汉代诸儒之所掇拾,郑康成之所以卓绝,皆以礼也。杜君卿《通典》,言礼者十居其六,其识已跨越八代矣。有宋张子、朱子之所讨论,马贵与、王伯厚之所纂辑,莫不以礼为兢兢。我朝学者以顾亭林为宗,国史儒林传裒然冠首,吾读其书,言及礼俗教化,则毅然有守先待后、舍我其谁之志,何其壮也!厥后张嵩庵作《中庸论》,及江慎修、戴东原辈,尤以礼为先务,而秦尚书蕙田遂纂《五礼通考》,举天下古今幽明万事,而一经之以礼,可谓体大而思精矣。吾图画国朝先正遗像,首顾先生,次秦文恭公,亦岂无微旨哉!桐城姚鼐姬传、高邮王念孙怀祖,其学皆不纯于礼,然姚先生持论闳通,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也。王氏父子集小学训诂之大成,夐乎不可几已,故以殿焉。姚姬传氏言学问之途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戴东原氏亦以为言。如文、周、孔、孟之圣,左、庄、马、班之才,诚不可以一方体论矣。至若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章者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此三十二子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若犹有陋于此而求益于外,譬若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则以一井为隘,必广掘数十百井,身老力疲,而卒无见泉之一日,其庸有当乎! 自浮屠氏言因果祸福,而为善获报之说深中于人心,牢固而不可破。士方其占毕咿晤,则期报于科第禄仕。或少读古书,窥著作之林,则责报于遐迩之誉,后世之名。纂述未及终编,辄冀得一二有力之口,腾播人人之耳,以偿吾劳也。朝耕而暮获,一施而十报,譬若沽酒市脯,喧聒以责之贷者,又取倍称之息焉。禄利之不遂,则徼倖于没世不可知之名,甚者至谓孔子生不得位,殁而俎豆之报隆于尧舜,郁郁者以相证慰,何其陋欤!今夫三家之市,利析锱铢,或百钱逋负,怨及孙子。若通阛贸易,瑰货山积,动逾千金,则百钱之有无,有不暇计较有矣。富商大贾,黄金百万,公私流衍,则数十百缗之费,有不暇计较者矣。均是人也,所操者大,犹有不暇计其小者,况天之所操尤大,而于世人毫未之善、口耳分寸之学。而一一谋所以报之,不亦劳哉!商之货殖同时同而或赢或绌,射策者之所业同而或中或罢,为学著书之深浅同而或传或不传,或名或不名,亦皆有命焉,非可强而几也。古之君子,盖无日不忧,无日不乐。道之不明,己之不免为乡人,一息之或懈,忧也。居易以俟命,下学而上达,仰不愧而俯不怍,乐也。自文王、周、孔三圣人以下,至于王氏,莫不忧以终身,乐以终身。无所于祈,何所为报?己则自晦,何有于名?惟庄周、司马迁、柳宗元三人者,伤悼不遇,怨悱形于简册,其于圣贤自得之乐,稍违异矣。然彼自惜不世之才,非夫无实而汲汲时名者比也。苟汲汲于名,则去三十二子也远矣。将适燕晋而南其辕,其于术不亦疏哉! 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三十二人,俎豆馨香,临之在上,质之在旁。 