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蜩笑偶言
[book_author]郑瑗
[book_date]明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5486
[book_dec]一卷。明郑瑗撰。此书共一卷,二十六条,约二千字,内容多论古之语,间或也有考证。有些内容殊为儗不于伦,如:“盗跖以孔子为伪,苏轼以程颐为奸,李傕以董卓为忠,田承嗣以安史为圣。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古有之矣。跖傕承嗣不足道,而轼亦为之君子之不仁,悲夫。”又如“叔孙通为秦二世博士,以巧言面谀见赏,而卒为汉儒宗;孔颖达为王世充博士,以草仪禅代见亲,而卒为唐儒宗,皆所谓小人儒宗,而世儒也焉。此二代之所以无真儒也。”等等。远不及其所作《井观琐言》。此书版本很多,先后被收入《广百川学海》丙集、《百陵学山》、《宝颜堂秘笈》 (明万历本、民国石印本) 续集、《说郛续卷十七》、《学海类编》 (清道光本、影印道光本)子类、《丛书集成初编·总类》、《影印元明善本丛书十种·百陵学山》 之中。
[book_img]Z_13210.jpg
[book_title]蜩笑偶言
武侯忠汉能使后主不疑而周公之勤王家反不见信于其君叔子不鸩能使敌国不疑而曾参之不杀人反不见谅于其母谗蔽其明爱惑其聪无足怪者古之圣人有能和万邦而不能使胤子无傲虐能来重译而不能使昆弟无流言一人之身乃如此冥顽不灵可畏哉
季羔避难而阍者室之子胥出奔而渔父渡之商君亡命而舍人拒之项籍败亡而田父绐之得人之与失人何啻千里
陈琳为袁本初草檄极诋曹公及归魏而曹公不责骆宾王为徐敬业草檄极诋武氏传京师而武氏不怒英雄之举措大抵如此呜呼当涂代汉周纪乱唐岂偶然哉
食禄宜却馈遗也而有时乎受馈遗故子产受生鱼不为伤廉陈戴受生鹅不为不义去国非为饮食也而有时乎为饮食故鲁膰不至而孔子行楚醴不至而穆生去
怀嬴失身重耳沃盥奉匜而以不从不言为善处蔡琰忍辱羗胡重归董祀而以授受不亲为知礼所谓不能三年而缌功是察放饭流欢而齿决是问者也虽然岂直妇人也哉
袁绍诛宦官无须多误死冉闵杀胡羯多须多滥死应侯相秦必杀其辱己者韩信王楚反官其辱己者赵高指鹿为马阴中其异己者朱温指大柳宜车毂反扑杀其佞己者盖各系其逢也
周昌以汉高帝比桀纣而帝不加罪刘毅以晋武帝比桓灵而帝以为直文帝劳军细柳军尉不奉诏而帝善之钱镠微行北城门吏不启关而镠赏之皆帝王盛德之事也
晋灵公刺客不杀赵宣子汉阳琳刺客不杀蔡中郎晋刘裕刺客不杀司马楚之唐太子承干刺客不杀于志宁淮南张颢刺客不杀严可求西夏刺客不杀韩魏公苗刘刺客不杀张魏公孰谓盗贼无义士乎
前汉书表古今人物其失也混新唐书表宰相世系其失也滥备三长如班欧犹有此失矧其它乎元魏马后淫凶弒逆窃国大柄而获考终天网有时而漏也及胡氏效其尤则不免于沉河矣唐之武后腥秽人纪冒干历数而享寿考天道有时而爽也及韦氏继其轨则不免于授首矣孰谓不善可稔乎
隋室既受周禅苏威遁归田里可谓节矣而终失身于僭伪之朝金虏议立异姓秦桧抗言见执可谓义矣而终误国于渡江之后令终之难也如此王莽篡汉其女为孝平后称疾不起守志终身曹丕篡汉其妹为孝献后以玺抵轩涕泣横流杨坚篡周其女为天元后愤惋不平形于辞色徐诰篡吴其女为太子琏妃闻呼公主则涕泣而辞司马炎篡魏其诸祖安平王孚自称有魏贞士不预废立之谋武罂篡唐其侄安平王攸绪弃官不受其赐归隐嵩山之阳朱温篡唐其兄广王全昱责其灭唐社稷和有覆宗之祸此三男子四妇人者不韪其至亲所为如此可以见天理人心之不泯矣茧蚕出也而蚕非茧则不能藏身以形化网蛛出也而蛛非网则不能凭虚而觅食嗟乎依凭其躯者乃出自其腹也吾于是乎有感
