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近代欧洲文学史 [book_author]周作人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100676 [book_dec]1917年周作人受聘为北京大学文科教授,开始在国文门一年级教授“欧洲文学史”,第二年继之为二年级开“十九世纪欧洲文学史”。《欧洲文学史》与《近代欧洲文学史》便是这两门课讲义的整理。前者最早在1918年作为“北京大学丛书之三”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出版,其是周作人到北京后出版的第一种著作,也是中国第一部较为系统的欧洲文学史;后者则为学者止庵于2005年在国家图书馆发现,2007年出过单行本,此次首次收入自编集。周著文学史广博淹通、洞见深邃、文词典雅、深入浅出,被称为开启“中国启蒙文学”之作。 [book_img]Z_13326.jpg [book_title]第一章 绪论 一 绪论 欧洲文学,始于中世。千余年来,代有变更,文化渐进,发达亦愈盛。今所论述,仅最近百年内事。盖以时代未远,思想感情多为现代人所共通,其感发吾人,更为深切。故断自十九世纪写实派起,下至现代新兴诸家。唯文学流别,皆有本源。如川流出山,衍为溪涧江湖,不一其状,而一线相承,不能截而取之。今言近代文学,亦先当略溯其源。通观变迁之迹,递为因果,自然赴之,足资吾人之借鉴者,良非鲜也。 文学发达,亦如生物进化之例,历级而进,自然而成。其间以人地时三者,为之主因。本民族之特性,因境遇之感应,受时代精神之号召,有所表现,以成文学。欧洲各国,种族文字虽各各殊异,唯以政教关系,能保其联络。及科学昌明,交通便利,文化之邦,其思想益渐趋于同一。故今此近世文学,亦不分邦域而以时代趋势综论之。 法国AugusteComte尝分知识为三大时期。一曰神学时代,二曰哲学时代,三曰实验时代。征之历史,古代以至中世宗教全盛时为第一期。宗教改革至十八世纪为第二期。十九世纪以后为第三期。文学亦然。上古之时,与宗教并萌,景教流行,与之俱化。至文艺复兴时,又崇古学。人逃其现今,而向往古代之美。及其弊也,止于模拟,而无生气。于是尚古主义(Classicism)忽焉没落。传奇主义(Romanticism)偕法国革命而兴。蔑弃古文之准绳,以个人感情为主,畅所欲言,不受拘束。逮进化之说发明,科学思想,弥漫世界,文学趋势,亦随之而转。乃弃空想而重实证,写实主义(Realism)以生。描写人生,专主客观,号曰自然派(Naturalism)。其后又有新派发起,与之抗衡。此亦根于时代精神,自然而至。正犹现代绘画之表现派(Expressionism),印象派(Impressionism)而起也。 文学以表现情绪为能事,与各艺术相同。其发达径路,虽代有隆替,然必有向上之趋势。其情绪多希望未来,而非回忆过去,表白自己,而非模拟他人。此数者,皆吾人读近代欧洲文学史所得极大之教训。而其思想之足以启发吾人者,犹在其次也。 [book_title]第二章 古代 二 异教诗歌 欧洲民族,其重要者,可分三族,一拉丁,二条顿,三斯拉夫,其下又有分支,颇为繁细。惟以宗教之力,为之维系,故文化常能一致。欧洲中世文学,亦以教会为之根据,惟各民族之元始文学,乃又因此而多所湮没,盖仪式赞颂之歌,非依信仰保持,不能存在。景教代兴,大神殂落,礼拜歌词,自亦绝于人口,神话不传,神思之渊泉亦涸,乃强以外来之色米族传说代之,于民间思想,未能翕合无间也。至其本土神话之著作,存于今者已极少。略举如下。 一,英国史诗Beowulf,其文义曰蜂狼,谓熊也,为古瑞典英雄。诗纪其人为丹麦王,杀巨人Grendel,后五十年又为民除火龙之害。凡三卷,四十二章。今所传者,为七世纪写本,惟已多后世基督教人修改,然其精神则固为古条顿人之信仰也。又有Arthur王故事,本为Breton之传说,于后世文学甚有影响。 二,德国Hildebrandslied,纪东峨特王Theodoric之勇士,从王与Finn族战斗事。八世纪时教徒所录,已缺佚,仅存断片。其名复见于NiebelungenLied中,然其事则殊矣。 三,北欧Edda,有新旧二种。伊思阑人SnorriSturluson(1178-1241)集神话故事及诗法,为书曰Edda,盖出于Odhr一字,义曰诗。至一六四二年BrynjolfurSveinsson发见一书,亦同此名,疑是十二世纪时人SaemundSigfusson所编,遂名之曰“旧Edda”,而以Snorri所编者为新书。《旧Edda》凡三十三篇,三分之二为史诗,亦有数诗为后人所篡乱,然古代日耳曼之风俗思想,多赖以传。 四,俄国自古有故事诗Bylina,皆取材于古英雄。最有名者为《Igor进兵之歌》(SlovooPolkuIgoreve),记一一八五年Kiev王Igor攻南方鞑靼族,败归之事。时虽己归景教,惟自然崇拜之迹,仍甚明显。 此外各国民歌俗谣,虽采录之事,近世始盛,然发源则甚早。与乡村传说,同其源流,历代口传,以至今世。其中含有神话分子者不少,是皆民间文学之留遗,而后世诗歌小说之发达,亦颇借助于此焉。 三 武士文学 中古欧洲,因基督教之力,信仰渐就统一,封建制度亦方盛行。以此二大势力,互相调和,造成时代精神,即世所谓武士制度(Chivalry),终乃发而为十字军。其信神忠君重武尚侠之气,发挥无遗。当时文学,大受其影响而生变化。盖武士生活,本多瑰奇之趣,而当时人心,亦久倦枯寂,喜得此发泄之机会,以写其情绪。此诗歌小说勃兴之所由来。而教徒文学,亦遂以此稍衰矣。 中世教会,占有绝大之势力。人民精神及身体两方面之生活,几尽受其督率。教徒之事业,在求自度以度人,苦行断食,祈祷默念,为惟一之务。伏居陋舍,如处牢狱,与世隔绝,惟望脱离恶世,得入天国。其视人生,多罪恶之陷阱,处处有撒但之诱惑,引之入于魔道,故戒律至严。且对于俗人,诱掖奖进,亦极热心,著书说法,教以入圣之功,又利用各体文章,如寓言譬喻,传说戏曲,以宣传教旨。故教徒文学,盛极一时。而其影响于民间者,或足以培道德,而不足以快神思,或足以资教训,而不足以怡性情。人对于此自然之要求,不能于宗教得满足,乃别求感兴于他方。于是武士故事(ChansondeGeste)以兴,上承史诗,下开小说之端绪,而恋爱诗歌亦起,为社会及文学上一大案焉。 各国古代,皆有行吟诗人,或寄食王家,或游行各地,歌英雄事迹,以为生计。及景教流行,其业遂衰,迹亦几中绝。逮十字军兴,基督教之武士,遂一变而为史诗之主人,复盛行于世。盖事迹既甚适于小说,其制度又为当时政教之结晶,故甚为当世爱重。诗多类似,大抵以战斗为主。其人多犷野,然与杀伐时代之精神,实相一致。最著者有法之ChansondeRoland(1150),德之NiebelungenLied(1200),西班牙之ElCantardelmioCid(1150)。英之Brut(1200),乃言Breton王之事,盖英为北人征服,其先世功烈,鲜可称述,亦不得已也。 战争之诗歌,终复渐就衰颓,转为咏叹恋爱冒险之事。其所取材,亦多在Arthur一派,于是Celt优美之思想,势乃大张。诗中人物行事,不复粗野如前。且对于女子之意见,亦复一变。昔以女子为罪恶之源而憎恶之,为人类之弱者而保护之,亦无所谓纯洁高上之爱者,今乃崇拜甚至,视为慈惠爱情之化身。昔以为夏娃者,今一转而为圣母。人世爱情,乃至微妙不可测,神圣不可犯。此种思想,散布于全欧,好武之气,移于尚美。美之崇拜,乃入于神秘主义,而抒情之歌,终代叙事诗而兴起焉。 抒情诗之作,法国为盛,然实承Provence之余绪。当十二世纪中,为Provence文学最盛时代。诗人曰Troubadour,大抵为贵族。有伶人曰Jongleur,则受其诗,行吟各地,以传扬其声名。盖其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民生乐康,情思丰富,故能有此,且其自由之思想,亦有以助成之。惟终以宗教冲突,有Toulouse之役,文化奄然俱尽。是时法之歌人(Trouvère)乃继承而发扬之。德之Minnesinger亦群起于Swabia。英自昔有Scop与Gleoman,惟其遗迹,仅留于Widsith与Deor之二断片。至十三世末Minstrel复兴,而多模仿法国,以Alysoun为最佳。今所称“北风”及“鹧鸪”两章,则皆出于俗谣,非诗人之创作也。 此武士文学,起于十二世纪,盛于十三世纪,至十四世纪之初,始渐衰落。诸侯构兵,封建之势顿破,教会亦失其势力,人心无所归附,乃成黑暗时代。然扰乱之中,亦即新机之所隐伏,烦闷至于极端,便得觉醒。于是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相继而起,是皆自觉之发现之所致也。 四 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先驱 意大利文学,在中世殆无所表见。盖其国袭罗马之遗,封建制度,不克树立,故武士诗歌,略无所闻。Provence诗风虽盛行,顾皆模拟而少特色。其势力所储,乃别有在。古希腊罗马之文化,涵养人心,造成时势,遂开文艺复兴之绪,而以三人为之前驱。Dante作《神曲》,Boccaccio作《十日谈》,立诗文之极。Petrarca为最后之Troubadour,振兴抒情之歌,又为提倡古文学之第一人,尤有功于世。 DanteAlighieri(1265-1321)为Florence世族,奔走国事,不得志而没。著诗集VitaNuova,以写其纯洁之爱。作《神曲》(DivinaCommedia)凡三卷,纪罗马诗人Vergilius导之梦游三界。先过地狱界,分九层。古之正人未受景教洗礼者居其上。慕神之祝福而不可得,贪嗔爱欲,不能自克而犯罪者,历居其次。至第六层以下,始以处外道及怙恶为非者。末层至隘,居极恶者三人,为Judas,Brutus及Cassius,有魔监视,加以刑苦。地狱四畔,大海绕之。远望有岛,曰净罪界。中分七层,视忏悔之力,次第上升。顶即乐土,举首仰瞩,乃见天国,上帝所居。二人将登,Beatrice出,迎之入门。此其大略也。《神曲》自昔称难解之书,笺释不一。大意盖谓人世欲求,缘生罪恶。忏悔赎罪,可得解脱。唯以爱力,乃能超绝一切,与神天合体。其著作殆始终为幼时清净之爱所贯彻,而Beatrice者,即此净爱之化身也。 GiovanniBoccaccio(1315-1375)亦Florence人,幼从父业商,弃而学律,复不惬意,去而治希腊文学。与Petrarca友善。著诗歌小说数种,最有名者为《十日谈》(Decameron),言一三四八年顷意国大疫,有士女十人,避地村落,互述故事,以消长日。人各一篇,凡十日,共一百篇。取材甚广,而经其点染,无不美妙。叙述虽间或不庄,第亦时代风俗使然。至其清新快乐之精神,乃能于阴郁之中古时代,开拓一新方面。厥功甚巨,不仅为意大利散文之开祖已也。 FrancescoPetrarca(1304-1374),父为Florence律师,与Dante同以国事被放,流寓于法。Petrarca遂自幼时承Troubadour之影响,学为诗歌,又治古代文学。父死无所依,入教会为长老,唯仍专心学问,作诗不辍。诗之源泉,与Dante同,出于恋爱。尝识一武士之妻曰Laura,思慕之意,一寄于诗。而Laura旋卒,人世之爱,转为灵感,中心永慕,如对神明,Dante之于Beatrice,殆可仿佛。又极喜古学,搜集拉丁古文,不遗余力。身为景教之徒,而崇拜古教思想,尝自言其处地在Augustine与Vergilius之间。盖其驰神往古,欲使景教与古诸神得调和,意极深切,于文艺复兴之运动,实大有力焉。 英国有GeoffreyChaucer(1340-1400)系出北人,以王事使法意诸国,遂仿其诗风,作诗数篇。晚年作CanterburyTales,虽仿《十日谈》,而亦自具特色。诗言有巡礼者三十一人,集于旅次,共赴Canterbury。途中各述故事,以慰寂寥。而所作只二十四篇。其序言(“Prologue”)一篇,写旅人风采言动,颇极其妙。英自北人入国,言语纷歧,Wycliffe(1325-1385)译《新约》,英语之力始张。至Chaucer而大定,立近世文学之柱石。而革新之机,则仍来自意大利,距Chaucer之死,已百年矣。 [book_title]第三章 古典主义时代 一 文艺复兴时期 五 意大利 文艺复兴发端于意大利,渐及法德英西诸国。顾其势力在意最盛,前后历十四五两世纪,各国则略迟百年。其后虽就消沉,而精神深入于人心,造成伟大之文学,至十八世纪后半,始复变焉。 一四五三年,土耳其王摩诃末二世取君士但丁堡,东罗马之学者,避地于意,挟古文书与俱,是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始。德人Gutenberg始作活板(1435),英意荷阑继之,是为文艺复兴势力流布之始。唯此皆已著之事迹,至其发动之精神,则仍出于国民之自觉,实即对于当时政教之反动也。邦国争长,各以纵横机诈相尚。教会信仰渐失,而威福转加。法之Trouvère,德之Volksdichter,英之Langland,意之Pulci对于教徒之不德,久多讥刺之词。且严厉之Asceticism,压制人心,久不可堪,而法王教正,复不能为超人间之卓行,为人民模范。则怀疑以生,旧日宗信,渐渐动摇。久蛰之生机,倏焉觉醒,求自表见。终乃于古学研究中得之,则遂竞赴之,而莫可御矣。基督教欲灭体质以救灵魂,导人与自然离绝,或与背驰。而古学研究则导人与自然合,使之爱人生,乐光明,崇美与力,不以体质为灵魂之仇敌,而为其代表。世乃复知人生之乐,竞于古文明中,各求其新生命。此文艺之盛,所由来也。 十五世纪中,意大利治古学者极盛,志在调和古今之思想,以美之一义联贯之。Platon之学遂大行,真美之爱,同出一源,与中世Troubadour之所讴歌,颇有相似,世多好之,如Petrarca,即先觉之一人也。MarsilioFicino(1433-1499)则注其毕生精力于此。CosimodeMedici祖孙,提倡最力。LorenzoIlMagnifico于讲学之余,多所著作,仿希腊Idyll式作“Ambra”等诗数章,甚为世所称。当时文士,多游其门,如Pulci,JacopoSannazzaro皆是也。 LuigiPulci(1431-1487)为Lorenzo挚友,著MorganteMaggiore,取材于传说而文特诡异。对于教会,似疑似信,赞扬与嘲骂间出。论者纷纭,不能明其指归。大抵当时人心趋向,颇与此相类,是诗足为象征。又以诙谐美妙,颇得世誉,为后来谐诗之宗。MatteoMariaBoiardo(1434-1474)之OrlandoInnamorato,亦记Orlando事,而敷叙故事,别无新意。