按曾公与刘孟容书,谓闻此间有工为古文辞者,就求其术,乃桐城姚郎中鼐之绪论,其言诚有可取,于是取司马迁、班固、韩愈之作,悉心而读之。姚永朴笔记谓公从戴钧衡存庄假得《惜抱轩尺牍》,始发愤有志于古。《圣哲画像记》谓国藩之粗解文章,由姚先生启之,盖自梅、戴闻其法式,非从姚受业也。其后为古文四象,亦就姚答鲁絜非书所云阳刚阴柔之说而加以阐发。《经史百家杂钞》则较《古文辞类纂》小有异同。盖曾公为文效法韩、欧,而辅益以汉赋之气体。平生寝馈于《汉书》,沈酣于《文选》,欲以戴、段、钱、王之训诂,发为卿、云、潘、郭之文章。其于文学所志甚大,虽老年才退,或未足以逮其所见,然其健者实足颉颃前修,故吴南屏谓《欧阳生文集序》词甚雄伟,气力在震川、庐陵之上。章炳麟睥睨一世,独称曾文正之壮美,谓其碑铭足媲班、韩。王先谦则称其以雄直之气,闳通之识,发为文章,冠绝今古。上考湘州先民,濂溪扬声于宋代,西涯奋藻于明朝,姜斋著书于衡阳,天门造述于资水,较其所诣,无足比美曾公。自公斥尊道贬文之说,明词章义理之分,合奇偶于一炉,循阴阳之大顺,而同时友朋若郭筠仙、刘孟容、吴南屏辈,皆卓然以古文自名。门士如武昌张廉卿裕钊、桐城吴挚甫汝纶、无锡薛叔耘福成、遵义黎莼斋庶昌,皆亲从受业,守其师说,友教四方。莼斋与长沙王益吾俱续《古文辞类纂》,然王则继惜抱之书,黎则衍《杂钞》之绪,其于宣扬文教则同。自是以后,王龙文(易名补)之《平养堂集》,良有端绪;罗正钧之《斪庵文录》,亦见规摹。罗所撰《左文襄年谱》、《船山师友记》,皆有史法。赵启霖之《瀞园集》、李桢之《畹兰斋集》、王先谦之《虚受堂集》、黄兆枚之《芥沧集》,矩矱森然。若王闿运之《湘绮楼集》、《湘军志》,则渊乎入大雅之林。六七十年湖外文章之学,卓然为天下之魁,即至于今,学荒文敝,士有丧斯之痛,然深山穷巷之中,犹有守先士之义例,冥然欲追古人而与之齐者,于以知曾公之武烈仅彪炳于一时,而其文藻之流芬乃沾溉于无既也。曾公赠梅伯言诗云:“文笔昌黎百世师,桐城诸老实宗之。方姚以后无专诣,嘉道之间又一奇。碧海鳌呿鲸掣候,青山花放水流时。两般意境今消歇,他日曹溪付与谁?”致慨深矣。 曾公文章高世,而同乡后进未尝相从以学文为事。其子惠敏公纪泽有《归朴集》、《诗钞》数卷。公所最赏孙广钧重伯有《环天室诗集》行世,骈体文数卷未刻,盖能嗣公之业者。 湘阴左公宗棠,字季高(据公孙台生云:公以从弟监生执照入闱中举,因用从弟之名。本行十一,非行十三),家世儒素。父曰观澜,以廪生聚徒教授自给。公少不羁,肄业城南书院时,究心兵事地理,慨然以天下自任,奴视俗士。院长善化贺蔗农熙龄伟其才,授以程朱之书,公始折节事学,欲以义理为本,发为事功。泾阳徐太常法绩定夫于道光十二年壬辰科主试湖南,自房荐外搜取遗才,以落卷得举者六人,公与巴陵吴敏树南屏、武陵杨彝珍性农与焉。旋主讲醴陵渌江书院,以联语为安化陶文毅公澍所知,延至小淹,课其子弟。陶官两江总督,家有藏书,公馆其家八年,讨论国闻,究心经世。买田于县之梓木洞柳庄,授徒讲学。巡抚铜山张公亮基延主军幕。花县骆文忠秉璋继任,益倚重之,事赖以办。以永州镇总兵樊燮不职,公为草疏劾之,樊诉于鄂督官文,将召至武昌对簿,胡文忠公林翼抵书力救。同县郭侍郎嵩焘时为南书房翰林,以语陈尚书孚恩,言公旷代霸才。宗人府府丞宗稷辰密陈:“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请破格擢用。于是有四品京堂帮办曾国藩军务之命。