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萍洲可谈
[book_author]朱彧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28952
[book_dec]笔记。宋朱彧著。三卷。此书多述其父朱服所见所闻。首卷记朝廷典章制度、君臣言行;卷二则于广州蕃坊市舶、贸易物产、风土民情言之甚详;卷三多记巫卜异事。书中罕言诗文创作,然三卷之中,皆记有朝野重要文人学者如王安石、司马光、苏辙、黄庭坚、沈括等人的轶事,而于苏轼记录尤详。于二苏颇有微词,而于(舒)亶与(吕)惠卿,则往往曲为解释。《守山阁丛书》本钱熙祚校语则说此书“杂记见闻,颇多轶事,虽于绍圣诸臣,意存回护,尚不至如魏泰《东轩笔录》之悖谬,惟青眉紫姑诸条,间涉鬼神,未离小说之习”。此书《宋史·艺文志》、《文献通考》著录三卷,然左圭《百川学海》、陈继儒《宝颜堂秘笈》均只五十余条,不足一卷。清编《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得多条,复编为三卷,“约略校计,已得其十之八九”(《四库全书总目》)。后《墨海金壶》、《守山阁丛书》皆据《四库》本收入。《守山阁》本又将同见于《四库》本与《百川》、《秘笈》本之条目校勘一过,附有校记。后《丛书集成初编》本即据此本排印。另外,《说郛》(宛委山堂本)有此书摘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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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提要
《萍洲可谈》三卷,宋朱彧撰。彧字无惑,乌程人。是书《文献通考》著录三卷,而左圭刻入《百川学海》,陈继儒刻入《秘笈》者,均止五十馀条,不盈一卷。陶宗仪《说郛》所录更属寥寥。盖其本久佚,圭等特於诸书所引,掇拾残文,以存其概,皆未及睹三卷之本也。惟《永乐大典》徵引颇繁,裒而辑之,尚可复得三卷。谨排纂成编,以还其旧。虽散佚之馀,重为缀缉,未必毫发无遗,然较左、陈诸家所刊,几赢四倍。约略核计,已得其十之八九矣。彧之父服,元丰中以直龙图阁历知莱、润诸州,绍圣中尝奉命使辽,后又为广州帅,故彧是书多述其父之所见闻,而於广州蕃坊市舶,言之尤详。考之《宋史》,服虽坐与苏轼交游贬官,然实非元祐之党。尝有隙於苏辙,而比附於舒亶、吕惠卿。故彧作是书,於二苏颇有微词,而於亶与惠卿则往往曲为解释。甚至元祐垂帘,有政由帷箔之语。盖欲回护其父,不得不回护其父党;既回护其父党,遂不得不尊绍圣之政,而薄元祐之人。与蔡绦《铁围山丛谈》同一用意,殊乖是非之公。然自此数条以外,所记土俗民风,朝章国典,皆颇足以资考证。即轶闻琐事,亦往往有裨劝戒。较他小说之侈神怪,肆诙嘲,徒供谈噱之用者,犹有取焉。
[book_title]卷一
元丰间,彧先公为右史,神考遣使治楚州新河,面戒之曰,“东南不惯兴大役,卿且为朕爱惜兵民。”大哉王言,简而有体。
元丰六年冬祀,先公导驾,既进輦,輦中忘设衾褥,遽取未至。上觉之,乃指顾问他事。少选褥至,遂升輦。以故官吏无罪,圣度如此。
舅氏胡宗尧,嘉祐初引见改官,举将十七员,仁宗问其家世,或奏枢密使胡宿之子,即有旨“更候一任回改官。”时又有因失入死罪连坐,于条合展举将员改次第等官,上宣諭未令改官,凡三引见,几十余年。大臣或以为官,上曰,“此人曾杀朕百姓,不可改官。”
三省俱在禁中,元丰间移尚书省於大内西,切近西角楼,人呼为“新省”。崇宁间,又移于大内西南,其地遂号“旧省”,以建左右班直。或云,旧省不利宰相,自创省至废,蔡确、王珪、吕公著、司马光、吕大防、刘挚、苏颂、章惇、曾布更九相,唯子容居位日浅,亦謫罢,余不以存没,或贬广南,或贬散官。
祖宗故事,宰相呼相公,节度使带开府仪同三司,元丰官制前带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亦呼相公,谓之使相,三公正眞相之任,呼公相,尚书改令,厅为公相厅。蔡京首以太师为公相,其子攸自淮康军节度使除开府仪同三司,遂父呼公相,子呼相公。时传京父子入侍曲宴,上云,“相公公相子。”京对云,“人主主人翁。”际遇之盛如此。
宰相礼绝庶官,都堂自京官以上则坐,选人立白事,见于私第,虽选人亦坐,盖客礼也.唯两制以上点茶汤,入脚牀子,寒月有火罏,暑月有扇,谓之“事事有”,庶官只点茶,谓之“事事无”。
茶见于唐时,味苦而转甘,晩採者为茗。今世俗客至则啜茶,去则啜汤。汤取药材甘香者屑之,或温或凉,未有不用甘草者,此俗遍天下。先公使辽,辽人相见,其俗先点汤,后点茶。至饮会亦先水饮,然后品味以进。但欲与中国相反,本无义理。
朝,辨色始入,前此集禁门外。宰执以下,皆用白纸糊烛灯一枚,长柄掲之马前,书官位于其上,欲识马所在也。朝时自四鼓,旧城诸门启关放入,都下人谓“四更时,朝马动,朝士至”者,以烛笼相围绕聚首,谓之火城。宰执最后至,至则火城灭烛。大臣自从官及亲王驸马,皆有位次,在皇城外仗舎,谓之待漏院,不与庶官同处。火城毎位有翰林司官给酒果,以供朝臣,酒绝佳,果实皆不可咀嚼,欲其久存。先公与蔡元度尝以寒月至待漏院,卒前白有羊肉酒,探腰间布嚢,取一纸角,视之,臡也。问其故,云“恐寒冻难解,故怀之”。自是止令供清酒。
本朝置大宗正寺治宗室,濮邸最亲,嗣王最贵,于属籍最尊,世世知大宗正事。自宗晟迄宗汉,皆安懿王子,兄弟相继,宗字行尽死,诸孙仲字行后嗣爵判宗正寺,人人谨厚练敏,宗子率从其教诲。崇宁初,分置敦宗院于三京,以居踈冗,选宗字之贤者蒞治。院中或有尊行,治之者颇以为难。令郯初除南京敦宗院,入对,上问所以治宗子之畧,对曰,“长于臣者以国法治之,幼于臣者以家法治之。”上称善,进职而遣之。令郯既至,宗子率教,未尝扰人,京邑甚有赖焉。
嗣濮王宗晟,伯仲第十二,英庙亲兄也。元丰间,神考将诣睦亲宅浇尊近亲,嗣王欲邀车驾幸旧邸,会日逼不及造朝。故事,戚里近属,许献时新,即于东华投进。时邸中无新果,求得丁香茘枝数百枚函之,附短奏云,“来日乞诣安懿王影堂烧香。”进入,上果喜曰,“十二自来晓事。”即降处分,曁至濮邸,望见祠貌,下輦去繖,洒泪而入。既已,延见近族,慰劳诸父,加恩各迁使相郡王。
嘉王顥,裕陵亲弟也,好读书。元丰间,数上疏论政事,记室或谏之曰,“大王为天子弟,无狗马声色之好,游心方册,固是盛徳,而数干廷议,非所以安太后也。”王矍然亦悟。尔后惟求医书,与其僚讲汤液方论而已。朝廷果贤其好古,降诏褒谕。至今医家有《嘉王集方》。
熙宁间,始命宗室应科举,大观间,内臣有赴殿试者,政和八年,帝子亦赴殿试。宗子及第,始于令鑠,内臣及第,始于梁师成,亲王及第,始于嘉王楷。故事,有官人应举谓之锁厅,例不作廷魁。戊戌榜,嘉王第一人,登仕郎王昴第二人,颜天选第三人,上宣谕,“嘉王楷有司考在第一,不欲以魁天下,以第二人为牓首。”锁厅人作廷魁,自王昴始。
帝女号公主,壻为驸马都尉,近亲号郡主,县主,而壻俗呼郡马,县马,甚无义理。近世宗女既多,宗正立官媒数十人掌议婚,初不限阀阅。富家多赂宗室求婚,苟求一官,以庇门户,后相引为亲。京师富人如大桶张家,至有三十于县主。
宣和殿,燕殿也,中贵人官高者皆宣和殿。始置学士命蔡攸,置直学士命蔡翛、蔡儵,置待制命蔡絛,后又置大学士命蔡攸,自盛章,王革,高佑皆相继为学士,班秩比延康殿学士为加优。凡外除则换延康,盖宣和职亲他近,非他比。己亥歳改保和殿。
本朝五等之爵,自公、侯、伯、子、男,皆带本郡县开国,至封国公者则称某国公。初封小国,次移大国,以为恩数。亦有久不徒封者。文彦博初封潞国公,三十年不徙封。王安石初封舒国公,后徙荆国,既死,追封舒王,凡二国。蔡京初封嘉国,徙卫国,楚国,鲁国,凡四国,復加陈,鲁二国,公辞不拜。何执中初封荣国公,五年不徙封,薨于位,追封清源郡王,此仅事也。元祐初,司马光封温国公,议者以其刚厉,宜济之以温,东坡行麻词,亦云“封国于温,用旌直徳”。崇宁初,曾布自相府以贿贬授廉州司戸参军,议者以其贪墨,故箴之以廉,执笔者果有意乎。
自元符,绍圣以前,大臣罕有除在京宫观者。两府召还为宫使侍读,甚稀阔。从官左迁,重者外移,轻者易职事。时有八座改枢密承旨,独座改工部侍郎,皆不美也。王震自吏部尚书移知开封府,又除枢密都承旨,王尝语先公曰,“震所谓齐一变至于鲁,鲁一变復至于齐者也。”政和间,近臣罢执政官,即授提举在京官观,既体貌之,而名实相副。以罪去者,固自有法。