后LodovicoAriosto(1474-1533)作OrlandoFurioso,即汲其流,咏中世之骑士,而著想陈词,不为时代所限。至引希腊神话,以为藻饰。书阅十年始成,在今日视之,虽仅如古锦绣,止有色彩悦目,然其影响于当时文学者,则至非鲜。叙事之诗,于是复盛行。唯武士制度,既就衰废,Pulci,Ariosto等,又以诙诡之词,润色其诗,后之作者,多仿之为假英雄诗。TeofiloFolengo(1491-1544)作Orlandino,则竟以武士为嘲笑之具矣。 NiccoloMachiavelli(1469-1527)著IlPrincipe,立意大利散文之则,简洁明晰,不假修饰。唯其提倡权谋,虽重私德,而公德则不论是非,但以利害为准,议者以为诡辨之词,适足为暴主所利用。或又比之Swift之《谕仆文》,以为假反语以刺时政。然亦唯对于法王之治,稍有微词,别无讥讽之迹可见。盖Machiavelli之为此书,不过聊寄救国之忱,据当时情状,固不能求同志于齐民,唯有期诸执政者也。稍后有BenvenutoCellini(1500-1572)自传,多大言,而质白率真,不违人情。后世比之Rousseau,亦文学之瑰宝也。 Ariosto之后,有TorquatoTasso(1544-1595),为诗人Bernardo子。初学法律,而性好文学,游Alfonso门下,作Aminta,写一诚信安乐之理想世界,与权诈奔竞之现世相照。又仿Ariosto为史诗曰GerusalemmeLiberata,纪第一次十字军救耶路撒冷圣地事。当时宗教改革之反动,与文艺复兴之余波,结合而成此作。描写人情,又极巧妙,世有出蓝之称。Tasso作此诗,本至虔信,而察教会之意,似尚不惬,因发狂易,自疑为外道,奔遁于道。后复返Ferrara,又疑僚友嫉妒,力与斗,遂被幽于寺,七年,乃得释(1586)。狂疾偶已,辄复著作。又十年卒,而意大利十六世纪之文学,亦与之俱就结束矣。 六 法国 十六世纪法国文学,亦兴于宫廷。Francis一世有女弟曰Marguerite(1492-1549),首仿意大利Sannazaro之Arcadia,为Pastoral。又仿Decameron作Heptameron,多嘲弄教徒之不德,庄谐杂出,而终以教训。廷臣ClémentMarot致力于抒情诗,为七星派之先导。七星(Pléiade)者,PierredeRonsard,duBellay之徒七人,结社治古文学,以迻译仿作为事。一五四九年,始宣言改良俗语,用之于诗。虽或仍事雕斲,有失自然,唯其主张,欲根据古学,利用俗语,以求国民文学之兴起,则甚有益于后世也。 FrançoisRabelais(1490-1552)初依教会,而性好学,乃去而学医。一五三二年著Gargantua,叙一巨人事迹。次年续作Pantagruel,颠到其名字,自署曰AlcofribasNasier。其词诙谐荒诞,举世悦之,唯荒唐之中,乃有至理存焉。Rabelais以真善为美,对于当时虚伪恶浊之社会,抨击甚力,因故晦其词以避祸。巨人Pantagruel生而苦渴,唯得Bacbuc圣庙之酒泉,饮之乃已。Panurge欲取妻,不能决,卜之于LadieuBouteille,而卜词则曰饮。言人当饮智泉,莫问未来。渴于人生,饮以知慧,此实Rabelais之精义。其顺应自然,享乐人生之意,亦随在见之。书中文多芜秽,则固非尽由时代使然,盖其蓬勃之生气,发而不可遏,故至是耳。MicheldeMontaigne(1533-1592)隐居不仕,作论文一卷。乐天思想,与Rabelais相似,而益益静定。其格言云,吾何所知,足以见其怀疑之精神矣。 七 西班牙 西班牙文学,至十六世纪而始盛,唯多模仿古代及意大利之作,Montemayor之DianaEnamorada,其最佳者也。DonDiegoHurtadodeMendoza(1503-1575)本为军人,后转任外交,一五五三年著LazarillodeTormes,其后MateoAleman继之,世称Picaresca,颇足见当时社会情状。道德颓废,习于游惰,教会诡辨盛行,以伪善隐恶为正,人人俱欲不劳而获,于是欺诈之风大张。Lazarillo即为之代表,其人洞悉世情,乘间抵隙,无往而不利。及Quevedo著书,则意思深刻,文词雅驯,而讽刺锐利,可与前之Loukianos,后之Swift相并,尤为不可及也。 MigueldeCervantesSaavedra(1547-1616)作小说DonQuixote,为世界名作之一。论者谓其书能使幼者笑,使壮者思,使老者哭,外滑稽而内严肃也。Cervantes本名家子,二十四岁从军与土耳其战,负伤断其左腕。自Messina航海归,为海盗所获,拘赴Algiers,服役五年脱归。贫无以自存,复为兵卒者三年。后遂致力于文学,作戏曲小说多种,声名甚盛,而贫困如故,以至没世。所著小说Galatea等,皆有名,而以DonQuixote为最。DonQuixote本穷士,读武士故事,慕游侠之风,终遂迷惘,决意仿而行之。乃跨羸马,披甲持盾,率从卒Sancho,巡历乡村,报人间不平事。斩风磨之妖,救村女之厄,无往而不失败。而DonQuixote不悟,以至于死,甚多滑稽之趣。是时武士小说大行于世,而纰缪不可究诘,至后由政府示禁始已。Cervantes故以此书为刺,即示人以旧思想之难行于新时代也,唯其成果之大,乃出意外,凡一时之讽刺,至今或失其色泽,而人生永久之问题,亦并寄于此,故其书亦永久如新,不以时地变其价值。书中所记,以平庸实在之背景,演勇壮虚幻之行事,不啻示空想与实生活之抵触,亦即人间而上精进之心,与现实俗世之冲突也。DonQuixote后时而失败,其行事可笑,然古之英雄,先时而失败者,其精神固皆DonQuixote也,此所可深长思者也。 波陀牙言语,本西班牙方言之一支,至十六世纪初,诗人Miranda等出,其文学始独立。至LuisCamoens(1525-1580)著史诗OsLusiadas,论者称之为当世之Vergilius。少时以事见放,流寓印度,又以诗罪,窜澳门者数年。比返国,中道覆舟,仅以身免。一五六九年始得归,以Lusiadas付刊,声名顿起,惟仍贫甚,相传有仆每夜求乞于道以救之。Lusus者,波陀牙传说之英雄,而民族之先祖也。诗叙VascodaGama初次远航之事,志在发扬国光,以先代世说,古国神话,为之藻饰,而善能调和,成完美之史诗焉。 八 德国 德国受文艺复兴之影响,学者辈出,唯其效果,则在宗教为多。马丁路德虽非Humanist,而乘思想自由之流,改革旧教,以抵于成。文学草创,多为宗教论难之资,非为观美。讥刺之诗最盛,DesideriusErasmus,UlrichVonHutten等,多假此以发主教长老之覆,旧教徒亦反报之。唯嘲骂之言,往往出于弱败,故激烈之作,亦出于加特力教。ThomasMurner著VomgrossenLutherischenNarren,其言极厉,盖以Luther为旁门,肆力抨击,则有功于圣道。虽意见偏执,然讽刺之才,不可及也。新派方乘时而兴,不专恃文字以自障,故无巨制,比反动之起,论争复烈。有JohannFischart(1550-1590)学律,为法官,匿名作诗,以攻旧教。又译Rabelais之Pantagruel,自加融铸,名之曰Geschichtklitterung。对于社会凡事,无不施以讪笑,而中含深意,无夸诞之嫌。又所作DasglückhafftSchiffvonZürich一卷,以纯诗论,亦甚精炼,为十六世纪名作也。 HansSachs(1494-1576)者本缝人子,眇一目,出小学为靴工。又学为诗,后遂有名,世称之曰Meisterlieder。安居乐业,怡然自得,故其诗亦流丽恬静,若与尘俗相隔,盖足为当时市民心理之代表者也。其所致力,乃在戏曲,凡二百余种。去宗教剧之枯淡与俗剧之粗鄙,而代以优雅之词,于国民剧之发达,盖至有力焉。 九 英国 英国十四世纪有Wycliffe,开Luther之先,Chaucer继Petrarca,Boccaccio之绪。唯二人皆先时而生,后无绍述。直至百年而后,始有JohnColet者,为OxfordReformers之一,以提倡古学,改革宗教为务。而意大利之文学,亦由Wyatt与Surrey二人传入英国。ThomasWyatt(1503-1542)以王事使意,因得熟知古拉丁及意大利著作,始仿Petrarca写短歌(Sonnet)。其徒HenryHoward,EarlofSurrey(1517-1547)继之,又译Aeneid二卷,初用BlankVerse,后世作诗曲多用之。二人生时不自梓其诗,至Surrey死后十年,有书贾RichardTottel刊MiscellanyofSongsandSonnets,二氏之作在焉。时颇风行,仿者甚众。Sidney之AstrophelandStella,与Spenser之Amoretti及Epithalamion,皆称名作。同时译之业亦盛。如ThomasNorth之Plutarchos《名人列传》,GeorgeChapman之Homeros史诗,ThomasPhaer之Vergilius,皆其著者。Ariosto与Tasso,亦有译本。其响影于新兴文学之力,盖莫大也。 EdmundSpenser(1552-1599)学于Cambridge,与Sidney为友。初作ShepheardesCalender,分十二月,各系以Eclogue一篇。或为寓言,或为怨歌,或颂女王,或嘲教徒,不一其体,而外形仿古代之Pastoral。又作FaerieQueene,今存六章,欲假譬喻以示人生之准则,书颇仿Ariosto及Tasso,唯其人物,则非游侠英雄,亦非十字军武士,所言皆圣洁和平诸德,而冠以人名,终乃纷错,不可甚解,唯其诗至美。Spenser对于人生,虽怀Puritan之意见,唯亦受Platon思想与意大利文艺影响,故其思严肃而其文富美也。Amoretti与Epithalamion,皆其结婚时(1594)所作,为艳歌之最。四年后之爱尔阑之乱,室被兵燹,幼子死焉。移居英京,困顿而卒。 PhilipSidney(1554-1586)为女王Elizabeth朝之重臣,后战殁于Zutphen,初不以文学名。作艳诗及小说一卷,至殁后始有人为刊行之。其咏Stella(Devereux)之歌,情意直挚,为世所称。小说曰TheCountesseofPembroke'sArcadia,亦Pastoral体。纯仿希腊著作,纪述山林韵事,不如后人之影射时事也。书中事迹综错,论者谓分之可为二十说部资料。文辞亦多修饰,而甚为世人所喜。是时又有JohnLyly(1554-1606)作Euphues(1579-1580)二卷,乃尤过之。多用双声对偶,譬喻典故,或曼衍成数十百言,或精炼为骈句。举世靡然从之,模仿其言词以为美,世称Euphuism焉。Lyly之书,本意亦在教训,对于当时侈靡之风俗,攻难甚切,唯为文词所掩,后之人无或措意于此矣。 ThomasMore(1478-1535)亦OxfordReformers之一,为HenryVIII所杀。以拉丁文作Utopia,述其理想之国,与Rabelais之Thelema,Bacon之NewAtlantis,同出于Platon之Republic。唯More致力于信仰,Bacon致力于学问,Rabelais则以人生为主,辅之以学问信仰,以底于完成之境,此其异也。FrancisBacon(1561-1621)又作论文五十八篇,世与法之Montaigne并称,唯其文简炼,而流畅则逊之。 英国戏曲之起源,与欧洲各国同,并由中古之宗教剧出。每当令节,教会宣扬圣书故事,以喻人民。徒言不能甚解,乃假为书中人物演之,曰LiturgicalPlay,实由Dromenon而变为Drama之过渡也。所演者为《旧约》故事,自创世至末日裁判,或基督一生事迹,自降生以至复活,称Mystery。或演古德奇迹,称Miracle。至十三世纪初,演剧之事,乃由教会移于工商行社(Guild)。每行各有PatronSaint,率于每年祭日,演其毕生行业,以大车为台,游行市中,曰Pageant。十五世时,譬喻盛行,于是转入戏曲,饰善恶为脚色,以教道德,而Morality以生。又以枯索无味,则假Vice演为滑稽之言动,以助兴趣,是为后世曲中Fool之起源。继复张而申之,别成一节,曰Interlude。后或分立,成喜剧焉。曲词作者,初皆无主名。至十六世纪中,JohnHeywood始作Interlude甚多,有TheFourPP最有名。而当时所谓UniversityWits者,亦仿罗马Plautus,Seneca诸人,著作渐盛。至Shakespeare,乃集其大成焉。 英国之有剧场,始于一五七六年,JamesBurbage建TheTheatre,至Shakespeare自创TheGlobe,已至一五九九年。剧场大抵外作六角形,两傍有廊,以居贵客,余皆露立。台上覆瓦,县毡为幕。刻木剪纸以为道具,揭橥地名,以晓观众。Greece剧中演Venus之入场,至县倚引之上,已为极妙,他可知矣。演剧以下午三时始,首有人致词,为Prologue。一折终,复有人出,古衣长鬓,致下场词,为Chorus。及全剧了,伶人尽出为女王跽祷。至王政复古时期,始有离合背景,亦始用女优,其先则皆以童子为之也。 WilliamShakespeare(1564-1616)幼孤寒,受学于文法学校。二十二岁时至英京,学为伶人。作VenusandAdonis,诗名顿起,唯其尽力乃在戏曲。初但为剧场修改古曲,后乃自作,凡二十年,共三十五篇。中分Comedy,History,Tragedy三类。其著作年代,亦可分为四,一曰习作时期(1590-1596),二曰历史喜剧时期(1596-1601),三曰觉醒时期(1601-1608),四曰Romance时期(1608-1612),与其身世,亦有相关。其所取材,不出Holinshed之Chronicles,Plutarchos之《列传》,意大利小说等,而一经点染,顿成妙作。又其思想深远溥博,不为时地所限,故论者谓其戏曲,在希腊以后,为绝作也。 Shakespeare作喜剧,大抵在首两期中。末斯所作三曲,则别谓之Romances。而悲剧中间亦常含有喜剧分子,故其喜剧之作风,复可区别为三。其一以荒唐纰缪之事,作滑稽之资,如TheComedyofErrors,AMidsummerNight'sDream等是。其二写爱恋之事,中更忧患,卒得谐合,如MuchAdoaboutNothing,AsYouLikeIt等是。晚年三曲,则写家人妇子,散而复聚之事,盖亦由境遇使然。其三则假诙谐以寄其微意,皆散见于悲剧中,如Macbeth之门子,Hamlet之掘墓人是也。 Shakespeare第一期中,尝作悲剧二种,唯其极盛,则在第三时期。所作以(一)Hamlet,(二)Othello,(三)KingLear,(四)Macbeth为尤最。