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社会问题之商榷 [book_author]李宗吾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38116 [book_dec]1927年李宗吾写成的《宗吾谈》中有一篇文章,叫做《解决社会问题之我见》。1928年扩大为一个单行本,名叫《社会问题之商榷》。书前冠自序。内文包括公私财产之区分马克思主义和孙中山主义之比较(此章本书未收录),人性善恶之研究,世界进化之轨道,解决社会问题之办法,各种学说之调和,共六章。 [book_img]Z_12966.jpg [book_title]自序 我從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在成都《華西日報》寫《厚黑叢話》。每日寫一二段,初意是想把平日一切作品拆散來,連同新感想,融合寫之。乃寫至二十五年四月底止,歷時九月,印了三小冊,覺得心中想寫的文字,還莫有寫出好多。長此寫去,閱者未免討厭,因變更計劃,凡新舊作品,已經成了一個系統者,各印專冊。《厚黑叢話》暫行停寫,其他心中想寫的文字,有暇時,再寫一種《厚黑餘談》。 我打算刊為專冊的,計:(一)《厚黑學》;(二)《心理與力學》;(三)《社會問題之商榷》;(四)《考試制之商榷》;(五)《中國學術之趨勢》共五種。厚黑學業於本年五月內印行,茲特將《社會問題之商榷》付印。 民國十六年,我做了一篇〈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載入《宗吾臆談》內,十七年擴大為一單行本,十八年印行,名曰:《社會問題之商榷》。此書發表後,據朋友的批評,大概言:「理論尚不大差,惟辦法不易實行,並且有些辦法,恐非數百年後辦不到。」這種批評,我很承認。我以為,改革社會,等於修房子,應當先把圖樣繪出,然後才按照修造。如或財力不足,可先修一部分,陸續有款,陸續添修,最終就成為一個很完全整的房子了。倘莫得全部計劃,隨便修幾間來住,隨後人多了,又隨便添修幾問,再多又添幾間,結果雜亂無章,不改修,則人在裏面,擁擠不通,欲改修,則須全行拆掉,籌款另建,那就有種種困難了。東西各國,舊日經濟之組織,漫無計劃,就是犯了這種弊病。 大凡主持國家大計的人,眼光必須注及數百年後,斷不能為區區目前計。斯密士著《原富》,缺乏此種眼光,造成資本主義,種下社會革命之禍胎。達爾文缺乏此種眼光,倡優勝劣敗之說,以強權為公理,把全世界造成一個虎狼社會。孟德斯鳩,缺乏此種眼光,倡三權分立之說,互相牽制,因而激成反動,產出墨索里尼、希特勒等專制魔王,為擾亂世界和平的罪魁,這是很可痛心的。 我輩改革社會,當懸出最遠大的目標,使人知道前途無有止境,奮力做去,社會才能日益進化。並且有了公共的目標,大家向之而趨,步驟一致,社會才不至紛亂。 《禮記》上有〈禮運〉一篇,本是儒家的書,又有人說是道家的思想。書中提出大同的說法,至今二千多年,並未實現。當日著書的人,明知其不容易實現,而必須這樣說者,即是懸出最遠大的目標,使數千年後之人,向之而趨。也即是繪出一個房子的樣式,使後人依照這個樣式修造,經過若干年,這個完整的房子,終當出現。著〈禮運〉的人,雖然提出此種目標,而實際上,則從小康下手,一步一步的做去。至於釋迦佛所說的境界,更非歷劫不能到,然而有了此種目標,學佛的人,明知今生不能達到,仍不能不苦苦修習。東方儒、釋、道三個教主,眼光之遠大,豈是西洋斯密士一類學者所能夢見?有了西洋這類目光短淺的學者,才會釀成世界第一次大戰,直接間接死了數千萬人。大戰過後,仍不能解決,跟著又要第二次大戰,如不及早另尋途徑,可斷跟著又要第三次大戰,第四次大戰。 墨索里尼,希特勒和日本少壯軍人,真是瞎子牽瞎子,一齊跳下岩。我國自辛亥革命,至今已二十五年,政治和經濟,一切機構,完全打破,等於舊房子,全行拆掉,成了一片平地,我們應當斟酌國情,另尋一條路來走。如果盲目的摹仿西洋,未免大錯而特錯。 房子是眾人公共住的,我們要想改修,當多繪些樣式,經眾人細細研究,認為某種樣式好,才著手修去。不能憑著一己的意見,把眾人公住的房子,隨便拆來亂修。我心中有了這種想法,就不揣冒昧,先繪個樣式出來,請閱者嚴加指駁,將不合的地方指出;同時就說:「這個辦法,應當如何修改」,另繪—個樣式,我們大家斟酌。 本書前四章是理論,第五章是辦法,有了這種理論,就不能不有這種辦法。十八年刊行之本,有吳郝姚楊四君的序文。本年四月再版《厚黑學》,已刻入,茲不贅刻,我有自序一首,也刪去。第六章〈各種學說之調和〉,中間刪去數段,其餘一概仍舊,未加改竄。現在我覺得辦法上,有許多地方,應該補充和修改,將來寫入《厚黑餘談》,借見前後思想之異同。 中華民國二十五年,六月十二日,李宗吾,於成都。 [book_title]公私財產之區分 我們要想解決社會問題,首先當研究的,就是世界上的財物,哪一種應當歸諸社會公有,哪一種應當歸諸個人私有,先把這一層研究清楚了,然後才有辦法。茲將我所研究者分述如下: 第一項,地球的生產力:地球上未有人類,先有禽獸。禽獸渴則飲水,飢則食果實。那個時候地球上的天然物,是禽獸公有的,即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地球,是禽獸公有物。隨後人類出來,把禽獸打敗了,也如禽獸一般,渴飲飢食,地球上的天然物,歸人類所有。我們可以說那個時候的地球,是人類公有物,任何人都有享受地球上天然物的權利。後來人類繁興,地球上的天然物不夠用,才興耕稼,把地球內部蘊藏的生產力,設法取出來,以供衣食之用。於是大家佔據地球上面一段,作為私有物,就有所謂地主了。地主佔據之方法有二,最初是用強力佔據,後來才用金錢買賣。無論哪一種都是把地球的生產力據為私有,我們須知這地球的生產力,是人類的公有物,不惟不該用強力佔據,並且不該用金錢買賣,不惟資本家不該佔有,就是勞動家也不該佔有。為甚麼勞動家不該佔有呢?例如我們請人種樹,每日給以工資口食費壹元。這壹元算是勞力的報酬,所種之樹,經過若干年,出售與人,得十元百元或千元。我們所售者,是地球內部的生產力,不是種樹人的勞力,因為他的勞力,是業已報酬了的。當初種樹的工人,即無分取樹價之權。地球是人類公有物,此種生產力,即該人類平攤,故我主張的第一項,即是地球生產力,應該歸諸社會公有。 第二項,機器的生產力:最初人民作工,全靠手足之力,後來機器發明,他那生產力就大得了不得。我們川省轎夫擔夫的工價,大約每日壹元,如用手工製出之貨,每日至多不過獲利壹元。這壹元算是勞力的報酬,如改用機器,一人之力,可抵十人百人千人之力,所獲之利,十元百元或千元不等。這多得的九元,或九十九元,或九百九十九元,是機器生產力的效果,不是勞力的效果,也應該人類公有,不該私人佔有。就說工人勞苦功高,有了機器,莫得勞力.他的生產力不能出現,我們對於工人。加倍酬報,每人每日給以二三元,或四五元罷了,所餘的五元,或九十五元,或九百九十五元,也應該人類平攤。被資本家奪法,因是不平之事。全歸工人享用,也是不平之事。因為發明家發明機器,是替人類發明的,不是得替哪個私人發明的。猶之前輩祖人遺留的產業一般,後世子孫,各有一份,我們對發明家,予以重大的報酬,他那機器,就成為人類公有物。現在通行的機器,發明家早將發明權拋棄了,成了無主之物,他的生產力,即該全人類公共享受。故我主張的第二項,即是機器生產力,應該歸諸社會公有。 上面所舉種樹人及在工廠做工之人,是就勞力之顯著者而言,若精密言之,則種樹時尚有規劃者,種後有守護者,砍售時有砍者售者,工廠中亦有經理監工售貨種種勞工,除去此等人之報酬外,才是純粹的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才應歸社會公有。 第三項,人的腦力體力:各人有一個身體,這個身體既算是各人的私有物。身體既是各人私有物,則腦之思考力和手足之運動力,即該歸諸個人私有,不能把他當作社會公有物,不能說使用了不給代價。故我主張的第三項,即是各人的腦力體力,應該歸諸個人私有。 我們把上面三項的性質研究清楚了,就可定出一個公例曰:「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是社會公有物,不許私人用強力佔據,或用金錢買賣。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如果要使用他,必須給予相當的代價。」 (一)斯密士的學說,律以上述公例,就發現一個大缺點,各工廠除開支工資而外,所得純利,明明是機器生出來的效果,乃不歸社會公有,而歸廠主私有,這就是掠奪了機器的生產力,是極不合理的事。又田地中產出之物,地主把他劃作兩部分,一部分歸佃農自用,這是勞力的報酬,是很正當的,另一部分,作為租息,由地主享用,這一部分明明是地球的代價,乃不歸社會公有,而歸地主私有,這就是掠奪了地球的生產力,也是極不合理的事,斯密士的學說。承認廠主有享受純利之權,承認地主有享受租息之權,犯了奪公有物以歸私之弊。有了這個缺點,所以歐美實行他的學說,會造成許多資本家,會釀出勞資的大糾紛。 (二)孫中山的學說,律以上述公例,就覺得他的學說,是很圓滿的,是與公例符合的。閱者如果不信,試取孫中山所著三民主義,反复熟讀,再追覽他的著作及一切演說詞,無論如何,總尋不出他奪私有物以歸公的地方,也尋不出奪公有物以歸私的地方。 [book_title]人性善惡之研究 大凡研究古人之學,首先要他研究對於人性之主張,把他學說之出發點尋出了,然後才能把他學說之真相,研究得出來。我們要解決社會問題,非先把人性研究清楚了不可,是無從評判的。孟子主張性善,荀子主張性惡,二說對峙不下,是二千餘年未曾解決之懸案。所以中國學術史上,生出許多糾紛,其實二說俱是一偏之見。宋以後儒者,篤信孟子之說,一部宋元明清學案,觸處皆是穿鑿矛盾,中國如此,歐洲亦然。因為性善說性惡說,是對峙的兩大派。所以經濟學上就生出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大派,一派說人有利己心,一派說人有同情心,各執一詞,兩派就糾紛不已了。 斯密士認定人人都是徇私的,人人都有利己心,但他以為這種自私自利之心,不惟於社會上無損,並且是非常有益的。因為人人有貪利之心,就可以把宇宙自然之利,開發無遺,社會文明,就因而進步,雖說人有自私自利之心,難免不妨害他人,但是對方也有自私自不利之心,勢必起而相抗,其結果必出於人己兩利,各遂其私之一途。他全部學說,俱是這種主張,他不料後來資本家專橫到了極點,勞動家毫無抵抗能力,致受種種痛苦。他的學說,得了這樣的結果。 社會主義之倡始者,如聖西門等一流人,都是悲天憫人之君子,目睹工人所受痛苦,倡為共產之說。他們都說:「人性是善良的,上帝造人類,並沒有給人類罪惡痛苦,人類罪惡痛苦,都是惡社會制成的。」我們看他這種議論,即知道共產主義的學說,是以性善說為出發點。 孟子主張性善,他舉出的證據,共有兩個:(一)「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二)「乍見孺子將入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他這兩個證據,都是有破綻的。他說「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這話誠然不錯,都是我們可以任喊一個當母親的,把他的親生孩子,抱出來當眾試驗。母親手中拿一塊糕餅;小兒見了,就伸手來拖,母親如不給他,把糕餅放在自己口中。小兒就會伸手,從母親口中把糕餅取出,放入他的口中。請問孟子,這種現象算不算愛親呢?孟子又說:「今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隱之心。」這個說法,我也承認,但是我要請問孟子,這句話中,明明是怵惕惻隱四字,何以卜文說:「惻隱之心,仁之端也」,「無惻隱之心非人也」?平空把怵惕二字摘來丟了,是何道理?