猩红之罽狐白之裘盛夏被之不若絺绤之便也文茵之车朱幩之马临流乘之不若颿繂之利也故曰虑善以动动惟厥时动违其时虽善奚益
取凉于箑不若清风之徐来也然无风则箑不可缺激水于槔不若甘雨之时降也然无雨则槔不可废是故三王不兴不可无五伯之功二典不作不可无两汉之制
刘禅既为安乐公而侍宴喜笑无蜀技之感司马昭哂其无情李煜既为违命侯而词章凄惋有故国之思马令讥其大愚噫国破身辱之人瞻望故都思与不思何往而不招诮古人所以贵死社稷也
狄仁杰含垢忍耻于伪周而卒成取日虞渊之功吕好问辱身污迹于伪楚而竟就溥天左袒之绩论者犹呫呫动其喙则夫受唾之师德仰药之唐恪果何为哉
商后为殷吕后为甫唐后为晋魏后为梁随地以名夫何常之有后世或强袭旧名或别创美号失古意矣
叔孙通为秦二世博士以巧言面谀见赏而卒为汉儒宗孔颖达为王世充博士以草仪禅代见亲而卒为唐儒宗皆所谓小人儒宗而世儒也焉此二代之所以无真儒也
欧阳公一代之伟人也而小人蔑以房帷之丑文信公百世之人杰也而谗夫诬以匿服之罪则夫萋斐之成贝锦哆侈之成南箕又奚怪其然哉
楚庄不罪绝缨之臣秦缪不罪食马之盗赵盾食翳桑之饿顾荣啖执炙之夫或得其助以成功或赖其力以济难其视华元杀羊独靳羊斟而因之丧师郑灵解鼋独靳子公而因之遇弒者远矣中山君曰吾以一杯羊羹亡国以一壶飡得二死士然则施德之与招怨岂在大哉
曾子之妻戏其子以杀彘而烹彘以实其戏孟子之母欺其子以啖肉而买肉以明不欺古人养蒙视幼之法如此
盗跖以孔子为伪苏轼以程颐为奸李傕以董卓为忠田承嗣以安史为圣好人之所恶恶人之所好古有之矣跖傕承嗣不足道而轼亦为之君子之不仁悲夫
参朮以和而起疴芝兰以馨而熏物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理之恒也若夫阿魏以臭而止臭骨咄以毒而攻毒以其昏昏而使人昭昭理固有难喻者矣
唐明皇好神仙而张果自称尧侍中宋章圣悦幻妄而贺元自称晋水部皆乘世主耳目壅蔽而售其欺侮也古之人明目而达聪视远而听微彼琐琐迂怪之徒尚莫遁于造言乱民之刑矧得而欺侮之
伊尹之言辟不辟孔子之言君不君孟子之言王不王李云之言帝不谛其义一也而云独以是贾奇祸焉延熹之主其太甲齐景齐宣之罪人哉
陈窦谋诛宦官罹其辛螫而汉鼎随移训注谋诛宦官遭其反噬而唐社随屋社鼷稷狐熏灌之难如此履霜灭趾之戒可不慎乎
以兆民为兆人以致治为致理之类唐人之避讳也以揖让为揖逊以惇典为厚典之类宋人之避讳也今人或袭而用之所谓无丧而右拱者也
六经言道而不遗法四书言理而不外事诸国之语迂缓而不切于事情战国之策变诈而不要诸义理
马迁驳而无绪班固局而不畅
轩辕崩葬着于本纪而世有鼎湖骑龙之说留侯卒谥见于世家而世有辟谷轻举之说王子晋十七殀亡而世有缑氏乘鹤之说淮南王安谋逆自刭而世有鸡犬同升之说汉武曰天下岂有仙人尽妖妄耳亶其然乎
[book_title]蜩笑偶言标点本
此為《學海類編》所摘錄之版本,非全本也。
閩南 鄭瑗 撰
武侯忠漢,能使後主不疑。而周公之勤王家,反不見信于其君。叔子不鴆,能使敵國不疑。而曾參之不殺人,反不見諒于其母。讒蔽其明,愛惑其聰,無足怪者。
古之聖人,有能和萬邦,而不能使允子無傲虐。能來重譯,而不能使昆弟無流言。一人之身乃如此冥頑不靈,可畏哉!