Romeo与Juliet之死别,虽因缘于人事,而亦实定运之不可逃。至Hamlet等作,则不涉Fatalism,而以人性之弱点为主。盖自然之贼人,恒不如人之自贼。纵有超轶之资,气质性情,不无偏至,偶以外缘来会,造作恶因,展转牵连,不能自主,而终归于灭亡,为可悲也。犹疑猜妒,虚荣野心,皆人情所常有,但或伏而不发,偶值机缘,莫不决裂者。如僭王之于Hamlet,Iago之于Othello,二女之于Lear,巫之于Macbeth,皆为先路之导,终乃达其归宿,倾国破家,无可幸免,令观者竦然有思。Aristoteles所谓悲剧之二元素,哀怜恐怖,盖兼有之。福善祸淫,世所快心,若其性情欲望,本亦犹人,乃以偶尔之遭,俱就陨落,易地以处,知亦莫能免焉,由是而哀矜之情生,彼我之间,无复差别,则彼已往之悲剧,焉知不复见于我。可惧又孰甚焉。Shakespeare悲剧之力,盖在此。 后世多疑Shakespeare戏曲,谓非所为,或云Bacon作,然无确证,不足信也。 二 十七世纪 十 意大利 十七世纪为欧洲文学停顿之时,因宗教改革之反动,酿为扰乱。政教两方,唯以压制为事。其后渐得平和,而民气衰落,文学遂亦不振。又以文艺复兴之影响,一时著作颇盛,及能事既尽,犹欲刻意求工,终至忽其大者远者,而反趋于末。最初有西班牙教正Guevara,始创所谓EstiloAlto,至Góngora等而大盛。英之Lyly,立Euphuism,意有Marini,以警语(Concetti)作诗,于是所谓雅体(Culteranismo)之诗,风靡天下。作者唯以模拟为务,争尚颖异,莫知所止。其诗贵多用奇句,形容譬喻,不甚切近,盖意不在能动人而在警人,不在感发性情而在得读者之骇叹。于是诗之效用,几尽失之矣。虽有一二先觉,力与抗衡,而时势所趋,不能挽也。法国有Boileau出,力摧旧说,使复归于真率纯正之境,英亦兴起从之,文学并称极盛。其余诸国,一时莫能及焉。 意大利在文艺复兴期,文化为各国冠,及其衰也,亦甚于各国。十六世纪末,有文禁,政教之事,悉不得言,即论自由称古学者,亦在禁列。于是著作日希,难于流布,诵读者亦益少。其后解禁,而民气衰苶,直至法国革命之时,犹未能振起。当时雅体之诗,风行于世,GiambattistaMarini(1569-1635)首倡之。所作Adone一诗,凡三万四千行,叙希腊Adonis之神话。仅写情景而无事迹,造辞典丽,取譬新异,极人工而乏天趣。论者比木偶人,只此辉煌之景,悦目一时而已。Marini尝游法王路易十三之廷,众皆悦之,其诗遂大行于法,本土之模仿者尤众。有Chiabrera,Filicaya,Guidi等,力矫其弊,而大势所趋,终不能胜也。散文著作,较为发达,唯大抵关于哲学及科学者。 十一 西班牙 西班牙之雅体,始于Guevara,继之以Sotomayor,至LuisdeGóngora而大盛,与Marini方驾。Góngora初以简明之词作诗一卷,不为世人所好。乃转而模仿雅体,又益夸大之,于是声名顿起。Culteranismo四方景附,唯其势力,乃有所限。Vega以当世大师,力攻Góngora派所为,尝嘲之曰,余为此言,且不自解,又孰能解乎。Vega之后,有Calderón振兴西班牙戏曲,与英国比盛焉。 西班牙戏曲,亦犹英国然,发源于宗教戏,曰Auto。又分之曰神剧(ComediaDivina),曰圣徒剧(ComediadeSantos),盛行于十六世纪,民间甚好之。剧中主旨,大抵福善祸淫之事,唯所谓善恶,则一以教会为准则。故神之慈惠,独厚于教徒,而所以罚离经叛道者,亦极其严酷,犹不如兴奸作慝者之可以信仰而得赦也。Auto之后,转为Comedia,兼悲喜两种而有之。至LopedeVega(1562-1636)而集大成。Vega幼颖慧,通古文学,作小说Arcadia,Dorotea及史诗等数种,而戏剧最有名。所作凡五百余种,取材至广,或上溯宜禄帝时,说罗马之大火,或述哥仑布涉险事,又或写现代社会。其观察极精彻,又以客观态度写之,故可谓写实派,而PedroCalderón(1601-1681)则理想派也。Calderón本为军人,晋爵为贵族,尝任宫廷剧场监督。所作剧曲,善能写人间理欲之抵触,思想富美,制作亦视Vega为备,故称为西班牙戏曲之第一人。及其殁后,戏曲亦遂衰落矣。 Picaresca之小说,时尚盛行。FranciscoQuevedo(1580-1645)之DonPablodeSegovia为最著名之作。至VicenteEspinel作VidadelEscuderoMarcos,多描写社会情状。不仅以叙事为能,已开近代小说之先矣。 十二 德国 十七世纪德国文学之零落,视意大利尤甚。宗教改革,延为三十年战争,民生衰耗,殆达其极。虽受文艺复兴之影响,亦第有模拟而无兴作,前后Silesia派之诗,实只因袭意法往事,而重演之而已。第一Silesia派,以MartinOpitz(1597-1639)为之长,奉法之七星派,因撮要义著《诗法》一卷,以教其徒。拘守绳墨,不得自由,于是乃有反动,而C.H.vonHofmannswaldau(1617-1679)出,是为第二Silesia派。所师法者,为意之Marini。其徒CasparvonLohenstein(1635-1683)诗曲之外,复作武士小说,以新异之文词,写夸张之感情,虚诞之行事,举世好之。盖文艺复兴,至此已见流弊,德以丧乱之余,智力薄弱,故受其弊,亦尤甚也。 当时小说虽无足称述,然亦有杰出于一时者,则Grimmelshausen之Simplicissimus(1668)是也。H.J.ChristoffelvonGrimmelshausen(1621/22-1674)故武人,尝与三十年战争之役。其为此书,本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不务造作,专以一己之所经历,演为五卷。虽事多凶厉,文不雅驯,唯其实写世情,与人生益益相近,以视虚华之小说,迥不侔矣。然其后无继起者,迨十八世纪初,英国之Spectator与RobinsonCrusoe流入德国,始复震动,风气为之一变焉。 十三 法国 法国文学情状,故无异于各国,唯以国家强盛,文士得假承平之际,致力于文,故发达亦最盛。Marini至法,一时诗人翕然从之,称Preciéux派,顾其风不久衰歇。一六三五年敕建法国文艺院,以厘定国语为职志,Malherbe,GuezdeBalzac之徒,先后兴起,各有所尽。至NicolasBoileau(1636-1711)主张真美一致,廓清旧敝,建设新派,一以清真雅正为归,于是遂为Classicism之最盛世也。 法国戏曲,亦萌牙于宗教剧,文艺复兴以后,模仿古代著作者亦弥多。分道而驰,不相调和。宗教剧行于民间,多失之野,古剧则学士所为,适于吟诵而不宜于演作,美于情文而乏气势。十六世纪中,TheodoredeBèze取材于《旧约》,造作悲剧,欲调和其间,顾未能就。PierreCorneille(1606-1684)始合二者之长,成完善之戏曲。LeCid写情爱与孝思之冲突,LesHorace写国家感情之冲突,Cinna写慈仁与报复之冲突,至Polyeucte则转而言基督教事,写爱与信仰之冲突,凡家庭邦国政治宗教之问题悉具焉。虽其理想人物,迥出常类,性格无发展之地,而情文并茂,足以掩之。盖自Corneille出,而法国戏曲始成纯粹之艺术,足以怡悦性情,感发神思,不仅为民众媮乐之具矣。 悲剧曲成于Corneille,而喜剧则始成于JeanBaptisteMolière(1622-1678)。其先模拟意西著作者,大抵以爱恋涉险为材。至Molière一反所为,求之于日常生活之中,自狂愚纰缪之事,以至家常琐屑,无不得滑稽之资料,盖为昔人所未尝知者也。Molière本商人子,初学法律哲学。二十一岁时,弃而为优于巴里,业败,负债下狱,以援得脱。乃去都,周行各地者十二年,多所阅历,文思益进,遂仿作意大利喜剧,自演之。至一六五九年作LesPreciéusesRidicules,写当时社会,于标榜风雅之习尚,加以嘲笑,此风因之渐衰。又于L'EcoledesFemmes示天性之发达,不能以人力防御。及Tartuffe出,攻难者一时蜂起,而教会尤力,至于禁绝诵读,吓以破门。五年而后,始得公演焉。唯Molière之绝作,则为LeMisanthrope。盖在家庭社会间,多历忧患,故心意亦益坚苦,于此剧一罄之。Alceste以清俊之质,邂逅浊世,高情覃思,迥绝常流,独爱Célimène,而Célimène不能遗世而从之,于是觉悟之悲哀,遂为是剧之终局,盖喜剧而具有悲剧之精神矣。 JeanRacine(1639-1699)者,Molière之友,而Corneille之继起者也。幼孤,育于大母,受学于教会。初学Corneille为悲剧,后乃自辟径蹊,善写人情之微。其最佳之剧,皆取材希腊,而别具精彩,可与古代名作并驾。Andromaque及Phèdre是也。唯当时名流,或不满意,倩人别作Phèdre之剧,同时上场。又出万五千佛郎,募人分赴剧场,力抑扬之,Racine遂败。因忽发愤,自忏笔孽,隐居不出,嗣后著作遂鲜。 JeandeLaFontaine(1621-1695)所作有诗歌小说,然以寓言闻于世。二十六年中,凡著十二卷。仿希腊Aisopos,而实绝异。古之作者,多假寓言以寄教训。LaFontaine则重在本事,教训特其附属,或且阙焉。盖合小说(Conte)于寓言(Fable),而托之于纯诗者也。故纪载描写,更益精详,与古之寓言以片言明意为上者异矣。且天性纯朴,爱好天物,故状写物情,妙绝天下,称为不可仿效之作。唯十九世纪时,丹麦有Andersen,作童话,亦为绝技,或可相伯仲耳。 散文著作,则有DukedeLaRochefoucauld之《语录》(Maximes),与JeandelaBruyère之《人品》(LesCaractères),而小说亦渐渐发达。MadamedelaFayette(1634-1696)著LaPrincessedeCléves已脱离旧习,趋于简洁,为ManonLescaut之先驱。近代小说,当以此为首出也。 十四 英国 英国十七世纪文学,实可析为前后两期。上承伊里查白时代之余绪,下为奥古斯德时代(AugustanAge)之先驱。文化发达,极于侈丽,物极而反,Puritanism遂渐胜。终乃颠覆王朝,立共和之治,唯峻厉之教旨,不能终厌人心。一六六〇年王政复古,而文艺潮流,亦大变易。法国Boileau之影响,被及英国,检束情思,纳诸轨则。至Dryden乃定古罗马著作为文章轨范,嗣后Classic派势极隆盛,以至法国革命时代。 Lyly与Sidney之后,所谓Conceit(Concetti)之风,盛行于诗歌。一变而为十七世纪之Fantastic派,JohnDonne(1573-1631)为之长。Caroline之诗人,大抵蒙其影响,如Herbert及Herrick皆最显者也。Herrick善遗绮语,颇称佳妙,其媮乐之精神,犹可见文艺复兴小影,与当时清教思想,正可反比焉。 戏曲自Shakespeare而后,渐就衰微。虽BenJonson继起,然不能及。Shakespeare写人生之深密,而Jonson止能写一时世相。其后BeaumontandFletcher合作戏曲,虽妍美足称,而雅健不足。自余作者,益务迎合流俗,趋于放佚。清净教徒对于剧场,力加攻击,初禁礼拜日演剧,至革命时,遂悉封闭之。 清教思想,蕴蓄已久,渐由宗教,推及政治,终有一六四二年之革命。文学中有Milton与Bunyan二人为代表。JohnMilton(1608-1674)出自清教家庭,受古学之教育。初作“TheOdeontheNativity”犹有Fantastic派余习,继作“L'Allegro”及“IlPenseroso”二诗,乃归雅正。“Lycidas”仿希腊Theokritos诗,悼其友之死,假牧人之词,多攻教会失德。Puritan之思想已明著矣。及革命告成,Milton任为Cromwell记室,十余年来,不复为诗。一六五二年以过劳目力,遂失明。六〇年秋Charles二世复位,几不免。后遂隐居,复致力于诗,命其女笔之于书,乃成三大史诗。一曰ParadiseLost,叙撒但之叛与人类之堕落。一曰ParadiseRegained,叙基督抗魔之诱惑,复立天国。一曰SamsonAgonistes,叙参孙髠顶矐目,为Philistine人之奴,终乃摧柱覆庙,自报其仇。皆取《旧约》故事,以伟美之词,抒崇高之思,盖合希伯来与希腊之精神而协和之者也。JohnBunyan(1628-1688)者,行事著作,与Milton绝异。父补釜,Bunyan世其业。生平所读唯圣书,而宗教思想,深纯独绝。因从新派,游行说教,被捕下狱十一年,及信教自由令出得释。未几令又废,遂复被禁三年。狱中作《天路历程》(Pilgrim'sProgress),以譬喻(Allegory)体,记超凡入圣之程。其文雄健简洁,而神思美妙,故宣扬教义,深入民心,又实为近代小说之权舆。盖体制虽与FaerieQueene同,而所叙虚幻之梦境,即写真实之人间,于小说为益近。其自叙体之GraceAbounding,亦有特色。至Defoe乃用之作RobinsonCrusoe,此体益以完成矣。 王政复古,政教复一变。SamuelButler仿DonQuixote作Hudibras,以嘲清教徒,大为世人所好。昔日整肃之俗,转为放逸。演剧复盛,而日趋于堕落。及党派分立,利用文学,施于政争,讽刺之作,因此大兴。又以时代变迁,情思衰歇,人重常识,不复以感情用事。当时文人,被法国之影响,乃奉古代诗法为模范,重技术而轻感兴,遂别开一新时代焉。JohnDryden(1631-1700)实为之主。Dryden系出清教家族,而始附王室,终归旧教,盖对于政治宗教,初无定见,但随世俗转移。其造作诗曲,亦多迎合时好,非由本意,故或称其以著作为业。至晚年,亦自悔之。唯规定文体,以明决为上,甚有造于后世。英文学之AugustanAge,实造端于此矣。 三 十八世纪 十五 法国 十八世纪为理智主义最盛之时代。文艺复兴,希腊之文明,流播欧土,人心久苦束缚,遂竞赴之,本其自然之情意,力与禁欲主义抗,以立主情之文学。时学术亦主怀疑实验,破烦琐学派(Scholasticism)之障,成主智唯理之哲学。及思潮衰落,文学亦随以不振。哲学则缘理智为重,乃不与之转移,自Bacon创经验说,Descartes立唯理论以来,且益复发达,影响渐及于文学。于是向之诞放繁缛之词,悉见废黜。凡事一准理法,不得意为出入。是事始于十七世纪中,至十八世纪而极盛。论其趋势,与文艺复兴之运动,盖相违忤,唯奉古代著作为师法,则差有相似者,故并称尚古时代也。然其所尚,第在形式而非精神,又抑制情意,以就理法,亦有偏至。故及Rousseau出,倡复归自然之说,而昔日文艺复兴之精神,复现为Romanticism而代兴也。 