又孟子所舉的證據,是孺子對於井,生出死生存亡的關係,那個時修,我是立在旁邊,超然於利害之外。請問孟子,假使我與孺子,同時將入井,此心作何狀態?請問此剎那間發出來的念頭,究竟是惻隱?是怵惕?不消說,這剎那間,只是有怵惕而無惻隱,惻隱是仁,怵惕斷不可謂之為仁,怵惕是驚懼的意思,是從自己怕死之心生出來的。吾人怕死之心,根於天性,乍見孺子將人井,是猝然之間,有一種死的現象呈於吾前,我見了不覺大吃一驚,心中連跳幾下,這即是怵惕。我略一審視,知道這是孺子死在臨頭,不是我死在臨頭,立即化我身而為孺子,化怵惕而為惻隱。孺子是我身之放大形,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先有我而後有孺子,先有怵惕而後有側隱,天然順序,原是如此。怵惕是利己之心,惻隱是利人之心,利人心是利己心放大出來的。主張性善說者,每每教人把利己心剷除了單留利人之心,皮之不存,毛將安附?既無有我,焉得有孺子?既無怵惕,焉得有惻隱? 研究心理學,自然以佛家講得最精深,但他所講的是出世法,我們現在研究的是世間法。佛家言無人無我,此章是研究人我的關係,目的各有不同,故不能高談佛理。孟子言怵惕惻隱,我們從怵惕惻隱研究起走就是了。怵惕是利己心,惻隱是利人心。荀子知道人有利己心,故倡性惡說;孟子知道人有利人心,故倡性善說。我們可以說:荀子的學說,以怵惕為出發點;孟子的學說,以側隱為出發點。王陽明傳習錄說:「孟子從源頭上說來,荀子從流弊上說來。」荀子所說,是否流弊,姑不深論。怵惕之上,有無源頭,我們也不必深求。惟孟子所講之惻隱,則確非源頭。怵惕是惻隱之源,惻隱是怵惕之流,王陽明所言源流二字,未免顛倒了。 孟子的學說,雖不以怵惕為出發點,但怵惕二字,他是看清楚了的。他知道惻隱是從怵惕擴充出來的,因教人再擴而充之,以達於四海,其說未嘗不圓滿。他的學說,純是推己及人,所以他對齊宣王說:「王如好貨,與民同之」,「王如好色,與民同之」,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吾字其字,俱是己字的代名詞,孟子的學說,處處顧及己字,留得有己字的地位,本無何種弊害:惜乎他的書上,少說了一句「惻隱是怵惕擴充出來的」。傳至宋儒,就誤以為人之天性,一發動出來,即是惻隱,以惻隱二字為源頭,抹殺了怵惕二字。元明清儒者,承繼其說,所以一部宋元明清學案,總是盡力發揮惻隱二字,把怵惕二字置之不理,不免損傷己字,因而就弊端百出。 宋儒創「去人欲存天理」之說,天理隱貼惻隱二字,把他存起,自是很好。惟人欲二字,界說不清,有時把怵惕也認為人欲,想設法把他除去,成了「去怵惕存惻隱」,那就壞事不小了。程子說:「婦人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他不知死之可畏,這可算是去了怵惕的。程子是主張去人欲之人,他發此不通之論,其病根就在抹殺了己字。這是由於他讀孟子書,於怵惕側隱四字,欠了體會的緣故。張魏公苻離之敗,死人無算,他終夜鼾聲如雷,其子南軒,夸其父心學很精,這也算是去了怵惕的。怵惕是惻隱的根源,去了怵惕,就無惻隱,就會流於殘忍,這是一定不移之理。許多殺人不眨眼的惡匪,身臨刑場,談笑自若,就是明證。 據上項研究,可知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欲,也同是一物,猶之煮飯者是火.燒房子者也是火一般。宋儒不明此理,把天理人欲,看作截然不同之二物,創出「去人欲」之說,其弊往往流於傷天害理。王陽明說:「無事時,將好色好貨好名等私,逐一追究搜尋出來,定要拔去病根,永不復起,方始為快。常如貓之捕鼠,一眼看著,一耳聽著,才有一念萌動,即與克去,斬釘截鐵,不可姑容,與他方便,不可窩藏,不可放他出路,方是真實用功,方能掃除廓清。」這種說法,彷彿是見了火會燒房子,就叫人以後看見了一星之火,立即把他撲滅,新絕火種。方始為快。傳習錄中又說:「一友間,欲於靜坐時,將好名好色好貨等根,逐一搜尋,掃除廓清,恐是剜肉做瘡否?先生正色曰:這是我醫人的方子,真是去得人病根,更有大本事人,過了十數年,亦還用得著,你如不用,且放起,不要作壞我的方子,是友愧謝。」少間曰:「此量非你事,必吾門稍知意思者,為此說以誤汝。在坐者悚然。」我們試思,王陽明是很有涵養的人,他平日講學,任人如何問難,總是勤勤懇懇的講說,從未動氣,何以門人這一問,他會動氣?何以始終未把那門之誤點指出?何以又承認說這話的人是稍知意思者呢?因為陽明能把知行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明德親民二者合而為一,能把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五者看作一事,獨不能把天理人欲看作一物,這是他學說的缺點,他的門人這一問,正擊中他的要害,所以他就動起氣來了。 究竟剜肉做瘡四字,怎樣講呢?肉喻天理,瘡喻人欲,剜肉做瘡,即是把天理認作人欲,去人欲即未免傷及天理,門人的意思,即是說:我們如果見了一星之火,即把他撲滅,自然不會有燒房子之事,請問拿甚麼東西去煮飯呢?換言之,即是把好貨之心連根去盡,人就不會吃飯,豈不餓死嗎?把好色之心連根去盡,就不會有男女居室之事,人類豈不滅絕嗎?這個問法,何等利害?所以陽明無話可答,只好忿然作色了。宋儒去人欲,存天理,所做的是剜肉做瘡的工作。 我們如果知道怵惕與惻隱同是一物,天理與人欲同是一物,即知道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並不是截然兩事。斯密士說人有利己心,是以怵惕為出發點,講共產的人,說人有同情心,是以惻隱為出發點,前面曾說惻隱是怵惕之放大形,因而知同情心是利己心之放大形,社會主義,個人主義之放大形。 據我的研究,人性無所謂善,無所謂惡,善惡二字,都是強加之詞。我舉一例,就可證明了:假如有友人某甲來訪我,坐談許久,我送他出門去後,旋有人來報,說某甲走至街上,因事與人互毆,非常激烈,現刻正在難解難分之際。我聽了這話,心中生怕某甲受傷,趕急前往,救援。請問這種生怕某甲受傷之心,究竟是善是惡?假使我們去問孟子,孟子一定說:「此種心理即是性善的明證。因為某甲是你的朋友,你怕他受傷,這即是愛友之心。此種心理,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自然流出,人世種種善舉,由此而生,古之大聖大賢,民胞物與,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現在所謂愛國,所謂愛人類,也是從此念擴充出來。此種心理是維持世界和平之基礎,你應該把他好生保存,萬不可失掉。」假如我們去問荀子,荀子一定說:「此種心理,即是性惡的明證。因為某甲是人,與某甲相毆之某乙也是人,人與人相毆,你不怕某乙受傷,而怕某甲受傷,不去救某乙,而去救某甲,這即是自私自利之心。此種心理,是從天性中不知不覺自然流出,人世種種惡事,由此而生。歐洲大戰數年,死人無算,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日本在濟南任意慘殺,也是從此念擴充出來的。此種心理,是擾亂世界和平之根苗,你應該把他剷除淨盡,萬不可存留。」上面所舉之例,同是一事,兩面說來,僅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所以性善性惡之爭,就數千年而不能解決。因為研究人性,有兩說對抗不下,所以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就對抗不下。 據我的研究,聽見友人與人鬥毆,就替友人擔憂,怕他受傷,這是心理中一種天然現象,猶如磁電之吸引力一般,不能說他是善,也不能說他是惡,只能名之曰天然現象罷了。我們細加考察,即知吾人任發一念,俱是以我字為中心點,以距我之遠近,定愛情之厚薄。小兒把鄰人與哥哥相較,覺得哥哥更近,故小兒更愛哥哥。把哥哥與母親相較,覺得母親更近,故小兒更愛母親。把母親與己身相較,自然更愛自己,故見母親口中糕餅,就取來放在自己口中。把朋友與別人相較,覺得朋友更近,故聽見朋友與別人鬥毆,就去救朋友。由此知人之天性,是距我越近,愛情越篤,愛情與距離,成反比例,與磁電的吸引力相同,此乃一種天然現象,並無善惡之可言。我所說小兒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和孟子所說孩提愛親,少長敬兄的現象,俱是一貫的事,並不生衝突。孟子看見小兒愛親敬兄的現象,未看見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故說性善;荀子看見奪母親口中食物的現象,未看見愛親敬兄的現象,故說性惡。各人看見半截,就各執一詞,我們把兩截合攏來,孟荀兩說,就合而為一了,現在所講的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也就聯爲一貫了。 古今學說之衝突,都是由於人性之觀察點不同,才生出互相反對之學說,其病根就在對於人性,務必與他加一個善字或惡字,最好是把善惡二字除去了,專研究人性之真相。如物理學家,研究水火之性質一般,只要把人性的真相研究出來,自然就有解決的方法。假如研究物理的人,甲說水火性善,乙說水火性惡,問他們的理由,甲說水能潤物,火能煮飯,是有益於人之物,是謂性善,乙說水能淹死人,火會燒房子,是有害於人之物,是謂性惡,像這樣的說法,可以爭辯數千年不能解決。不幸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其爭辯的方式,純是爭辯水火善惡水火之方式,所以兩說對峙二千餘年而不能解決。物理學家,只是埋頭研究火之性質,用其利,避其害,絕不提及善惡二字,此種研究法,我們是應該取法的。 著者嘗謂小兒愛親敬兄,與夫奪母親口中食物等事,乃是一種天然現象,與水流濕火就燥的現象,是一樣的,不能說他是善,也不能說他是惡。我多方考察,知道凡人任起一念,俱以我字為中心點,曾依孟子所說性善之理,繪出一圖,又依荀子性惡之理,繪出一圖,拿來照觀之,兩圖俱是一樣,兩圖俱與物理學中磁場現象相似(見拙著《心理與力學》),因臆斷人之性靈,和地球之引力,與夫磁氣電氣,同是一物。我們把地球物質的分子解剖之,即得原子,把原子解剖之,即得電子,據科學家研究,電子是一種力,這是業經證明了的。吾身之物質,無一不從地球而來,將吾身之物質解剖之,亦是由分子而原子、而電子,也是歸於一種力而後止。吾人的身體,純是電子集合而成,所以吾人心理的現象,與磁電的現象絕肖,與地球的吸引力也絕肖。 人有七情,大別之只得好惡二者,好者引之使近,惡者推之使遠,其現象與磁電相推相引是一樣的。磁電同性相推,異性相引,與人類男女相愛。同類相嫉是一樣。人的心,分知、情、意三者,意是知、情的混合物,只算有知、情二者。磁電相推相引,是情的作用。能判別同性異性,是知的作用。是知磁電之性與人性相同,小兒生下地即會吸乳,與草木之根能吸取地中水分,是一樣的。小兒見了食物,伸手取來,放在口中,其作用與地心遇著物體就吸,是一樣的。小兒有了這種天然作用,小兒才能生活。地球有了這種天然作用,地球才能成立。小兒奪取食物,固然是求生存,地心吸引物體,草木之根吸取地中水分,與夫磁電之相推相引,都是求生存的現象,不如此,即無磁電,無草木,無地球,無人類了。基於此種研究,可知孫中山說:「生存是社會問題的重心。」真是不錯。 物理種種變化,逃不出力學公例。人為萬物之一,故吾人心理種種變化,也逃不出力學公例。著者用物理學規律去研究心理學,覺得人心的變化,處處是循著力學軌道走的,可以一一繪圖說明。於是多方考察,從歷史事蹟上,現今政治上,日常瑣事上,自己心坎上,理化數學上,中國古書上,西洋哲學上,四面八方,印證起來,似覺處處可通。我於是創了一條臆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曾著一文,題曰:《心理與力學》。所有引證及圖解,俱載啄作,茲不備述。