典制,寄禄官三品紫衣金鱼,五品绯衣银鱼,职事官虽高,非特赐不得预,虽特赐而寄禄未至本品,则带赐鱼在衔内,寄禄官已至本品即不入衔,外任官或借衣色者不佩緋鱼,衔内称借色,有赐色者仍称赐色,转运判官,通判州军并借绯。自崇宁初増置提举官不一,惟学事与常平借绯,余衣本色。其合借衣色者,勅上云“候廻日依旧服色”。自朝辞出国门,则衣借色,廻入国门,则衣本色。近制借色仍佩鱼。吕公著曽任知州,借紫,后除转运判官,勅上不带借紫,公著仍衣紫。马餘庆知彭州,借紫,替廻赴部,方理通判资序,惧失借色,不肯受本等官,请宫祠归,仍衣紫。凡勅上不带借衣者,自不合著。
典制,左降官不追勋赐,虽贬窜,偶恩復官,即依旧勋赐。政和间,方省勋,舒亶在元丰时被擢用,由台州临海县尉改官,骤迁两制,赐金紫,未经郊礼,不得勋.后坐时除名,更沛敍初授官,仍復前台州临海县尉,赐紫金鱼袋。邹浩建中靖国中除通直郎,中书舍人,赐金紫,未经郊礼,不得勋。后贬新州,丙戌赦除党籍,以得罪轻重叙官,或得郡宫祠,或未有差遣,邹降三官敍,乃復承奉郎,赐紫金鱼袋,无差。凡降官与职,并称降授,责散官并称责授,散官如节度副使,团练副使,虽号武官,皆依旧物。顷见元祐臣僚责授副使者,两制已上仍衣紫,从官以下元衣緑者仍衣緑,唯责授长史,别驾已下者,不以旧官高卑并衣緑。故宰相贬岭南司戸参军,衣緑。东坡初责惠州团练副使,再贬儋耳,授琼州别驾。元符末首復朝奉郎,提举玉局观。得报便北归,至广州犹未受告,会先公至,东坡先折简与公曰,“头间生疡妨巾里,欲著帽相见。”盖不欲青衣耳.坡于外物宜不能动,惜其犹以此介胸中。
故事,节度使初除小鎭,次中鎭,后大鎭。绍圣间,见吕吉甫建节,初除保宁军婺州,移武昌军鄂州,移鎭南军洪州,其序如此。崇宁间,蔡元长自司空左揆建节,初除安远军节度使安州,亦小鎭。政和以来,帝子繁衍,宗室,近戚,大臣,中贵,边将加恩者众,诸路节鎭除祖宗潜藩外,止六十余处,几无虚位。薜昴罢执政,初除彰信军节度使相州,中鎭也。蔡攸自宣和殿大学士初除淮康军节度使蔡州,大鎭也。岂是时小鎭适无闕员乎。刺史,防御,团练使正任则本州繋衔,与知州敍官,毎州止一员,不除则闕。任他官兼领防御,刺史者谓之遥郡,本州不繋衔,往往取美名,如康,荣,雄,吉诸州,一州或有数员,大率边将多带雄州,戚里多带荣州,医官多带康州。著令,朝奉郎至朝请郎致仕,则得任子。疾困及暴卒者,往往旋求致仕,至有匿哀或诈为日前文书,冒法狼狈。大观初,吏部尚书张克恭建言员郎亡即与推恩,遂革此风。
州县选人,有般家人二名,日给雇钱人二百,往往远指程驿,务多得雇钱。于法须沿路官司批券为验,盖防诈伪,然无不伪为者。余以为不若以官资定钱数给之,听其自便,既免欺诞,且省刑宪,当路者殊不论此。
在京百官席帽,宰执皇亲用繖,呼为重盖。旧日两制以下至寺监官出入,马后拥大圆扇,用以遮日色。绍圣间,上在角楼望见庶官马后有大扇,因问其名,内侍误云是掌扇,上云,“掌扇非人臣宜用。”遂禁止之。
政和间,有提举学事官上殿箚子,论庶官或用玉斧,同於斧扆之义,乞革去。勘合得乃是人间所用柱拂子,或名柱斧,以水晶或铜铁为之,制度无僭。言者坐所论不实罢,遂不果禁止。
狨座,文臣两制,武臣节度使以上许用,毎歳九月乘,至三月彻,无定日,视宰相乘则皆乘,彻亦如之。狨似大猴,生川中,其脊毛最长,色如黄金,取而缝之,数十片成一座,价直钱百千。背用紫綺,縁以簇四金鵰法锦,其制度无殊别。政和中,有久次卿监者,以必迁两制,预置狨座,得躁进乃自,坐此斥罢。或云,狨毛以籍衣不皱。先公使辽时,已作两制,乘狨座,副使武臣,乘紫丝座。故事,使虽非两制,亦乘狨座张繖,金带金鱼,重将命也。大观中,国信以礼部尚书郑允中充使,奉寧节度使童贯充副使,遂倶乘狨座。
吕嘉问自熙宁中躋要显,徧歴名藩。绍圣末,以杂学士守成都,被诬搆,遂不可辨。狱成,大理寺定断赃罪绞。典制,官吏赃罪笞,已为终身之累。吕以贵品得议,责散官安置。适皇上登极,大沛復官,频更赦令,渐復职,竟符旧物,领宫祠二十年,前后磨勘及八宝特恩转寄禄官,以正议大夫八十餘歳病卒。復以先朝旧臣,高资久次,特赠资政殿学士,视执政官。
吕吉甫在熙宁时用事,多所建明。元祐初被罪,异意者欲诛之,贬福州,甚危。绍圣復先政,章惇忌其才,以为延安帅,虽除观文殿学士,建节鉞。终不得近京师。在延安六七年,戎人围城六日,城中无备,吉甫设方畧,仅能解围。元符末,乃得知杭州,颇优游。会子渊交狂人,事连吉甫,追捕至国门,贬鄂州。数年復官。平生患难,如此者最大,然有以处之,非所病也。
章惇性豪恣,忽畧士大夫。绍圣间作相,翰林学士承旨蔡京謁惇,惇道衣见之。蔡上言状,乃立宰相见从官法。王安礼尚气不下人,绍圣初起废,帅太原,过闕许见。时枢府虚位,安礼鋭意,士亦属望。将至京师,答诸公远迎书,自两制而下皆摺角一匾封,语傲礼简。或于上前言其素行,既对,促赴新任,怏怏数月而死。
曾布当轴,唯自营,于国事殊无可否。季父出其门,因以书切责之,其间有云,“如某事邹浩能言之,相公不言也。”布大沮,竟以此败。
先公在元祐背驰,与苏辙尤不相好。公知庐州,辙门人吴儔为州学教授,论公延乡人方素于学舎,讲三经义,辙为内应,公坐降知寿州。后在广州,与东坡邂逅,各出诗文相示,既得罪,范致虚行责词云,“諂交轼,辙,密与唱和,媚附安,李,阴求进迁。”或以辙事语范,范曰,“吾固知之,但不欲偏枯却属对。”范学于先公,或疑其背师,盖国事也。范操行非希指下石者。
元祐初,吕惠卿责建州,苏轼行词有云,“尚寛両観之诛,薄示三危之窜。”其时士论甚骇。闻绍圣初苏軾再责昌化军,林希行词云,“赦尔万死,窜之遐陬。虽軾辩足以惑众,文足以饰非,自绝君亲,又将谁憝。”或谓其已甚,林曰,“聊报东门之役。”
钱遹徳循为侍御史,元符末,攻曾布,章数上,正急。会其子病,明日将对,夜艾子死,徳循即跨马入朝,不復内顾,既归,然后举哀。朝廷颇知之。布败,徳循遂除中丞,训词有云,“方蹇蹇以匪躬,子呱呱而弗恤。”未几,徳循转工部尚书,失言路,其僚颇攻撃,竟论匿哀之事,徳循由是得罪,责词数其躁进,至云“匿哀请对,褻瀆轩墀。”徳循投闲久之,领宫祠而终。
舒亶为临海尉,弓手醉呼于庭,舒笞之,不受,乃加大杖,益厉声愿杖脊,又大呼“尔不敢斩我”舒即起刃断其头。被劾,案上,朝廷方求人材,颇壮之,令都省审察。舒壮貌甚伟,博学有口辩,王荆公一见大喜,荐对称旨,骤擢,未几至御史中丞,弹撃不少恕。宰相王珪自京尹执政,曽携官浴桶入东府,舒文致以为之罪。后舒败坐狱,以用臺中官烛於私室计赃,神考薄其罪,因言,“亶岂盗此。”或对云,“舒亶不爱蜡烛,王珪岂爱木桶。”乃抵罪除名勒停。居郷里,甚贫,聚徒教授,资束脯以营伏腊,凡十八年。中间元祐政出帷箔,务姑息,置诉理所,湔涤先朝尝得罪者。羣小竞自辨,不逞之人,至於指斥熙,丰滥刑,以迎合国政。舒独无一言辨雪,坐此久废.绍圣復辟,稍还舒官,又为羣怨所沮。庚辰龙飞,始得军垒,会荆蛮作过,乃移南郡帅,除待制,未受而卒。
慈圣光献皇后尝梦神人语云,“太平宰相项安节。”神宗密求诸朝臣,及遍询吏部,无有是姓名者。久之,吴充为上相,瘰癤生颈间,百药不瘥。一日立朝,项上肿如拳,后见之告上曰,“此眞项安癤也。”蒋之奇既贵,项上大赘,毎忌人视之。为六路大漕,至金山寺.僧了元,滑稽人也,与蒋相善,一日见蒋,手捫其赘,蒋心恶之,了元徐曰,“冲卿在前,頴叔在后。”蒋即大喜。
故事,宰相薨,驾幸浇奠,褰帷视尸,则所陈尚方金器尽赐其家,不举帷则収去。宰相呉充,元丰间薨於私第,上幸焉,夫人李氏徒跣下堂,叩头曰,“吴充贫,二子官六品,乞依两制例持丧,仍支俸。”诏许之。然仓卒白事,不及褰帷。驾兴,诸司敛器皿而去,计其所直,与二子特支俸颇相当,因谓官物有定分,不可妄得如此。
京畿士人王庭鲤,尝与边将作门客,得军功,补军将,因诣闕论父祖文臣,及身尝应进士举,乞换文资。当路颇有主之者,得上达。王默念自军将累劳数十年方转使臣,改文资即可权注州县差遣,大喜。洎告下,乃得石州摄助教,不理选限,终身不釐务。大凡爵禄,岂可以计取哉。
先公素贫,元丰间,久於右史,奉亲甘旨不足,求外补。神考知之,将册贵妃,故事,两制奉册,执政读册,乃躐用先公为奉册官,门下侍郎章惇为读册官。中贵冯宗道密谓公言,“上知公贫,此盛礼也,必有厚赐。”既事,检会无册妃支赐例,止赐酒食而已。
近岁帝子藩衍,官闈毎有庆事,赐大臣包子银绢各数千匹两。虽师垣尊宠冠廷臣,然自辛巳,乙酉,己丑三次,亦有不预赐者。唯何执中以藩邸旧恩,由承辖为宰相,首尾未尝去位,不问其他锡賚,皇子帝姫六十七人,包子无遗之者,家貲高於诸公。天性节检,未尝妄费一钱,为三公,奉养如平时。
余表伯父袁应中,博学有时名,以貌寝,诸公莫敢荐。绍圣间,蔡元度引之,乃得对.袁鳶肩,上短下陋,又广顙尖頷,而多黒子,望之如洒墨,声而呉音。哲宗一见,连称大陋,袁错愕不得陈述而退,搢绅目为“表勅陋”。
朝士王廻,美姿容,有才思。少年时不甚持重,间为狎邪辈所诬,播入乐府,今《六幺》所歌“奇俊王家郎”者,乃廻也。元丰中,蔡持正举之可任监司,神宗忽云,“此乃《奇俊王家郎》乎。”