欧洲十八世纪之文学,以英法为极盛。二者之中,又以法之影响为最大。百年之内,由专制为共和,由罗马旧教为信仰自由,由尚古主义为传奇主义,凡此急转,皆大有影响于世界。而推其元始,并由当代思潮所动荡,文人学者,本其宗信,各假文字之力,宣扬于众,以抵于成。此十八世纪法国文学之所以异于他国,亦所以异于前代者也。十七世纪之思想,虽亦力去故旧,倾向自由,然仅以个人为主,而是时则推及于人群。十七世纪之著作,其不朽者止因美妙,初不以宣传宗旨为务,是时则多以文字传其思想,不仅为贵人媮乐之具。凡此趋向,盖已见于路易十四世时,LaBruyère作《人品》,于社会敝俗,已多慨叹之辞。至十八世纪,而致意于此者,乃益多矣。 FrançoisFénelon(1651-1713)在路易十四朝,为皇孙师保,取材希腊史诗,作Télémaque一书以教之。以散文作诗,以小说谈教育,甚有特色。于政治道德,尤多新义,已有立君所以利民之说,后遂以是罢免。宗教上之怀疑思想,则先见于BernarddeFontenelle(1657-1757)所著《神示史》(HistoiredesOracles)。以论辨希腊罗马托宣之俗为名,而实于景教神异之说,加以掊击。盖所言虽限于古代异教,而迷信起原,本无二致,鉴古征今,可知正教之奇迹,与外道之神言,相去固不一间也。及Montesquieu之《波斯尺牍》(LettresPersanes)与Voltaire之《哲人尺牍》(LettresPhilosophiques)出,而此新思潮,遂益复完全表见矣。 Charles-LouisdeSecondat,BarondeMontesquieu(1689-1755)以《法意》(Del'espritdeslois)一书闻于世。《波斯尺牍》成于一七二一年,假为二波斯人记游法所见,贻其新友之书,于当时政教社会各事,加以评骘。微言妙语之中,实寄忧世之深情。Montesquieu虽法家,亦长于文。是书托之波斯人作,则便于评议,又借东方风俗以为渲染。简毕往来,游人记所目睹,而故乡消息,则举波斯之事相告。宫闱之中,妇寺构煽,尤多隐秘,为谈论之资,故其结构纯为小说,而对于政教之意见,则精神仍与《法意》近也。Voltaire本名François-MarieArouet(1694-1778),颠到其姓以自号。以讪谤疑罪被放,后复被禁锢十一月。至一七二七年,又与豪家斗,遁居英国三年。遂作《哲人尺牍》,详述英国情状,而于信仰自由,尤所神往,重真理爱人类之气,露于行间。法国当局虑其惑人,遂禁传布,并命刑吏以一册焚于市云。Voltaire所作,初多诗曲,尝仿史诗作LaHenriade,咏亨利四世事,甚行于世,至比之Vergilius,然实非其特长。《尺牍》以后,著作甚多,虽种类殊别,而思想本柢,在破迷执而重自由则皆同。六十岁后,隐居村间,多作答问小品传布之,攻难宗教甚力。盖天性既与宗教之神秘思想素相远,而感觉又特明敏,多见当时冤狱,如Calas,Sirven,LaBarre等案,事至凶酷,其因乃悉由教争。故平生以摧毁污恶为务,若其所谓污恶(L'infame)者,则宗教也。唯Voltaire虽以宗教为文化进行之大敌,毁之不遗余力,而于政法乃颇主保守。其论艺文,亦奉古代义法,与并世文人别无所异。 二子《尺牍》之出,为新思想代表,而当时绝少应和。及中叶以后,世事顿复变易,路易十五时政治日坏,弊已彰著,于是二人文字之功,亦渐成就。先觉之士,咸奋然有改革之心。此诸“哲人”(Philosophes)怀抱之旨,得以二语总之,曰理性,曰人道。既不足于现社会之情状,乃欲以智识真理之力,破除一切偏执迷信愚蒙缪妄,合人群知力,以求人类之幸福。又以政教之敝,实由义旨之差谬,故当专务治本,以文字为道具,觉迷启智,先谋国民精神之革新。而其影响,则崇尚理性,毁弃旧典,主思想自由,开近世科学精神之先路。护持人道,于非刑曲法之事,力发其覆,又反对奴制,非难战争,亦皆率先大号。其精神颇有与文艺复兴时相类者。唯其为学,不求一己之深造,而冀溥及于大群。欲世界文化,分被于人人,得以上遂,至于至善之境。故对于现在,虽多不满,而于未来则抱昭明之希望,此实当时哲人共通之意见。而其事业,则见之于编纂《类苑》(Encyclopedie)一事。为之长者,即Diderot也。 DenisDiderot(1713-1784)初佣于书肆,以卖文自给。其所宗信,由自然神教(Deism)转为无神论,复进于泛神论。尝作《盲人说》,假为英国学者之言,以申其意,坐禁锢三月。一七四五年,巴里书贾谋译英国Chambers类苑,属Diderot主之。Diderot允之,而不以转译为然,因招诸人,共理其事。教会忌而力阻之,共事者或稍稍引去。Diderot不为动,朝夕撰集,终得成,前后已三十年矣。其书本类书,又多草创,故未能尽美,唯传播思想,则为力适伟,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之成功,实在于此。Diderot曾作戏曲论文。又仿英国Richardson等作小说。LeNeveudeRameau最善。当时未刊行,至十九世纪初Goethe自原稿译之为德文,始见知于世。 Jean-JacquesRousseau(1712-1778)行事思想皆绝奇,影响于后世者亦独大。Rousseau生而母死,父业造时表,使世其业,Rousseau不愿,遂逃亡。少行不检,飘流无定止。一七四一年至巴里,以音乐闻,又作剧曲得名,与Diderot等为友。偶读报知Dijon学会县赏征文,论美术科学之进步与道德改善之关系,作文应之,得上赏。后又作文,论人类不平等之起原,并论其是否合于自然律,虽不得赏,而Rousseau之大事业,实已始于此。一七六一年后,LaNouvelleHéloïse,《民约论》(ContratSocial),Émile相继刊行,一时世论哗然,政府公焚Émile于市,欲捕治之,逃而免。Rousseau性好争,又多疑,与Diderot绝交,又与Voltaire以文字互相诋諆。历奔各地,皆不见容,益疑Voltaire害己。终应Hume之招,避居英国,始作《忏悔录》(Confessions)。顾复疑Hume与谋将见陷,乃匿名返法国,至七八年七月暴卒。凡Rousseau思想,可以复归自然一语,为之代表。意以为人性本善,若任天而行,自能至于具足之境,唯缘人治拘牵,爰生种种恶业,欲求改善,非毁弃文化,复归于自然不可。其说与当世哲人之提倡文明,欲补苴为治者,迥不同矣。虽由今言之,或亦不无偏至,而其时发聋振瞶,为效至大。公道平等之义,由是复申于世。文艺思潮,亦起变革。其影响所及,盖不止十八世纪之法国文学已也。 Rousseau中年所作论文,于当时虚伪浮华之俗,抨击甚力,主复归自然之说。Voltaire评之曰,汝使人将以四支并行矣。Rousseau意谓人生而自由,各自平等,社会后起,因被束制,强分贫富贵贱,强弱主奴之级。所言生民元始情状,与社会起源由于契约,不与史实相合,Rousseau亦自知之。唯假以说明现状由来,并指示未来之归趣,则至为便捷。资财私有,实侵自然之权利,反抗权威,为个人之特权。人人相等,平民之尊,不亚于贵人学士,凡此诸义,皆得由是成立。及作《民约论》,乃由破坏而进于建设,示人以自由与政治得相调和,谓人生而自由,及其入世,乃随处在缧绁中,故道在复返自然。然社会秩序,亦为神圣,则唯当变革社会制度,使益近自然,斯已可矣。故应本民约原旨,以投票之法,取众人公意,立为政府,庶几自由可得,平等可至。盖人人以公意为意,自得自由,在民意政府之前,又人人平等故也。此Rousseau之民生思想,影响于后世人心极大。Robespierre亦私淑Rousseau之一人,至革命时而实行其说焉。 LaNouvelleHéloïse者,以小说而言家庭之改良。书仿Richardson,用尺牍体,言Saint-Preux爱Julie,而女从父命归Wolmar,Saint-Preux断望出走。后复还,遇Julie,历诸诱惑,皆不失其守,未几Julie以保育过劳卒。其书上卷,盖以写人间本性,发于自然。次卷则示其与社会之冲突,而终以节制,归于和解。唯其本旨,乃在写理想之家庭,简单真挚,与世俗之虚伪者不同。Émile者,Rousseau言教育之小说,述Émile幼时之教育,一以自然为师法。生而不束襁褓,俾得自由。五岁就外傅,使亲近生物,嬉戏日光颢气中,凡虚伪造作诸事物,悉屏绝不使闻见。十二岁读书,观察实物,习为劳作,读RobinsonCrusoe,学自助之道。十五知识初启,教以悲悯慈仁之德,读Plutarchos与古贤相接,读Thucydides以知世事,读LaFontaine以知人情。十八岁乃可教以信仰,进以美育,以成完人。Rousseau教育学说,本出理想,非经实验而得,然至理名言,至今弗改。自Froebel以后,儿童教育,大见变革,实Émile为之创也。 《忏悔录》凡十二卷,为Rousseau自传。自少至长,纤屑悉书,即耻辱恶行,亦所不讳。而颠到时日,掩饰事迹,亦复恒有。Rousseau性格,亦因此益显其真。其为是书,意盖欲自表白,谓天性皆善,第为社会所污,虽能自拔以至于正,而终为世之所弃。同时Saint-Simon亦自作传记,于一己感情,鲜有叙及,盖当时之思潮使然。Rousseau此书,则为写精神生活,处处以本己为中心,导主观文学之先路。且其爱自然重自由之意气,亦浸润而入于文学,为传奇派之一特色。故言近世文学,于传奇主义之兴,不得不推Rousseau为首出也。 十七世纪以来,法国文体,归于雅正,小说亦渐改观。AbbéPrévost(1697-1763)初为牧师,后弃去,漫游荷兰英国各地。比归,以著述自给。译Richardson诸小说,又自作小说甚多,唯ManonLescaut一种称最。其书盖承LaFayette之余绪,而更进于美妙。Manon既爱Grieux,复眷现世之安荣,Grieux知其不贞壹,而不能不爱,数经离合,终乃追随至美洲荒野,及见Manon之死,实一世之杰作也。当时LeSage作GilBlas,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实写世相,称百折之喜剧,Marivaux作ViedeMarianne,分析女子性情,多极微妙,皆为长篇佳制。十七世纪中叶而后,哲学思想,渐及小说,与感情主义溷合,于是面目又一变。Rousseau之LaNouvelleHéloïse,则具代表。写人世之爱,发于本然,而归于中正,赞扬物色之美伟,称述理想之家庭,盖以艺文抒情思,并以传教义者也。继其后者,为BernardindeSaint-Pierre(1737-1814),其PauletVirginie一书,上承Rousseau,下启Chateaubriand,为新旧时代之联锁。Saint-Pierre幼读RobinsonCrusoe及耶教传道纪行,即有志远征,立Utopia于荒岛,弃人治而任天行,期造一美善之社会,后以政府遣,往Madagascar为工师,归而作游记,极赞自然之美。Rousseau方隐居巴里,甚相善,而Saint-Pierre亦病,几发狂易,后渐愈,乃致力于学,作《自然研究》三卷,意见与Rousseau略同。谓自然慈惠而谐和,唯社会暴恶,实为之障。天地间事物,悉为人群乐利而设,瓜之大,以供家人之分享,而瓠尤大者,以备与邻共之也。又以为欲求真理,当藉情感,不能以理性得之。当时人心已渐厌理智主义之寂莫,复生反动,Saint-Pierre之意见,遂为世人盛赏。一七八八年,《自然研究》第四卷出,PauletVirginie即在其中。言二人相悦,见格于姑,终至死别。写纯挚之情,以热带物色为映带,成优美之悲剧。作者旨趣,盖以自然与情爱之美大,与文明社会及理智人物相反比,而明示其利害。思想本之Rousseau,题材则取诸希腊Longos之DaphninkaiKhloen。唯荟萃成书,则为Saint-Pierre一己之作。书出,举世叹赏,那颇仑亦其一也。 十六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十八世纪情状,较前世纪特见进步。盖时方脱西班牙羁勒,政教稍稍宽和,民气亦渐苏,文艺学术,遂得兴盛。又受法国影响,Gravina之徒,于十七世纪末年,创立Arcadia学院,提倡诗法,偏重韵律,虽病枯索,而视Marini派之奇矫,已有进。中叶而后,独立之诗人亦渐出。GiuseppeParini作讽刺诗Giorno,分朝午夕夜四篇,述贵介子弟一日中行事,以刺游惰,刻画世情,颇称工妙。GiovanniMeli以Sicily方言为诗,多述自然之美,又善写故乡人情风俗。德国Heyse称之曰,歌谣拟曲,皆出Sicily,古今同然。盖以古希腊之Theokritos与Sophron,皆生其地也。 意大利戏曲,自Machiavelli以后,已渐发达,至十八世纪而极盛。古曲之剧,出于宗教,与欧洲各国同。Rappresentazione者,专演圣迹,与西班牙之Auto相类,其后转而言史事,遂与仪式分离。唯缘罗马文化影响,作者多模仿古剧,不能自成一家。及十八世纪,VittorioAlfieri(1749-1803)始作完善之悲剧。CarloGoldoni(1707-1793)仿Molière为喜剧,亦绝妙。然意大利国民戏曲,尚别有在,颇与此二剧并自外来者殊异,即俗剧(Commediadell'Arte)与歌剧(Opera)是也。俗剧通称假面剧(Mask),行于民间,盖与希腊喜剧,同起于Dionysos之祭,酒滓涂面,转而为面具。自罗马古代以至中世,相传不绝。至十六世纪乃益盛,FrancescoCerlone演之为滑稽剧。唯进于文艺,则自CarloGozzi(1720-1808)之Fiabe始,以神怪传说为材,而隐讽当时,与希腊中期喜剧有相似者。及Gozzi辍作,此体亦绝,唯存民间旧有之曲矣。歌剧者,正称Melodramma,盖合景色音乐歌咏三事而成。草创于ApostoloZeno,至PietroMetastasio(1698-1782)而大成。Metastasio本姓Trapassi,幼时讴歌道上,为Gravina所闻,收为义子,更其姓,希腊语义曰移居也。其诗才殊敏妙,又美声音,故得大名。假面剧与歌剧,虽性质殊别,不能并论,然其为意大利特有之艺术,则固同尔。 十八世纪中,英法小说益极一时。意大利乃别无创作,即模仿亦罕。唯AlessandroVerri取材古代,作小说数种。及UgoFoscolo(1778-1827)出,已在革命之后。Foscolo生于希腊,其先为Venice人,甚爱其故国,及共和政府亡,悲愤不能自已,又以爱恋失意,因为小说JacopoOrtis,言Ortis悼叹身世,终于自殊,盖用以自况。其次第在Goethe之Werther与Chateaubriand之René之间,虽美妙不能相及,亦一时名作也。 西班牙文学,此时亦颇受法国影响。十八世纪初,Montaigne之文,Corneille等之戏曲,多见移译。