曾公奏言:左某刚明耐苦,晓畅戎机,宜独当一面。遂奏荐督办浙江军务,旋以太常寺卿实授巡抚。公奏言:浙事之坏,在于历任督抚全不知兵。因言任事以后,四年可肃清浙境。江南平,以功封二等恪靖伯,升任闽浙总督。见夷祸日急,阴有争雄海上之志,奏设船政局于福州,起江西巡抚沈葆桢为大臣,督造兵舰。旋移督陕甘,征剿叛回,督师出关。以西事方亟,军饷不继,奏借洋债六百万两。中外大臣多持异议,中朝重违其意,卒从其请。公奏设甘肃新疆行省,以刘锦棠为巡抚。于兰州设书院,以教多士。西域平,进封二等恪靖侯,授体仁阁大学士,充军机大臣。公以边帅骤任中枢,大官多挤之,出督两江,寻授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光绪十二年丙戌岁薨,年七十有五,予谥文襄。有文集数卷(原名《盾鼻余沈》),书牍若干卷,奏议若干卷,家书若干卷。 按曾、左二公为湖南近古人豪,曾公身后,门生故吏诵德不衰,左公则人多遗议。当时郭嵩焘之去粤抚,已愤其排斥多门。曾公亦言:”左公日夜訾謷鄙人,鄙人绝不与辨,以此心差闲而口差逸。”又言:”余于左公之以怨报德,心中诚不能无介介。”余见公在湘幕时予人书札,多诋曾公为伪,盖壮年气盛之词。其后于曾公亦推其实心任事,而议论终多不合。作《铜官感旧图序》,谓明乎死生之故,成败之说不足以动之,公之大捷不喜,偶挫不忧,皆本此意。又言:“吾莅两江,距公之亡已十余年,于公之所为多所更定,天下之相谅与否,非所敢知,然求夫理之至是,行乎心之所安,则可以告之己,亦可以告之公也”其文简重浑括,诚如曾公之所褒。集中如《区田说》,可见其留心民事。公尝自署曰“湘上农人”,有终老柳庄之意。其平生忠孝大节,实得力于二贺先生,观其《上蔗农夫子书》及为耦耕先生请谥疏,可见其志事。又尝手抄张杨园语录,写刻程子《四箴》,重刻张清恪伯行《正谊堂全书》及《祭桂丹盟文》,皆纯乎宋学家言。亦尝附和孙芝房之说,谓粤寇之乱,原为汉学,其论稍邻于激。而其心地光明伟俊,固近古英霸之才也。惟其平生轻视文士,杨彝珍与之乡试同年,而公不甚礼之,与书其子孝威云:“汝见杨公,恪持子侄之礼,然不可向之请教,其人其文皆非我所佩服。”及在甘凉幕中,自施补华均甫外(有《泽存堂集》,浙之乌程人),无一文士。其卒也,自国史立传外,其家子弟亦未求人为神道行状之文,以郭公与公有宿嫌,湘绮又非公所敬也。幸得湘潭罗正钧顺循为编年谱,公之志业略见其中。吴挚甫为作墓志铭,叶郋园谓公子某嫌其于公有微词,弃而不用。然公之勋业制行,读公遗书可以概见。其与曾公晚年不和,皆为军国大事,而非出于私争。观刘铭传剿回成功,特疏扬曾公荐贤为国之美。于曾公薨后,抚其子女,有如家人,曾公孙广熔履初尝为余道之。大贤相交之厚,非乡里后生所能几及也。而王湘绮谓公在军机,为王文韶耕虞所轻,清望顿减。而李岳瑞《春冰室野乘》载史念祖绳之与人书,谓内地人不闻九边泣血之声,以此为公身后之遗议,无知之夫,从而讥之。然吾闻公少年读书时自题其斋云:“身无半亩,心忧天下;读破万卷,神交古人。”豪迈之气,可激懦者,宜乎胡文忠谓横览七十二州,其才无有出其右者。惟曾公奇公智略,故荐之独当一面,使得尽其才。惟公知重曾公,故所争在谋事之大,而不及其私事。其所以能此,皆由大儒之学超于俗士,故能原本义理,发为事业。王文韶循谨之人,无足知公,其讥议岂能为公轻重?而清史列传亦称公在京师,朝士颇厌苦之。