袁紹誅宦官,無鬚多誤殺;冉閔殺胡羯,多鬚多濫死。應侯相秦,必殺其辱己者;韓信王漢,反官其辱己者。趙高指鹿爲馬,陰中其異己者;朱溫指大柳宜車轂,反扑殺其佞己者。蓋各繫其逢也。
王莽篡漢,其女爲孝平后,稱疾不起,守志終身。曹丕篡漢,其妹爲孝獻后,以璽抵軒,涕泣橫流。楊堅篡周,其女爲天元后,憤惋不平,形于辭色。徐誥篡吳,其女爲太子璉妃,聞呼公主則涕泣而辭。司馬炎篡魏,其諸祖安平王孚自稱有魏貞士,不預廢立之謀。武曌篡唐,其姪平安王攸緒棄官不受其賜,歸隱嵩山之陽。朱溫篡唐,其兄廣王全昱責其滅唐社稷,知有覆宗之禍。此三男子四婦人者,不韙其至親所爲,如此可以見天理人心之不泯矣。
繭,蠶出也,而蠶非繭則不能藏身以形化。網,蛛出也,而蛛非網則不能憑虛以覓食。嗟乎!依憑其軀者,乃出自其腹也,吾于是乎有感。
叔孫通爲秦二世博士,以巧言面諫見賞,而卒爲漢儒宗。孔穎達爲王世充博士,以草儀禪代見親,而卒爲唐儒宗。皆所謂小人儒也。而世儒宗焉。此二代,所以無真儒也。
歐陽公,一代之偉人也,而小人衊以房帷之醜。文信國,百世之人傑也,而讒夫誣以匿服之罪。則夫萋菲之成貝錦,哆侈之成南箕,又奚怪其然哉?
曾子之妻戲其子以殺彘,而烹彘以實其戲。孟氏之母欺其子以啖肉,而買肉以明不欺。古人養蒙視幼之法如此。
以「兆民」爲「兆人」、以「致治」爲「致理」之類,唐人之避諱也;以「揖讓」爲「揖遜」、以「惇典」爲「厚典」之類,宋人之避諱也。今人或襲而用之,所謂無喪而右拱者也。
六經言道而不遺法,四書言理而不外事。諸國之語,迂緩而不切于事情。戰國之策,變詐而不要諸義理。馬遷駁而無緒,班固局而不暢。
《前漢書》表古今人物,其失也混。《新唐書》表宰相世系,其失也濫。備三長如班、歐,猶有此失,矧其他乎?
陳琳爲袁本初草檄,極詆曹公,及歸魏而曹公不責。駱賓王爲徐敬業草檄,極詆武氏,傳京師而武氏不怒。英雄之舉措,大抵如此。鳴呼!當塗代漢,周紀亂唐,豈偶然哉?
季羔避難而閽者室之,子胥出奔而漁父渡之,商君亡命而舍人拒之,項籍敗亡而田父紿之。得人之與失人,何啻千里!
食祿宜卻饋遺也,而有時乎受饋遺——故子產受生魚不爲傷廉,陳載受生鵝不爲不義。去國非爲飲食也,而有時乎爲飲食——故魯膰不至而孔子行,楚醴不設而穆生去。
周昌以漢高帝比桀紂,而帝不加罪。劉毅以晉武帝比桓靈,而帝獎其直。文帝勞軍細柳,軍尉不奉詔,而帝善之。錢鏐微行,北城門吏不啟關,而鏐賞之。皆帝王盛德之事也。
晉靈公刺客不殺趙宣子,漢陽球刺客不殺蔡中郎,劉裕刺客不殺司馬楚之,唐太子承乾刺客不殺于志甯,淮南張顥刺客不殺嚴可求,西夏刺客不殺韓魏公,苗劉刺客不殺張魏公。孰謂盜賊無義士乎?
劉禪既爲安樂公而侍燕,喜笑無蜀技之感,司馬昭哂其無情。李煜既爲違命侯,而詞章悽婉,有故國之思,馬令譏其大愚。噫!國破身辱之人,瞻望故都,思與不思,何往而不招誚?古人所以貴死社稷也。
狄仁傑含垢忍恥於偽周,而卒成取日虞淵之功。呂好問辱身污迹於偽楚,而竟就溥天左袒之績。論者猶呫呫動其喙,則夫受唾之師德,仰藥之唐恪,果何為哉?