IgnaciodeLúzan(1702-1754)学于意大利,作《诗法》一卷,以Arcadia派之说为本,而主义则与Boileau一致。Góngora之诗风,遂因此衰落。唯Lúzan之论文艺,与教训合而一之,谓诗与道学目的相同,古代史诗本为启发君心之用,其说多不可通,唯除旧布新,为力颇伟耳。JosedeHervas,BenitoFeijóo等皆从新派,致力于文,诗人亦渐兴起,然别无名世之作,故不详述。 十七 英国 英国十八世纪上半期文学,大体为门户文学。Tory与Whig二派争长,各以文字相嘲骂,艺文之事,在位者假为政争之具,在下者则依以谋食。一世才智之士,莫能脱其范围,至于末流,则阿谀侮辱,莫不过量,因入恶道,Pope作Dunciad之诗,一一加以诛伐,正未为过也。文学目的,既在党争,故讥刺之诗极盛。抒写世相,揣摩人情,亦至深切。虽所言限于都市,研究人生亦肤浅无真谛,而体状社会,类极微妙,为未曾有。文章规范,自Dryden以后,益归整壹,简洁晓畅,重在达意,若情思想象,悉所废弃,其内容亦重人事而远天然。以此因缘,十八世纪,乃文盛于诗。小说勃兴,影响及于世界。诗则Pope而后,此派渐衰,终趋于变也。 AlexanderPope(1688-1744)继Dryden之后,为文坛盟主,而不以文为业。译Homeros史诗,得酬九万金,遂隐居Twickenham。人从而称之曰Twickenham之壶蜂,言善刺也。尝作Dunciad以刺当时文士。EssayonMan则教训之诗,虽鲜宏旨,而词义精炼,多为后世称引。其最大著作,为《劫发记》(TheRapeoftheLock)一篇。以史诗体裁,咏琐屑之事,甚见作者特色,且足为都会文学之代表。女王Anne时,英国文化,流于侈丽,士女酣嬉无度,此诗颠到重轻,善能即小见大,时代精神,盖于此可仿佛见之。 英国Essay之作,始于Bacon,其时法国Montaigne所作,则流丽轻妙,别具风致。王政复古后,Cotton二次移译,遂大流行,模仿者甚众,一千七百九年Steele及Addison刊行Tatler,始用之报章。十一年Spectator出,改为日刊,于社会万事,俱加评骘,造辞隽妙,令人解颐。每金曜日多论文艺,土曜论宗教以为常。Addison尝言,吾自学校书库中,取哲学出,而致诸公会茗肆之间。其传布思想于民间者,为力至伟。二人著述,多不题名。谓有公会,集诸名流,以观察所得相告。中有SirRogerdeCoverley,为乡邑士夫,记其言行,久之成卷,描写性格,能得神似,于小说发达,颇有影响。二人亦著诗曲,唯不闻于后世,其所以不朽者,则唯在报章论文(PeriodicalEssays)而已。 十八世纪以前小说,大抵皆Romance而非Novel。如Utopia及NewAtlantis,所言并为理想之乡。Arcadia之牧人,亦非人世所有。Euphues以游记载其箴言,Pilgrim'sProgress则喻言也。Coverley一卷,几近于Novel。唯本报章文字,偶然而成,故无脉络以贯之。至RobinsonCrusoe而近代小说始成立。DanielDefoe(1659-1731)毕生从事政教之争,尝以文字之祸,荷校于市,又居狱者二年。独编Review,平论时政。至一七一九年,Robinson初卷出,Defoe年已六十矣。十五年前,有舟人AlexanderSelkirk,为同僚所弃,独居JuanFernandez岛四年,后得返国。报纸争传其事。Defoe曾亲往询之,及后遂成此书。想象之力,记叙之才,皆独绝,举世称赏。是后复作小说七种,多记冒险事,写实小说之风,于是始立。JournalofthePlagueYear记一七二二年大疫情状,后世史家,至误为事实而引据之。MemoirsofaCavalier则为最初之历史小说,实开Scott之先路者也。 JonathanSwift(1667-1746)作Gulliver'sTravels,与Robinson齐誉。其初亦致力政争,尝任主教,及落职穷居,乃发愤作《游记》四卷,以刺世人。侏儒巨人,浮岛马国,皆非人境,事亦荒唐无稽,而记载如实,乃与Robinson同。大意仿希腊Loukianos作之《信史》(AlethousHistorias),而设想奇肆,寄意深刻盖过之。Loukianos所刺,犹有程限,Swift则意在诅祝其所“深恶痛绝之禽兽”,即人类是也。马国之人(Houyhnhnm),马形而人性,具有至德。Gulliver自视,则身入Yahoo之群,圆颅方趾,而秽恶凶厉,不可向迩。平生愤世嫉俗之意,于此一倾写之。论者谓书页间有火焰丝丝散射,善能形容其气象者也。Swift天性刚烈,有大志而不得申,因孤愤厌世,终以狂易卒。 Defoe与Swift小说,多言涉险,故事迹虽非神怪,亦殊奇于寻常。至以家常琐事为小说者,乃始于SamuelRichardson(1689-1761)。又言感情而非叙事实,故变自述之体为尺牍。一七四一年,作Pamela,又名VirtueRewarded,篇首署言为培养宗教道德而作。继以Clarissa写女子心情,皆至微妙。HenryFielding(1707-1754)戏仿其意,为JosephAndrews,假言即Pamela之兄,以相嘲弄。顾初意虽为Parody,渐乃自忘,成独立之作。一七四九年TomJones出,结构精美,称英国小说之模式。Fielding书皆记叙,不用尺牍,又不以教训为主,与Richardson异,专纪社会滑稽情状。Byron称其善言人情,名之为ProseHomeros。次有TobiasSmollett(1721-1771),初仿Picaresca作RodrickRandom。其杰作HumphryClinker,则成于晚年。Smollett业为医师,附海舶漫游各地,多所阅历。其为小说,则旨在披示世情,使人哀其愚而疾其恶。是三子者,同为当世小说名家,而影响于世者,微有差别。Richardson以描写性格见长,Fielding则善图世相,后世小说,由此分为两支。Smollett乃两无所属盖,乘新兴之流,合写实小说与冒险故事,别成一体者也。 LaurenceSterne(1713-1768)作TristramShandy,与Johnson之Rasselas同年行世。是书及SentimentalJourney,皆为Sterne独绝之作。唯体制略近Addison,几与小说殊途。SamuelJohnson(1709-1784)继Pope为文人领袖,编刊Rambler。其作Rasselas,七日而成,但以寄意,初无结构。虽无与于小说之发达,然足见当时小说流行之盛况矣。Johnson为文,厚重雅正,足为一世模范,且性情高洁,谢绝王公之惠施,一改前此依附之习,立文士之气节,此其功又在于文字之外者也。 OliverGoldsmith(1728-1774)者,Johnson之友。其行事至乖僻,而文才隽妙。所作小说VicarofWakefeld结构颇散漫,设想布局,或有阙缪,而文情优美,时鲜其俦,古今传诵,盖有以也。又仿《波斯尺牍》作CitizenoftheWorld,设为二支那人LienChiAltangi与FumHoam之言,评议英国风俗,凡百十余篇。Traveller及DesertedVillage二诗,亦杰作,形式虽旧,而新精神伏焉。盖都会文学,渐变而言乡村生活,人事之诗,亦转而咏天物之美矣。 自来诗人歌咏,不外自然与人生二事。前代文学,大抵以人为中枢,自然只用于点缀,未尝专为题旨。一七二六年JamesThomson(1700-1748)作Seasons四卷,分咏四时之美,最为首出。二十年后有WilliamCollins与ThomasGray等,咏叹自然,而寓以人生,Goldsmith之诗亦属之。且平等思想,渐益发达,对于人类,具有同情。齐民生活,遂渐代都市之繁华,为文章主旨。又于古代异域之文化,亦多兴趣。一七六五年,ThomasPercy编刊《古诗残珍》(ReliquesofAncientPoetry),民谣始见著录。六十二年Macpherson译《Ossian之歌》,虽真伪难辨,而传播Celtic趣味,使人发怀古之情,为力至大。凡是诸流,终合于一,演成新派,以Cowper,Crabbe与Burns为之先驱。若Blake则以画家诗人而为密宗(Mysticism),遗世独立,自成一家,亦十八世纪之畸士,古今所未有也。 WilliamCowper(1731-1800)早年著作,犹守Pope矩矱,后乃变更,废对句(Couplet)为无韵诗,又改译Homeros史诗。所作Task一诗,始于一七八五年,凡六卷。言乡居景物,凡节序变化,山林物色,田园生活,以至兽类之嬉戏,无不入咏,类于Vergilius之《田功诗》(Georgics)。而于微贱之人生,尤有同情,与Crabbe相同。GeorgeCrabbe(1754-1832)于一七八三年作Village,写民间罪恶疾苦,力反前此Pastoral之理想主义,归于实写。自言吾画茅檐中事,一如真实,非若歌人所吟。Byron称之为自然最酷最真之画家,世以为知言。RobertBurns(1759-1796)本苏格阑农家子,用方言作诗。一七八六年第一卷出,其歌咏贫贱生活,与Crabbe同,而爱怜物类,则似Cowper。有《咏田鼠》(“ToaFieldMouse”)一章,蔼然仁者之言,与Cowper之爱及昆虫,谓亦自有其生存之权利者盖相若。唯Burns于此二者之外,乃更有进。其诗多言情爱,直抒胸臆,不加修饰,为近世所未有。又以爱其故国,于古代光荣,民间传说,皆得感兴。是皆传奇派之特色,而于Burns先见其朕者也。 WilliamBlake(1757-1827)工诗善画,时得灵感,睹种种幻景,其《预言书》(PropheticBooks),则合是三者而一之。一七八九年作SongsofInnocence,以真纯之诗,抒写童心,称绝作焉。爱儿童,怜生物,述常事,皆为新思想代表。复憎政教之压制,理智习俗之拘囿,亟求解脱,故致力于伊里查白时文学。其“TotheMuses”一诗,乃叹情思之衰微,冀复返于古昔自由之时代。故其诗上承文艺复兴,而下启传奇主义。十九世纪初,Wordsworth等出,力抑古典派文学,去人为而即天然。Blake诗云, Greatthingsaredonewhenmenandmountainsmeet; Thisisnotdonebyjostlinginthestreet. 时代精神盖具于此二语矣。 十八 德国 十八世纪德国文学,发达至速,且称极盛,可与英法比美。前世纪中,前后Silesia派,模拟意法,益流于滥。千七百三十年顷Gottsched起而振之。著《批判诗法》(KritischenDichtkunst),乃纯依Boileau之说,其提倡戏剧,亦以法国著作为宗。唯英国文学思想,亦渐流布,当时文人如JohannJakobBodmer等,均蒙影响,相率而起,力斥理智主义,以情思为文学根本,势日益盛。FriedrichGottliebKlopstock(1724-1803)作DerMessias,虽在今视之,已为陈言,然脱离旧典,依个人情思发为文学,实由此始。普鲁士时以Frederick之功烈,勃然兴起,日耳曼民族亦自觉,发独立自尊之念,于条顿文化,特致爱重,故思潮之来原,多在英国,与法渐远。ChristophMartinWieland(1733-1813)则自幼受Platon哲学之化,中年著作,多以希腊为归依,或取诸东方,以寄其尚美之教。所作小说Agathon及Musarion一诗皆是。Musarion曰,唯美可为爱之对象。伟大艺术,唯在能分之使与物离耳,即Wieland之主旨也。七十年后,有Boie,Voss等结林社(DerHainbund),共论文艺,以Wieland崇尚外国思想,颇反对之。此派之诗,以Klopstock为宗,多爱乡怀古之思。JohannHeinrichVoss作田园诗,力主单纯,写乡村生活。GottfriedAugustBürger则为民谣大家,其Lenore一篇影响之深广,盖不亚于Goethe之Werther也。Ossian与PercyBallads,传译入德国。众始知天籁之美,非人工所能及。其言质实,其情挚诚,多涉超自然之事物,富于神秘思想,皆足感发人心。与Klopstock派之个性主义相合,造成新流。是可谓之SturmundDrang之一支,而见之于诗歌者也。 SturmundDrang之运动,始于Herder,而先之以Winckelmann与Lessing。二人所事虽不同,而以希腊为艺术模范则无所异。JohannJoachimWinckelmann(1717-1768)著《古代美术史》,盛称希腊雕像之美。Laocoon父子,为巨蛇所缠,而雕像殊镇靖,乃不类Vergilius所言。Winckelmann谓其表示NobleSimplicity与QuietGrandeur之精神,为希腊雕刻所同具。GottholdEphraimLessing(1729-1781)作Laocoon一文辨之,以为绘画雕刻,但表物体,诗表行事,不能相通。唯Lessing于艺事初未深造,故所论不能甚密。生平事业,乃在戏剧,其说见HamburgischeDramaturgie中,推重希腊古剧,以Sophocles为典型。英国文艺复兴时戏曲,去古未远,亦可师法,不当以模拟法国十七世纪著作为事。按其主张,盖为纯粹之古典主义也。所作剧MissSaraSampson,仿英国Lillo作,写日常人生之事,自称BürgerlichesTrauerspiel。次为EmiliaGalotti,为完美之家庭悲剧。其杰作则为NathanderWeise,取材于Decameron,以三指环立喻,说信仰自由,意谓诸宗之教,各具至理,别无短长,唯比量善果,乃有次第可见,而其时又须在千万年后。其宏博之见,与当世哲人鄙弃宗教,因以放任为信仰自由者,迥不同矣。 JohannGottfriedHerder(1744-1803)盖批评家而非文人,故别无创作。幼读Rousseau书,又受博言学者Hamann教,以为研究人类历史,当自元始状态始。故其论诗,亦以古代或原人之作为主。其说曰,诗者人类之母语,古者治圃之起,先于田功,绘画先于文字,故歌谣亦先于叙述。各国最古之作者,皆歌人也。且其诗歌,各具特色,不可模拟,盖缘言为心声,时代境地,既不相同,思想感情,自各殊异。古歌虽美,非今人所能作,但当挹其精英,自抒情思,作今代之诗,斯为善耳。Ossian诗出,Herder著论称赏,谓可比Homeros。且曰,凡民族愈质野,则其歌亦愈自由,多生气,出于自然。Homeros与Ossian皆即兴成就,故为佳妙。歌人作而诗转衰,及人工起而天趣遂灭矣。Herder本此意,为诗选六卷,曰“民声”(StimmenderVölkerinLiedern),分极北希罗拉丁族北欧日耳曼诸篇,以示诗歌标准。所尊重者为自然之声,感情锐敏,强烈而真挚者也。