是或公晚年豪宕自喜,有以召之。左公云:“余交曾公有年,晚以议论时事,两不相合。”盖曾公处功名之际,善用黄老,平金陵后,裁撤湘军。左公则提兵十万,经营西域,而曾公有暂弃关外、专清关内之奏。曾于西人尝称其以商贾之国而有君子之风,故于其交还代征海关商税,深致嘉叹;而左则颇以夷酋畜之。曾公于驭外常持和节,而公于伊犁之役,持论廪廪向敌。及曾薨,而公挽之云:“谋国之忠,知人之明,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二公交谊始末如此,非好相攻击也。 左公性雄杰自喜,俯视辈流。始居湘幕,常以诸葛自况。与人书署曰“老亮”,而呼郭崑焘意城为“新亮”。自夸其妙算无穷,以督抚不可遽几,欲为知县营官以自效。其文章之美不逮曾公,然集中周夫人、长子孝威夫妇墓志铭,情感至深。为其兄景乔舍人宗植作《慎斋文集序》,读之凄然,深同气之感。舍人以第一人领湘解,公兄弟同举也。《祭胡文忠文》实大声闳,不愧名篇。《海国图志》《铜官感旧图》二序、《徐太常墓表》、《箴言书院碑铭》,皆其得意之作。黎庶昌续纂古文,亦选取十余篇。诗非所长,而联语甚妙。始主渌江,作欢迎陶公澍联云:“春殿语从容,廿载家山,印心室在;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题洞庭神祠云:“迢遥旅路三千,我原过客;管领重湖八百,君亦书生。”陕甘湖南会馆联云:“百二关河,十年征戍;八千子弟,九塞声名。” 郭子静刻《八贤手札》,陈肪仙、史士良皆刻公书札,其子孙又刻公家书。其作吏训子,皆重朴黜华。尝与书郭意城云:“人家子弟,孩子气尚不妨,惟公子气、名士气断宜刬除净尽。”公长子举人孝威,以丧母毁卒。次子孝宽早逝。季子孝同,以宗人府丞陈臬江苏,老精篆法,上嗣名父。陈伯严赠诗云:“湘阴相国回天手,遗烈昭昭动帝阍。有子克家仍患难,雄姿妙略见根源。”其风采可想也。兄子左潜壬臾,深于算学,与曾公仲子纪鸿栗諴同列名于清史畴人传。诸女皆能为诗。周夫人有《饬性斋集》若干卷。 王壮武珍,才气横溢,曾公不能用,公独激赏其才,而亦纠其诋斥阳明之失。王公薨,公聘其女为子妇,谓吾以求将种也。 [book_title]罗山学略第十六 曾国藩罗忠节公神道碑 公讳泽南,字仲岳,号罗山,湘乡罗氏。咸丰四五年间,公以诸生提兵破贼,屡建大勋,朝野叹仰,以为名将,而不知其平生志事,裕于学者久矣。公之学,其大者以为天地万物本吾一体。量不周于六合,泽不被于匹夫,亏辱莫大焉。凛降衷之大原,思主静以研几,于是乎宗张子而有《西铭讲义》一卷,宗周子而著《人极衍义》一卷。幼仪不慎,则居敬无基,异说不辨,则谬以千里,于是乎宗朱子而著《小学韵语》一卷、《姚江学辨》二卷。严义利之闲,穷阴阳之变,旁及州域形势、百家述作,靡不研讨,于是乎有《读孟子札记》二卷、《周易本义衍言》若干卷、《皇舆要览》若干卷、《诗文集》八卷。其为说虽多,而其本躬修以保四海,未尝不同归也。始公家世贫甚,曾祖王父日阮、王父拱诗,皆以公贵,赠通奉大夫。父嘉旦,公殁后赏加头品顶带。曾祖王母萧氏、王母贺氏、母萧氏,皆赠夫人。公少就学,王父屡典衣市米,节缩于家,专饷于塾。年十九即藉课徒取资自给。丧其母,又丧其兄,旋丧王父,十年之中,连遭期功之戚十有一。尝以试罢徒步夜归,家人以岁饥不能具食,妻以连哭三子丧明。