我於緒論中,曾說:「治國之術,有主張用道德感化的,其說出於孔孟,孔孟學說,建築在性善說上,性善說有缺點,所以用道德治國,會生流弊。有主張用法律制裁的,其說出於申韓,申韓學說,建築在性惡說上,性惡說有缺點,所以用法律治國,也會生出流弊。我主張治國之術,當採用物理學,一切法令制度,當建築在力學之上等語,我因此主張國家所訂制度,當使離心向心二力保持平衡,猶如地球繞日一般。地球對於日,有一種離力,時時想向外飛去,日又有一種引力,去把地球牽引著,二力平衡,成橢圓狀,所以地球繞日,萬古如一,我們這個世界,就因而成立了。國家一切制度,當採用此種原理,才能維持和平。」例如甲女不必定嫁乙男,是謂離力,而乙男之愛情,足以繫著他,是謂引力;乙男不必定娶甲女,是謂離力,而甲女之愛情,足以繫著他,是謂引力,二力保其平衡,甲乙兩男女之婚姻遂成,故自由結婚之制度,是具備了引離二力的,是為最良之制度。中國的舊婚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只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故男女兩方,均以為苦。又如歐洲資本家專制,工人不入工廠作工,就會餓死,離不開工廠,缺乏了離力,故釀成勞資的糾紛。本書第五章,主張作工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力。對於作工者,優予報酬,使人見而生羨,這是一種引力。二力保持平衡,願作工者作工,不願作工者聽其自由,社會就相安無事了。 著者著了《心理與力學》過後,再去讀孫中山的三民主義,覺得他的學說處處與力學公例符合。他講民族主義說:「世界是天然力和人為力湊合而成,人為力最大的有兩種,一種是政治力,一種是經濟力。我們中國同時受這三種力的壓迫.應該設個方法,去打消這三個力量。」他處處提出力字。又孫中山演說集講五權憲法說:「政治裏頭,有兩個力量,一個是自由的力量,一個是維持秩序的力量,政治中有這兩個力量,好比物理學裏頭有離心力與向心力一樣,離心力是要把物體裏頭的分子離開向外的,向心力是要把物體裏頭的分子吸收向內的,如果離心力過大。物體便到處飛散,沒有歸宿;向心力過大,物體愈縮愈小,擁擠不堪。總要兩力平衡,物體才能夠保持平常的狀態。政治裏頭,自由太過,便成了無政府,束縛太緊,便成專制,中外數千年來,政治變化,總不外乎這兩個力量之往來衝動。」又說:「兄弟所講的自由同專制,這兩個力量,是主張雙方平衡,不要各走極端,像物體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互相保持平衡一樣;如果物體是單有離心力,或者是單有向心力,都是不能保持常態的,總要兩力相等。兩方調和,才能夠令萬物均得其平,成現在的安全現象。」這簡直是明明白白的引用力學公例。 民權主義第六講說:「現在分開權與能,所造成的政治機關,就是像物質的機器一樣,其中有機器本體的力量,有管理機器的力量,現在用新發明來造新國家,就要把這兩種力量分別清楚……像這樣的分開,就是把政府當作機器,把人民當作工程師,人民對於政府的態度,就好比是工程師對於機器一樣,有了這樣的政治機關,人民和政府的力量,才可以此平衡。」這就是孫中山把力學上兩力平衡之理,運用到政治上的地方。 他又說:「現在做種種工作的機器,像火車輪船,都是有來回兩個方向的動力。蒸汽推動活塞前進以後,再把活塞推回來往不息,機器的全體。便運動不已。人民有了這選舉罷免兩個權,對於政府之中的一切官吏,一面可以放出去,又一面可以調回來,來去都可以從人民的自由,這好比是新式的機器,一推一拉,都可以用機器的自動。」推出去是離心力,拉回來是向心力,這也是應用力學原理的地方。這類話很多,不及備引。 孫中山民權主義第六講:「中國有一段最有系統的政治哲學,在外國的大政治家,還沒有見到,還沒有說到那樣清楚的,就是《大學》中所說的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那一段的話,把一個人從內發揚到外,由一個人的內部做起,推到平天下止,像這樣精微開展的理論,無論甚麼政治哲學家,還沒有見到,都沒有說出。」我們試把《大學》這段文字拿來研究,格致誡正,是我身內部的工作,暫不必說,今從我身說起走:「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試繪一圖,第一圈是我,第二圈是家,第三圈是國,第四圈是天下,層層放大,是一種離心力現象。「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層層縮小,是一種向心力現象。這種現象,與磁場現象絕肖。孟子的學說,由怵惕擴充而惻隱,再擴充之以達於四海,又說「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說「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都是層層放大。孟子主張愛有差等,即是大圈包小圈的現象,孟的學說,是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相調和的。楊子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有個人而無社會,照上面之法繪出圖來,只有第一圈之我,我以外各圈俱無。墨子愛無差等,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有了社會,卻無個人,如果繪出圖來,只有天下之一個大圈,內面各圈俱無。吾人的愛情,如磁氣之吸引力一般,楊墨兩家的學說,繪出圖來,均與磁場現象不類,可知他們的學說,是違反了天然之理。孟子因為楊墨的學說不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出死力去排斥他。因為孔子的學說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故終身崇拜孔子。現在歐洲講個人主義的和講社會主義的,都是落了楊墨兩家的窠臼,把兩主義看作截然不相容之二物,孫中山不取他們學說,反而取《大學》的說法,真是卓識。 他說:「外國是以個人為單位,他們的法律,對於父子弟兄姊妹夫婦,各個人的權利,都是單獨保護的。打起官司來,不問家族的情形是怎麼樣,只問個人的是非怎麼樣。再由個人放大,便是國家,在個人和國家的中間,便是空的。」我們把他繪出圖來,只有內部一個我字小圈和外部一個國字大圈,不像《大學》那個圈層層包裹,故孫中山說他中間是空的。孫中山又說:「中國國民和國家結構的關係,先有家庭,再推到宗族,再然後才是國族,這種組織,一級一級的放大,有條不紊。」我們細繹「一級一級的放大」這句話。儼然把磁場現象活畫紙上,我們由此知,孫中山的學說,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的。 中國的舊家庭,以父子弟兄叔侄同居為美談,這種制度是淵源於儒家之性善說。歐洲社會主義倡始者,如聖西門諸人,都說「人性是善良的」,與儒家之學說相同,故生出來的制度也就相同。福利埃主張建築同居舍,以一千六百人同居一舍,其制尤與中國家庭相似。講共產的人,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我國聖賢所創的家庭制,即是想實行此種主張,一家之中,父子弟兄叔侄,實行共產,能讀書的讀書,能耕田的耕田,能做官的做官,其餘能作何種職業,即作何種職業,各人所得之錢,一律歸之公有,這即是「各盡所能」了;一家人的衣食費,疾病時藥醫費,兒童的教育費,老人的贍養費,一律由公上開支,這可謂「各取所需」了。我們試想,以父子兄弟叔侄骨肉之親,數人以至數十人,在一個小小場所,施行「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組織,都還行之不通,都還要分家,何況聚毫無關係之人,行大規模之組織,怎麼會辦得好?中國歷代儒者,俱主張性善說,極力提倡道德,極力剷除自私自利之心,卒之他們自己的家庭,也無一不是分拆了的,這都是由於性善說有破綻的原故。 孫中山的理想社會則不然,他主張的共產,是公司式的共產,不是家庭式的共產。他建國方略之二,結論說:「吾之國際發展實業計劃,擬將一概工業,組成一極大公司,歸諸中國人民公有。」民國十三年,一月十四日,他對廣州商團警察演說道:「民國是公司生意,賺了錢,股東都有份。」又說:「中華民國是一個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都是應該有權力來管理公司事務的。」十三年三月十日,對東路討賊軍演說道:「把國家變成大公司,在這個公司內的人,都可以分紅利。」又說:「中華民國,是四萬萬人的大公司,我們都是這個公司內的股東。」由此可知孫中山的理想社會,是公司式的組織,絕非家庭式的組織,現在歐美的大公司,即可說是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歐美各公司的組織法,比中國家庭的組織法好得多,這是無待說的,所以我們講共產,應當採歐美公司式,不當採中國家庭式。家庭式的共產制,建築在性善說上,帶得有道德作用和感情作用,公司式的共產制,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歐洲人的家庭組織,與中國人不同,他不知中國家庭之弊,故理想中的社會走入了中國家庭式的軌道,孫中山是中國人,深知舊式家庭之弊,所以他的理想社會,採取歐美公司式,真可謂真知灼見。現在崇拜歐化的人,一面高呼打倒舊家庭,一面文主張「各盡所能,各取所需」的家庭式共產制度,未免自相矛盾。 孫中山民生主義,是建築在經濟原則上,脫離了道德和感情的關係,我這話,是有實證的。民生主義第四講說:「洋布便宜過於土布,無論國民怎麼提倡愛國,也不能夠永久不穿洋布,來穿土布……或者一時為愛心所激動,寧可願意犧牲,但是這樣的感情衝動,是和經濟原則相反,是不能持久的。」我們讀這一段文字,即知孫中山對於人性之觀察……惟公司式的共產則不然,股東中有在公司中辦事的人,予以相當的報酬,不願在公司中辦事的人,聽其自由,如此則「有所能而不盡」,也就無妨於事了。股東要需用公司中所出物品,由各人拿錢來買,自然不會有「取所需而無厭」的事,這就是公司式的共產遠勝家庭式共產的地方。中國的舊家庭,往往大家分小家,越分越小,歐美的公司,往往許多小公司,合併為一大公司,越合越大。中國舊家庭,數人或十數人,都會分裂,歐美大公司,任是幾百萬人,幾千萬人,都能容納,我們把這種公司制擴大,使他容納四萬萬人,就可成為全國共產,再擴之能容納十五萬萬人,就可成為世界共產,這即是大同世界了。 我把中國的舊家庭,看作歐洲社會主義者的試驗場所,把歐美的大公司,看作孫中山主義的試驗場所,就試驗的結果,下一斷語曰:「公司式的共產制,可以實行,家庭式的共產制不可實行。」將來我們改革社會,訂立制度的時候,凡與中國家庭制類似的制度,都該避免,遇有新發生的事項,我們即在歐美公司中搜尋先例,看公司中遇有此類事項,是用甚麼方法解決,如此辦去,方可推行無阻,著者有了此種意見,所以第五章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是採用公司制的辦法。 我著《心理與力學》,創一臆說曰:「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此發表後,很有些人說我是牽強附會的,後來我曾經考得:歐洲十七世紀時,有白克勒者,曾說:「道德吸引,亦若物理之吸力。」他嘗用離心力和向心力,以解釋人類自私心和社交本能。又十八世紀與十九世紀之初,曾有人用牛頓之引力律,以解釋社會現象。可知我所說的,古人早已說過,並不是何種新奇之說。又我主張性無善無惡,這個說法,中國告子早已說了的,告子說:「性猶湍水也。」湍水之動作,純是循著力學公例走的。