千七百七十年,Herder就医Strasbourg,乃遇Goethe。其后新潮郁起,Goethe为之主,而其动机,即在此与Herder相识之时也。 SturmundDrang者,本MaximilianKlinger所造,以名其曲,人因取以号当时之思潮。其精神在反抗习俗,以自由天才精力自然四者相号召。重天才,故废弃法则。崇自然,故反对一切人为之文化。于社会制度,多所攻难,或别据感情判断,以定从违。以情感本能,为人性最高之元素,凡刚烈之士,与社会争或世网者,为人生悲剧之英雄,皆所乐道。至于文体,则忌驯而尚健,尽所欲言,不受拘束。或以一言概之,谓即以本然(Urnatur)抗不自然(Unnatur)是也。JohannWolfgangGoethe(1749-1832)少学律,初仿Klopstock为诗,及与Herder相见,又受Rousseau之化,思想遂一变。复识FriederikeBrion,多作抒情之歌,意简而情真。终复诀去,心怀楚悲,于后此思想,影响至大。七十三年作历史剧GötzvonBerlichingen,述十六世纪勇士GottfriedmitdereisernenHand事,为当时代表著作。次年DieLeidendesJungenWerther出,声名遂遍欧洲。与Pamela及NouvelleHéloïse同称言情小说之祖,唯写青年之哀愁,足以见时代精神者,则Goethe所独具也。已而复爱LiliSchönemann,然又重其自由,遂去故乡,客Weimar侯之廷,一时著作中绝。居十年,忽去而之意大利,漫游二载,思想渐变为纯粹之古典主义,所作曲皆以希腊为式,无复往时不驯之气,Sturm运动亦渐衰。FriedrichSchiller(1759-1805)早岁受思潮影响,作《盗》(DieRauber),《诈与爱》(KabaleundLiebe)诸剧,多反抗之音。后见希腊文艺而大悦,又从康德治美学,以美感为人生向上之机。遇Goethe于Weimar,遂相友善,称古典文学双璧焉。Schiller所作皆戏剧,以WilhelmTell及DieJungfrauvonOrleans为尤最。Goethe著小说WilhelmMeistersLehrjahre前后二卷,初言剧场内情,终乃推及十八世纪社会。Wilhelm游行贵族平民间,从经历中得处世之术,所谓如扫罗然,寻驴而得国也。又仿古代田园诗(Idyll)作HermannundDorothea,止写类型,不重个性,为古典派名著。Faust二卷,则成于十九世纪初,盖Goethe毕生大著,诗才哲理,皆可于此见之。 Goethe作Werther,盖受Héloïse影响。二者并用尺牍体,其言爱恋赞自然亦相似,又俱与著者身世相关,唯Rousseau虽缘Mme.deHoudetot之爱,转以写Julie,而全书主旨,乃在述理想家庭,播布己见。Goethe则初无寄托,仅直抒所怀愁绪,殆类自序,故深切颇过之。Goethe既别Friederike,复悦CharlotteBuff,而女已字人,因设Werther自况,爱Lotte不见答,作书遗友朋,以寄其哀怨。唯Goethe终复亡去,得自救免,而Werther乃断望自杀。是时有少年Jerusalem死事与此正同,Goethe盖于Werther自述心曲,而假Jerusalem为结束也。凡青年期之悲哀,人所同历,Werther实为之代表,故其书虽故,而与人性常新。十八世纪末,思潮转变,集为新流,Goethe此书亦首出。其时人心动摇,郁抑倦怠,不满于现世,彷徨而不得安。Tacitus所谓人生之倦(TediumVitae),十二世纪之沮丧(Athymie),十八世纪之时代病(MalduSiècle)皆是也。Werther之悲哀,亦即此时代精神之一面,而Faust之不满,则又其一也。 Faust第一卷成于千八百八年,又二十四年,次卷始出。DoktorFaust者,德国中世传说之英雄,以求无上智慧故,鬻其魂于妖鬼Mephistopheles。其说流布民间,或演之为傀儡剧。Goethe少时日记云,Faust剧,时系吾心,吾亦尝求种种智,而知其虚空。又阅历人事,益复不满。盖蓄意作此已久。初稿一卷,今通称Urfaust以别之。其书言Faust百不满意,因弃正道,别求神通于天魔,又爱Gretchen,而终诱之以入于灭亡,盖纯为Werther时代之英雄。全书以Gretchen悲剧为主体,当时新派诗人HeinrichLeopoldWagner作《杀子之妇》(DieKindermorderin),亦取此意,为家庭悲剧。唯其稿初未印行,越三十年,乃刊第一卷。虽以旧作为本,而加以增改,精神绝异。前此之Faust,为激烈少年,后之Faust则深思力行之哲人。其与鬼约,非仅以求媮乐得神智,且实与之角。苟能使自厌足,止其上遂之志者,以魂魄归之,犹约百之往事而反之者也。卷中亦言Gretchen事,唯先之以丹室之场,饮丹药以驻颜,为初稿所无。又与Mephistopheles誓约之言,亦Goethe中年作,其意至第二卷始显。Faust以魔力事国君,化纸为泉货,召Helen之影于泉下,以娱君心,大得宠任。其后分封海隅,乃尽力民事,精进不懈。比及百岁,遂付魂魄于天魔。虽终未满志,亦不悔其虚生。临绝时云,人唯日日为生命自由而斗者,乃克享其生命与自由。天使歌云,凡奋斗不息者,吾侪能救之。故魄归天魔,而魂终不可得,此Faust一篇之乐天人生观也。Goethe早年著作,以个性主义为根柢,渐乃转变,染十八世纪利他主义之思想,至晚年益深。以为人生目的,应求个性之发展,唯当以利群为依归,奋斗向上,各尽其力而止。如Faust智识幸福,以至真美,皆不能厌足其心,唯置身世间,自为众人中之一人,勉力进行,乃能于不满足中,得人生究竟。此诗解释纷纭,迄今未能悉详,言其大意,或如当是而已。 十九 俄国 俄国在十八世纪前,舍民谣(Bylina)外,几无所谓文学。其初为蒙古所侵,继复苦于苛政,故民气消索,无欢愉之音。又其宗教最足为文化阻梗,盖俄国奉希腊宗,自称正教,与欧洲诸邦不相系属。政教当局,热中卫道,欲以莫斯科为圣教中枢,自命为第二东罗马。拒西欧旁门之教化,唯恐不严,收束民心,俾定于一。以旧本圣书为人天根本指要。有研求学问者,即是我慢。诗歌则多含异教思想,为罪恶种子,故虽民间讴歌,亦在禁列。其严厉之教,殆较欧洲中世尤甚焉。及文艺复兴,各国悉被其泽,并自振起,俄国则略无影响。间有一二先觉,亦悉被教会诛夷。直至十八世纪,彼得一世改革国政,西欧文化始渐渐流入。又以古文不适于用,改作字母,除教仪外悉用之,由是文学稍兴,至十九世纪乃极盛也。 十八世纪上半有Lomonosov,由政府派遣学于德国,乃仿Gottsched派为诗。Sumarokov则多作戏曲,称俄国之Racine。加德林二世初受法国思想感化,提倡学艺甚力,自作喜剧数种,并编月刊以论艺文。一时诗人辈出。Derzhavin以浅近语写优美之情景,为后世所重。Fonvizin(1745-1792)以日常生活作喜剧,俄国戏曲,至是乃完成,且多写实之风,亦实开Puschkin之先路者也。Karamzin(1766-1826)为俄国第一史家,尝仿《哲人尺牍》作书一卷,述欧洲自由思想。又作小说,虽颇染当时感情主义(Sentimentalism),而感化之力至大。其一曰Liza,言农女爱一贵家子,终为所弃,赴池而死。一时人心大震,至有自莫斯科驰赴其地,求所言池,凭吊Liza者。俄国农奴制度,久致识者不满,Radischtchev仿Sterne,作《莫斯科纪行》,力暴其恶,至以是得祸。Karamzin所著书,亦多寓微旨。至十九世纪中Turgenjev之《猎人随笔》出,而国人之同情,益因以感发,奴制乃终废也。 二十 总说 以上所说为欧洲古典主义文学大纲。虽历年五百,分国五六,然有共通之现象,一以贯之,即以古典为依归是也。至其精神,则似同而实异。当中古时,教会厉行出世之教,欲人民弃现世而从之,求得天国之福。然人性二元,不能偏重,穷则终归于变。封建制度,与宗教狂信(Fanaticism),合为十字军,而武士文学亦从此起。Troubadour继作,歌神圣之爱,不违正教,而发抒情思,已颇不安于枯寂。游学之士(ClericiVagi),身在教会,而所作《浪游之歌》(CarminaVagorum),乃纵情诗酒,多侧艳之辞,几纯为异教思想。及东罗马亡,古学西行,于是适会其机,向者久伏思逞之人心,乃藉古代文化为表现之具,遂见文艺复兴之盛。盖希腊之现世思想,与当时人心,甚相契合,故争赴之,若水就下。艺文著作,虽非模拟惟肖,而尚美主情之精神略同。迨至末流,情思衰歇,十七世纪时,遂有理智主义者起,以救其敝。虽亦取法古代文学,而所重在形式,此十七八世纪之趋势,与文艺复兴期之所以异,本源出于一,而流别乃实相抗矣。盖希腊文化,以中和(Sophrosyne)称,尚美而不违道德,主情而不失理智,重思索而不害实行。古典主义本此而复有异者,各见其一端故也。 文艺复兴期,以古典文学为师,而重在情思,故可谓之第一理想主义时代。十七八世纪,偏主理性,则为第一古典主义时代。及反动起,十九世纪初,乃有理想主义之复兴(RevivalofRomanticism),不数十年,情思亦复衰歇。继起者曰写实主义,重在客观,以科学之法治艺文,尚理性而黜情思,是亦可谓之古典主义之复兴也。唯是二者,互相推移,以成就十九世纪之文学。及于近世,乃协合而为一,即新理想主义(Neo-Romanticism)是也。 [book_title]第四章 传奇主义时代 二一 绪论 英人Strachey言,法国革命如暴裂弹丸,十八世纪文人,合力制作,以至于成,及其猝发,投者亦与俱尽,旧制固悉颠覆,而“哲人”之精神,亦以消散矣。其时凡百更张,艺文标准,亦须改作。传奇主义者,精神颇似文艺复兴,所向慕者为中古文化,而自具清新之气,于世界文学,新辟径涂,其力实至伟也。法国革命前,Rousseau首出创复归自然之说,Saint-Pierre继之,而中更扰乱,复经帝政,文艺思想,亦见迫压,乃稍稍停顿。传奇派之发达,遂转迟于德国。德以Goethe等之影响,Novalis辈继Sturm运动之后,别立新派,展布至速。英则自Crabbe等出,已开传奇派先路,至Wordsworth乃成独立宗派。Byron与Shelley二人,凡自由不羁之气,悉寄于诗,影响于世尤巨。意大利Foscolo之后,有Manzoni与Leopardi。俄则有Puschkin,又以移植Byron著作,文事于是大盛。十九世纪上半,盖为传奇主义盛极之时,欧土各国,悉有表见,以上所举,其最著者也。 传奇主义以拒古典主义之文学而起,一言以蔽之,则情思对于理性之反抗也。精神所在,略有数端。一曰主观。古典派文学,专重形式,至屈个性以从之。今则反是,欲依个人之感性思想,立自由之艺术,以能达本己情意为先,形辞句皆所不顾,所谓抒情诗派(Lyricism)也。二曰民主精神。法国革命,去贵族政治而为民主,其精神亦见于艺文。十八世纪都会之文学,一转而言村市,咏叹田家,颂美天物,其风始于Rousseau与Crabbe之时,至Wordsworth而大成。所著《抒情诗集》(LyricalBallad)序中,申言其意。盖纯朴生活,不为因袭所制,田家习俗,又发自根本之感情,未受礼文涂饰。故人性之显见者较真,人生之意义与真相,因亦易于观取也。三曰惊异之复生(RenaissanceofWonder)。传奇派文学既以表现情思为主,故贵能撄人心,发其想象感情,得会通意趣,人间常事,不足以动听闻,则转而述异。凡幽玄美艳,或悲哀恐怖之事,皆为上选。神话传说,于是复兴,唯所取者非古代而在中世,如武侠之俗,虔敬之信,神圣之爱,空灵神秘之思,皆最适于当时之人心。英人Pater谓传奇主义之精神,为好奇与尚美,中古景慕(Mediaevalism)之风,即二者之发现是也。超越现时,求瑰奇于古,遂复转而搜之于异地。故其一面,即为异域趣味(Exoticism)。欧土而外,远及东方,所取不厌其怪诞,唯患其不新异。Ruskin论雕刻建筑,说Romantic字谊,谓指未必有或不习见之美,正得其精意也。Classicism之名,出于古典。Romanticism则云传奇。二者之异可见,唯根本差违,仍如上述,名义所示,但一事耳。 二二 法国 法国革命后,丧乱弘多,文学无由发达。至帝政时,愈益衰落。那颇仑虽极赏PauletVirginie,以Werther自随,而当时文网乃极密。甚至涂改Racine,禁止Molière,凡自由思想,皆在芟夷之列。并世文人,或缄默不言,以待时会,或则再拜颂皇帝功德以取容。Hugo尝言,当举世匐伏那颇仑陛下时,唯有六诗人,立而不拜。益以Hugo,盖七人耳。前六人中deStaël夫人与Chateaubriand称最胜。多所著作,于新文学之发展,甚有功绩。然所以能至此者,半固由于才能,半则由于境遇。二人者,或家世富贵,颇有余闲,或寄迹异地,不被禁束,故发表思想,得悉如其意。deStaël夫人引德国思潮于法,续新旧世纪之坠绪。Chateaubriand则反抗哲人之唯理主义,发扬个人情思,提倡中古文化,实为传奇派之首出也。 deStaël夫人本名GermaineNecker(1766-1817),父为法国首相,归于deStaël-Holstein男爵。读Rousseau书,乃倾心自由之义。那颇仑忌之,放于国外。遂居Weimar,与德国当世名人友善。一八一三年著《德国论》(Del'Allemagne),凡四卷,首论风俗,次文学,次哲学,次宗教。介绍德国思想,谓足供国人效法。当时法人方热中军国主义,妄自尊大,以为爱国,又方以德为仇雠,故书出即被政府禁止焚弃。惟英京所刊尚存,其影响于后日文坛者甚大。deStaël夫人以为一国文学,与时代种族政治社会,皆有关系,自然而成,不可强效。拟古之诗,行不能远,以其古典精神,与国民生活,已无系属。古代文学之在今世,盖为客籍之艺术,能相会通而不能和合。唯传奇主义,源出骑士文学,实本国之土著,自国民宗教制度而生,故为可重。其举德国著作,为文学模范,即本此意也。 FrançoisRenédeChateaubriand(1768-1848)亦六诗人之一,唯其不从那颇仑者,缘王党也。遁于英者数年。千八百五年作《基督教神髓》(Génieduchristianism),称一生杰作。十八世纪哲人,斥宗教为迷信,能为文化之障。文学美术、则求感兴于古代,以希腊罗马为依归。Chateaubriand一反之,力为基督教辩解。首卷论玄义,次二卷论宗教艺术之关系,以为一切教中,惟基督教最富诗趣,近人情,教义祭礼,均极壮美,足为艺术源泉,中古骑士文学,实国民宗教精华,胜于古代异教之思想。其言虽未为定论,然引起宗教感情,别辟文学之途径,则此书之力甚多也。又自作小说,载之书中,以为实例。其一云Atala,叙荒原中二野人爱恋之事,可与Saint-Pierre比美。其二曰René,则自抒所怀,仿佛Werther,唯其无端之哀怨,尤怆楚而不可救。