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酸甜苦辣咸 [book_author]唐鲁孙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风俗志,完结 [book_length]85161 [book_dec]散文集。唐鲁孙著。1980年11月台北大地出版社出版。本书除序和后语外,收入《鸡蛋炒饭》、《红豆芸豆·豆腐丝·烂蚕豆》、《蜂糖糕和翡翠烧卖》、《打滷面》等38篇作品。内容都是谈南北口味,东西小吃的烹调与特色,具有知识性与趣味性。自号“馋人”的唐鲁孙先生,游遍大江南北,遍尝中华美味,《酸甜苦辣咸》这本书便是他“吃文化”与“吃艺术”之集萃。书中所及大菜小点、御宴街摊,不仅有在行的品评高论,更有精到的烹技描述。作者丰厚的文化底蕴及其殷殷怀旧之情洇显纸面。 民以食为天,吃是文化、是学问、也是艺术。本书对南北口味烹调有极细致的描写,看得你流口水…… [book_img]Z_13354.jpg [book_chapter]辑一 小菜 [book_title]红白芸豆、豆腐丝、烂蚕豆 说句良心话,一般来讲,一日三餐,北方的饮食,似乎没有南方人来得精细讲究。可是北方人对于蛋白质丰富的豆类特别偏爱,于是有关豆类的吃法,也就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了。 先说红白芸豆吧!这种吃食,一早一晚都有小贩沿街叫卖,有人拿它当早点,有人拿它来当下午茶。这种芸豆都是煮得软而不烂,撂一勺放在雪白的粗堂布上,用手捏成豆团子来吃。爱吃咸的,撒上一点自己调配的精细花椒盐;爱吃甜的,捏个葫芦或是“戟罄”(吉庆),里头包上碎芝麻细白糖,尤其灌上红糖熬的糖稀,红紫烂漫,入口甘沁。说实在的,那比北海漪澜堂的芸豆粒、五龙亭仿膳芸豆卷要味厚合口多了。 卖芸豆的小贩下街吆喝的少而又少,十之八九是一手拿着锣,一手拿着木片来敲打,街头巷尾谁家养着大笨狗,一听镗锣音响,一定狂号怒吠一番,究竟是什么原因,令人猜想不透。后来有位老人家说:“假如畜犬吃了马粪,一听尖锐的铜器音响,立刻会觉得头脑胀痛,所以吠声不绝。”究竟是否属实,只有请教对动物有研究的专家了。 笔者所说的豆腐丝,既不是扬州镇江一带吃早茶下早酒、白而且嫩、欺霜胜雪的干丝,也不是武昌谦记的牛肉煮得软中带硬的豆丝。这种豆腐丝,虽然也是豆腐坊的产品,有人说却是从四乡八镇挑到城里卖的,城里豆腐坊根本不做豆腐丝,这项生意多半是挑着筐子下街卖。 豆腐丝的颜色灰里带浅褐色,如果不加调味料,只是淡淡的熏味加豆香而已,本质非常筋道,吃在嘴里越嚼越香。您把经霜的白菜心切丝,跟豆腐丝加三和油(麻油、酱油、黑醋)凉拌着吃。北方冬天必定生火炉子才能过冬,不管是烧块煤,或是用煤球炉子,一冬下来多多少少总会感染点煤气,不时来盘白菜心拌豆腐丝吃,能够却煤气、降心火,对于一般人来说用处可大啦,比吃几丸子“牛黄清心”还管用。 