近制,中外库务,刑狱官,监司,守令,学官,假日许见客及出謁,在京臺諫,侍从官以上,假日许受謁,不许出謁,谓之“謁禁”.士大夫以造请为勤,毎遇休沐日,齎刺自旦至暮,遍走贵人门下。京局多私居,远近不一,极日力只能至数十处,往往计会閽者纳名刺上见客簿,未敢必见也。閽者得之,或弃去,或遗忘上簿,欲人相逢迎,权要之门,则求赂,若稍不俯仰,便能窘人。兴国贾公衮自京师归,余问物价贵贱,贾曰,“百物踊贵,只一味士大夫贱。”盖指奔竞者。尝闻蔡元长因閲门下见客簿,有一朝士,毎日皆第一名到,如此累月。元长异之,召与语,可听,遂荐用至大官。太医学颜天选第三人及第,欲謁元长,未得见,乃随职事官人道史院。元长方对客,将命者觉其非本局官,揖退之,天选不肯出,吏稍掖之,天选抱柱而呼曰,“颜天选见太师。”与吏相持,幘忽堕地,元长命引至前,语之曰,“公少年高科,乃不自爱惜。道史与国史同例,奈何阑入此耶。”天选整幘而出,吏执送开封府鞫罪,特旨除名,送宿州编管,自此士风稍革。
太学生毎路有茶会,轮日于讲堂集茶,无不毕至者,因以询问乡里消息。
祖宗时进士殿试,诗,赋,论三题用亲札。熙宁三年,殿试用策,仍誊録,盖糊名之法,以示至公,当防弊于微也。近岁宰执子弟,多占科名。章惇作相,子持,孙佃甲科,许将任门下侍郎,子份甲科,薜昴任尚书左丞,子尚友甲科,郑居中作相,子亿年甲科,或疑糊名之法稍踈,非也。廷试策问朝廷近事,远方士人未能知,宰执子弟,素熟议论,所以輒中尔。
蔡景蕃与晏元献,倶五六岁以神童侍仁宗于东宫。元献自幼耿介,蔡最柔媚,毎太子过门阑,蔡伏地劾取旨,上识其姓名,必曰“藩邸旧臣,且令转官。”凡更四朝,元符初致仕,已八十歳矣。监司荐之,乞落致仕与宫祠,其辞畧云“蔡某年八十岁,食禄七十五年。”余谓人生名位固可得,罕得绵长如此者。
政和壬辰牓唱名,有饶州神童赴殿试中第,纔十数岁,又侏儒,既释褐,卫士抱之,于幕上作傀儡戏,中贵人大笑。次日特奏名人唱第,皆引近殿陛,恣其所陈,有自愬病者,出尚药珍剂赐之。
饶州杜神童释褐,父携之谢政府,纔八九岁,客次中士大夫皆孩之,或戏云,“来学政事文字否。”答曰,“非也,待告相公,求一堂除差遣。”言者大惭。
元丰间,特奏名陛试,有老生七十许岁,于试卷内书云,“臣老矣,不能为文也,伏愿陛下万歳万万歳。”既闻,上嘉其诚,特给初品官,食俸终其身。
禁中应奉者多避语忌。大观中,主文柄者专务奉上,于是程文有疑似之禁,虽无明文,犯必黜落,举子靡然成风。如“大哉尧之为君”,“君哉舜也”,皆以与灾字同音,并不用,“反者道之动”,易反为復,“九变而赏罚可信”,易变为更,此类不一。能文者执笔不敢下,捡夫善逢迎,往往在高第。政和初,言者论之,降詔宣諭,“虽暗於大礼者,或以为忠,然爱君果在兹乎。”尝侍先公,闻説元丰时歳歉,流民过国门,闽人郑侠监新城门,图其状以諫。既不可上达,乃作边檄,夜传入禁中。适永乐失律,上常西顾,檄至无敢遏,方秉烛启封,见图画饥民饿殍无数,穷愁寒态不一,罔测何事,良久始知侠所上諫书也。翌日降旨,投侠广南。不识忌讳,又有如此者。
姚祐元符初为杭州学教授,堂试诸生,《易》题出《乾为金坤亦为金何也》。先是,福建书籍,刊板舛错,“坤为釜”遗二点,故姚误读作金。诸生疑之,因上请,姚復为臆说,而诸生或以诚告,姚取官本视之,果“釜”也,大惭,曰,“祐买著福建本。”升堂自罚一直,其不护短如此。
先公尝言,昔在修撰经义局,与诸子聚首,介甫见举烛因言,“佛书有日月灯光明佛,灯光岂足以配日月。”吉甫曰,“日煜画,月煜夜,灯煜画夜,日月所不及,其有无差别。”介甫大以为然。吉甫所言中理,歴歴可记类如此。
杜甫诗虽屡经校正,然从来舛谬相袭者,后人钦其名,更不究义理,如“己公茅屋”诗一联云,“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二语是何情理。摇对梦,轻重不称,读者未闻商摧,亦好古之癖也。余窃谓当作“蔓青丝”,此类亦多,未可徧举。
东坡自云,尝梦至帝所,见侍女月娥仙,为作裙带诗,其词曰,“百叠漪漪水皱,六銖纚纚云轻。植立广寒深殿,风来环佩微声。”
子瞻曾为先公言,“书传间出叠字,皆作二小画于其下。乐府有《瑟二调歌》,平时读作《瑟瑟》,后到海南,见一黥卒,自云元係教坊瑟二部头,方知当作《瑟二》,非《瑟瑟》也。”子瞻好学,弥老不衰,类皆如此。余尝访坊瑟二事,云毎色以二人,如笛二,箏二,总谓之“色二”,不作“瑟”字,不知果如何。
姓氏之学,近世不復讲,以名讳改者,多失其旨。钱鏐据吴越,改刘为金,姓谱自有金氏,后世不知其源者,金与刘通婚姻。本朝改殷为商或汤,改敬为文或苟,一姓分为二,后世可通婚姻乎。又不协旧音,如“文苟”为敬,太觉踈脱,盖一时任其自改,所以失之。近制改匡为康,夭为轩,以声音相近为例,且从上令也。政和间有营卒天安,差隷陈彦以闻,乃詔改之。勘会到天安父尚在,未闻此姓所出,岂异种乎。氏族之学久废,小人或妄改,或相传舛繆至於此,亦不可不知也。
施结大夫,更鄱阳,兴国,庐陵郡守,性好蓄古今人押字。押字自唐以来方有之,盖亦署名之类,但草书不甚谨,故或谓之草字。韦陟署名五朵云,此押字所起也,其后不復与名相类,而阴阳家又生吉凶之论。施所蓄甚多,如唐末藩镇所署,极有奇怪者,跋扈之徒,事事放恣。本朝前辈虽官尊,尤谨小,可以此观人度量。施盖以刻石,毎移徙,用数人负之而行,其癖如此。光州马大夫知彭州还郷,凡私居文书,纸尾皆署“使”字押号.凑州牧孙伟,尝言见太师府掲示,承令寺监官两员以上许见宰相,纸尾皆署“官’字,公相押号。
吴处厚善属辞,知汉阳军,毎谓鹦鹉洲沔,鄂佳処,欲赋诗未就。一日视事,纲吏来告覆舟,呉问所在,吏曰,“在鸚鷀堰。”吴拊安连唱大奇,徐曰,“吾一年为鹦鹉洲寻一对未得,天庇汝也。”因得末减。王梅运勾,骨立有风味,朋从目之为风流骸骨。崇宁癸未,余在金陵府集,见官妓中有极痩者,府尹朱世英语余曰,“亦识生色髑髏否。”余欣然为王得对。
元丰间,御史中丞舒亶以罪除名勒停,及僦客舟东归,时有詔召僧慈本住慧林,许驰驛,轻薄者以“中丞赁航船出京,和尚乘递马赴闕”为对,以见异事。
大观间,翰苑进春帖子,有一学士撰词云,“神祇祖考安乐之,草木鸟兽裕如也。”以鸟兽对祖考,非所宜,竟以是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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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持正自左揆责知安州,尝作《安陆十诗》,吴処厚捃摭笺注,蔡坐此贬新州。其诗有云,“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処厚注云,“未知蔡确此时独何事。”先公帅广,崇宁元年正月游蒲涧,因越俗也。见游人簪凤尾花,作口号,中一联云,“孤臣正泣龙鬚草,游子空簪凤尾花。”盖以被遇先朝,自伤流落。后监司互论,乃指此句以为罪,其诬注云,“契勘正月十二日,哲宗皇帝已大祥,岂是孤臣正泣之时。”鞫狱竟无他意,谗口可畏如此。
宣和初,荆州掾见僧房有异花不知名,僧云,“花气酷烈不可近。”掾因题诗云,“山花红与绿,日暮颜色足。无名我不识,有毒君莫触。”后有人譖掾于苏漕,指此诗曰,“湖南漕宪倶衣绯,余皆衣绿,无衣紫者。苏漕最老,又独无出身,数发摘官吏,故掾託意山花,实以嘲漕。”苏大怒,竟捃摭掾。
王介甫居金陵,作《谢公墩》诗云,“我名公字偶相同,我家公墩在眼中,公去我来墩属我,不应墩姓尚随公。”盖晋谢安故地也,谢字安石,介甫名安石。
苏子瞻责黄州,居州之东坡,作雪堂,自号“东坡居士”,后人遂目子瞻为东坡,其他今属佛庙。子瞻元祐中知杭州,筑大堤西湖上,人呼为苏公堤,属吏刻石榜名。世俗以富贵相高,以堤音低,颇为语忌。未几,子瞻迁责。时孟氏作后,京师衣饰,画作双蝉。目为孟家蝉,识者谓蝉有禪意,久之后竟废。
元丰间诏僧慈本住慧林禅院,召见赐茶,以为荣遇。先公侍上,见宣谕慈本云,“京师繁盛,细民逐末,朕要卿来,劝人作善。”别无他语。建中靖国元年,召诣禁中,赐十字师号及御製《僧惟白续灯録叙》。释徒尤以为盛事.其后赐僧楷四字禪师号,楷固不受以钓名,推避之际颇不恭,朝廷正其罪,投之远方,无他异,术穷情露,教遂不振。又狂逆不道,我冢诱畧,多出浮屠中。宣和初乃译正其教,改僧为徳士,復姓氏,完髪肤,正冠裳,尽革其故俗云。
都下市井辈,谓不循理者为“乖角”,又谓作事无据者为“没雕当”。入声。丧仪间摺发,以一竿掲之,名“乖角”,卫士顺天头有一脚下垂者,其齐呼为“雕当”,不知名义所起,记之以俟识者。