René迫于人间之本性,欲得不自知之幸福,遍历诸境,悉不自满,终至美洲,别求新生,而此心讫不得安,后乃死于内乱。综Chateaubriand著作,要旨有三。一为基督教,二为自然之美,三为个人。其源发于Rousseau,唯景慕中世,则所独有。合是三者,而传奇主义之思想,于是具足矣。 René一篇,写著者本己之感情,又实即“时代病”情状,故复别有价值。ÉtiennePivertdeSenancour(1770-1846)之Oberman亦与此同,是书以尺牍体为小说,颇类自传。别无结构,但直白心曲,忧来无端,莫知其故,希求慕恋,而别无准的,所谓幻灭之悲哀是也。BenjaminConstant(1767-1830)与deStaël夫人之爱,见于小说Adolphe者,亦此悲哀之一端。Adolphe与Ellenore相爱悦,然终彷徨不能安,离合两无所可,互以为苦,而复藉以为慰。deStaël夫人之Delphine,则因爱而至与社会抗,顾终不见知于所爱,乃遁死美洲之野。凡此诸作,皆为抒情派小说。或假托事迹,或直申怀抱,虽形式殊异,而发表个人诚实之感情,则同具理想派特质者也。 一八二二年Hugo与Vigny诗集出,理想派始大盛。其先有AlphonsedeLamartine(1790-1869),于千八百二十年刊诗集曰“冥想”(Meditations),纯依感兴,即事成诗,断绝十八世纪雕琢之习。影响之大,殆足与《基督教神髓》比次。Lamartine著作,以个人情思为主,爱慕自然与宗教,亦与Chateaubriand同。唯又能于爱恋信仰中,觉得慰藉,故悲哀得稍减也。VictorHugo(1802-1885)虽以小说名世,而实为纯粹之诗人,叙事抒情皆极妙。赞美自然,以为人类之母。民主精神,亦充溢文字间。有《历代传说》(LaLégendedessiècles)三卷,述世界大事,始于创世至末日裁判而止,称法国最大之史诗。又于改革戏曲,亦有劳勚。一八二七年作剧曰Cromwell,力斥古典派规范,以英德著作为式,创立新剧。Hernani案后,传奇派遂胜,有力于剧坛者垂十六年。惟其溷合悲喜二剧分子,乃成世俗之Melodrama。第以奇诡之景,荒诞之事,激荡感情,亦有矫枉过直之失,论者或比之影戏(Phantasmagoria)。是派词人,虽最致力于戏曲,而终未能有所造就。惟摧毁旧式,导后来社会剧之先路,是为其功绩耳。 伯爵AlfreddeVigny(1787-1863)本武家,少即从军,多历世故。中年去职治文事,博览希腊文学,《旧约》及十八世纪哲人之书。所著诗集,中分古代犹太近世三部。叙事之才不及Hugo,惟即事寓意,思想深挚,亦传奇派所未有。又仿Scott作历史小说Cinq-Mars一卷。又有小品集,一曰“军役”(全文为ServitudeetGrandeurmilitaires),一曰Stello,记英法三诗人之悲剧,叹才士穷涂,与《摩西》(“Moïse”)一诗同并出于宿命论。盖Vigny一生,实抱厌世思想,然与Chateaubriand等又殊异。其所以悲观者,初非由身世之感,惟审察人生,洞见虚幻,觉醒之悲,于是兴起。《参孙之怒》(“LaColèredeSamson”)一诗,言人世爱情之幻。《橄榄山》(“MontdesOliviers”)一篇,述耶稣故事,求上帝不得见,而犹大(Judas)即伏其旁,则对于宗教之悲观也。自然者,传奇派所谓人间之慈母。Vigny则于《牧人之家》(“LaMaisonduBerger”)诗中,述自然之言曰,吾芒然岸然,投人类于蝼蚁之旁。由吾视之,人与蚁等。吾身负荷,而并不知其名。人谓吾为母,而吾实一冢耳。非人生辛苦,亦无庸有所怨尤,但当委心任运以待尽,如《狼之死》(“LaMortduLoup”)诗中所言老狼,负伤忍苦,默然而死。此实Vigny之斯多噶派厌世哲学也。以是悲观,遂于一切有生,起哀悯之念。“Éloa”弃神国之乐,以从沦落之天使,即以表其对于罪恶之同情,乃不异于Hugo也。 AlfreddeMusset(1810-1857)与ThéophileGautier(1811-1872)同为传奇派大家,而正相反。Musset纯为主观之诗人,Gautier则重客观,已为新派前驱。Musset天性善感,又受Byron之化,故以诗与爱为毕生事业。诗皆直抒其心曲,又作自传体小说一卷,并有名于世,而喜剧集为尤最。当时戏曲,颇杂揉无序,Musset所作,则仍依旧式,纯属喜剧性质,而自具特色。其所描写,非属一时一地,并为人世共通之事,大抵以爱恋为材。虽出空想,亦违现实。剧中主人,即为著者本己,故尤深切而有味也。Gautier早年多作华丽奇诡之诗,含有传奇派色彩,惟所言死生爱恋诸事,非以写自发之感情,实藉以寄其词华。一八五二年诗集《珐琅与雕玉》(ÉmauxetCamees)出,Gautier纯艺术之主义,于是益著。意以为艺术独立自存,不关道德情思之如何。文学亦其一支,当与雕塑绘画并论,以技工为重。故其为诗,自比于匠人错金,或施浮雕于贝玉。Hugo《东方诗集》(Orientales)中,已见端倪,Gautier乃扩而充之。后此作者,奉之为渠帅,立高蹈诗派,殆可谓之传奇与写实二者之中介也。 二三 又 法国传奇派小说中,抒情派最先起,历史小说继之。前者本于主观,写个人之情思,如René等是。后者本于好奇,仰慕中世,深致颂美,乃以想象之力,复起古代事物,著之篇章,虽虚实淆溷,论者或至谓即历史小说之名,亦不得立,顾著作本旨,第一寄怀古之情,初非用以教史实,则虽有失征,固无妨也。 一八三一年Hugo著《巴里我后寺》(Notre-DamedeParis),足为此派代表。Hugo本诗人,富于文词想象,所作为历史小说,而大似史诗,又似剧曲,似抒情诗,顾独少历史价值。盖精神所在,止于赞美中古艺术,假大寺为中枢,故描写至精,论建筑至百数十纸,令读者生厌,可以知其大略矣。《哀史》(LesMisérables)一书,亦多含历史要素,篇卷浩繁,稍失杂糅,然善能表见著者思想,如对于无告者之悲悯,与反抗者之同情,实为全书主旨。社会情状与哲学论议,俱羼杂其中,Hugo著作短长,毕见于此。早年作《死囚末日记》(LeDernierJourd'unCondamné)及ClaudeGueux,平论死刑,力主停废,其人道主义之思想,与俄国之Tolstoj殆相仿佛也。 AlexandreDumas(1803-1870)作戏曲,有名于时,尤以历史小说见称。幼好英人Scott之书,因仿为之,共成千二百卷。有曰“三铳兵”(LesTroisMousquetaires)与MonteCristo者尤胜。盖以有传说(Saga)趣味,故儿童深喜之。以较Hugo,则历史小说体式,至是尤备,第论文艺,乃远不逮耳。 此时别有二派小说,与前者稍异。一曰GeorgeSand之理想派。一曰Balzac之写实派。理想派近于抒情,唯其描写田家与自然之美,虽本理想,亦不废观察。写实派则去古时史迹,转述现时之社会,虽叙世相,而仍杂以想象,故又与后之写实主义不同。GeorgeSand(1804-1876)本名Amandine-Aurore-LucilleDupin,幼育于母家,习知农家情况。长至巴里,读《基督教神髓》,Rousseau与Byron著作,大被感化。归Dudevant男爵,不相得,十年后遂离别。从事文学,以Sand自号。所作凡分四期。初为抒情小说,力攻男女不平等与无爱之结婚,盖半由Rousseau等之思想来,半出于一己之经历。次乃倾心于社会主义,假小说为传布道具,艺术价值,多不足称,然由为我而转入利他,一改人生观念,则影响至大。第三期之田园小说,实为Sand杰作,如《鬼沼》(LaMareAuDiable)及FrançoisleChampi,皆写故乡农民生活,优美而诚实,为法国文学所未曾有。Sand之理想派,亦由是得名。第四期小说,多取爱恋为材,颇似初年之作,唯无复激昂之气,但述优婉情事,以良时胜景为衬帖,则类田园小说也。 传奇派之写实小说,Balzac称最大,而实发端于Stendhal。Stendbal本名Marie-HenriBeyle(1783-1842),好十八世纪物质论,以幸福为人生目的,故归依强者。极赞那颇仑,以为人生战士代表,屡从之出征。及那颇仑败,遂遁居意大利卒。所作书不与传奇派同,惟多写人间感情,颇复相近。若其剖析微芒,乃又开心理小说先路。其小说以《赤与黑》(LeRougeetleNoir)为最。JulienSorel出身寒微,然有大志。绛衣不能得,则聊以黑衣代之,诱惑杀伤,历诸罪恶,终死于法。殆可谓野心之悲剧,亦足以代表人生精力之化身者也。Stendhal生时,颇为Balzac与Mérimée所称,然世不之知。至十九世纪后半,始渐为时人师法,如所自言云。 ProsperMérimée(1803-1870)思想,颇受Stendhal影响。Stendhal推崇强力,恶文明之范物,至自绝于法国,以Milano人终。Mérimée理想所在,则为中古时,或蛮荒之地,人生精力,未为文化销损,犹存本来者也。其著作别无传奇派特性,惟此一端,差为近似,盖惊异复兴之一面,即有遗世之想,蕴藏于中耳。Mérimée初作戏剧,诡云中古西班牙人ClaraGazul作。又托HyacintheMaglanowich名,作古史诗曰LaGuzla,一时惊以为真。小说最胜者有Colomba,记Corsica岛朴野之风,与欧陆文明相较。其叙亲属报仇(Vendetta)之习,及山林亡命(Banditti)生活,皆有生气,令读者觉浮华之社会,良不如所谓蛮岛者胜也。Mèrimèe人生观似Stendhal,而文术更进。等用客观,而复富于想象,剖析心情,纪述事物,皆绝精密,逾于传奇派小说之外。本为考古学专家,通历史言语诸学,故造诣甚深。又治俄国文学最早,为之介绍于世,于欧洲文学,甚有功也。 HonorédeBalzac(1799-1850)世称传奇派之写实家,盖其写状人生,务求实在,实开十九世纪后半写实主义之先,惟亦时杂幻景,故仍属传奇派。以艺术言,则Stendhal与Mérimée所作书,尤为完善。但影响于后世者,殊不及Balzac之大。Balzac作小说甚多,可与Hugo相比。Hugo为诗人,饶于神思,以是特长传奇。Balzac则小说家,善于审察世相人情,图其形状,故Hugo作《哀史》不能尽善,而Balzac得奏其功也。所著小说统名之曰“人生喜剧”(LaComédieHumaine),复分都市乡邑农村政治军事私人诸生活,哲学分析诸研究等,网罗社会一切现象,而成人类之自然史。自言将如博物学者,观察人生,记载真相,无所评骘。凡善恶美丑,祸福苦乐,由彼视之,仅为事实之一端。其视人类与一草一虫,并无差别,栖息天地间,更无自由之意志,但以天性之激促,外缘之感应,缘生动作。作者之职,即在集录此种种因果,而宣布之。此统系研究之法,实为后世写实派所本,第在Balzac时,犹未能致于完善。盖传奇派嗜异之风,时或发露,事故人物,多涉怪幻,或入感情小说一流境地。且所见社会情状,偏在中流以下,图写人性,亦多鄙俗之流。凡高上生活,与优美性格,皆未能摹绘尽善,然其创始之功,自为不朽也。小说中有EugénieGrandet写吝啬人之类型,LaPèreGoriot写溺爱之父,皆极妙。《人生喜剧》全部中,以此二篇为杰作云。 二四 英国 英国传奇派文学,始自Cowper等三诗人,至一七九八年Wordsworth等之《抒情诗集》出后,势乃大盛,其精神所在,并为爱自然,怜生物,重自由,后先盖无异。慕古之风播宣于PercyBallads及Ossian者,则后有Coleridge之诗,Scott之历史小说为代表。惟此他小说,未能发达,仅Austen继Richardson之后,以心理小说名,然殊不及法国之盛矣。WilliamWordsworth(1770-1850)少慕自由,闻法国革命而大悦,奔赴之,效力于Girondin党,亲属危之,绝其资斧,遂返英,而同党不久旋覆没。及恐怖时代起,继以那颇仑之治,因大失望,然仍信革命原理,略不疑贰。Wordsworth深爱自然,与友人Coleridge居于Grasmere,所隶之郡多湖沼,世因谓之湖上诗派,第以人与地言,实于诗无与也。二人共纂《抒情诗集》,Goleridge仅有《古舟师之歌》一章,余并Wordsworth作。Wordsworth为自然与人生之诗人。其人生之诗,约可分为三类。一曰儿童生活,二曰田家事物,三曰自由精神。《抒情诗集》序中,已自陈述其意。而对于自然,尤具别见。古昔诗人,凡所咏歌,大抵限于人事,或以自然为背景。次乃因人而推爱及于自然,终至Cowper之俦,则咏自然之纯美。Wordsworth顾以自然而爱及人间,乃与诸家绝异。盖所爱非物色之美,而在自然中之生命。意谓万物一体,以离析故,是生各种色相,唯生息相通,仍得感应。为说与Neoplatonism类,后代密宗(Mysticism)多出于此,第Wordsworth则推崇自然,虚心净虑,以观物化,终能与神化感通,入于圆融之境体知人生真义,犹Blake所谓人与山遇,大事乃成矣。是故山林物色,最足为观察之资,其歌咏人生,亦多本此意。儿童天真尚存,田家生活,又多出于根本感情,均与自然相近,此所以可贵。而民主思想,则又其一因也。 SamuelTaylorColeridge(1772-1834)与Wordsworth共撰《抒情诗集》,然著作绝异。以传奇派精神言,Wordsworth为复归自然一流表率,Coleridge则惊异之复生也。所作《老舟师》(“TheAncientMariner”)一章,以民谣(Ballad)式述海上神异,多见异物奇景,虽在世间,实非人境。经历无名之恐怖,其力在能感人,而非以喻人,为传奇派之一特色。老舟师杀一信天翁(Albatross),乃见异兆入于凶境,本出民间俗信,顾著者之人生思想,亦寄其中。海鸟依人,初无猜忌,而舟师杀之,自破“爱律”,绝于众生。故其心灵自见放于孤独之境,唯旧爱复生,始获解免。故诗有云,孰爱大小万物,爱最深者,其祷最善。唯神爱人,是造一切,亦是爱一切故也。此与十八世纪诗人爱怜生物之思想,本亦一致,唯Coleridge托之神异之诗,故晦而不彰耳。所作又有Christable,咏中古事,只成第一卷。又尝梦见忽必烈汗宫殿,作诗数百行,觉而记之,方半,为友所扰,余遂忘失,亦不复续成之。中年以后因病服阿片,久而成癖,不克自振,著作遂少。 Coleridge,Wordsworth初并倾心于法国革命,后失望去之不复顾。在英国文学中,足为革命精神代表者,实唯Byron与Shelley二人。GeorgeGordonByron(1788-1824)系出Burun,本北人,随威廉入英,世著武功。盖桀骜不驯之气,犹多存Viking余风。Byron叔祖,以WickedLord著名,其父本大尉,则俗称MadJack,故Byron一生,亦多奇行,任一己之性情,与社会抗拒,世稍稍爱其才,然复短其行。一八一五年,与妻离婚,世论甚薄之。ThomasMoore著传中及其事,其言曰,世之于Byron,不异其母,忽爱忽憎,了无判别,盖实录也。