卖豆腐丝的挑子,前头有个方木盘,豆腐丝都是切好一绺一绺码在盘子里,买豆腐丝叫抓几个子儿,几大枚的全凭用手一抓,从来没听说卖豆腐丝的用秤称、双方争多论少吵起来的。您看人家做生意有多仁义呀。 舍间有位打更的更夫叫马文良,河北涞水县人,他是武师沧州李的门下。他有两位师弟,在北平达王府看家护院,每月逢十八是他们师兄弟固定聚会之期,他们虽然都是练武出身,可都不动大荤,烟酒不沾。每逢师兄弟聚首,就是买十大枚豆腐丝(大约有一斤多),烙几张家常饼,大葱面酱一卷豆腐丝,来上一大壶酽茶。看着他们风卷残云、顷刻盘空碗光、狼吞虎咽、豪爽高迈的情形,让我们这些旁观者也能胃口大开。他们说豆腐丝卷饼特别耐饥,可是不好消化;所以尽管看人家吃得馋涎欲滴,自己只敢捏点豆腐丝嚼嚼,始终没敢卷饼来吃。来到台湾三十年了,甭说台北,就是其他各县市乡镇,还没见什么地方有豆腐丝卖呢! 烂蚕豆是北平最通俗的小吃,北方人对于吃蚕豆似乎没有江浙一带来得热烈。有一年笔者到上海办事,正赶上蚕豆大市,走遍上海的住宅区,家家门口外都有一大堆蚕豆空荚,赫德路小菜场外的蚕豆荚,简直堆得像小山,想不到上海人对蚕豆有那么大的兴趣。北方人除了吃炒蚕豆、蚕豆泥之外,小吃方面恐怕只有铁蚕豆、烂蚕豆了。 北平的烂蚕豆跟南方的发芽豆似是而非:第一,颗粒比较硕大;第二,绝无虫蛀皱皮。卖烂蚕豆都是个人的小生意,手艺有高低,所以做出来的烂蚕豆,滋味方面也就大有差别啦。烂蚕豆都是焖好了,放在藤心编的笸箩里卖的,上头蒙一块浸湿了的厚布,怕让风吹干了。烂蚕豆讲究火候,豆子要烂而不澥,入口酥融,一粒一粒要分得开,拿得起来,要是成了一堆豆泥,那就不叫烂蚕豆啦。同时五香大料要用得恰到好处,咸淡方面更得有特别讲究,要白嘴当零食吃不觉咸,低斟浅酌当下酒的小菜不嫌淡,才算够格。一般下街卖的烂蚕豆,不分咸淡只有一种,可是专门做大酒缸门口生意的,可就分咸口淡口啦。 笔者当年在北平绒线胡同念中学的时候,中央电影院虽然计划盖大楼,可是还没动工。西城的学生想看电影,要是去平安、真光两家电影院,实在太远啦,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只好就近在绒线胡同西口中天电影院看了。当时演的不外是蛮荒艳异集一类连续影集,三天一换片子,每次演两集,扣子还拴得挺紧,真能吊学生们的胃口。三点半放学,逢到换新片子,总要看完四点一场,才肯回家吃晚饭。离中天电影院不远有一家大酒缸,代卖烂蚕豆。抓两大枚的足足有一大包,带到电影院当零食吃,不像嗑瓜子有响声,五蕴七香,愈嚼愈觉得味胜椒浆,怡曼畅适。 自从学校毕业,因为笔者当时不十分喜欢辛辣白酒,难得进一次大酒缸,所以连带吃烂蚕豆的机会也没有了。后来在上海大中华书场听书,场子里窜来走去尽是提筐携筥卖吃食的小贩,有一种发芽豆,味道跟北平的烂蚕豆极为相近,可惜火候不匀,有的太烂,有的过生,咸淡也就难期划一,自然吃到嘴里不对劲了。 来到台湾偶然跟一些老北平谈起了烂蚕豆,既无画饼可以充饥,也只有徒殷遐想而已。有一年到花莲,北方朋友请我在一个河沿小饭铺小酌,据说这家小饭馆葱爆羊肉是用铛爆,有点内地口味,一试之下果然不差。