我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算是把告子和白克勒諸人之說,歸納攏來的一句話,既是中外古人,都有此種學說,我這個臆說,或許不會大錯。我用這個臆說去考察孫中山的學說,就覺得他是深合宇宙自然之理的,他改革社會的辦法,確與力學公例符合。茲再舉兩例如下: 孫中山主張平均地權,他說:「令人民自已報告地價,政府只定兩種條件,一是照原報的價抽稅,一是照價由政府收買。這個辦法,可使人人不敢欺矇政府,不敢以多報少,或以少報多,效用是很妙的。因為人民以少報多,原意是希望政府去買那塊地皮,假設政府不買,要照原報之價會抽稅,豈不受重稅之損失嗎?至於以多報少,固然可以減輕稅銀,假若政府要照原價收買,豈不是因為減稅,反致虧本嗎?地主知道了這種利害,想來想去,都有危險,結果只有報一個折中的實價,法則之善,是再無有復加的。」(見孫中山演說集第一編三民主義)他這個辦法,即是暗中運用力學原理。地價報多報少,可以自由,這是離心力,但是報多報少,都怕受損失,暗中有一種強制方,即是向心力,兩力平衡,就成為折中之價了。孫中山講民權主義曾說:「機器之發動,全靠活塞,從前的活塞,只能推過去,不能推回來,必用一個小孩子,去把他拉轉來,後來經一個懶孩子的發明,逐漸改良,就成了今日來往自如的活塞,推過去了之後,又可以自動的拉回來。」這是由於從前的機器,只有推出去的離心力,沒得拉回來的向心力,後來經懶孩子的發明,把二力配置停勻,機器就自能運動不已,不須派人拉動了。外國對於地價一層,設專官辦理,不時還要發生訴訟之事,就像從前的活塞要派小孩子拉動一樣,偶爾管理不周,機器就會發生毛病,這是由於此種制度,未把二力配置停勻之故。孫中山定地價的法子,內部藏有自由和強制兩個力量,這兩個力量是平衡的,所以不須派人去監督,人民自然不會報多報少,真是妙極了,非怪他自己稱讚道:「法則之善,無有復加。」 更以孫中山之考試制言之,中國施行考試制的時候,士子願考與否,聽其自由,這是離力,考上了有種種榮譽,使人歆羨,又具有引力,二力是平衡的,所以那個時候的士子,政府不消派人去監督他,他自己會三更燈火五更雞,發憤用功。現在的學生,若非教職員督課嚴密,學生就不會用功,就像從前機器中的活塞,要派一個小孩子去拉動一般。現在各省設教育廳,設省視學,各縣設教育局,設縣視學,各校又高校長和管理員,督促不可謂不嚴,而教育之窳敗也如故,學生之嬉惰也如故,其所以然之理,也就可以想見了孫中山把考試制採入五權憲法,釐訂各種考試制度,以救選舉制度之窮,可算特識。 綜上所述,可知孫中山主義,純是基於宇宙自然之理,其觀察人性,絕未落性善性惡窠臼,我們用物理學的眼光看去,他的主張,無一不循力學公例而行,無一不合科學原理。 [book_title]世界進化之軌道 大凡一國之中,每一制度俱與其他制度,有連帶關係,我們試把古今中外會通視之,即知每一時期的制度,都有共通的性質,都與那個時期的情形相適應,猶之冬寒夏暑一般,每一時期的飲食衣服,俱與那個時期氣候相適應。我們如想改革社會,應當先把世界進化之趨勢,審察清楚,一切設施,才不至違背潮流。前一章,人性善惡之研究,是置身在斯密士和孫中山學說之內部,搜尋他的立足點,這一章,是站在他們學說之外部,鳥瞰世界之趨勢。譬如疏導河流者,必須站在河側高山之上,縱覽山川形勢,與夫河流方向,才知道何處該疏漏,何處該築堤。茲將我所研究者,拉拉雜雜的寫他出來。我這種研究,有無錯誤,還望閱者諸君指正。 禹會諸侯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成湯時三千國,周武王時,一千八百國,到了春秋的時候,只有二百幾十國,到了戰國的時候,只有七國,到了秦始皇的時候,就成為一統。以後雖時有分裂,然不久即混一,仍不害其為一統之局。歐洲從前,也是無數小國,後來也是逐漸合併,成為現在的形勢。由此知世界的趨勢,總是由數小國,合併為一大國,由數大國,合併成一更大之國,漸合漸大,國數亦漸少,由這種趨勢觀去,終必至全球混一而後止。現在國際聯盟,是全球混一的動機,發明了世界語,是世界同文的預兆,這種由分而合的趨勢,我們是應該知道的。 我們熟察宇宙一切事變,即知道社會進化,是以螺旋線進行,不是以直線進行。螺旋式的狀態,是縱的方面越深,橫的方面越寬。例如現在列強並峙,彷彿春秋戰國一般,但是現在範圍更廣大,文化更進步,這就是螺旋式的進化。古人每說:「天道循環,無往不復。」可知他們已窺見這種迴旋狀態,但他們不知是螺旋形,誤以為是環形,所以才有「循環無端」之說。假使宇宙事事物物之進行,都是循著一個圈子,旋轉不已,怎麼會有進化呢?我國古來流傳有循環無端的諺語,所以才事事主張復古,這都是由於觀察錯誤所致。古人說:「天道循環。」今人說:「人類歷史,永無重複。」我們把這兩說合併攏來,就成—個螺旋式的狀態了。 我國的兵制,可分為三個時期。春秋戰國的時候,國際競爭劇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足以相抗,故那時候行徵兵制,全國皆兵,這算是第一個時期。後來全國統一了,沒得國際的戰爭,雖問有外夷之患,其競爭也不劇烈,無全國皆兵之必要,故第二個時期,就依分工之原則,兵與民分而為二,民出財以養兵,兵出死以衛民,就改行募兵制。現在入了第三個時期,歐亞交通,列強並峙,國際競爭劇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能相抗,又似有全國皆兵之趨勢。但務必強迫人民當兵,回复第一時期的制度,社會上一定紛擾不堪。這個時期的辦法,應取螺旋進化的方式,參用第一時期的徵兵制而卻非完全徵兵制,把募兵制與全國皆兵之制,融為一致。平日用軍事教育訓練人民,即寓全國皆兵之意,有事時仍行招募法,視戰事之大小,定招募之多寡,規定每省出兵若干,由各省酌派每縣募若干,再由各縣向各鄉村分募,以志願當兵者充之。我國人口四萬萬,世界任何國之人口,俱不及我國之多,故與任何國開畔,均無須全國之人與之作戰,只須招募志願當兵之人,已經夠了。鼓之以名譽,予之以重賞,自不患無人應募,且此等兵出諸自願,其奮勇敵愾之心,自較強迫以為兵者,熱烈得多。否則把那些怯懦無勇的人,強迫到軍中來,湊足人數,反是壞事不小。這個辦法,可用力學公例來說明。當兵與否,聽其自由,這是一種離力,當兵者享美名,得厚賞,又足以使人欣羨,是為一種引力。二力保其平衡,願當兵者與不願當兵者,各得所欲,社會上自然相安。又戰事終了之後,解散軍隊,最為困難,如用上述招募法,事平後,由原籍之省縣,設法安插,就容易辦理了。 我國婚姻制度,也可分為三個時期。上古時男女雜交,無所謂夫婦,生出之子女,知有母而不知有父,這個時候的婚制,只有離心力而無向心力,是為第一個時期。後來制定婚制,一與之齊,終身不改,夫婦間即使有非常的痛苦,也不能輕離,是為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這是第二個時期的婚制。到了現在,已經是人了第三個時期,這個時期,是結媾自由,某女不必定嫁某男,而某男之愛情足以系引她,某男不必定娶某女,而某女之愛情足以系引他,由離心向心二力之結合,就成為第三時期的自由婚制。此種婚制,本來參得有一半上古婚制,也是依螺旋式進化的,許多青年男女,看不清這種軌道,以為應該回复上古那種雜交狀態,就未免大錯了。 歐洲人民的自由,也可分為三時期。上古人民,穴居野處,純是一盤散沙,無拘無束,極為自由,是為第一個時期。中古時,人民受君主之壓制,言論思想,極不自由,是為第二個時期。自法國革命後,政府干涉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是為第三個時期。以力學公例言之,第一時期,有離心力而無向心力,第二個時期,有向心力而無離心力,第三時期,向心離心二力,保其平衡。從表面上觀之,這第三時期中,參有第一時期的自由狀態,似乎是回复第一時期了,而實非回复第一時期,乃是一種似回复非回复的螺旋狀態。盧梭生當第二時期之末,看見那種迴旋的趨勢,誤以為應當回復到第一時期,所以他的學說完全取第一時期之制以立論,以返於原始自然狀態,為第一要義。他說:「自然之物皆善,一入人類之手,乃變而為惡。」他的學說,有一半合理理,有一半不合真理,因其有一半合真理,所以當時備受一般人之歡迎,因其有一半不合真理,所以法國大革命的時候,釀成非常騷動的現象,結果不得不由政府加以干涉,卒至政府干涉的力量,與人民自由的力量保持平衡,社會方才安定,此乃天然之趨勢。惜乎盧梭倡那種學說之時,未把這螺旋式進化的軌道看清楚,以致法國革命之初,冤枉死了許多人。 人類分配財產的方法,第二章內,曾經說明,是分三個時期。第一個時期,地球上的貨財,為人類公有,第二個時期,把地球上的貨財,攘為各人私有,第三個時期,公有私有,並行不悖。到了第三時期,儼然是把個人私有物分出一半,公諸社會,帶得有點回复第一時期的狀態,實際是依螺旋式進化,並非回復到第一時期。 我們把時代劃分清楚,就知道何種學說適宜,何種學說不適宜。我們現在所處的時代,是第二時期之末,將要入第三時期了,斯密士自由競爭的學說,達爾文優勝劣敗的學說,都是第二時期的產物,故施行起來,能生效,其說能聳動一時,但律以第三時期,則格不相入。所以斯密士之學說,會生出資本家專制之結果,達爾文之學說,會生出歐洲大戰之結果,窮則變,因而產出共產主義,以反對斯密士之學說,產出互助論,以反對達爾文之學說。這共產主義和互助論,宜乎是第三時期的學說了,而卻又不然,因為第三時期之學說,當折衷第一時期和第二時期之間。克魯泡特金之互助論,確是第三時期的人應當行的軌道,惜乎克魯泡特金,發明這種學說,是旅行西伯利亞和滿洲等處,從觀察動物和野蠻人生活狀態得來的,他理想中的社會,是原始的狀態。換言之,即是無政府狀態。因之他極力提倡無政府主義,他的學說、也是有一半可取,有一半不可取。 我們會通觀之,凡是反對第二時期制度之人,其理想中的社會,俱是第一時期的社會,中國人之夢想華胥國,夢想唐虞,與夫歐洲倡社會主義的人,倡無政府主義的人,倡民約論的人,俱是把第一時期的社會,作為他們理想中的社會,俱是走人相同的軌道,他們這些人,都說人性皆善,也是走入相同的軌道,這是很值得研究的事。此外凡是不滿意現在制度的人,其理想中的社會,無一不是原始狀態,例如打倒知識階級,與夫戀愛自由等說法,都是回復原始時狀態。我們用這種眼光,去研究現在各種學說,孰得孰失,就瞭如指掌了。 孫中山的學說,是公有的貲財,和私有的貲財並行不悖。他主張把都應該歸公有者,歸還公家,似乎是回复第一時期了,然而私有權仍有切實之保障,則又非完全回复第一時期。這種似回复非回复的狀態,恰是依著螺旋進化的軌道走的。 我們要解決社會問題,當知我國情形與歐美迥然不同,我國未通商經前,無論誰貧誰富,金錢總是在國內流轉,現在國內金錢,如水一般,向外國流去。例如外國運洋紗洋油,到中國來賣,我們拿金錢向他買,不久衣穿爛了,油點乾了,金錢一去,永不回頭,這是一種變形的搶劫,我國現在的情形,猶如匪徒劫賊,全城之人,無一不被動,不過受害有輕重罷了。我們對付外國劫城,當行堅壁清野之法,不購外貨,使他無從掠奪,才是正辦。外國工人,受歐美資本家之壓迫,我國人民,也受歐美資本家之壓迫,彼此的敵人是相同的,我國抵制外貨和外國工人罷工,乃是一貫的策略,歐美工人攻其內,我們防堵於外,那些大資本家,自然就崩潰了。孫中山主張收回關稅,以免外貨之壓迫,即是堅壁清野的辦法,所以孫中山主義,在我國是很適宜的。 資本家的剩餘價值,是從掠奪機器生產力得來,換言之,即是掠奪了全人類的勞力,他並莫有掠奪自己廠內工人的勞力,因為廠內工人,他給了相當的工價,就不能坐以掠奪之罪,惟有他把廠內製出之貨,銷售於世界各國,全世界的人,就受其掠奪了。例如我國人口四萬萬,男女各半。我國女子,自古以紡織為業,自從洋紗洋市輸人中國,女子紡織之事,遂至絕跡,這就是掠奪了二萬萬女子的職業,雖有勞力,無所用之。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由此知歐美工業發達,全人類的勞力,都被資本家掠奪了所以凡是由機器生出來的純利,必須全人類平攤,在道理上才講得通。 