而Byron亦自此去国,不复返。初欲助意大利独立不成。及希腊起抗突厥,遂倾资助之,躬自从军,规取Lepanto,以热病卒于Missolonghi,年三十七。希腊政府为行国丧,意大利志士玛志尼亦云,兴吾国者,实Byron也。其行业亦至足重,不仅以诗传矣。 传奇派思想,最有影响于后世者,为推重个性,摧毁旧章一事,Byron殆其代表。凡新潮涌发之初,俱由反抗,传奇派欲去人为而即天然,超现世而慕中古,亦即对于当时之不满。唯Wordsworth诸人并能止于中庸,就理想中,求得安住。Byron所希,则在如其个性。及抑于社会,复不能屈己从之,于是其争益烈。Byron尝曰,吾欲乐而得苦,是即其不平之因。论诗有曰,诗即情耳。弃意志以就本性,别不制于外法,则其主张之旨。盖个性主义,至是而达其极矣。Byron以诗表其性情,故诗中主人,大抵自况。与Chateaubriand及Musset之作同,共通之“时代病”,亦于此可见。唯René等郁抑哀愁,流于颓放。Byron之英雄,则失望厌世,多复抗争。如《海贼》(TheCorsair)之Conrad,如Giaour,如Cain篇中之Lucifer,皆甚自尊大,与不可争之运命力争。如Manfred,则厌世太甚,至欲死灭,冀得自忘,或以比Faust,唯Goethe能得解决,而Byron终不厌足,此又其异也。英人素重中庸,故于Byron之人与诗,责难者众,然其影响被于世者,实甚大。EdmundGosse之言曰,欧洲列国,有欲反抗专制之政治,或虚伪之礼俗者,其国文人,皆能于Byron诗中得其感兴。十九世纪俄国波阑文学之复兴,即由此起。德法意诸国并世诗人,亦殆无不受其感化者。盖为知言矣。 PercyByssheShelley(1792-1822)与Byron同称革命诗人,而其意尤深切。盖Byron之反抗,仅缘一己之不平。Shelley则本于哲学思想,欲毁坏旧制,建立溥遍之和平。少时读Godwin之书而喜之。肄业Oxford大学,著文言无神论之要,遂见斥逐。又以娶寒家女,失父欢,漂流无所依止。一八一一年始识Godwin,从之游,爱人类重自然之心,愈益发达。WilliamGodwin(1756-1836)著EnquiryConcerningPoliticalJustice,以为人性本善,由外缘之力而生差异,故人实一切平等,若去政教阏障,必能至于具足之境。以教区为基本,一切自治,而总之以一院制之议会,每年集议一日,平论政事。唯欲达此目的,当以劝喻,毋用强暴。此哲学之无政府主义,出于Rousseau而更有进。Shelley思想,即由是来,时见于所作诗曲。QueenMab中云,罪恶非生于自然,实唯帝王牧师政客,摘人道之华于萌蘖之际。PrometheusUnbound一篇,取材希腊神话,补Aiskhylos亡诗,尤为杰出之作。大神Zeus虽暴,终至覆亡,Prometheus还得自由。唯能忍能恕能爱能抗(todefy),乃究竟获胜,创造黄金时代。人人平等,无阶级,无部落,无民族,无畏惧崇拜,各为其君,此即Shelley之理想世界也。至TheRevoltofIslam之时,述Laon与Cyntha欲兴希腊,不以暴力而用感化,恕人之恶而不自逃死,则无神论者又复近于元始之基督教矣。Shelley爱人,因推及物类,常菜食,买鱼放之,尤好施予。其反抗之精神,盖本于利他,与Byron之为我者大异。后客意大利,一日方泛舟海上,会大风雨,遂溺死。其诗宣传所怀主义,又多作抒情诗,尤为世所赏。 JohnKeats(1795-1821)与Byron等同时,故三人常并称,然思想实不相近。英诗人自Thomson以来,至于Shelley大率悲悯人世,意在改进。Keats则不然,所赞扬咏叹者,唯美而已。少时学医不成,读Spenser诗与Homeros译本而好之,因倾心于希腊及中古文化,所为诗亦取材于是。其论诗盖出纯艺术派。Endymion诗开端云,美物为永远之乐。《咏希腊陶尊》云,美即真,真即美。地上之人,所知唯此,应知亦唯此。故以为诗之目的,在于享美。若Wordsworth之哲理,Shelley之人道,皆所不取。唯奉Spenser之说为师法,可与其师并称诗人之诗人(Poets'Poet)也。 WalterScott(1771-1832),苏格阑人,初撰集本土民谣为《苏格阑边境歌集》二卷。又自作记事诗,如《末叶歌人之歌》(LayoftheLastMinstrel),《湖上女子》(LadyoftheLake)皆有名。时Byron作ChildeHarold亦仿其体,Scott自审不敌,遂弃诗不复作,转而作小说。一八一四年Waverlay出,立历史小说之基本,影响被于世界。十七年间,共成三十余种,Ivanhol一篇,至今传诵不衰。Scott著作,虽诗文不同,然为“传奇”(Romance)则一,仰慕中古之风,亦悉寄焉。其人生观尚武勇正直,以古人奋斗之生活为典型,善能实践其言,至于自由不羁之气,则未尝有。尔后仿之作历史小说者甚众,如Ainsworth及Lytton等,颇著名一时,然并为小家,无足称述。 JaneAusten(1775-1817)与Scott同时,俱作小说,而而性质迥别。Scott撰著,皆传奇之Romance,在Austen则为写实之Novel。有SenseandSensibilit等六种,其时M.G.Lewis等所著之怪异小说盛行于世,故稿积十余年不售,一八一一年后始渐刊印。所作承十八世纪Richardson等之法,描写世相,剖析人情,类极微妙。生当传奇主义时代,而倾向于写实,与法之Mérimée等相似。唯Mérimée喜言蛮荒异地,Austen所叙,则中流社会日常情事,又稍稍不同。法国传奇派之写实小说,后遂进于自然主义,发达甚盛,英国则竟中绝。至维多利亚时代,仅Thackeray,可相仿佛而已。 十九世纪上半,英国报章颇发达,论文亦大盛,如Addison时代,唯发表个性,益为真挚。CharlesLamb(1775-1834)为东印度公司书记,作EssaysofElia二卷,仰慕古昔,多追怀感慨之谈,诙谐美妙,称未前有。ThomasDeQuincey(1785-1859)以《自叙传》(ConfessionsofanEnglishOpiumEater)得名。所作小品,有散文诗(ProsePoem)之美,尤为世所称。WilliamHazlitt(1778-1830)以评骘著,有《时代精神》(SpiritoftheAge)一书,平议当时人物,称最佳也。 二五 德国 德国传奇派文学,始于Goethe,已复中变,Weimar之地,反为古典文学中枢,于是反动以兴,有Jena传奇派之运动。一七九八年Tieck与Schlegel兄弟,创刊杂志于Jena,以宣传主义,向往中古,上求玄美。FriedrichvonHardenberg(1772-1801),自号Novalis,尤为尽力。作小说HeinrichvonOfterdingen,与Goethe之WilhelmMeister相抗,谓有中古歌人(Minnesinger),遍历世间,索求理想之幸福,以青华为象征。LudwigTieck(1772-1852),初抱悲观,后治文学,以自宽解,编刊童话(Märchen)甚多。盖缘不满于现世,因托神异之境,以写怀古之情也。所作戏曲,亦均如是。 第一次传奇派运动,至千八百四年而衰歇,乃有第二次运动,起于Heidelberg(1806),以LudwigAchimvonArnim与ClemensBrentano为渠率。时Jena战后,那颇仑之势日张,德人先亦自觉,爱国思想,浸及于文学,故传奇之旨、虽无异于前,而国家观念则顿炽。昔之写中世异域者,今多以日耳曼为限,或言现代民间生活。Arnim等二人辑民谣集曰DesKnabenWunderhorn。同时Grimm兄弟,亦纂童话集,至一八一二年刊行,为传说集巨制也。 千八百八年Arnim等移居柏林,复兴第三次运动,世称柏林传奇派。一时人士景附,不复限于一隅。HeinrichvonKleist(1777-1811)初为军人,后弃而就学,又不自满。目睹邦国离散而不能救,因大忧愤,所作曲有DieHermannsschlacht,述Hermann游说Marbod,联合诸酋,共拒罗马。又小说MichaelKohlhaas,言正士受枉而不得直,乃至走险。皆假古代以言时事,讽示独立。至一八一一年,感念身世,愤激弥甚遂自杀。TheodorKörner(1791-1813)居维也纳,以作剧得名。一八一三年从军,死于Leipzig之战。有诗集曰“琴与剑”(LeyerundSchwert)即军中所作,多爱国之音也。 传奇派诗人,以宣传东方趣味著者,有FriedrichRückert(1788-1866),为东方语教授,译述印度波斯支那亚剌伯希伯来诸国诗歌甚多。AugustvonPlaten继之,唯Arnim一派之民谣,尤为盛行,诗人辈出。JosephvonEichendorff(1788-1857)以善咏天物之美,述民间悲观之情,著称于世。又作小说曰“惰人传抄”(AusdemLebeneinesTaugenichts),叙一歌人之行旅,实言情而非叙事,为抒情派小说佳制。LudwigUhland(1787-1862)生于Swabia,少读民谣集,深受感化,其作亦以歌谣称最。尝自言诗当与民间生活有所系属,非以表个人情意。凡诗之美者,皆本于民间习俗宗教。故其歌虽一人之作,而以表见共通之感情为职志。WilhelmMüller(1794-1827)本靴工子,多作抒情诗,尤以民谣见称。歌咏自然,颇如Eichendorff,至化身为圉牧农夫,言其哀乐,乃尤为深挚,盖似Uhland而更过之,又作《希腊人之歌》(LiederderGriechen),赞美希腊,宣扬自由。则本其爱国思想,而推及异邦,亦可以见时代精神之一端者也。 Eichendorff等乐自然而慕古昔,虽或不满于现世,然亦无所抗争,至Heine与Lenau,乃又大异。HeinrichHeine(1797-1856)本犹太人,少时以爱恋失意,作诗曲多怨尤之辞,有Byron余风。一八二六年《诗集》(BuchderLieder)及《旅行记事》(Reisebilder)出,始大得名,世以罗马诗人Catullus相拟。《旅行记事》略仿SentimentalJourney,指摘旧俗,笑骂并极佳妙。普奥诸邦,至禁其传布。千八百三十年移居法国,而著作不辍,为少年日耳曼派领袖。Heine思想虽属传奇派,唯信人生进步,能至圆满,颇似十八世纪哲人,故进取之气颇盛。其悲哀之思,亦非本于悲观,半由诗风感染,与神经之疾使然。晚年遂以偏枯死焉。Lenau本名NikolausNiembsch(1802-1850),生于奥地利。少而怀疑,感种种不满,展转不得安止,乃假诗歌以表情思。博观自然,又无一非衰落悲哀之象,故所喜咏者,多为深秋风物,如落叶,无声之鸟,及诸垂亡之美,皆为最上诗材。十九纪前半,悲观思想,充塞欧洲。革命不成,政治复古。神圣同盟以后,政教反动,复古而又加厉,人心趋于绝望。Schopenhauer派厌世哲学,遂风靡一世,而在危亡抑塞之国为尤甚。奥以Metternich政策,苦于苛暴,为日耳曼诸邦最,故影响之被及于文艺者,亦最著。Lenau实其代表,与意大利之Leopardi,并称十九世纪厌世诗人也。 厌世思想,及于戏曲,于是有运命剧(Schicksalsdrama)者出。ZachariasWerner(1776-1823)作《二月廿四》(DervierundzwanzigsteFebruar),其创始者也,凡祸患相寻,报应有定,不可幸逃之义,早见于希腊悲剧中,至是特重陈之。唯其义有偏至,或怵惕于时地之偶合,或过信报施之无爽,转入迷信,故发达亦不盛。奥之剧家FranzGrillparzer(1791-1872)初作DieAhnfrau一剧,言先人失行,祸及苗裔,至灭门而后已,为运命剧中杰作。后复改途,取材希腊传说为古剧,如《金羊毛》(DasGoldeneVlies)三部曲,虽间含运命说(Fatalism)之意,然已与前作异矣。 德国传奇派小说作者,首有FriedrichdelaMotteFouqué(1777-1843),喜中古武士故事及北欧传说,多所撰述,为之流通,今有Undine一篇,尚传诵于世。AdelbertvonChamisso(1781-1836)本法人,移居德国,治植物学。作短歌,能得民谣精神。尤长小说,有PeterSchlemihl,亦言神异,而记述渐近自然,故较Fouqué为胜。且志怪之中,别有寄托,Peter卖影求富,周行诸地,乃适得种种苦难,盖以讽日耳曼从Metternich之非计,可与Kleist之作相比也。ErnstTheodorAmadeusHoffmann(1776-1822)专以怪异恐怖之事为小说,人称之曰TeufelsHoffmann,与英之MonkLewis相类。历史小说有WilhelmHauff(1802-1827)作Lichtenstein,亦无特采,第仿效Scott而已。 二六 又 德国传奇派历三十年而衰,有少年日耳曼派代之兴起。少年日耳曼派者,初非文学流别,第为当时志士自相号召之辞,人心久苦屈抑,无所安住,及千八百三十年法国革命,乃感动谋改革,建立少年日耳曼,多假报章以布怀疑与破坏之声。其旨盖不外立民治,去神教,毁因袭之道德,而人自为说,未能统一,亦未成为党社也。一八三五年,联邦议会下令禁少年日耳曼派著作刊行,并举Heine与Gutzkow等五人为同党,并在禁列。于是文人多移居法国,言论如故,益为国人所注目,逾于未禁以前,而少年日耳曼派之名,亦自此而定也。 少年日耳曼派本以改革政俗为主,重在致用,文字特其宣传之具,故趋势与传奇主义相背,不贵主观,以益世利人为艺文识志,颇有影响于后世。所禁五人中,Wienbarg与Mundt非纯粹文人。Heine初为传奇派,至《旅行纪事》,已入于讽刺,去国后作如Deutschland等尤甚。HeinrichLaube(1806-1884)锐意灌输法国文化,又致力于演剧,提倡社会剧最为有功。KarlGutzkow(1811-1878)初作小说Wally,dieZweiferin,颇攻难宗教道德,世论嚣然,又多作戏剧,自言Metternich抑塞言论,下毒于文艺之源泉,故作倾向剧(Tendenzdrama)以解之,所作小说,亦多含义旨,所谓倾向小说也。 少年日耳曼派之盛,不及二十年,而影响至大。政治之诗歌,每难发达,故GeorgHerwegh所著《生者之歌》(GedicheteinesLebendigen)以外,鲜可称述。唯小说特兴盛,大要可分两派,皆起源于少年日耳曼派,一即倾向小说,言社会情状与诸问题,出于Gutzkow。一为乡村小说,KarlLeberechtImmermann著DerOberhof,实其萌牙也。Fr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