楚莊不罪絕纓之臣,秦繆不罪食馬之盜,趙盾食翳桑之餓,顧榮啖執炙之夫。或得其報以成功,或得其力以濟難。其視華元殺羊獨靳羊斟,因之喪師;鄭靈解黿獨靳子公,而因之遇弒者遠矣。中山君曰:「吾以一杯羊羹亡,國以一壺餐得二死士」[1],然則施德之與招怨,豈在大哉?!
綴《學海類編》所不錄于其後,以補遺
懷嬴失身重耳,沃盥奉匜,而以不從不言為善處;蔡琰忍辱羌胡,重歸董祀,而以授受不親為知禮。所謂不能三年而緦功是察、放飯流歡而齒決是問者也。雖然,豈直婦人也哉!
元魏馬后〈當為“馮后”之誤〉,淫凶弒逆、竊國大柄而獲考終,天網有時而漏也;及胡氏效其尤,則不免於沉河矣。唐之武后,腥穢人紀、冒干歷數,而享壽考,天道有時而爽也;及韋氏繼其軌,則不免於授首矣。孰謂不善可稔乎?〈此段在“《前漢書》表古今人物”一句之後。〉
隋室既受周禪,蘇威遁歸田里,可謂節矣;而終失身於僭偽之朝。金虜議立異姓,秦檜抗言見執,可謂義矣;而終誤國於渡江之後。令終之難也如此!〈此句在“王莽篡漢“一段之前。〉
猩紅之罽、狐白之裘,盛夏被之,不若絺綌之便也。文茵之車、朱幩之馬,臨流乘之,不若颿繂之利也。故曰「慮善以動,動惟厥時;動違其時,雖善奚益。」
取涼於箑,不若清風之徐來也;然無風則箑不可缺。激水於槔,不若甘雨之時降也;然無雨則槔不可廢。是故三王不興,不可無五伯之功;二典不作,不可無兩漢之制。
商後為殷,呂後為甫[2],唐後為晉,魏後為梁,隨地以名,夫何常之有?後世或強襲舊名,或別創美號,失古意矣。
盜跖以孔子為偽,蘇軾以程頤為奸,李傕以董卓為忠,田承嗣以安史為聖——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古有之矣。跖、傕、承嗣不足道,而軾亦為之,君子之不仁,悲夫!
參朮以和而起痾,芝蘭以馨而熏物,以其昭昭,使人昭昭,理之恆也。若夫阿魏以臭而止臭,骨咄以毒而攻毒,以其昏昏,而使人昭昭,理固有難喻者矣。
唐明皇好神仙,而張果自稱堯侍中;宋章聖悅幻妄,而賀元自稱晉水部[3]。皆乘世主耳目壅蔽,而售其欺侮也。古之人明目而達聰、視遠而聽微,彼瑣瑣迂怪之徒,尚莫遁於造言亂民之刑,矧得而欺侮之?
伊尹之言「闢不闢」,孔子之言「君不君」,孟子之言「王不王」,李雲之言「帝不諦」,其義一也,而雲獨以是賈奇禍焉[4]。延熹之主,其太甲、齊景、齊宣之罪人哉?
陳、竇謀誅宦官,罹其辛螫,而漢鼎隨移;訓、注謀誅宦官,遭其反噬,而唐社隨屋。社鼷稷狐,熏灌之難如此。履霜滅趾之戒,可不慎乎?
軒轅崩葬,著於《本紀》,而世有鼎湖騎龍之說。留侯卒謚,見於《世家》,而世有闢穀輕舉之說。王子晉十七夭亡,而世有緱氏乘鶴之說。淮南王安謀逆自剄,而世有雞犬同升之說。漢武曰「天下豈有仙人,盡妖妄耳!」亶其然乎。
注
1 語出《戰國策》
2 周宣王時,吕改為甫國,呂侯之後改為甫侯。
3 賀元,相傳為五代宋初人,仕後晉為水部員外郎,修真於東蒙山(今屬山東),得道不死。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年)十月東封泰山,賀元謁於道旁,稽首而去。至暮,行宮又謁奏,謁尾有仙詩,真宗大驚。詔官府物色之,不可得。
4 《后漢書》卷五十七記載:李雲任白馬令時,桓帝立掖庭女亳氏為皇后,李雲因而露布上書:“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讒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不經御省。是帝欲不諦乎?”書上,桓帝大怒,下雲獄,李雲終死于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