京师买妾,毎五千钱名一箇,美者售钱三五十箇。近岁贵人,务以声色为得意,妾价腾贵至五千缗,不復论箇数。既成券,父母亲属又诛求,谓之“徧手钱”。本朝贵人家选壻,于科场年,择过省士人,不问阴阳吉凶及其家世,谓之“榜下捉壻。”亦有缗钱,谓之“繋捉钱”,盖与壻为京索之费。近岁富商庸俗与厚藏者嫁女,亦于榜下捉壻,厚捉钱以饵士人,使之俯就,一壻至千余缗。既成婚,其家亦索徧手钱,往往计较装橐,要约束缚如诉牒,如此用心何哉。
[book_title]卷二
广州市舶司旧制,帅臣漕使领提举市舶事,祖宗时谓之市舶使。福建路泉州,两浙路明州,杭州,皆傍海,亦有市舶司禅。崇宁初,三路各置提举市舶官,三方唯广最盛,官吏或侵渔,则商人就易处,故三方亦迭盛衰.朝廷尝併泉州舶船令就广,商人或不便之。
广州自小海至溽州七百里,溽州有望舶巡检司,谓之一望,稍北又有第二,第三望,过溽州则沧溟矣。商船去时,至溽州少需以诀,然后解去,谓之“放洋”。还至溽州,则相庆贺,寨兵有酒肉之馈,并防护赴广州。既至,泊船市舶亭下,五洲巡检司差兵监视,谓之“编栏”。凡舶至,帅漕与市舶监官莅閲其货而征之,谓之“抽解”,以十分为率,珍珠龙脑凡细色抽一分,玳瑁苏木凡麤色抽三分,抽外官市各有差,然后商人得为己物。象牙重及三十斤并乳香,抽外尽官市,盖麤货也。商人有象牙稍大者,必截为三斤以下,规免官市。凡官市价微,又备他货与之,多折阅,故商人病之。舶至未经抽解,敢私取物货者,虽一毫皆没其余货,科罪有差,故商人莫敢犯。
广州市舶亭枕水有海山楼,正对五洲,其下谓之小海,中流方丈余,舶船取其水,贮以过海,则不怀。逾此丈许取者并汲井水,皆不可贮,久则生虫,不知此何理也。舶船去以十一月,十二月,就北风,来以五月,六月,就南风。船方正若一木斛,非风不能动。其檣植定而帆侧掛,以一头就檣柱如门扇,帆席谓之“加突”,方言也。海中不唯使顺风,开岸就岸风皆可使,唯风逆则倒退尔,谓之使三面风,逆风尚可用矴石不行。广帅以五月祈风于丰降神。
甲令,海舶大者数百人,小者百余人,以巨商为纲首,副纲首,杂事,市舶司给朱记,许用笞治其徒,有死亡者籍其财。商人言船大人众则敢往,海外多盗贼,且掠非诣其国者,如诣占城,或失路误入真腊,则尽没其舶货,缚北人卖之,云,“尔本不来此间。”外国虽无商税,而诛求,谓之献送,不论货物多寡,一例责之,故不利小舶也。舶船深阔各数十丈,商人分占贮货,人得数尺许,下以贮物,夜卧其上。货多陶器,大小相套,无少隙地。海中不畏风涛,唯惧靠阁,谓之“凑浅”,则不復可脱。船忽发漏,既不可入治,令鬼奴持刀絮自外补之,鬼奴善游,入水不瞑。舟师识地理,夜则观星,昼则观日,阴晦观指南针,或以十丈绳钩,取海底泥嗅之,便知所至。海中无雨,凡有雨则近山矣。商人言舶船遇无风时,海水如鑑。舟人捕鱼,用大钩如臂,缚一鸡鶩为饵,使大鱼呑之,随其行半日方困,稍近之,又半日,方可取,忽遇风,则弃。或取得大鱼不可食,剖腹求所呑小鱼可食,一腹不下数十枚,枚数十斤。海大鱼毎随船上下,凡投物无不噉。舟人病者忌死于舟中,往往气未绝便卷以重席,投水中,欲其遽沉,用数瓦罐贮水缚席间,纔投入,羣鱼并席呑去,竟不少沉。有锯鯊长百十丈,鼻骨如锯,遇舶船,横截断之如拉朽尔。舶行海中,忽远视枯木山积,舟师疑此处旧无山,则蛟龙也,乃断髪取鱼鳞骨同焚,稍稍投水中。凡此皆危急,多不得脱。商人重番僧,云度海危难祷之,则见於空中,无不获济,至广州饭僧设供,谓之“罗汉斋”。
北人过海外,是岁不还者,谓之“住蕃”,诸国人至广州,是岁不归者,谓之“住唐”。广人举债总一倍,约舶过廻偿,住蕃虽十年不归,息亦不増。富者乘时畜繒帛陶货,加其直与求债者,计息何啻倍蓰。广州官司受理,有利债负,亦市舶使专敕,欲其流通也。
广州蕃坊,海外诸国人聚居,置蕃长一人,管勾蕃坊公事,专切招邀蕃商人贡,用蕃官为之,巾袍履笏如华人。蕃人有罪,诣广州鞫实,送蕃坊行遣。缚之木梯上,以藤杖挞之,自踵至顶,毎藤杖三下折大杖一下。盖蕃人不衣褌袴,喜地坐,以杖臂为苦,反不畏杖脊。徒以上罪广州决断。蕃人衣装与华异,饮食与华同。或云其先波巡尝事瞿曇氏,受戒勿食猪肉,至今蕃人但不食猪肉而已。又曰汝必欲食,当自杀自食,意谓使其割己肉自啖,至今蕃人非刃六畜则不食,若鱼鱉则不问生死皆食。其人手指皆带宝石,嵌以金锡,视其贫富,谓之指环子,交阯人尤重之,一环直百金,最上者号猫儿眼睛,乃玉石也,光燄动灼,正如活者,究之无他异,不知佩袭之意如何。有摩娑石者,辟药虫毒,以为指环,遇毒则吮之立愈,此固可以卫生。
海南诸国,各有酋长,三佛齐最号大国,有文书,善算。商人云,日月蚀亦预知其时,但华人不晓其书尔。地多檀香,乳香,以为华货。三佛齐舶賚乳香至中国,所在市舶司以香係榷货,抽分之外,尽官市。近岁三佛齐国亦榷檀香,令商就其国主售之,直増数倍,蕃民莫敢私鬻,其政亦有术也。是国正在海南,西至大食尚远,华人诣大食,至三佛齐修船,转易货物,远贾幅凑,故号最盛。
广中富人,多畜鬼奴,绝有力,可负数百斤。言语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谓之野人。色黒如墨,唇红齿白,髪鬈而黄,有牝牡,生海外诸山中。食生物,採得时与火食饲之,累日洞泄,谓之换肠。縁此或病死,若不死,即可蓄。久蓄能晓人言,而自不能言。有一种近海野人,入水眼不贬,谓之昆仑奴。
广州杂俗,妇人强,男子弱。妇人十八九,戴乌丝髻,衣皂半臂,谓之“游街背子”。
乐府有“菩萨蛮”,不知何物,在广中见呼蕃妇为“菩萨蛮”,因识之。
广州蕃坊,见蕃人赌象棋,并无车马之制,只以象牙,犀角,沉檀香数块,于棋局上两两相移,亦自有节度胜败。予以戏事,未尝问也。
余在广州,尝因犒设,蕃人大集府中。蕃长引一三佛齐人来,云善诵《孔雀明王经》。余思佛书所谓《真言》者,殊不可晓,意其传讹,喜得为证,因令诵之。其人以两手向背,倚柱而呼,声正如瓶中倾沸汤,更无一声似世传《孔雀真言》者。余曰其书已经重译,宜其不同,但流俗以此书荐亡者,不知中国鬼神如何晓会。
南海庙前有大树,生子如冬瓜,熟时解之,其房如芭蕉,土人呼为波罗蜜,渍之可食。
英州碧落洞生钟乳,牧羊者多往焉.或云羊食钟乳间水,有全体如乳白者,其肉大补羸,谓之乳羊。活时了不能识,刲之然后见,极难得,或一歳得一二枚,郡守即献广帅,监司。
汉以神雀改元,书传不言其状。广南人説神雀,或红或白,一羣必备五色,飞集极高树,自十丈以下,皆不肯栖,食露吸风,网罟不能及。余在曹溪寺屡见之,忽来倏去,嘲似雀噪,色鲜明,询诸彼人,自来未尝有捕得者。
海南诸国有倒掛雀,尾羽备五色,状似鹦鹉,形小如雀,夜则倒悬其身。畜之者以蜜渍栗米、甘蔗。不耐寒,至中州輒以寒死,寻常误食其粪,亦死。元符中,始有携至都城者,一雀售钱五十万,东坡《梅》词云,“倒掛緑毛幺凤。”盖此鸟也。
余在广州,购得白鹦鹉,译者盛称其能言。试听之,能蕃语耳,嘲唽正似鸟声,可惜枉费教习,一笑而还之。
南方大龟,长二三尺,介厚而白,造玳瑁器者用以补衬,名曰龟筒。方谚曰,“龟筒夹玳瑁,鬼神不晓会。”初时民间无用,不可售,后縁官市,价踊贵。先公帅广,内侍省牒广州市龟筒数百斤,公不报。僚吏以为言,公曰,“吾专行之,勿累尔矣。”卒不与市,民赖以不扰。
广右英州清远峡小龙祠,余尝謁之,数间屋当溪山奇绝处。龙乃五虵,其色一如生金,王也,一如红锦,妃也,一青一绿,判官也,一黄,走吏也,又有小者如王色,太子也。蟠曲一漆合中,发视之,或见或隐,甚神异。其状比常虵细目颈而长,横目广顙,不畏人,色皆鲜明,胜于丹青,祀之则出据香炉上,火不能爇,或食所祀酒茗。
闽、浙人食蛙,湖湘人食蛤蚧,大蛙也。中州人毎笑东南食蛙,有宗子任浙官,取蛙两股脯之,给其族人为鶉腊,既食然后告之,由是东南谤少息。或云蛙变为黄鶬。广南食蛇,市中鬻蛇羹,东坡妾朝云随謫惠州,尝遣老兵买食之,意谓海鲜,问其名,乃蛇也,哇之,病数月,竟死。琼管夷人食动物,凡蝇蚋草虫蚯蚓尽捕之,入截竹中炊熟,破竹而食。顷年在广州,蕃坊献食,多用糖蜜脑麝,有鱼虽甘旨,而腥臭自若也,唯烧笋菹一味可食。先公使辽日,供乳粥一椀甚珍,但沃以生油,不可入口。论之使去油,不听,因紿令以他器贮油,使自酌用之,乃许,自后遂得淡粥。大率南食多盐,北食多酸,四夷及村落人食甘,中州及城市人食淡,五味中唯苦不可食。
广州医助教王士良,元祐元年死,三日而甦。自言被追至冥府,有衣浅绛衣如仙官者据殿,引问士良尝为人行药杀妻,士良不服。有吏唱言“是熙宁四年始”,即取籍阅,良久云“并无”。仙官拊案曰,“本是黄州,误做广州。”令放士良还。既出,又令引至廡下,有掲示云,“明年广南疫,宣用此药方。”士良读之,乃《博济方》中钩藤散也,本方治疫。士良读之,乃窃询左右,“此何所也。”或言太司真人,治天下医工。时蔡元度守五羊,闻之,召士良审问,令幕客作记。及春,疫癘大作,以钩藤散治之,輒愈。士良又云,“幼习医,至熙宁四年方用药治病,冥冥中已记录,可不慎哉。”