世界上的金錢,與夫一切物品,都是從地球中取出來的,我們人類,如果缺乏金錢,抑或想享受愉快的生活,只消向地球索取就是了。不料歐洲那些講強權競爭,優勝劣敗的學者,只教人向人類奪取,不知向地球索取,真可謂誤人誤己。地球是擁有寶庫的主人翁,人類猶如盜賊一般,任你如何劫壓,主人毫不抗拒。歐洲大戰,殺人數千萬,恰像一夥劫賊,在主人門外,互相劫殺,你剝我的衣服,我搶你的財物,並不入主人門戶一步,鬧到一齊受傷,遍體流血,這夥劫賊,才講和而散。地球有知,當亦大笑不止,推原禍始,那充當群盜謀主的達爾文實存不能辭其責。孫中山的實業計劃,是劫奪地球的策略。 世界的紛爭,實由機器生產力和地球生產力不相調協,才釀出來的。歐洲工業國,機器生產力,發達到了極點,不能不在國外尋銷場,尋原料,所以釀成大戰;而世界之農業國,則地中生產力,蘊藏而不能出,貨棄於地,殊為可惜,有了這種情形,農業國,工業國,就有通功易事之必要了。無如列強專以侵奪為目的,迷夢至今未醒,奈何奈何! 列強既執迷不悟,我們斷無坐受宰割之理,也無向他搖尾乞憐之理,只有修明內政,準備實力,與之周旋,一面組織弱小民族聯盟,仿蘇秦聯合六國的辦法,去對付五大強國即是了,以修明內政為正兵,以聯合弱小民族為奇兵。蘇秦的方法,是「秦攻一國,則五國各出銳師以撓秦,或救之,有不如約者,五國共攻之。」現在五大強國是秦人,世界弱小民族是六國,我們把世界弱小民族聯合起來,互相策應,多方以撓之,這個辦法,有種種勝算:(一)世界弱小民族人數多,各強國人數少;(二)弱小民族利害相同,容易聯合,各強國利害衝突,舉動不能一致;(三)弱小民族大概是農業國,列強大概是工業國,他們的原料和銷場,嘗仰給農業國,可以說強國人民的衣食,仰給於弱小民族弱小民族的衣食,不仰給於他們。以上三者,皆是弱小民族佔優勝。我們把弱小民族聯合起來,向列強進攻,與他一個重大打擊,其入手方法,即是不供給他的原料,不購他的貨物,採用甘地的辦法,為大規模之組織,列強能悔禍固好,如可開釁,我們就一致動作起來,明知世界大戰,終不能免,不如我們先動手,經過一次大戰,然後才有和平之可言。這是弱小民族,生死關頭,斷無退讓之理,等到各強國創痛巨深,向弱小民族求和的時候,才提出最平等之條件,與之議和,農業國出土地和工人,工業國出機器和技師,所得利益,按照全世界人口平均分攤,不達到此項目的,決不與之妥協。只要弱小民族能夠努力,大同世界,未必不能實現。此種辦法,是順著進化軌道走的,這種軌道孫中山看得極清楚,他主張聯合弱小民族的十二萬萬五千萬人,去攻打列強的二萬萬五千萬人,就是順著這軌道走的。 蘇秦聯合六國以抗強秦的法子,是他發篋讀書,經過了刺股流血的功夫,揣摹期年,才把他發明出來的,我們不可因蘇秦志在富貴,人格卑下,就連他的法子都輕視了。蘇秦的法子,含得有真理,是以平字為原則,與孫中山所講民族主義相同。他說六國,純用「寧為雞口毋為牛後」等語,以激動人不平之氣,與孫中山所講次殖民地等語,措詞相同。蘇秦窺見了真理,自信他的法子會生效,所以他自己說道:「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果然出來一說就生效,六國都聽他的話,以他為從約長,他的計劃成了,秦人不敢出關者十五年,這個法子的效力,也就可以想見了。可惜蘇秦志在富貴,佩了六國相印,就志滿意得,不復努力,以致六國互相攻伐,從約破裂,後來誤信張儀之話,連袂事秦,遂一一為秦所滅。今日主張親美親日親英法等,都是走入了六國西向以事強秦之軌道,可為寒心! 現在弱小民族,被列強壓制久了,一旦有人出來聯合,是非常容易的。威爾遜揭出「民族自決」之標語,大得世界之歡迎,但自決云者,不過叫他自己解決罷了,還沒有說幫助他,我們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標語,當然受加倍的歡迎。《孫中山演說集》說:日俄戰爭的時侯,俄國由歐洲調來的艦隊,被日軍打得全軍覆沒,這個消息傳出來,孫中山適從蘇彝士運河經過,有許多土人,看見孫中山是黃色人,現出很歡喜的樣子來問道:「你是不是日本人呀?」孫中山答應道:「我是中國人,你們為甚麼這樣高興呢?」他們答應道:「我們東方民族,總是被西方民族壓迫,總是受痛苦,以為沒有出頭的日子,這次日本打敗俄國,我們當作是東方民族打敗西方民族,日本打勝仗,我們當作是自己打勝仗一樣,這是一種應該歡喜的事,所以我們便這樣的高興。」(見演說集第五編大亞洲主義)我們讀了這段故事,試想日本打敗俄國與蘇彝士運河側邊的土人何關?日本又沒有說過一句要替他們解除痛苦的話,他們表現出這種狀態,世界弱小民族的心理,也可窺見一般了。我們中國,如果揭出「弱小民族互助」的旗幟,真可謂世界幸福,這種辦法,是促成世界大同的動機,將來世界大同了,不但是弱小民族之幸,也是列強之幸。 世界革命,是必然之趨勢,社會主義國際化,也是當然之事,而今應該由中國出來,擔負世界革命的任務,把三民主義普及全世界其方法也和革滿清的命一樣,從宣傳入手。我國人民四萬萬,世界各處都布散得有,宣傳起來,非常容易。我們須知世界大戰,爆發在即,一開戰我國勢必牽人漩渦,那時費盡氣力,飽受犧牲,還不得好結果不如我們早點從事此項工作,或許能夠制止大戰,使他不至發生,何以言之呢?因為前次歐戰,列強全靠屬國之兵助戰,我國用宣傳的方法,把他屬國人民的心理改變了,釜底抽薪,未必非制止大戰之一法。 現在之國際聯盟,可以說是強國聯盟,是他們宰割弱小民族之分贓團體,像我國濟南慘案這類事,與其訴諸國際聯盟,不如訴諸弱小民族,與其派人到歐美去宣傳,不如派人到印度非洲南洋等處去宣傳。我國在列強中,誠渺乎其小,但在被壓迫民族中,則是堂堂一大國。我國素重王道,向不侵凌小國,在歷史上久為世界所深信,由我國出來提倡世界革命,當然比俄國更足取信於人,兼之孫中山三民主義之學理,講得更徹底,施行起來,任何民族都能滿意。我們對世界弱小民族,以平字為原則,對五大強國,亦以平字為原則,決不為絲毫已甚之舉,本著此項宗旨做去,一定收絕大效果。孫中山抱大同思想,以天下為公,將來把三民主義普及全世界,實現大同,完成孫中山之遺志,發揚中國之光輝,然後才可謂之革命成功。 我格外還有層意見,也可提出來研究。古人說:「外寧必有內憂。」幾乎成了一定不移之理。晉武平吳過後,跟著就有八王之亂,洪秀全取了南京,跟著就有韋楊之亂,去歲革命軍取得武漢江西南京之處,跟著就寧漢分裂,現在定都南京,全國統一,而內部意見紛歧,明爭暗鬥,日益激烈。大家高呼打倒某某,剷除某某,其目標全在國內,我們應設法把目標移向國際去;使全國人的視線,一致注射外國,內部衝突之事,自然可以減免。我主張由我國出來組織弱小民族聯盟,大家努力去做世界革命的工作,這即是轉移目標之法,目標既已轉移了,內部意見,自然可以調和。 舉個例來說:劉備和孫權,本來是郎舅之親,因為大家都以荊州為目的物,互相爭奪,鬧得郎舅決裂,夫婦生離,關羽被殺,七百里之連營被燒,吳蜀二國,儼然成了不共戴天之仇。後來諸葛亮提出聯盟伐魏的政策,以魏為目的物,大家的視線,都注向魏國,吳蜀二國的感情,立即融洽,彼此合作到底。後來諸葛亮和孫權死了,後人還繼續他們的政策,直到司馬昭伐蜀,吳還遣兵相救,及聞後主降了,方才罷兵。這就是目標轉移了,感情就會融洽的明證。諸葛亮和孫權,都是人傑,他們這種政策,我們很可取法。 我的主張,可以二語括之曰:「對內調和,對外奮鬥。」現在列強以不平等待我,故當取奮鬥主義,等到他們以平等待我了,對外即改取調和主義。我們此時惟一的辦法,在首先調和內部,必須內部調和,才能向外奮鬥,能夠向外奮鬥,內部才能調和,二者是互相關聯的,但是根本上調和的方法,尤在使全國人思想一致,要想使全國人思想一致,非先把各種學說調和一致不能成功。這個道理,留到第六章再說。 [book_title]解決社會問題之辦法 改革社會,猶如醫生醫病一般,有病之部分,應該治療,無病之部分,不可妄動刀針,社會上有弊害的制度,應該改革,無弊害的制度,不可任意更張,致滋紛擾……這是我們應該注意的。前數章俱系理論上之討論,這一章是討論實施辦法。關於辦法上應該討論者,可分作兩層,一是舊社會之經濟制度,應如何結束,二是新社會之經濟制度,應如何規定,本章就是在這兩點上加以討論。 土地和機器,該歸公有,理由是很正當的。但是已經歸入私人之土地機器,究竟該用甚麼手段把他收歸公家,這是亟待研究的。我國私人的土地和機器,都是用金錢購來的,細察他們金錢之來源,除少數人,是用非理手段從人民手中奪取者外,餘人的金錢,大概是由勞心勞力得來的,換言之,即是用私有的腦力體力換來的。我們既承認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如果把地主的土地和廠主的機器無代價的沒收了,就犯了奪私有物以歸公之弊,社會上當然起絕大的糾紛,當然發生流血慘禍。凡事以平為本,把私人的土地和機器搶歸公有,這算是極不平之事,不平則爭……關於這一點,孫中山認得最清楚,民主主義第二講:「我們所主張的共產,是共將來不共現在,這種將來的共產,是很公道的辦法,以前有了產的人,決不至吃虧,和歐美所謂收歸國有,把人民已有了的產業,都搶去政府裏頭,是大不相同。」 從前美國北方各省,主張釋放黑奴,南方各省,也未嘗不贊成,只是要求給以相當的代價。那個時候,有幾百萬黑奴,其代價約需銀幾百萬萬元,政府無這筆款,去償還黑奴的主人,才發生戰事。一共血戰五年,雙方都非常激烈,為世界大戰之一。此次戰爭,比美國獨立戰爭損失更大,流的血也更多,後來南方戰敗,才無代價的把黑奴釋放了。我們可以說釋放黑奴之戰,是發源於債務的關係,假如當日的美國政府,有幾百萬萬元去償還黑奴的主人,這種流血慘禍,當然可以避免後來雖說把黑奴釋放了,目的得達,但這五年血戰中,犧牲的生命財產,也就不少了,其代價也不可謂不大,猶幸是北方戰勝了,萬一戰敗,那更是無謂之犧牲了。現在把私人的土地和機器收歸公有,其事與釋放黑奴相類,美國當日勒令南方各省釋放黑奴,不給代價,才發生大殺戮,我們為避免大戰爭,大殺戮起見,當然採用孫中山辦法,購歸公有。 現在政局紛亂,一切改革事項,當然說不上,但是,就學理上言之,將來改革經濟制度,究竟當採用何種方式呢?我們不妨預先討論,等到有了人民可以信託之廉潔政府,才好實行。據著者個人的主張,凡是使用機器的工廠和輪船鐵道等,一律由公家辦理,其有私人業已辦理者,由公家照價收買,全國土地,一律由公家備價收買,私人要使用土地者,一律向公家承佃,把舊日繳與地主的租價,繳與公家,公家收得此款,作為全國人民公用,如此則全國之人,無一不享受租金之利,即是無一不享受地主之權,換言之:無一人不是佃戶,也即是無一人不是地主。孫中山所謂平均地權,就完全實現了。 但其中最困難者,就是收買的經費太大,無從籌措。現在中國工業未發達,使用機器的工廠也少,輪船鐵路也少,公家收買起來,倒還容易,只是中國土地如此之廣,地價如此之昂,如果照價收買,比釋放黑奴的代價不知高過若干萬倍,美國當日,倘若無款償黑奴主人,我國今日,怎麼會有這宗巨款,去償還地主?關於這一層,孫中山是慮到了的,所以他於照價收買之外,再定一個照價抽稅的法子。他的辦法,是把地價確定了,令地主按年納稅,以後地價增漲了,多得的利益,仍歸公家,遇必要時,才照價收買。他就是因為政府無這筆巨款,來收買全國土地,才想出這種照價抽稅的辦法,以濟照價收買之窮。 現在亟須籌劃的,就是款項一端,這種收買全國土地的款,究竟從何籌措呢?著者主張第一步的辦法,就是規定銀行由國家設立,不許私人設立,人民有款者,應存入銀行,需款者應向銀行借貸,其有私相借貸者,將來有賴騙等事,法律上不予保護,人民以金錢存入外國銀行者,查確後,取消國籍,逐出國外。又於華僑所在地,設立國家銀行,存華僑之款,有款不存入本國銀行者,取消國籍,不予保護,一面由銀行發行國家鈔票,內地交易,純用國家鈔票,人民持外國鈔票向銀行存放者,不予收受。如此則外國鈔票即被驅逐了,人民的金錢,完全集中於國家之手,國家要收買土地和舉辦大實業,就不患元款了,孫中山所謂發達國家資本就算辦到了。 銀行貸出之息,與存人之息,為二與一之比,例如人民存人銀行之款,定為月息六厘,人民向銀行貸款,則定為月息一分二厘,如此則一進一出之間,銀行可得月息六厘,人民有款放借者,無異於將子金繳一半與公家。