公益自刻厉,不忧门庭多故,而忧所学不能拔俗而人圣,不耻生事之艰,而耻无术以济天下。其后年逾三十,乃补学官附生,逾四十乃以廪生举孝廉方正。假馆四方,穷年汲汲,与其徒讲论濂洛关闽之绪,瘏口焦思,大畅厥旨。未几兵事起,湘中书生多拯大难,立勋名,大率公弟子也。咸丰二年,粤贼攻长沙,县令召公练乡勇以备不虞。省城解围。明年春,巡抚张公亮基檄公带勇至长沙。维时国藩奉命督治团练,因与公讲求束伍技击之法,晨夕训练。击土寇于桂东,擒逆党于衡山。其夏,贼围江西省城,乃益募湘勇二千,辅以新宁之勇、镇筸之兵,檄公赴援南昌。湘军越境讨贼,自此始矣。既解南昌之围,复破贼于安福。归及衡州,歼土匪于永兴。四年春,湖北之贼大举南侵,官军失利于岳阳,克捷于湘潭。提督塔齐布追贼至岳州,余檄公与李续宾佐之。公扼大桥以遏其冲,凡七战而群贼溃。岳州平,乘胜逐北,连复三县。将攻武昌,公手一图就余决策:师出两路,以塔公进洪山一路,。而自请攻花园一路,当其坚者。如其策,果克武昌、汉阳两城。贼既东奔,追及于兴国,大膊于田家镇。公提卒二千,御数十倍之寇,蹙之江滨,挂石坠崖,死者万计,而水师亦断横江铁锁,燔贼舟数千。当是时,公名震天下。前此累功保至道员花翎,至是有宁绍台道之命,加按察使衔。既而引兵北渡,克广济、黄梅,赏叶普铿额巴图鲁名号。又引兵南渡,攻围九江,进规湖口。贼坚守不可遽下,适会水师分兵人宫亭湖,江上之军不利,而湖北诸军屡败,贼自黄梅长驱西上,武昌再陷,公太息深忧,叹世变之未已也,益讨部众而申警之,或解说《周易》以自遣云。时别贼陷饶州、弋阳,公入江西援剿,大战弋阳,克之。贼陷广信,又战信州,克之。又以其间收复德兴、景德镇。东路甫定,而义宁复陷。公军渡湖汉而西,至则示形杭口,而暗进鳌岭,屯高峰以瞰敌,、设三伏以要之,四战而贼大熸。义宁既克,有诏加布政使衔。公以书抵国藩,具论吴楚形势,欲取九江湖口,法当先图武昌,欲取武昌,法当先清岳、鄂之交。于是驰疏以公回援武汉,朝廷嘉焉。略通城,克崇阳,挫衄于豪头堡,大捷于蒲圻。将达武昌,巡抚胡文忠公欢迎劳问,凡事咨而后行。城外贼垒铲除略尽,殄灭有绪矣。公以雾中搏战,中枪子,伤创甚,咸丰六年三月初八日卒于军,春秋五十。事闻,天子震悼,依巡抚例赐恤,二子皆赏给举人,三省建立专祠,予谥忠节。公在军四载,论数省安危皆为一家骨肉之事,与其所注《西铭》之指相符。其临阵审固乃发,亦本主静察几之说。而行军好相度山川脉络,又其讲求舆图之效。君子是以知公之功所蓄积者夙也,非天幸也。配张氏,诰封夫人。妾周氏。子兆作,配胡氏;兆升,配曾氏,国藩第三女也。余与学公以学行相勖,又相从于金革,申之以婚姻,乃摭其大节,铭诸墓道。铭曰: 渐车之涧,积潦纵横,崇朝即涸,卷势收声。大江西来,其源万里,泽溥寰区,不矜厥美。无本者竭,有本者昌,罗公渊默,所蓄孔长。洞彻天人,潜晞往圣,一物未康。终亏吾性。提师苦战,荆扬二州,斧彼凶坚,为民复仇。矫矫学徒,相从征讨,朝出鏖战,暮归讲道。洛闽之绪,近世所捐,姚江事业,或迈前贤。公慎其趋,既辨其诡,仍立丰功,一雪斯耻。大本内植,伟绩外充,兹谓豪杰,百世可宗。 罗山弟子录 王珍,亦作錱,字璞山,湘乡人。幼至孝。年二十四为诸生,从罗忠节公泽南游,公深器之。咸丰二年,粤军入湘,县令朱孙诒令招乡勇千人教练,以罗公将中营,珍将左营,罗信南将右营。其冬入省垣,与曾文正讲求兵事,号曰“湘勇”。负才气,语天下事甚易,文正患之,稍裁汰其募勇,由是与曾不合。