元祐间,广州蕃坊刘姓人娶宗女,官至左班殿直。刘死,宗女无子,其家争分财产,遣人挝登闻院鼓。朝廷方悟宗女嫁夷部,因禁止,三代须一代有官,乃得取宗女。
邹浩志完,以言事得罪贬新州,媒孽者久犹不已。元符二年冬,有旨付广东提刑鐘正甫就新州鞫问志完事,不下司。是时鐘挈家在广州观上元灯,得旨即行。漕帅方宴集,怪其不至,而已乘传出关矣,众愕然。鐘驰至新,召志完,拘之俗室。适泰陵遗詔至,鐘号泣启封,志完居暗室,不自意得全,又闻使者哭泣,罔测其事,意甚陨穫。良久,鐘遣介传语,止言为国恤不及献茶,且请归宅。志完亦泣而出。其后东坡闻之,戏云,“此茶不烦见示。”
东坡元丰间知湖州,言者以其诽谤时政,必致死地,御史台遣就任摄之,吏部差朝士皇甫朝光管押。东坡方视事,数吏直入上厅事,捽其袂曰,“御史中丞召。”东坡错愕而起,则歩出郡署门,家人号出随之。弟辙适在郡,相逐行及西门,不得与诀,东坡但呼,“子由,以妻子累尔。”郡人为之泣涕。下狱即问五代有无誓书铁券,盖死因则如此,他罪止问三代。东坡为一诗付狱吏,他日寄子由,其诗曰,“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满先偿偿,十口无归更累人。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狱吏怜之,颇宽其苦楚。狱成,神考薄其罪,止责散官,安置黄州。元祐中,復起为两制用事。绍圣初,贬惠州,再窜儋耳。元符末,放还,与子过乘月自琼州渡海而北,风静波平,东坡叩舷而歌,过困不得寝,甚苦之,率尔曰,“大人赏此不已,宁当再过一巡。”东坡矍然就寝。余在南海,逢东坡北归,气貌不衰,笑语滑稽无穷,视面多土色,靨耳不润泽。别去数月,仅及阳羡而卒。东坡固有以处忧患,但瘴雾之毒,非所能堪尔。
孙权破曹操于赤壁,今沔,鄂间皆有之。黄州徙治黄冈,俯大江,与武昌县相对。州治之西距江,名赤鼻磯,俗呼鼻为粥,后人往往以此为赤壁。武昌寒溪,正孙氏故宫,东坡词有“人道是周郎赤壁”之句,指赤鼻磯也。坡非不知自有赤壁,故言“人道是”者,以明俗记尔。
东坡在黄州,手作菜羹,号为“东坡羹”,自叙其制度,好事者珍奇之。
宫殿置鴟吻,臣庶不敢用,故作兽头代之,或云以禳火灾。今光州界人家屋皆兽头,黄州界惟官舎神庙用之,私居不用,云恐招回禄之祸。相去百里,风俗便不同。
三月上巳祓楔,其来亦远。寒食禁火,主介子推,河东之俗也。江浙民间多竞渡,亦有龙舟,率用五月五日,主屈原,湘楚之俗也。二者皆尚贤,而末流则害教,晋人寒食病老幼,楚人竞渡致鬬讼。
忠洁侯者,屈原也。大观间议开直河,省洞庭迂险,使者沉延嗣总其事,辟属官。有勾当公事卢供奉,过湖溺死。或传旁舟见鬼物出没间,云,“吾血食此,若由直河,则将安仰.”余以忠洁侯当无此言,儻以其兴不可成之功,徒殫民力,则毙之亦三閭遗意也。
余客沔,鄂,闻人说张乖崖初为崇阳令,至今血食,父老犹能道其政事。尝逢村氓,市菜一束出郭门,问之则近郊农家,乖崖笞之四十,曰,“尔有地而市菜,惰农也。”崇阳民闻之,相尚力田。乖崖一日遗吏尽伐民间茶园,諭令更种桑柘,民失茶利,甚困,然素畏服其政令,不敢慢。乖崖代去数年,会朝廷更榷法,园戸纳茶祖钱,崇阳独无茶园,免输。邑去郡四百里,不通舟楫,歳输,一夫负米至郡,毎斛率得六七斗,富者租百斛,甚为劳费。乖崖使三司建言,高原县分苗米折纳绢,崇阳民遂得轻齎,而先植桑柘已成,蚕丝之利甲于东南,迄今尤盛。
黄州董助教甚富。大观己丑歳歉,董为饭以食饥者,又为糗饵与小儿辈。方罗列分俵,饥人如墙而进,不復可制,董仆於地,颇被欧践。家人咸咎之,董畧不介意。翌日又为具,但设阑楯,以序进退,或时纷然,迄百餘日无倦也。黄冈村氓閭丘十五,多积穀,毎幸凶歳即腾价,细民苦之。老年病且亟,不復饮食,但餐羊屎。家人怜之,以米饵作羊屎状紿之,入手便投去,唯食眞者。数月方死.此氓媚佛,多施庐山僧供积,亦内惧祸至,冀事佛少道逭责,此尤不可也。
黄冈民丁生微,稍稍有生事,性桀黠,遂致富,创买田宅。治井得片石,肤脉成字,如其姓名,丁即模刻,令士人作碑记实。未几病死,家施破,余售之,今萍洲是也。田庐似是前定,当有以受之,不尔未见能享者。
黄鲁直再謫黔中,泊舟武昌,初和甫追钱之。相与处舟中,岸巾危坐,鲁直侧席,意甚恭。犹子无咎与黄士潘观来,不知其为初和甫,忽畧之。潘,黄正论《本草》,反覆良久。鲁直曰,“吾姪前,识初和甫否。”二人缩舌汗背。
汉威令行于西北,故西北呼中国为汉,唐威令行于东南,故蛮夷呼中国为唐。崇宁间,臣僚上言,“边俗指中国为唐,汉,形于文书,乞并改为床。”谓如用唐装汉法之类。诏从之。余窃谓未宜,不若改作华字,八荒之内,莫不臣妾,特有中外之异尔。
辽人嗜学中国,先朝建天草,龙图阁以藏祖宗制作,置待制,学士以宠儒官,辽亦立乾文阁,置待制,学士以命其臣。典章文物,倣傚甚多。政和壬辰,朝廷得元圭,肆赦,是冬,辽亦称得孔子履,赦管内。
先公言使北时,见北使耶律家车马来迓,氊车中有妇人,面涂深黄,谓之“佛妆”,红眉黒吻,正如异物。或説人眉在眼上,设有眉在眼下者,众必骇见。使人人眉在眼下,而忽见眉在眼上者,其骇亦尔。故天下未尝有正论,杂然如此。要之世间事不可立异,且须通俗。
北地产鹿,有倍大于中国者,鹿角近根实处,刻以为环,肉好相半,内虚可贮物,谓之鹿顶合。
京师置都亭驿待辽人,都亭西驿待夏人,同文馆待高丽,怀远驿待南蛮。元丰待高丽人最厚,沿路亭传皆名高丽亭。高丽人泛海而明州,则由二浙遡汴至都下,谓之南路,或至密州,则由京东陆行至京师,谓之东路。二路亭传一新。常由南路,未有由东路者,高丽人便於舟楫,多齎輜重故尔。
高句骊,古箕子之国,虽夷人能文。先公守润,得其使先状云,“远离桑域,近次蔗封.”盖取食蔗渐入佳境之义。崇宁中,遣使贺天宁节,表有“良月就盈”之句,盖谓十月十日,其属辞如此。
高丽人尝在常州,买民间养鸽放之,鸽识家飞去,常人唯恐不售,使还。又託生辰买鸽放生,人家争出鸽。既售,即笼入舟中,去更数日,方生辰,遂载行,反以为得计。
九江之下贵池口,属池州,九江之上富池口,属兴国军。富池口有吴将甘宁庙,案《吴志》,甘宁死于当口,或疑其富池口也,又恐自有当口。宁传云,“为西陵太守,以阳新下雉为奉邑。”今永兴县有阳新里下雉村,盖寧故国。庙碑刻甚多,并无説此者。
东海神庙在莱州府东门外十五里,下瞰海咫尺,东望芙蓉岛,水约四十里。岛之西水色白,东则色碧,与天接.岛上有神庙,一茅屋,渔者至彼则还。屋中有米数斛,凡渔人阻风,则宿岛上,取米以为粮,得归,便载米偿之,不敢欺一粒。稍北与北蕃界相望,渔人云,天晴时夜见北人举火,度之亦不甚远。一在蓬莱阁西,后枕溟海。
先公守东莱,派买上供绵十万两,诸邑请重禁私市,公曰,“如是将扰而不能辨。”问,“市价几钱。”曰,“毎两百钱。”公命増二十,委掖令田望莅之如私市,贮钱邑门,不问多少,随手交易。十余日,四乡趋利而来,遂足所售数。或谓价外増直,恐亏有司,公曰,“朝廷平价和市之意正如此。”
崇宁初行当十大钱,秤重三小钱。后以币轻物重,令东南改当五钱,轻于东北,私铸盗贩不可禁,乃一切改为当三,轻重适平,然后定。是时内帑藏钱无算,折阅万亿计。京师一旦自凌晨,数骑走出东华门,传呼里巷,当十改为当三,顷刻遍知。故凡富人,无所措手。开封府得旨,民间质库,限五日作当十赎质。细民奔走趋利,质者不堪命,稍或拥遏,有司即以重刑加之。有巨豪善计者,至官限满,自展五日,依旧作当十赎质,大榜其门。朝廷闻而録赏之。余族父炳居湖州仪凤桥西,常贮数百緡钱以射利。会当十法变,子弟先得消息,请速以钱易他货,族父笑而不答,良久云,“钱遂不可用耶。”子弟曰,“然。”族父曰,“我不用,他人亦不可用,又何为。”既失此,后稍不给,终不少悔。
州郡承唐衰藩镇之弊,颇或僭拟,衙皂有子城使,军中使,教练使等号,近制始革去。先公知润州,値衙校转资,用黄纸写牒,公大惊,吏白旧例,其间尽準敕条。通判州事愼宗杰以为无害,公曰,“岂有庶官而敢押黄纸耶。”自后改用白纸。故事,中书门下侍郎,宰相押黄,后省官押纸背。慎在常调,未尝知此。
阳翟田望,勤於竿牘,亦善其事,日发数十函不倦,由此自出官移令,改秩出常调,皆自致也。一书用好纸数十幅,近年纸价高,田俸入尽索于此。亲朋间目之为“纸进纳”,盖纳粟得官号“进纳”,故以名之。
近年拳石之贵,其直不可数计。太平人郭祥正旧蓄一石,广尺余,宛然生九峯,下有如巖谷者,东坡目为“壶中九华”,因此价重,闻今已在御前。东坡集中载《怪石供》,云謫居黄时所得。余寓居其地,屋后有山,名破湖山,乃此石所出处也。毎年潦水退,细民往求之,五色莹彻,中有缠丝者,可琢为环珥玩饰,常苦其细,置斛中渍水养菖蒲,不适他用。
刘鋹好治宫室,欲购怪石,乃令国中以石赎罪。富人犯法者,航海于二淅买石输之。今城西故苑药洲有九石,皆高数丈,号“九曜石”。