現在購買土地者,其利也不過幾厘,並且買地時須過稅,每年須上繳糧,不時還有攤派逗等事,今定為銀行存款,月息六厘,其利也不為薄。通常人民借貸之利,每月一分幾或二三分不等,以著者所居自流井之地言之,每當銀根枯窘時,月息有高至五六分者,今定為向銀行貸款者,月息一分二厘,其利也不為貴。像這樣辦去,公家坐享大利,而於存款者,貸款者,仍兩無所損,那些用大利盤剝的人,就無所用其技了。有人主張廢除利息,這卻可以不必。因為人民的金錢,是從勞力得來的,人民以金錢存人銀行,由公家拿去作社會上種種公益,即無異把勞力貢獻到社會上,謀種種幸福。此等人是應該獎勵的,銀行給予之利息,即可視為一種獎勵金。 又有主張廢除金錢,發行勞動券者,更可以不必。資本家之專橫是由於土地和機器,許私人佔有,才生出來的,與金錢制度何干?我們把土地機器收歸公有,又不許私相借貸,雖有金錢,成了英雄無用武之地,也就無害於社會了。拿勞動券去換取衣食住,其實效與金錢何異現在的金錢,我們又何嘗不可把他當作一種勞動券呢?主張發行勞動之人,其用心未免太迂腐了。 我們把銀行組織好了,就可著手收買全國的土地了。照孫中山的法,是命地主自將地價呈報到政府,我們收買之時,恐怕地主所報地價有以少報多之弊,可用投標競佃法(川省各縣教育局所轄產業,多作投抓競佃法,頗稱便利),用投標競佃,以定租金,然後據租金之多寡以轉定地價。例如某甲在鄉間,有地若干畝,由政府將其地投標競佃假定投標結果,得年租七百二十元,以月息六厘計,即定為地價一萬元。由銀行收入某甲存款一萬元,月付息六十元,其欲用現款者,以鈔票付給之,公家收入之租息,與銀行支付之利息相等,彷彿公家是替私人經管產業一般,公家本然無利可圖,但經公家收買過後,可用大規模之組織來改良土地,每年增加的利益,就完全歸諸公有了。 投標之時,即以地主所報之價為標準,假定某甲所報地價是一萬元,投標結果,租息最高額是七百二十元,我們即認定地主所報之價是確定的,即由銀行收入某甲存款一萬元。如果投標結果,依租息計算該一萬一千元,我們因為他原報之價是一萬元,銀行只能收入某甲一萬元,如果依租息計算,只該九千元,我們就認定某甲有意欺矇政府,罰他一千元,銀行中只收他八千元的存帳。我們定出此種辦法,地主呈報地價,自必非常審慎,絕不敢以少報多。 著者主張「全國土地,應一律由政府備價收買,不許私人佔有」。向友人談及,友人即說道:中國哪有這筆巨款來收買?我即把組織銀行和集中全國金錢的辦法說與他聽,見得收買土地,不愁無款,聽者每每駁我道:孫中山定的法子,是「照價抽稅」和「照價收買」兩種,你單馭「照價收買」這一種,把「照價抽稅」那一種抹殺了,把私人所有權完全奪去,與孫中山主義不合;並且投標競佃之法,孫中山也莫有說過,施行起來。未免與他的辦法衝突。我說道:我所說的,與孫中山主義並無合,辦法也無衝突。孫中山的辦法,是:「由地主呈報地價,政府照價抽稅,將來地價增加之利益,全歸公家,公家如要收買,照原報之價,給與地主。」照他這個辦法,則是地主報價之時,所有權已經轉移與公家去了,所以日後增加之利益,全歸公有,收買之時,只照原價給予,如果地主的所有權,尚未消失,則增加之利益,應歸地主所有,政府收買之時,當另行議價。我們因此知「照價抽稅」和「照價收買」。只算是一個辦法,並不是兩個辦法。孫中山本來想把全國土地,一律照價購歸公有,因為無此巨款,才想出照價抽稅的辦法,先把所權轉移了,把地價確定了。暫不付價,等到隨後有錢之時才付價,我只要有款,早點付價,又何不可之有? 土地是公有物,應該歸公,金錢是私人腦力體力掉換來的,應該歸私。孫中山的民生主義,我可以替他下一條公例曰:「金錢可私有,土地不能私有」。因此之故,他才規定以金錢給地主,把土地收歸公有,所以我主張全國土地,一律由公家備價收買,與孫中山主義並無違反。至於我所說投標競佃的法子,乃是照價收買時,一種補充辦法,對於地主所報之價,予以一種測驗,與孫中山的辦法,絲毫沒有衝突。 社會問題中,最難解決的,就是土地問題,我們只要把土地問題解決了,其餘的就容易解決了,收買工廠和輪船鐵道等項,都是很容易的事,我主張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可括為數語曰:「地球生產力和機器生產力,完全歸公,腦力和體力,完全歸私,使用機器的工業歸公,不用機器的工業歸私,大商業歸公,小商業歸私,貸款的利息,一半歸公,一半歸私。」如此辦理,則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相調和,與孫中山民生主義的精神就符合了。 我們既承認腦力體力是個人私有物,所以凡服務社會,就該給以相當代價,不能把他的腦力體力看作社會公有物,任意沒收。各人的資禀不同,才能不同,應聽其擇業自由,各就其性之所近,自去選擇職業,欲務農者,向公家承佃土地,欲作工者,向工廠尋覓工作,其願當官吏教員,及從事他種職業者亦同,因勞動的種類不同,所得的報酬也不同。表面上看去,似乎不平等,其實不然,這個道理,與民權主義是一樣。孫中山說:「天生萬物,除了水面以外,沒有一物是平的,各人的聰明才力,有天賦的不同,所以造就的結果,當然不同,造就既不同,自然不能平等,如果把他們壓下去,一律要平等,世界便莫有進步,人類便要退化。」所以孫中山主張的民權平等,是各人在政治上立足點平等,不是從上面壓下去,成為平頭線的平等。因此我們主張的經濟平等,也不是把平等線放在平頭上,成為國中貧富相等,是把平等線放在立足點,使各人致富的機會平等,或貧或富,純視各人努力與否以為斷。 關於商業問題,我以為日常生活必需之品,如果一律由國家經營那就不勝其繁了,因此我主張大商業歸公,小商業歸私,但是大小界限,如何劃分,這是很費研究的。我主張施行之初,可定為國際貿易歸公,國內貿易歸私,國家向外國購買大批貨物,分售與人民,人民有貨欲銷售外國者,由國家承買,轉售與外國。我國閉關數千年,並未產生何種大資本家,可知國內貿易,並非造成資本制度之主因,故國內貿易,可以聽人民自由經營。我們把國際貿易歸公辦到了,再看國內情形如何,並可進而規定國內某種商業,亦應由國家經營,私人不得經營。關於機器方面,亦可規定某種機器,私人不得使用。此種辦法,必須到了實施之時,斟酌現情而為之,此時不能一一預定。我們不許私人購買土地,不許私人使用機器,不許私人設立銀行,不許私人經營國際貿易,孫中山所謂節制私人資本,就算達到了。 依上述辦法,國家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收歸公有過後,國家每年收入,當然非常之多,自當盡量擴充實業教育與增加民眾利益之事。但是國家發達到了極點,每年餘款,究竟作何用途呢?我也想有一個辦法,孫中山屢屢向人演說,他要把中國變成一個大公司,四萬萬人都是股東,並且說:「這個公司內的人,都可以分紅利,子子孫孫,便不怕窮。」我們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公有,那末四萬萬人都成為地主廠主,成為銀行和國際貿易的股東,孫中山理想中的大公司,就出現了。這個大公司,是以每一個身體為一股,國中生了一人,即是增加一股,死了一人,即是取消一股,股權是非常明晰的。我們就可仿照公司分紅的辦法,政府每年除各項開支而外,其所有餘款,即按照全國人口數目,平均分攤,作為生活費,其分攤數目之多少,以國家每年餘款多少為斷,最小限度,以能維持生活為止。 有了這個辦法,社會上可以免去許多糾紛:(一)中國所謂育嬰卹嫠濟貧諸局,可以裁撤,外國所謂失業者救濟法,教員工人養老金等等,俱可廢去了;(二)現在許多富有哲學文學科學等天才的人,每飢寒所迫,兼營他業,或改營他業,國家受無形之損失,倘能發給生活費,使無凍餒之憂,則各人能就其性之所近,專心深造,於社會之文明,增進不少;(三)語云:衣食足而禮義興。又云:飢寒起盜心。有了發給生活費的辦法,則國民的道德可以增進。 有人問我道:人人都有飯吃,還有何人肯作工?還有何人肯努力?社會怎麼能夠進化?我道:人人有了飯吃,努力心或許減少一點,如謂人類就不努力。社會就不會進化,我卻不以為然。請問牛頓和達爾文諸人,其目的豈是因為要吃飯,才去研究學問嗎?難道他們有了飯吃,就不支研究學問嗎?我恐怕正是因為他們有了飯吃,才能專心研究,才能有此家前絕後的大發明。 孫中山把生活程度分作三級:第一級是需要,有衣穿才不會冷死,有飯吃才不會餓死。第二級是安適,穿的求其舒服,吃的求其甘美。第三級是奢侈,穿的要輕綃細絹,海虎貂鼠,吃的要山珍海味,魚翅蒸窩,我所說的發給生活費,只算達到第一級,其第二級,第三級,則讓那些勤勉作工的人享受。 努力向上之心,人人都有,凡是稍知奮勉的人,斷莫有因為免去凍餒,就可滿足他的慾望,就不前進,其例甚多,無待詳舉。平心論之,人之天性不一,有因為生活問題解決了,就不去作工的,卻也有豐衣足食,還是孜孜不已的,若謂國家發了生活費,就無人作工,這層可以不慮,假使實施之時,果然有此現象,我們少發給點款,使他們所得者,不足維持生活,就不患無人作工了。作工與否,本是聽人自由,但作者優予報酬,使人見而生羨,又不得不作工,於是作工者,不作工者,各遂所願,社會上就相安無事了。 有人問我道:全國人民,具何種資格,有坐領生活費之權利?政府為甚麼有發給生活費之義務?我說道:這有兩個理由:(一)地球是人類公有物,使用土地者,對於公家繳納租金,此項租金,即該人類平均分受:(二)發明家發明機器,是替人類發明的,由機器生出來的利益,應該人類平均分受。基於這兩種理由,故人民有領受生活費的權利,政府是掌管全國土地和工廠的機關,故有發給生活費的義務。孫中山講衣食住行四者曾說:「一定要國家來擔負這種責任,如果國家把這四種需要,供給不足,無論何人,都可以來向國家要求。」可見國家有保證人民生存的義務,人民有向國家要求生存的權利。我主張發給生活費,即是國家擔負人民衣食等項的責任,保證人民的生存。此種辦法,與民生主義是很合的。 我提出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是採用公司式的組織,這是已經說明了的。我分配資財的方法,是從自然界中兩個地方取法得來: (一)是取法身體分配血液的方法。身體中某部份越勞動,血液之灌注越多,除了彌補消耗之外,還有剩餘,因此人身越勞動的部分,就越發達,這就是人身獎勵勞動的方法。所以我們對於勞動者,應該從優報酬。我們身體中,還有些無用的部分,例如男子之乳,他是無用的東西,但是既已生在我們的身上,也不能不給以血液,不過男子之乳不勞動,灌注的血液很少,所以男子之乳,就漸漸縮小。我們發給生活費,不可過多,使不作工的人,如男子的乳一般,漸漸消縮。才合天然公理。 (二)是取法天空分配雨露的方法。自然界用日光照曬江海池沼,土地草木,把他的水蒸氣取出來,變為雨露,又向地上平均灑下,不惟乾枯之地,蒙其澤潤,就是江海池沼,本不需水,也一律散給;最妙的,是把草木中所含水分蒸發出來,又還給他,一轉移間,就蓬蓬勃勃的生長了;並且枯枝朽木,也一樣散給,不因為他莫得生機,就剝奪他享受雨露之權。灑在地上之水,聽憑草木之根吸取,無所限制,吸多吸少。純是草木自身的關係,自然界固無容心於其間。公家收入的租息,與夫銀行和工商業的純利,原是從人民身上取出來的,除公共開支而外,不問貧富,一律平均分給,致富的機會,人人均等,這就是取法雨露之無私。 孫中山把生活程度分作三級:(一)需要,即生存;(二)安適;(三)奢侈。現在的經濟組織,是以死字為立足點,進而求生存,再進而求發適,求奢侈,因為立足點是死字,一遇不幸的事,就有冷死的餓死的。著者主張發給生活費,是以生存為立足點,進而求安適,求奢侈,照孫中山民生主義說來,生存是社會問題的重心,國家倘能每年發給生活費,使人人能夠生存,這就算重心穩定了,重心既穩定,社嘗自然安靜。著者諄諄以發給生活費為言,意蓋在此。 本章所擬辦法,把土地、機器、銀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則擁有金錢之人,任他如何努力,決不會造到鋼鐵大王,煤油大王,銀行大王,汽車大王,商業大王諸人的地位,每年由政府發給生活費,則勞動家任何不幸,決不會有凍餒之虞,像這樣的辦法,把富者的地位削低一級,把貧者的地位升高一級,貧富之間,就不會相差過遠了。