后以罗公战殁武昌,引兵入鄂,病卒于乐安,年三十有三,予谥壮武。有遗集若干卷。平生师事罗山,而公服膺阳明王氏。军暇读《孝经》、《四书》。其部将张运兰、王开化、王文瑞、刘典(陕西巡抚,谥果敏)、王开琳、黄万友、丁长胜皆为时良将,刘松山(谥忠壮)尤称绝伦,其用兵皆守师法。 李续宾,字迪庵,沉毅寡言笑。罗公讲学里中,李从受学。后以督师立功。死三河之难,部下死者六千人,曾国华、何忠骏辈皆殉。清文宗手诏:“惜我良将,不克令终,尚冀忠灵不昧,再生申甫以佐予也。”事迹详曾公所作神道碑及朱孔彰《中兴将帅别传》。 李续宜,字希庵,谥勇毅,仕至安徽巡抚,续宾弟也。与兄同受业罗公,以躬行不逮为耻。常谓求才之效,不可必得,求才之道,仍须自尽。事迹详曾公所作神道碑。 蒋益澧,字芗泉,谥果敏。罗公募湘左营,令益澧将之。积功至广东巡抚、闽浙总督。在军与士卒同甘苦,守其师说。 刘腾鸿,字峙兰,湘乡人,谥武烈。少读书,不遇。骆秉章令率湘勇五百人剿巴陵土匪,乘胜复蒲圻。罗公攻武昌,一见知为将才,令增募五百人。遂师事罗公。行军纪律极严,卒取民一鸭,立斩以徇。平生见善若惊,疾恶若仇。见同列攘功委过,辄愤愤不平。父象观常戒之。攻九江殉节后,父书联语吊之曰:“不死于贼,必死于小人,今而后吾知免矣;未能事君,焉能事父母,已焉哉天实为之。” 钟近衡,字苔洲,少端悫,师事罗公,与闻宋儒饬躬克己之绪。自立课程日注,言动有过,自责如疾在身。罗公称之,尝谓刘公蓉曰;“吾门为已之学,钟生其庶几乎。”王壮武奉骆秉章檄,增募湘军六营,钟与弟近濂各领一营。于蒲圻羊楼司遇敌,死之。从子慎閤、禹庭及弟近濂皆战殁,一门殉难者五人。 易良干,与王壮武有葭莩之亲。壮武与弟开仍书云:“昨见妹倩易临庄,有儒雅之度,自言年已及冠,学问一无所成,恐遂终于淹没,欲藉予为阶,往见罗先生。”咸丰三年,与罗信东镇南、谢秀才邦翰从罗公援江西,战死南昌城下。曾公叹曰:湘中子弟敢深入,虽败犹荣,官兵弗如也。时夏廷樾将中军,谢邦翰将左军,罗公将右军。邦翰死,李续宾将左军。其初三百六十人为一营,罗公将中军,王珍将左军,罗秀才信南将右军,皆湘乡人。 王开仍,字心牧,珍弟;朱宗程,字铁桥;康景晖,字斗山;罗信北,字镜堃;翁篔登,字云窗;易良翰,字芝生;潘鸿焘,字伊卿;左枢,字梦星,罗信南,字云甫;咸丰初,与罗公分领湘军。按湖南之盛,始于湘军,湘军之将,多事罗山。大儒平乱之效,湘中讲学之风,皆自罗山而大著。罗山攻洪山搏战,左额中枪,归而创剧,日夜危坐不寐,语喃喃,皆时事。口占忠义祠楹联,使人书之,忽开目索纸笔,仰卧书曰:“乱极时立得定,才是有用之学。”及病不能起,握手语胡文忠林翼曰:“恨事未了,与迪庵好为之。”语毕而逝。公貌朴气沈,究心性理,通知世务,见诸实行。湘乡一县之人,征伐遍于十八行省,罗山之力为多。儒门出将,书生知兵,较其功烈,近古未有也。 [book_title]玉池学略第十七 王先谦兵部左侍郎郭公神道碑 公讳嵩焘,字伯琛,筠仙其自号,晚更号玉池老人,筑室曰养知书屋,学者又称养知先生,湘阴郭氏。余昔为公弟意城先生碑铭,既详其世系矣。公自幼端悫,有成人之度。稍长,游学岳麓书院,与湘乡曾文正公国藩、刘公蓉相友善,切劘以道义。于书靡不通究,虽蓬户独处,其意渊然,以天下为量。尤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