端州石在深谷中,细而润。初为官封之,已难得,后兴庆建军,以王地禁採石,不復可得。石上有鸜鵒眼,宛若生者,晕多而青緑为贵,磨礱终不可去,俗传透石涎也。端砚藏久无不甈者,以石润,久亦乾,故不平,如溼木乾则不平。
造笔用兔毫最佳,好事者用栗鼠鬚或猩猩毛以为奇,然不若兔毫便于书也。广南无兔,用杂毛,然毛匾不可书,代匱而已。近世笔工,宣州诸葛氏,常州许氏,皆世其家。安陆成安道,弋阳李展之徒,尚多驰名於时。宣人善治竹管,莹洁可爱,亦有以苇为管者,贵其轻。高丽使过常州市笔,诸许待其解舟,即急售之,半无毛头,以为得计。
叶涛好弈棋,介甫作诗切责之,终不肯已。弈者多废事,不论贵贱,嗜之率皆失业,故唐人目棋秤为“木野狐”,言其媚惑人如狐也。
自崇宁復榷茶,法制日严,私贩者因以抵罪,而商贾官券,请纳有限,道路有程,纤悉不如令,则被繋断罪,或没货出告緡,愚者往往不免。其儕乃目茶笼为“草大虫”,言其伤人如虎也。
江西瑞州府黄蘖絶品,士大夫颇以相餉。所产甚微,寺僧园戸竞取他山茶,冒其名以眩好事者。黄鲁直家正在双井,其自言如此。
陈州芍药花殊胜,近歳进花,自陈三百里一日一夜驰至都下。其法,初翦花时,用蜜渍蒲黄蘸其疮,微曝之,俟花嫣,乃入笥中,取时刈去所封蒲黄,布溼地上一两时顷,絣绳以花倒悬之,眞如新採者。
抚州莲花纱,都人以为暑衣,甚珍重。莲花寺尼凡四院造此纱,燃织之妙,外人不可传。一岁毎院纔织近百瑞,市供尚局并数当路,计之已不足用。寺外人家织者甚多,往往取以充数,都人买者,亦自能别寺外纱,其价减寺内纱什二三。
两川冶金,沿溪取沙,以木槃陶,得之甚微,且费力。登,莱金坑户,止用大木锯剖之,留刃痕,投沙其上,泛以水,沙去,金著锯绞中,甚易得。元祐中,莱州城东刘姓塋地金苗生,官莅取焉。乃发墓,凡砖瓦间金色也。刘葬纔十数年,不知气脉蒸如此之速。累月取尽,地为深穴,得金万亿计,自官抽官市,匠吏窥窃外,刘所得十二三焉。京东诸郡之钱尽券与刘氏,刘氏乃一村氓不分菽麦者,得钱无所用,往来诸郡,恍忽醉饱,岁于亦死,钱竟没官,刘世遂绝。
崇宁间,邓州南阳县村民发古塚,县尉王儼莅掩之。王为余言其详,云竁中有二瓦棺,已碎其左者,购得一铜印,方寸许,篆文甚古,识之者云“温不禁印”。时方竞访古器,即为中贵人取去,未知温何代人也。仲父久中尚奇,毎倣古物,立怪名,以紿流俗。庐於先塋下,山多巖谷,乃披荆棘求其壮观者,刻取前人题署,姓名,年号,皆诡异,既不可据,真儿戏尔。前人所居与其器用,后世所以爱慕之者,思其人焉。其人无可思而宝其物与地者蔽也。夫冥器儿戏,又乌足以为君子之雅好也歟。
中官宋用臣,熙宁间备任使,以敏练称上意,性极精巧。元祐时,责官舒州,州将作乐鼓甚巨,饰以金彩。既成,其旁一环脚断,欲剖之,惜工费。宋乃献计为环,其下作锁鬚状,以铁固鼓腹之竁,使甚隘,即钉环入竁中,既入,锁鬚张,遂不復脱。事多似此。
东南谓乌啼为凶,鹊噪为吉,故或呼为喜鹊。顷在山东,见人闻鹊噪则唾之,乌啼却以为喜,不知风俗所见如何。
姚祐自言尝任泽州邑尉,郡当太行之喉,官吏有未尝到处,郡将以虎患,遣尉祠之,乃在山巓。姚往宿山下,见居民环屋埋巨木,云以拒虎。稍晩虎出,数十为羣,首尾相衔,睥睨庐舎,人畜倶股栗。旦起登山,姚披练推挽而上,至绝顶,得板屋,有石刻,姚致祭摹墨本以归。
凑州有虎穴,凡十里许,修谷茂丛斑斕,旁午,南北路口行者相集而度,否则遇害。荆州孙伟奇甫刺凑,亲为予道其详。夫市朝固有此地,人或之致祸,可不慎哉。
徽宗大观间,京东路民家有牛生麒麟,村人不识,以为怪,撃杀之。有司既闻,验问,真瑞物也。乃上奏,因图其形下诸路,俾民间预识其状,或有生者,即重赏购之。
元祐间,有携海鱼至京师者,谓之海哥。都人竞观,其人以槛寘鱼,得金钱则呼鱼,应声而出,日获无算。贵人传召不少暇。一日,至州北李駙马园,放入池中,呼之不復出,设网罟百计,竟失之。李园池沼雄胜,或云三殿幸其第爱赏,以为披香,太掖所不及。海哥,盖海豹也,有斑文如豹而无尾,凡四足,前二足如手,后二足与尾相纽如一。登,莱傍海甚多,其皮染绿,可作鞍韉。当时都下以为珍怪,蠢然一物,了无他能,贵人千金求一视唯恐后,岂适丁其时乎?
沉遘知杭州,号神明之政,吏不能欺。尝以西湖为放生池,禁捕鱼,人无敢取蛙蚓者。
九宫山有金星银星鱓,不居水中,凿山者於坚土内得之,悬暴乾,久不怀。其背金银星宛如一具秤,斤两稀密,无铁毫差,秤星十五斤,鱓背星二十斤,枚枚如此。土人収以治风气病,《本草》不载。
孙叔敖杀枳蛇,盖两首蛇也。江南山中蛇,两端皆有头,口目全具,行相牵挽,腹红背黒,长大率如箸。相传是老蚓,两口无舌,不见其开张,正一大蚓尔。恐叔敖所见不如此,或云枳蛇一颈两首,故怪。
[book_title]卷三
先公在讲筵,闻神考言,熊本表章,用印端谨朱色鲜明,前后无小异。由此受知,遂擢用至两制。近世长吏生日,寮佐画寿星为献,例只受文字,其画却回,但为礼数而已。王安礼自执政出知舒州,生日属吏为寿,或无寿星画者,但用他画轴,红繍嚢缄之,必谓退回。王忽令尽启封,掛画於厅事,标所献人名衔於其下。良久,引客爇香,共相瞻礼。其间无寿星者, 或用佛像,或用神鬼,唯一兵官所献,乃崔白画二猫,既至前,惭惧失措。或云时有囊缄墓铭者,吏不敢展,此尤失献芹之意,小节不可不戒,古人不欺幽隠,正谓此类。
滕宗閔知楚州,有监司过境,本州送酒食,书有臣名,即上闻。既鞫狱,乃书吏误用贺月旦表,无他意,滕坐送吏部监当。盖知州细衔字多,书欲谨,吏毎患难写,乘暇用纸写前后衔,谓之空头表牋,用之固已不虔。向宗传为兴国军判官,託士人作与漕使小简,用“金口”,“清光”,“兪允”等字,漕使擧行取勘,宛转自解仅免。士人于书尺多不识体要,往往误人,宜谨用,自不能识者,不若不发书。
熙宁中,有常州太守召赴闕,其人颇熟时事,将有陈述,所主亦大臣中有力者,(或云介甫。)当无不称上意。既陛见,上首问锡山去郡几远。既非素备,了不能对。盖常州无锡县锡山,俗呼恵山,守不閲图经,故不知也。上因顾近臣曰,“作守臣而不知境内山川,其为政可料。”即罢去,竟不曾开陈一言。
杨杰次公,留心释教,尝上殿,神考颇问佛法大概,杨并不详答,云佛法实亦助吾教.既归,人咸咎之。或责以圣主难遇,次公平生所学如此,乃唯唯何耶。杨曰,“朝廷端慎明辩,吾惧度作导师,不敢妄对。”
青州王大夫尝守舒,丹二州,为诗极鄙俚,毎投献当路,得之者留以为笑具。季父为青掾,王亦与一轴诗,他日季父见其子,乃谢之。其子曰,“大人九伯乱道,玷瀆高明。”盖俗谓神气不足者为九伯,岂以一千则足数耶。余中表任朝议大夫,以八衮赦恩,转中奉大夫。其子对贺客则曰,“大人转此一官,方始济事,将来有遗表恩泽。”余记此二事,非以为謔,盖所以开悟为人子者。
司马温公间居西京,一日令老兵卖所乘马,嘱云,“此马夏月有肺病,若售者,先语之。”老兵窃笑其拙,不知其用心也。
富郑公致政归西都,尝著布直裰,跨驴出郊,逢水南巡检,盖中官也。威仪呵引甚盛,前卒呵“骑者下”,公举鞭促驴,卒声愈厉,又唱言,“不肯下驴,则请官位。”公举鞭称名曰,“弼。”卒不暁所谓,白其将曰,“前有一人,骑驴衝节,请官位不得,口称‘弼’。”将方悟曰,“乃相公也。”下马执鋭,伏謁道左,其候赞曰,“水南巡检唱喏。”公举鞭去。
世传杜祁公罢相归郷里,不事冠帯。一日在河南府客次,道帽深衣坐席末。会府尹出,衙皂不识其故相,有本路运勾至,年少贵游子弟,怪祁公不起揖,厉声问,“足下前任甚处。”祁公曰,“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客次与坐席间固不能遍识,常宜自处卑下,最不可妄谈事及呼人姓名,恐对人子弟道其父兄名及所短者,或其亲知,必貽怒招祸,俗谓口快,乃是大病。
王荆公退居金陵,结茅鐘山下,策杖入村落。有老氓张姓,最稔熟。公毎歩至其门,即呼“张公”,张应声呼“相公”。一日公忽大咍曰,“我作宰相许时,止与汝一字不同耳。”
驸马都尉李端愿,居戚里最号恭慎,既失明,犹戒励子弟,故终身无过。时京师竞传州西二郎庙出圣水,治病輒愈。李素不事鬼神,一日,其子舎有病稚,家人窃往请水,李闻大怒,即杖其子,且云,“使尔子果死,二郎岂肯受枉法赃故活之耶。若不能活,又何求。”
张昇杲卿自枢府乞骸,除侍中,河阳三城节度使致仕。幅巾还第,出居阳翟时时来洛中,游嵩少,颇接方外人,绝口不掛时事。有道人者,善谈虚无,杲卿雅爱之。一日,偕游少室山中,左右从者十余人。至大松树下,杲卿坐石上,道人探怀出小嚢茗屑,汲润泉,折枯松煮之。杲卿一盃,道人即以餘沥分饮从者,既渇,人竞啜少许,已而皆僵仆。盖茗中寘毒药,故以困人,唯道人与杲卿饮者无害尔。道人乃前白曰,“欲告侍中,求随行金银器,往乡市药。”即敛入布嚢中,杲卿四顾,左右皆被毒,莫能兴,因大笑遣之携去。至困者醒,药力渐消,始能行,仅至山下,投宿民家。翌日归,乃戒子弟慎交游。