現在痛恨資本制度的人,對於有資財者,設種種法子去抑制他,我們施行此種經濟制度之後,從上面削低一級,從下面升高一級,在兩級中間的地方,就可任人發展,不加限制;不惟不當限制,並且還要盡力提倡,社會才能進步。我主張把國際貿易收歸國有,把國內貿易留為人民活動之餘地,又主張人民存款在銀行者,應當付以利息,都是為提倡人民努力起見。有人說:這種辦法,仍不免貧富不平。我說:惟其不平,人民才肯努力,世界才能進化,猶如水之趨入大海一般,惟其地勢高下不平,才能奔趨不已,如果平而不流,就成為死水了。水不流則腐,人類不努力,世界便會退化,其理是相同的。世間至平者,莫過於水,故量物平否,以水為準,然而水之前進不已者,實在是由於不平,名為不平,實為至平。我們取水之原理,以改造社會,就與天然之理符合了。 政府每年發給生活費,其手續很麻煩,當由各都市,各鄉村,分頭辦理。每一都市和每一鄉村,應設立戶籍調查所,把人口調查清楚,確定某人的籍貫,隸屬某處,生活費由原籍的戶籍調查所轉發,即無錯誤了,某處死了一人,即由該處的戶籍調查所查明死者籍隸何處,即通知生地的調查所,停止他的生活費,旅行在外,生下子女,就地報告該處調查所註冊,將來的生活費,即向該調查所承領,但經申請後,得由所生地的調查所,備文移歸原籍。人是活動之物,轉徙不常,調查之時,和發給生活費之時,從生死兩點注意,就可杜絕流弊了。 我們既規定人民有款者,當存入銀行,需款者當向銀行借,則各都市各鄉村,都要通設銀行,人民取款存款,方才便利。政治方面之組織,是合各鄉村而成為一縣,合各縣而成為一省,合各省而成為一國。經濟方面,當與之相應,首都設中央銀行,各省設省銀行,各縣設縣銀行,各鄉村設鄉村銀行;各鄉村之銀行,隸屬於縣銀行,各縣之銀行,隸屬於省銀行,各省之銀行,隸屬於中央銀行。金錢是人民膏血,故銀行之分佈,當如脈絡一般,使之成為網狀,才能流通無阻。私人向銀行借款者,須有擔保人,擔保人須銀行中有存款,足供擔保者,否則以藉款者或擔保者應得之生活費作抵押品。銀行與戶籍調查所,關係密切,二者宜並沒一處。 施行本章所說辦法,有當慮及者,土地,機器,銀行,國際貿易,四者集中於國家之手,全國人民的金錢,俱歸於銀行,政府每年又要發給生活費,國家的權責太大,當局的人,舞起弊來,人民就受害不淺了。如果防弊的方法,尚未想好,就冒冒昧昧的著手改革,把土地工廠等項收歸公有,倒不如不改革,不收歸公有還好點。所以我們要改革經濟制度,當先從改革政治入手,先把政治改革了,把防弊之方法想完善,然後才能說改革經濟制度。只要在政治方面,能把孫中山所說的選舉、罷免、創制、複決四權完全辦到了,則經濟方面,無論甚麼弊,都可防止了。本章所說解決社會問題的辦法,都是預定計劃,不能立即就辦,我們現在第一要著,就是努力去實行這四權,等到人民對於這四權能充分的行使了,再來改革經濟制度,那就無有流弊了。 銀行及戶籍調查所之職員,與夫銀行之監察員,及其他重要職員,由人民投票選舉或罷免。屬於一鄉村者,由全鄉村人民總投票,屬於全縣者,由全縣人民總投票,屬於全省全國者亦然,遇有大事,亦用總投票法公決。例如原定銀行存款月息六厘,有人提議,應改為四厘,又有人提議,應改為八厘,即將三者的理由,作具說明書,公佈全國,定期總投票。各人向本地戶籍調查所投票,其旅居異地者,可從郵局投遞,由戶籍調查所開票,總計主張四厘者若干票,主張六厘者若干票,主張八厘者若干票,匯報於縣,由縣匯報於省,由省匯報中央。假定主張四厘者佔多數,即改為存入銀行者,月息四厘,向銀行借款者,月息八厘。又如有人主張各人的資財,不可過多,存入銀行之款,應該加以限制,又有主張不應加以限制。究竟應限制?或不應限制?如應限制,則每人存款,究應至多以若干為限,可由全國人民總投票決定之。全國是一個大公司,四萬萬人是公司中之股東,人人有切己利害,有分紅息之希望,故投票時,不會受人運動,即使有舞弊者,亦必互相舉發,在公家服務之人,如有侵蝕虧吞等弊,亦必互相稽查。假無發給生活費之規定,人民與國家,不生關係,即使他人營私舞弊,亦不願因為公家之事,去開罪於私人。中國官吏,侵蝕公款,無人過問,其弊正在於此。今有發給生活費之規定,則人民與國家,居於利害共同的地位,侵蝕國家之款,即無異侵蝕私人之款,全國有四萬萬人,即是有四萬萬個監察員,侵蝕者無所藏其奸,孫中山主張的全民政治,即可出現。 關於遺產制一層,許多人都主張廢除,如照本章所說的辦法做去,土地工廠,一律歸公,私人也就無所謂產業了,所有者不過銀行中所存之金錢,我們只研究此項金錢,應否傳給子孫就是了。此事於各個人都有關係,將來可用全民數投票法解決之。在我個人之主張,是可以聽其傳給的,因為我們既經承認各人的身體是各人私有物,由腦力體力換來的資財,就應該各人私有。各人所生子女,是他的身體化分出來的,當然有承受他的資財之權,如果歸為公有,也就犯了「奪私有物以歸公」之弊。普通人所以努力者,大都想積下資財,傳之後人。如果積下的金錢,不許傳之子孫,必會減少人類努力心,即是減少社會進化之速度。 富者過富,貧者過貧,欲廢除遺產制,以化除貧富階級,殊不知資本家之產生,與遺產制無甚關係。茲可舉例為證:美國鋼鐵大王卡匿奇,為貧人子,三歲時,為絲廠工徒,一周得工資一弗二十仙。煤油大王洛克依蘭,為農家兒,六七歲時,隨其母往山下拾柴,或隨其父在田間拔草。鐵道大王介姆舍爾,十五歲,父死,無以為生,乃人商店為學徒,韋爾德以架設太平洋海底電線,名聞天下,十六歲時,也在紐約商店為學徒。法國大銀行家勞惠脫,少時家貧,走至某銀行,向主人陳述,願執賤役,主人不許。他走出來之時,皮鞋上落下一釘,俯而抬之,主人因為他不忽細事,乃呼入,令在銀行服役。美國大富豪休窪布,系小村中織毛工人之子,少時助其父工作,或傭於農家,或為郵局馬夫。銅山王,章洛克,為農人子,少時隨其父驅牛十餘頭,走數百里,夕與牛同寢,晨與牛同起。砂糖工斯布累克,德國人,十八歲時,航海至美國,抵岸後,檢視衣囊,左方餘砂糖數塊,右方剩金三弗,一身之外,別無長物。商業大王瓦納邁爾,為造磚工人之子,幼時家貧,無力就學,無冬無夏,皆跣行於街市。汽車大王福爾特,二十餘年前,他尚為鍾表職工,以上諸人,都是貧人之子,並未承受遺產。惟銀行大王摩爾根之父,是美國著名富翁,但他之致富,全不依賴其父。他嘗說:「餘雖為新派沙摩爾根之子,並不藉此以立於世界,餘必為一個獨立之奇男子。」可見他之擁有巨資,也不是遺產的關係。我們細考諸人致富之源,都是掠奪地球和機器的生產力,否則經營國際貿易,抑或開設銀行,惟休窪布一人,未獨立營業,但他終身輔佐鋼鐵大王,他之資財,仍是從掠奪地球和機器生產力而來。如果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那些在實業界稱王的人,斷不會產生,這才是根本治療之法。 至於改革社會之程序,我主張從鄉村辦起走,以每一鄉村為一單位,各辦各的,因為改革之初,情形複雜,應該各就本地情形,斟酌辦理,才能適合,如有窒礙處,隨時改良。等到各鄉村辦好了,才把全縣聯合起來,各縣辦好了,才把全省聯合起來。各省辦好了,才把全國聯合起來,將來世界各國辦好了,把全球聯合起來,就是大同世界了。 改革社會,應該注意者有兩點:(一)所訂法令規程,要多留各地方伸縮之餘地,越苛細,就窒礙越多,越是不能實行;(二)當從勸導入手,使各地人民,喜喜歡歡的去辦理,不能用嚴刑峻罰,強迫人民辦理。其實施方法,當如下述: 政府把土地收歸公有後,即統計此一鄉村,共有土地若干,命全鄉村之人組織一個團體,公共管理,由這個團體把土地分佃與農民,全鄉村每年共收租包若干,政府責成這個團體繳交銀行,如租息是穀物等項,由這個團體公共變賣,以銀繳入銀行,政府立於監督地位,也就不繁難了。 全國土地,由國家出資財改善者,其利益歸國家所得,由各鄉村出資財改善者,其利益歸各鄉村所得,各鄉村改善土地後,增加之收入,由本鄉村人民平均分受。凡購置機器,改良肥料等,所需之款,向銀行息借,其息可緩至獲利後償付。若建築馬路,疏鑿溝渠等項,其工程施之土地上而含有永久性者,所用之款,政府與該鄉村各擔負一半。例如某鄉村因建路鑿渠,向銀行借款二千元,工畢之日,政府派員勘驗認可後,政府擔負一半,銀行只列該鄉村借銀一千元就是了,政府名為負擔一半,實則仍無所損。因為銀行貸出之息與存入之息,為二與之一比。假定存入是月息六厘,貸出是一分二厘,人民向銀行存款二千元,銀行應付月息十二元,某鄉村因築路鑿渠,借去二千元,銀行只列該鄉村去銀一千元,其收入之月息十二元,恰與人民存款二千元之息相抵,不過政府多負擔一千元無息之債務罷了,只要政府不付利息,此項債務,就多擔負點也無妨。 孫中山所說農業上增加生產的方法,共計七種:第一是機器問題,第二是肥料問題,第三是換種問題,第四是除害問題,第是五是製造問題,第六是運送問題,第七是防滅問題。應由政府派人到鄉村去,把改良辦法詳加講演,或用文字說明,務使農民心中了然,其採用與否,聽人民自由,不必用強力干涉。語云:「利之所在,人必趨之。」他們知道大利所在,自然會踴躍從事。孫中山曾說:「對中國人說要他去爭自由,他們便不明白,不情願附和,但是對他說請他去發財,便有很多人跟上來。」我們叫各鄉村組織團體,叫他改良土地,就是請他去發財,人民哪有不歡迎之理?即有懷疑之人,充其量不過不遵照改良就是了,斷不會出來阻撓,因為公家叫他們組織個團體,擔負繳納全鄉村租息,這個團體,盡可照公家原定租額轉佃出去,團體中人,不過費點力,代公家收租息就是了,並不至於賠累,他們何至出頭反對?只要這層辦到,鄉村中的事權,漸歸統一,將來一切事都好辦理,也就算收了效果了。 關於增加生產的事項,他們不願意改良,只好聽之,如其加以干涉,反轉多事,反會生出反響。我們總是盡力提倡,盡力勸導,聽其自由採用,只要某鄉村獲了大利,他們自然會爭先恐後的仿辦起來。這類事,如果督促嚴厲了,反轉會弊病叢生,王安石的青苗法,就是前車之鑑。宋朝那個時候的人民,於青黃不接之時,每每出重利向富室借貸,王安石創青苗法,由公家以較輕之利,借與農民,於秋收後付還,使利歸公家,而農民也不至受重利之苦,本是公私兩利的好法子,王安石雷厲風行的督促官吏實行,據散放青苗錢之多少,以定官吏之成績,於是那些地方官,就向民間估派,其有不需款之農民,與夫家資饒裕之富民,都強迫他領取青苗錢,鬧得天怒人怨,以最良之法,收最惡之果,都是由於強迫二字生出來的。蘇東坡說宋神宗求治太急,真是洞見癥結之論,我輩改革社會,當引為大戒。 天下事有當強迫者,有不當強迫者,例如把土地、機器、銀行和國際貿易四者收歸國有的時候,則當強制執行,任何人不能獨異。至於鄉村中改良事項,則當如上說的辦法,聽其自由。像這樣辦法,就與孫中出所主張「政府強制的力量,和人民自由的力量,雙方平衡」的原則相符合了。語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養人民,原是與種植樹木一樣,我們雖甚望樹子長成,亦只能把土壤弄好,把肥料弄好,等他自家生長,我們是不能替樹子幫忙的,這個道理,柳宗元的郭橐駝傳,說得很明白。現在新政繁興,民間大困,當局諸公,每每以福國利民之心,做出禍國害民之事,就是違反了柳宗元的說法。斯密氏全部學論,純取放任自由,他說:「人民好利之心,根於天性,政府只消替他把障礙物除去了,利之所在,人民自然會盡力搜求,一切天然之利,就因而開發出來了。」他這個學說,在歐洲是生了大效的,我們開發鄉村利益的時候,本他這個學說做去,自然會生大效。 前面的辦法,實行之後,一人之身,可得兩重利益:(一)鄉村中改善土地,增加生產的利益,每人可得一份;(二)每年由政府按照全國人口發給生活費,這又是一份利益。有了這個原因,全鄉村之事和全國之事,人民就不能不過問了。現在的人,大都是「事不關己不勞心」。革命的人,拚命去爭民權,爭得之後,交給人民,叫他來行使。我恐怕鄉間的老百姓,還會嫌我們的多事,妨害他吃飯睡覺的時間,只好順著他們喜歡發財的天性,把民權二字附著在發財二字上面,交給與人民,人民接受發財這個東西,順便就把民權那個東西攜帶去了。他們知道官吏是替他經理銀錢的管事,不得不慎選其人,遇有不好的管事,不得不更換。