先公在绍圣初识孟在,盖皇后父也。时泰陵未有嗣,常因景陵宫行香,诸人聚首,孟在忽太息。或询其故,孟曰,“中宫蓐月,満望一皇嗣,乃诞公主。”先公归语所亲曰,“孟在非长守富贵者也。”果如言,后竟废。
沉起待制诸子,有见荆公者,颇喜之,许以荐擢。一日,沉盛饰出游,过相府,公闻其在门,呼入与共匕箸。先令递帯,沉辞,不得已,公以手褰沉所衣真珠繍直繋,连称“好,好”。自后不得復见,坐此沉废。政和中,臺章言一朝士,有“溼活居士”之目,谓饮不择酒,内不择人。此数事平时人所易犯,一被指斥,则莫脱,故举以为少俊之戒。
张昇杲卿微时,与程戡倶下第。橐尽,歩出南薫门,至朱仙镇。是日立春,就肆买食,共探怀得数十钱。仅能买汤饼,无钱致肉也,相与摘槐茁荐食而去。后倶在政府,遇立春日,程邀杲卿开宴,水陆毕陈,艶妾环侍,程有骄色。杲卿从容话旧,及朱仙槐角事,程愧其左右,面頳舌咋,终无欢而罢。杲卿归语其内曰,“程三其黜乎。器盈于此矣。”未几,果罢执政。
先公以庆暦戊子八月十日生,十八岁,请解于广文馆。尝至汴河上,闻瞽者张听声知祸福,公叩焉。纔声欬,张即曰,“吾故人也,二十年不相遇。”公窃笑其诞。再询,知乡里,便曰,“岂朱秘丞郎君乎。”公愕然,张曰,“庆暦八年重阳日,蒙秘丞置酒,次日诣谢,闻公诞弥月,又得预庆宴。秘丞令视公,彼时爱此声,毎不忘,屈指已十七年矣。”因道,“公此举未及第,后六年当魁天下。”皆如其言。至今汴河岸常有“张听声”,盖袭其名也。
余幼时随母氏在常州,时见钱秀才开图书,知人三世姓,男子知妇姓,女子知夫姓,无不验。吾家之姊,长适吴氏,次适沉氏,钱阅书皆言夫姓吴,当时怪其差繆。后数年,沉姊离婚归宗,嫁吴宽夫,不知图书何为而亿中乃尔。生齿浩繁,岂此数帙文字所能该括。
熙宁间,蜀中日者费老筮易,以丹青寓吉凶。在十二辰,则画鼠为子,画马为午,各从其属。画牛作二尾则为失,画犬作二口为哭,画十有一口则为吉,其类不一,谓之卦影,亦有繇词,以相发明。其书曰《轨革》,费老筮之无不验。其后转相祖述,不知消息盈虚者,往往冒行此术,盖中否未可知也,求筮者得幅纸画人物,莫测吉凶,待其相符,然后以为妙。卜以决疑,而转生疑,非先王命卜之意也。其画人物不常,鸟或四足,兽或两翼,人或儒冠而僧衣,故为怪以见象。朝士米芾好怪,常戴俗帽,衣深衣而躡朝靴,紺縁纈,朋从目为“活卦影”。又开封李昂作卦影,自云能识倚伏,毎筮得象,则説諭人,亦有理趣。余目撃一事,曾有一卒持百钱来筮,昂探蓍布卦,即画人裹巾,半衣白,半衣绿,以杖荷二妇人头。昂曰,“卜者士人,半衣白似无官,半衣绿似有官,半緑似无出身,半白又似有出身,荷二妇人头,两头阴,以为贵人之首云。”后询知卜者何大正也。何以布衣上书言元祐皇后称旨得官,后又言元符皇后忤旨失官,卜时方被罪。昂术精妙,余毎求筮,或中或否,不能尽如此。或言日者占筮,繋其穷通,所谓术果何如哉。
文潞公在贝州时,有黄琠者,为公筮。用一幅大綾,写“九十二岁善终”六字,藏于家.考公自二十八岁作两制,知成都,四十二岁平贝州贼,作宰相凡五十余年。平日未尝降官,虽赎铜罚俸亦无。元祐初,平章军国重事,久之以太师,河东节度使,侍中居西京。绍圣元年,公九十二岁,坐异意降太子少保,河南府差通判来取节鉞。月余终。
何执中第五,微时从人筮穷达,其人云,“公不第五否。”何曰,“然。”其人拊掌大笑,连称奇绝,因云,“公凡遇五,即有喜庆。”何以熙宁五年乡荐余中榜第五人及第,五十五岁随龙,崇宁五年作宰相,毎迁官或生子,非五年即五月或五日,其验如此。
湖州戚山,嘉祐末梦人书玉旁页字示之,云,“御名,此汝及第时。”戚多与亲旧道之。治平登极,而御名不如所梦,戚谓无验。不数年,神考龙飞,正协其字。乡人素闻其详,尤以为神。是举不预荐,方叹惋,忽有旨展年免解,湖州惟戚山一名预免,来年遂过省登第。
常州李充,元丰间在太学,梦裸身见舒亶。时舒主学,李意裸身有脱白之兆,甚喜。后太学贿狱起,事连诸生,李亦繋御史臺。舒为中丞,夜閲囚,李正裸身对之,因悟前梦。
蔡元度子仍悟前身是润州丹阳王家儿,访之果然,妻子尚在,来见之,相语如昔。至八、九岁,渐熟世境,旋忘前事。雍丘李三礼,生女小师,数岁则曰,“我是黄州黄陂典吏雷泽男享甫,年十七岁,病疮卒。”雍丘牛商多在黄陂,寻问如合符契。他日雷泽往视小师,一见便呼为父。政和八年,小师来黄陂,抱其旧母号泣,又数与邑人说其平昔,皆验。
王震子发,平时人相之云,“五十岁水厄。”绍圣二年,责知袁州,五十岁矣。畏水厄,乃陆行至蕲水,疽发顶上,不可救,遂卒。岂所谓水厄者,厄于蕲水耶。
湖州安吉朱斋郎,昔游池州,齐山张道人与之一幅白纸,令寻“青眉子”,云,“刺墨为眉,多作丐者”。朱他日在乡閭,见羣丐中有刺青眉者,因叩之。青眉初詬駡,洎朱转与张所寄纸,即笑曰,“张老无恙乎。”先是,涎唾被面,一穷殍耳,既笑,天真粲然,尘不可掩,宛若贵人。良久,谓朱曰,“汝无仙骨,又家富,黄白术不足以相累,有小技可以安乐终天年。”即授之而去。朱自尔大能饮噉,凡四十年无老态。崇宁乙酉,朱病,拏舟入呉兴,将见刘燾。会刘往西安,不能俟,亟呼季父翼中,传其术,语竟引舟归。季父素病,由是康健。不知所谓术者何如也。
抚州饶珙未第时,遇浮屠子语之曰,“公他日名位,全如今润州崔判官。”饶未之信。后四十年,以朝请郎通判润州,正先公作守时也。到官岁余,因治厅事,得通判题名石刻,见崔判官姓名,注云,“司封员外郎,某年月日到,罢。”饶欣然记前言,乃求得老吏,询崔罢去后事,乃云,“得替至扬州,不讳。”饶心动,即上致仕状,先公闻之,力劝止,然卒不免。
熙宁初,凌运勾权知桂阳监,坐失入死罪废黜。初,桂阳一僧携二徒游庐山,数岁,独其徒归,颇有金帛,日从博饮。僧之姊讼於官,执其徒鞫问,具得僧度牒,衣鉢其徒云,“未至桂阳三十里,江岸大石,同憩其旁。石忽开,有老人召僧入,石復合。至暮候之不出,遂归。”狱中大笑其诞,峻治,竟伏辜,二徒皆坐斩。数月,僧至桂阳,徒家诉冤,官吏由是抵罪。问僧,果入石壁中,见老人,语良久,从地戸出,乃在鼎州桃源,僧乞食缓行还乡。事有如此者,至今桂阳监现有案牘。
古传剑侠甚著,近世寂不闻,先令人尝言常州张大卿一事,疑其剑侠也。云张买得婢,年三十余,虽不艳丽,风骨语论,非凡物也。自挈一柳箱缄固,毎戒人勿发。寻常十数日则失之,夜半后復从天窗中来,张心异之,不敢詰。岁余生一女子,张意绸繆,俟其去,乃发箱视之,中藏一短剑及皂半臂,无他物,纔归已觉,大怒曰,“奈何不听吾言。”取半臂披之,挥剑断其女头,倏然飞去,张急挽,已失所在。至今张氏祀于家祠,柳箱存焉。
古传紫姑神,近世尤甚,宣和初禁之,乃绝。尝观其下神,用两手扶一筲箕,头插一箸,画灰盘作字,加笔于箸上,则能写纸,与人应答,自称“蓬莱大仙”,多女子也,有名字伯仲,作文可观,著棋则人无能敌者。余寓南海,有一假儒衣冠者,能迎致其神,在书室中和余诗云,“古书读尽到今书,不独才餘力有餘。自是丹山真凤子,太平呈瑞只须臾。”其人自不能文,疑有神助。然不识字人致之,则不能书,但以箸宛转画灰盘尔。此何理也。
江南俗事神,疾病官事专求神,其巫不一,有号“香神”者,祠星辰,不用荤,有号“司徒神”者,“仙帝神”者,用牲,皆以酒为酌,名称甚多。尝於神堂中见仙帝神名位,有柴帝、郭帝、石帝、刘帝之号,盖五代周、晋、汉也,不知何故祀之,祀词并无义理。又以傀儡戏乐神,用禳官事,呼为弄戏。遇有繋者,则许戏几棚。至赛时,张乐弄傀儡,初用楮钱,爇香启祷,犹如祠神。至弄戏,则秽谈羣笑,无所不至。乡人聚观,饮酒醉,又殴撃,往往因此又致讼繋,许赛无已时。
张昇侍中初监榷务,相传厅事有鬼物,官吏不敢宿直舎。张至,独寝厅上。夜半后,有物捫其足,如冰冷,须臾自足而上,循至顶復下,如此再四。张闭目引手持之,乃一毛臂甚巨,不敢视其状,但坚持之。闻鷄唱,忽作人语,初甚厉,已而渐逊,且言,“公官至侍中,语泄天机,自有阴祸,幸舎我。”张皆不恤,渐觉手中消鑠,至暁都尽,怪遂绝。张毎戒人云,“夜中但不开目,便不怖畏。”仲姊之夫先为张壻,亲为余言不妄。
熙宁癸丑,先公登第,天子擢居第一,为权臣所轧,故居第二,大父颇不平。湖州道场山有老僧,为大父言,“此非人事。道场山在州南离方,文笔山也,低於他州,故未有魁天下者。”僧乃丐缘,即山背建浮屠,望之如卓一笔。既成,语州人曰,“后三十年出状元。”大观贾安宅,政和莫儔,相继为廷试魁。此吾家事,非诞也。
琼管四郡在海岛上,士人未尝有登第者。东坡责儋耳,与琼人姜唐佐游,喜其好学,与一联诗云,“沧海何尝断地脉,白袍端合破天荒。”东坡语姜云,“俟他日有验,当续成篇”崇宁兴学,不冒海隅,四郡士人亦向进,虽垦闢已久,恐卤瘠终无嘉穀尔。