如此則選舉權,罷免權,他們自然曉得行使了。他們知道一切章程,如不訂好,就有人舞弊,公款就要受損失,他們將來就要少分點紅利,如此則創制權複決權也就曉得行使了。所以政府每年必要發給生活費,人民與政府才生得起關係,才能行使民權,人人有切己關係,才不會為少數人所把持,全民政治,乃能實現。 改革社會,千頭萬緒,猶如鐘錶一般,中間的機械,只要有了點小小毛病,全部動作,都會停止。我國土地,有如此之大,各地情形不同,實施的詳細辦法,豈是政府中幾個人能夠坐而揣測的,只好劃歸各地人民自去斟酌辦理,政府只消把大政方針與各種進行計劃宣佈出來,使人民知道政府的目的是怎麼樣,進行的途徑是怎麼樣,他們自然會朝著那個途徑做去,各鄉各縣,漸漸趨於一致,就可以漸漸聯合起來了。現在世界的大勢,是朝全民政治方面趨去,故一切事權,當散而給諸人民,才不至與潮流違反。民生主義與民權主義,是一個東西,不可分而為二,一面又須顧及世界民族的心理,順著大同的軌道做去,三民主義,就成為整個之物了。 [book_title]各種學說之調和 現在世界上紛紛擾擾,衝突不已,我窮源競委的考察,實在是由於相反對的學說生出來的。孟子之性善說,荀子之性惡說,是互相反對的;宗教之利人主義,進化論派之利己主義,是互相反對的;個人主義之經濟學,社會主義之經濟學,是互相反對的。凡此種種互相反對之學說,均流行於同一社會之中,從未折衷一是,思想上既不一致,行為上當然不能一致,衝突之事,就在所不免。真理只有一個,猶如大山一般,東西南北看去,形狀不同,遊山者各見山之一部分,所說山之形狀,就各不相同。我們研究事理,如果尋出了本源,任是互相反對之說,都可調和為一。性善與性惡,可以調和為一,利人與利己,可以調和為一,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可以調和為一,這是前面業已說了的。著者把所有互相反對的學說加以研究,覺得無不可以調和。茲再舉兩例於下: (甲)馬克思說:「人的意志為物質所支配。」又有人說:「物質為人的意志所支配。」這兩說可以調和為一的。茲用比喻來說明:假如我們租佃了一座房子,遷移進去,某處作臥房,某處作廚房,某處作會客室,器具如何陳設,字畫如何懸掛,一一要審度屋宇之形勢而為之。我們的思想,受了屋宇之支配,即是意志受了物質之支配,但是我們如果嫌屋宇不好,也可把他另行改造,屋宇就受我們之支配,即是物質受意志之支配。歐洲機器發明而後,工業大興,人民的生活情形,隨之而變,固然是物質支配了人的意志,但機器是人類發明的,發明家費盡腦力,機器才能出現,工業才能發達,這又是人的意志支配了物質。這類說法,與「英雄造時勢,時勢造英雄」是一樣的,單看一面,未嘗說不過去,但必須兩面合攏來,理論方才圓滿。有了物理數學等科,才能產出牛頓,有了牛頓,物理數學等科,又生大變化。有了咸同的時局,才造出曾左諸人,有了曾左諸人,又造出一個時局。猶如雞生蛋,蛋生雞一般,表面看去,是輾轉相生,其實是前進不已的,後之蛋非前之蛋,後之雞非前之雞。物質支配人的意志,人的意志又支配物質,英雄造時勢,時勢又造英雄,而世界就日益進化了。倘若在進化歷程中,割取半截以立論,任他引出若干證據,終是一偏之見。我們細加考究,即知雞與蛋原是一個東西,心與物也是一個東西,雞之外無蛋,蛋之外無雞,心之外無物,物之外無心,唯心論,唯物論,原可合而為一的。 (乙)古人說:「非知之艱,行之維艱。」孫中山說:「知難行易。」這兩說也可合而為一的。古人因為世人只知坐而研究,不去實行,就對他說道:知是很容易的,行是很艱難的,你們總是趨重實行就是了。孫中山研究出來的學理,黨人不肯實行,孫中山就對他們說道:知是很艱難的,行是很容易的,我已經把艱難的工作做了,你們趕快實行就是了。古人和孫中山,都是注重在實行,有何衝突?「非知之艱,行之維艱」二語,出在偽古文尚書上,是傅說對武丁所說的,傅說原是勉勵武丁實行,並沒有說事情難了,叫武丁莫行,原書俱在,可以復按。發明輪船火車的人,費了無限心力,方才成功,發明之後,技師照樣製造,是很容易的,這是「知難行易」。初入工廠的學生,技師把製造輪船火車的方法傳授他,學生聽了,心中很了然,做起來卻很艱難,這是「知易行難」。孫中山的說法,和傅說的說法,其差異之點,即在知字的解釋不同。孫中山是指發明家發見真理而言,傅說是指學生聽講時心中了解而言,我們試取一「孫文學說」讀之,他舉出的證據,是飲食、作文、用錢等十事和修理水管一事,都是屬乎發明方面的事。孫中山是革命界的先知先覺,他訓誡黨員,是發明家對技師說話,故說「知難行易」。傅說身居師保之位,他訓誡武丁,是技師對學生說話,故說「知易行難」。就實際言之,發明家把輪船火車發明了,交與技師製造,技師又傳授學生,原是一貫的事,孫中山和傅說,各說半截,故二者可合而為一。由此知知易行難,和知難行易兩說,可以調和為一,世間的事,有知難行易者,有知易行難者,合二者而言之,理論就圓滿了。 著者把性善和性惡,利人和利己,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唯心和唯物,知難行易和知易行難種種互相反對之學說加以研究之後,乃下一結論曰:「無論古今中外,凡有互相反對之二說,雙方俱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經過長時間之爭辯,仍對峙不下者,此二說一定可以並存,一定是各得真理之一半,我們把兩說合而為一,理論就圓滿了。」 著者從前對於孫中山的學說,也不甚滿意,故去歲著〈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係自闢蹊徑,獨立研究,不與民生主義相涉,自以為超出孫中山的範圍了。今歲著此文時,復取孫中山學說研究之,意欲尋出縫隙,加以攻擊,無如任從何方面攻擊,他俱躲閃得開,始知他的學說理論圓滿,他倡此種學說時,四面八方,俱是兼顧到了的,我去歲所擬解決社會問題各種辦法,已盡包括於民生主義之中。我當初討論這個問題,自有我的根據地,並未依傍孫中山,乃所得結果,孫中山早已先我而言之,因自愧學識之陋,而益服孫中山用力之深。真理所在,我也不敢強自立異,於是把我研究所得者,作為闡發孫中山學說之材料,閱者試取拙著《宗吾臆談》,與此文對照觀之,當知著者之信仰孫中山,絕非出於肓從。 著者幼年,極崇拜孔子,見《禮記》上有「儒有今人與居,古人與稽,今世行之,後世以為楷」等語,因改名世楷,字宗儒,後來覺得孔子學說,有許多地方不滿我意,乃改字宗吾,表示信仰自己之意,對於孔子宣布獨立,而今仔細研究,始知孔子的學問,原自精深,確能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調和為一,遠非西洋哲學家所能企及。孔子學說,最貽人口實者,不過忠君一層,其實這是時代的關係,於他的學說,並無甚損。古時主權在君,故孔子說忠君,這不是尊君,乃是尊主權,現在主權在民,我們把他改為忠於民就是了。例如孔子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我們改為「人民對政府要有禮,政府對人民要盡忠」,施行起來,就無流弊了。孫中山曾說:歐美人民,對於政府,常有反抗的態度。瑞士學者新發明一種說法,說「人民對政府要改變態度」。我們說:「人民對於政府要有禮」,也可算是新學說。像這樣的替孔子修正一下,他的學說,就成為現在最新的學說了。《大學》有格致誠正修齊治平一段話,把個人主義和社會主義融合為一,孫中山稱讚他是中國獨有的寶貝,外國大政治家沒有見到。孔子說:「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孫中山常喜歡寫「天下為公」四字,因為孔子理想的社會,是大同世界,孫中山理想的社會,也是大同世界,所以孫中山對於孔子,極為心折。 宇宙事物,原是孳生不已的,由最初之一個,孳生出無數個,越孳生,越紛繁,自其相同之點觀之,無在其不同,自其相異之點觀之,無在其不異。古今講學的人,儘管分門別戶,互相排斥,其實越講越相合,即如宋儒排斥佛學,他們的學說中,參得有禪理,任何人都不能否認。孟子排斥告子,王陽明是崇拜孟子之人,他說「無善無惡心之體」,其語又絕類告子。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因為宇宙真理,同出一源,只要能夠深求,就會同歸於一。猶如山中生出草草木木一般,從他相異之點看去,草與木不同,此木與彼木不同,同是一木,發生出來的千花萬葉,用顯微鏡看之,無一朵相同之花,無一片相同之葉,可說是不同之極了,我們倘能會觀其通,從他相同之點看去,則花花相同,葉葉相同,花與葉相同,此木與彼木相同,木與草相同,再進之,草木和禽獸相同,精而察之,草木禽獸,泥土沙石,由分子,而原子,而電子,也就無所謂不同了。我們明白此理,即知世間種種爭端無不可以調和的。有人問我道:你說「心理變化,循力學公例而行」。請問各種學說,由同而異,又由異而同,是屬乎力學公例之哪一種?我說:水之變化,即是力之變化,同出一源之水,可分為數支,來源不同之水,可匯為一流,千派萬別,無不同歸於海,任他如何變化,卻無一不是循力學公例而行,宇宙事物,凡是可以用水來作比喻的,都可說是與力學公例符合。 中國人研究學問,往往能見其全體,而不能見其細微。古聖賢一開口即是天地萬物,總括全體而言之,好像遠遠望見一山,於山之全體是看見了的,只是山上之草草木木的真相,就說得依稀恍惚了。西人分科研究,把山上之一草一木看得非常清楚,至於山之全體,卻不十分了然。將來中西學說,終必有融合之一日,學說匯歸於一,即是思想一致,思想既趨一致,即是世界大同的動機。現在世界紛爭不已,純是學說紛歧釀出來的,我們要想免除這種紛爭,其下手之方法,就在力求學說之一致。所謂一致者,不在勉強拉合,而在探索本源,只要把他本源尋出來,就自然歸於一致了。所以我們批評各家學說,務於不同之中,尋出相同之點,應事接物,務於不調和之中,尋覓調和的方法,才不至違反進化之趨勢,不是我們強為調和,因為他根本上,原自調和的。我看現在國中之人,往往把相同之議論,故意要尋他不同之點,本來可以調和的事,偏要從不調和方面做去,互相攻擊,互相排擠,無一事不從衝突著手,大亂紛紛,未知何日方止。 現在各黨各派,紛爭不已,除挾有成見,意氣用事者外,其他一切紛爭,實由於學說衝突醞釀出來的。要調和這種紛爭,依我想,最好是各人把各人所崇奉的學說,徹底研究,又把自己所反對的學說,平心觀察,尋覓二者異同之點,果能反覆推求,一定能把真正的道理搜尋出來,彼此之紛爭,立歸淌滅。因為宇宙間的真理,只有一個,只要研究得徹底,所得的結果,必定相同。假使有兩人所得結果不同,其中必有一人研究不徹底,或是二人俱不徹底,如果徹底了,斷無結果不同之理,大家的思想,既趨於一致,自然就沒得紛爭了。 現在各種主義,紛然並立,彷彿世界各國紛然並立一樣,有了國界,此國與彼國,即起爭端,有了主義,此黨與被黨,即起爭端,將來世界各國,終必混合為一而後止,各種主義,也必融合為一而後止。無所謂國,無所謂主義,國界與主義同歸消滅,這就是大同世界了。著者主張聯合世界弱小民族,攻打列強,可說是順著大同軌道走的,主張各種主義,公開研究,也可說是順著大同軌道走的。 耶教以博愛為主,後來宗教戰爭,同奉耶穌之人,互相焚燒屠殺,殘酷到了極點,與博愛之宗旨,完全背道而馳,倡民約論的人,何嘗不源於悲憫之一念,而其結果,則法國大屠殺,無復絲毫悲憫之念,並非咄咄怪事!著者求其故而不得,只好返求之於力學公例。人之思想感情,俱是以直線進行,耶穌、盧梭諸人的信徒,只知朝著他的目的物奔走,猶如火車汽車,開足了馬力,向前奔馳,途中人畜,無不被其碾斃一樣。現在身操殺人之柄者,與夫執有手槍炸彈者,如果明白這個道理,社會上也就受賜不少了。 歐洲新舊教之爭,施行大屠殺,是學說衝突之關係,法國革命,施行大屠殺,也是學說衝突之關係,學說殺人,至於如此,真令人四顧蒼茫,無從說起。宗教之說,根本上令人懷疑,歐洲殉教諸人,前仆後繼死如歸,自我們的目光看去,彷彿吃了迷藥一般,而他們則自以為無上光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