常州诸胡,余外氏,自武平使枢密,宗愈继执政,宗回,宗师,宗炎,奕修皆两制,宗质四子同时作监司,家貲又高,东南号“富贵胡家”。相传祖塋三女山尤美,甚利子壻,余母氏乃尊行,如渭阳诸壻,钱昂,黄辅国,李诗,柳廷俊,张巨,陈擧,蒋存诚,皆为显官,余无不出常调。吕吉甫大尉,自言其家不利女壻,不唯碌碌无用,如长倩余中,成婚二十余年,元祐初观望朝廷,上疏乞诛吕吉甫谢天下,后竟离婚。亦云祖塋三女山风水相刑也。余表姪李熙碬,狂生登第,吉甫以孙女妻之,自延安帅遣人纳吉,礼貌甚盛。熙碬在京师,忽诣开封府投牒,愿离婚。蔡元长尹京,惊问所以,并无违律及不争财物,熙碬但言平生不喜与“福建子”交渉,元长怒叱出,卒成婚。时人谓吕家风水已应。中州人毎为闽人所窘,目为“福建子”,畏而憎之之辞。吉甫,元长皆闽人,故熙碬戏之耳。
大父居湖州城西,绕宅为园,植果,有一李树实佳。家有姑,自幼时爱食,因佔护,毎李熟,他人莫敢採,家人号为“大姑李”,传其种于外。后数十年,诸父贫不能有祖构,而姑所嫁丁维为中大夫,典郡且富,遂售其地建宅,大姑尚无恙,竟得旧李。
王荆公妻越国吴夫人,姓好洁成疾,公任真率,毎不相合。自江宁乞骸归私第,有官藤牀,吴假用未还,吏来索,左右莫敢言。公一旦跣而登牀,偃仰良久,吴望见,即命送还。
荆公吴夫人有洁疾,其意不独恐污己,亦恐污人。长女之出,省之于江宁,夫人欣然裂綺繫製衣,将赠其甥,皆珍异也。忽有猫卧衣笥中,夫人即叱婢掲衣置浴室下,终不肯与人,竟腐败无敢取者。余大父至贫,掛冠月俸折支,得压酒嚢,诸子幼时,用为脛衣.先公痛念兹事,既显,尽以月俸颁昆弟宗族,终身不自吝一钱。诸父仰禄以活,不治生事。晩年迁謫,族人失俸,大有狼狈者,五叔父遂不聊生。余窃谓使荆公与大父易地,吴夫人安得有此疾。
世传妇人有产鬼形者,不能执而杀之,则飞去,夜復归就乳,多瘁其母,俗呼为“旱魃”。亦分男女,女魃窃其家物以出,儿魃窃外物以归。初虞世和甫,名士善医,公卿争邀致,而性不可驯狎,往往尤急於权贵。毎贵人求治病,则重诛求之,至於不可堪,所得赂旋以旋贫者。最爱山谷黄庭坚,尝言,“山谷孝於亲,吾爱重之。”毎得佳墨精楮奇玩,必归山谷。山谷尝语朝士,“初和甫於余,正是一儿旱魃。”时坐中有素厌苦和甫者,率尔对曰,“到吾家便是女旱魃。”
崇宁铸九鼎,帝鼐居中,八鼎各镇一隅。是时行当十钱,苏州无赖子弟,冒法盗铸。会浙中大水,伶人对御作俳,“今岁东南大水,乞遣彤鼎往镇苏州。”或作鼎神附奏云,“不愿前去,恐一例铸作当十钱。”朝廷因治章綖之狱。
伶人丁先现者,在教坊数十年,毎对御作俳,颇议正时事。尝在朝门与士大夫语曰,“先现衰老,无补朝廷也。”闻者哂之。
王徳用为使相,黒色,俗号“黒相”。尝与北使伴射,使已中的,黒相取箭銲头一发破前矢,俗号“劈筈箭”。姚麟亦善射,为殿帅十年,伴射常蒙奬赐。崇宁初,王恩以遭遇处位殿帅,不习弓矢,歳歳以伴射为窘。伶人对御作俳,先一人持一矢入,曰,“黒相劈筈箭,售钱三百万。”又一人持大矢入,曰,“老姚射不轮箭,售钱三百万。”后二人挽箭一车入,曰,“车箭都卖一钱。”或问,“是何人家箭,价贱如此。”答曰,“王恩不及垜箭。”
杨鼎臣大夫尝为余言,绍圣间在成都,见提举茶马官,以课羡赐五品衣鱼。府中开宴,俳优口号有“茶牙人赐緋”之句,当时颇怒其妄发,亦笞之。小人中有冷眼,最不可欺。元符末,广帅柯述除直龙图阁,移知福州,训词有之,“延阁以待该博之士,儻践歴中外,厥有成绩者,亦以命之。”柯无文采,颇不堪此“亦“字
熙宁间,王介甫行新法,欲用人材,或以选人为监司。赵济,刘谊皆雄州防御推官,提举常平等事,荐所部官改官,而举将自未改官。盖用才不限资格,又不欲便授品秩,且惜名器也。其时多引人上殿,伶人对上作俳,跨驴直登轩陛,左右止之,其人曰,“将谓有脚者尽上得。”荐者少沮。
文及甫,潞公子也,二十八岁,以直龙图阁知陕州,士论少之。郡僚戏云,“本州公筵,客将司奉台旨喫炒剥。”当时传以为笑。
钱遹田家子,高科膴仕,性甚鲁。就帐内荷之以作力。诸方不载此法,但人生恶安逸,喜劳动,惜乎非中庸也。轻薄子以为此出汗方,编入御药院,可一笑,故记之。
元祐间有大臣,不欲书名氏.父尝贬死朱崖,寓柩不归。既贵,自过海迎取。已更数十年,无识其父柩者,於僧房中有数棺,枯骨无款记,不获已乃挈一棺归,与其母合葬。后竞传误取僧骨来。绍圣初,言者欲萋斐,以无验不敢举。
杭州繁华,部使者多在州置司,各有公帑。州倅二员,都厅公事分委诸曹,倅号无事,日陪使府外臺宴饮。东坡倅杭,不胜杯酌,诸公钦其才望,朝夕聚首,疲於应接,乃号杭倅为“酒食地狱”。后袁轂倅杭,适与郡将不协,诸司縁此亦相疎,袁语所亲曰,“酒食地狱,正値狱空。”传以为笑。
苏州李章,以口舌为生计,介甫集有《李章下第》诗,亦才子也。尝游湖州,人皆厌其乞索。曽诣富人曹监簿家,曹方剖嘉鱼,闻其来,遽匿鱼出对之,章已入耳目。既坐,曹与论文,不及他事,冀其速去,谈及介甫《字説》,章因言,“世俗讹谬用字,如本乡苏州,篆文鱼在禾左,隷书鱼在禾右,不知何等小子,移过此鱼。”曹拊掌,共匕著。
昔有郭巨公进建第,落成日,设诸匠列坐於子弟右。或以为不可,巨公指诸匠曰,“此造屋者。”又指其子弟曰,“此卖屋者,固自有序。”识者以为名言,可为破家子戒。
常州苏掖,仕至监司,家富甚啬。毎置产,吝不与直,争至失色。尤喜乘人窘急,时以微资取奇货。尝买别墅,与售者反覆甚苦,其子在旁曰,“大人可少増金,我辈他日卖之,亦得善价也。”父愕然,自是少悟。士大夫竞传其语。
钱塘郎忠厚,游当涂诸公间,颇稔熟,好叙亲旧,见势位无不纳拜者。至人失势,则相疎。时人目之为“富贵亲情”。
润州一监征,与务胥盗官钱,皆藏之胥家,约曰,“官满分以装我。”胥伪诺之。既代去,卒不与一钱,监征不敢索,悒悒渡扬子江,竟卒於维扬。胥得全贿,遂富,告归治田宅。是年妻孕,如见监征褰幃而入,即诞子,甚慧。长喜书,胥使之就学。二十岁登第,胥大喜,尽鬻其产,挈家至京师,为桂玉费。其子调官南下,已匱乏,至维扬病亡。胥无所归,贫索无聊,悔悟而卒。
赵廷臣故渝州洞蛮,与诸酋约降朝廷。至洞,赵乃率诸酋杀之,扬言众叛,掩以为己功,又尽得其财物。故廷臣世貲高,筮仕被擢用。生子諗,少年及第,几为殿魁,未三十岁,陞朝为国子博士,忽以狂逆伏法。廷臣自河东提刑配琼州,母,妻,妹分配岭外,家貲没官。识者谓諗等乃诸洞酋后身。
沉括存中,入翰苑,出塞垣,为闻人。晩娶张氏,悍虐,存中不能制,时被箠骂,捽鬚堕地,儿女号泣而拾之,鬚上有血肉者,又相与号慟,张终不恕。余仲姊嫁其子清直,张出也。存中长子博毅,前妻儿,张逐出之。存中时往賙给,张知輒怒,因诬长子凶逆暗昧事,存中责安置秀州。张时时歩入府中,诉其夫子,家人辈徒跣从劝於道。先公闻之,颇怜仲姊,乃夺之归宗。存中投闲十余年,绍圣初復官,领宫祠。张忽病死,入皆为存中贺,而存中恍惚不安。船过扬子江,遂欲投水,左右挽持之,得无患,未几不禄。或疑平日为张所苦,又在患难,方幸相脱,乃尔何耶。余以为此妇妬暴,非碌碌者,虽死魂魄犹有凭籍。
胡宗甫妻张氏,极妬。元丰中官京局,母氏常过其家。有小婢云英行酒,与主人相顾而笑,张见而嫌之。婢亦觉,是夕,自缢于庙。家人警告,张饮嚼自如。母氏不遑处,乃归。明年,张之爱女病,作婢语责张曰,“我由尔死,尚未足道,既闻之,饮食笑乐安忍耶。必令主死,尔诸子继之,使尔孑然无聊,以偿我昔痛。”未几,宗甫捐馆,张遽出京还常州,三子尽亡,姑妇四人孀居。张晩年病发,宛转哀鸣,求诸婢餔饲扶掖,或责以前事,则流涕无语,如是十余年乃卒。
王韶在熙河,多杀伐。晩年知洪州,学佛,一日问长老祖心曰,“昔未闻道,罪障固多,今闻道矣,罪障灭乎。”心曰,“今有人,贫负债,及富贵而债主至,还否。”韶曰,“必还。”曰,“然则闻道矣,奈债主不相放何耶。”未几,疽发于脑卒。
倡妇,州郡隷狱官以伴女囚。近世择姿容,习歌舞,迎送使客,侍宴好,谓之弟子,其魁谓之行首。
书传载弥子瑕,閎,籍孺以色媚世,至今京师与郡邑无赖男子,用以图衣食。旧未尝正名禁止,政和间始立法告捕,男子为媚,杖一百,告者赏钱五十贯。
[book_title]佚文
《永乐大典》巻一〇八一三,题“积俸葬母”
锦州杨鼎臣,年十于歳,所生母死,殯菜园中。后十年登第,调官,欲积俸营葬,凡两任,不能辧。后改官知彭州九陇县,升朝为安倅,追赠所生邑号,方获襄事。杨毎惧微时草率,棺衾不如法。既彻面衣若生,衣装儼然,盖已三十年。杨抱持慟绝,奉尸易衣而葬,观者感叹,诚孝之报如此。
《宋会要辑稿》礼二四之七七
崇宁初,姚舜仁献明堂议,以秘书少监修建明堂,专掌制度。姚议太室用茅覆,尊尧制也,竟不成。政和初,睿断天成,遂建合宫之制,不用茅,可见姚论之迂。亲祠北郊,自祖宗以来不得定议,议者多曰,“天子祭天地,大裘而冕。”传云,“大裘,黒羔裘也。”夏至极暑,至尊御羔裘不便,遂中輟。政和初,始定夏祭之礼。圣人之于天道,宜自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