当然对这位大师傅夸奖几句,哪知这位大师傅一高兴,把自己留着呷酒的小菜,当敬菜端了上来,一是蓑衣小红萝卜,一是烂蚕豆。二三十年没有吃过的烂蚕豆,想不到居然在花莲尝到了。虽然这两个小菜不值几个大钱,可是离乡万里,能尝到家乡风味,萦回心曲的情怀,我想天涯游子都能体会得到的。 [book_title]酱肘子、炉肉、熏雁翅 幼年在北平时节,就喜欢吃盒子铺里做的酱肘子和炉肉、熏雁翅。每天下午学校一放学,必须走过西单牌楼天福酱肘子铺,大家叫它“酱肘子铺”,乍一看只有一间门脸儿,并不十分起眼儿,其实是一家大盒子铺外带肉杠。天福的酱肘子,不但煮得极烂,由于多年老汤关系,咸淡松烂有肥有瘦,非常入味。放学回家正是饥肠辘辘、食欲最强的时候,天福对街宝元斋烙的“叉子火烧”正好刚刚出炉,热火烧一夹肥瘦适当的酱肘子,肥的部分见热就溶化了,咬一口顺着嘴流油。凡是吃过天福酱肘子夹热火烧的朋友,大家凑在一块儿聊天谈起来,没有一位不是馋涎欲滴的。 炉肉也是盒子铺的制品,分挂炉跟叉子烤两种。台湾没有盒子铺,自然吃不到炉肉啦。炉肉都是接近吃晚饭时间才出炉,新疆督军杨增新是云南蒙自人,他说他的家乡会做一种烧肉,跟北平的炉肉一个滋味,把刚出炉的炉肉蘸着顶好的荫油,再配上将出屉的热腾腾白米饭,他可以连吃三大碗饭,觉得比请他吃燕菜席还落胃。其实冬季吃火锅,加几斤炉肉在锅子里,肉皮虽然不酥脆了,可是锅子汤就别有一番鲜味了。 熏雁翅其实就是熏大排骨,在熏的时候涂抹上一层红曲,北方熏吃食,跟江浙不同,江浙用红糖或茶叶,北方则用锯末子熏。据说四川樟茶鸭,就是南北合的熏法,倒也别有风味。熏雁翅百分之百是下酒菜。北平是春夏秋冬四季分明的都市,一交立秋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在几阵连绵秋雨之后,已凉天气未寒时,买点滚热的糖炒栗子,来他一斤半斤的熏雁翅,约上三五知己,低斟浅酌来欣赏秋雨,没尝过这种滋味的人,是体会不出这份情调雅趣的。如果有吃不完的熏雁翅,把排骨上的肉撕下来,用豆嘴加点黄酱一炒,拿来当啜粥的小菜,更是别有风味。现在回想起来,真令人有低回不尽的情怀。诗人林庚白说过,北平有许许多多让人说不出的情调,拿熏雁翅来下酒听秋雨,就是别处没法享受得到的。 现在台湾的平津大小饭馆,越开越多,差不多都卖酱肉、叉子火烧。 笔者记得当初在北平,肥一点的,大家都叫酱肘子,瘦一点的,叫酱肘花,很少有叫酱肉的;来到台湾,酱肘子也好,酱肘花也好,一律改称酱肉。齐如老生前,认为改叫酱肉是极有学问的,既然不叫酱肘子,名称不同滋味自异,谁又能说跟北平的酱肘子不一样呢,根本就是两码子事嘛! 满洲习俗,姑娘许配人家,先放小定,是送一对荷包,然后择日正式放定。男方送女方聘礼,除了猪羊鹅酒之外,讲究人家还有送烤小猪的。女方收下男家这些礼物后,要把这些礼物分送至亲戚家中,由他们自行留用。当然把聘礼留得越多,将来姑娘出阁,份子送得越厚。烤小猪是众所欢迎的聘礼,割下一两斤烤小猪来,先把酥而且脆的皮起下来过油一炸,到嘴里一嚼又脆又香,所以叫它“炸响铃”。把去了皮的烤小猪,切成大薄片来熬大白菜,加上豆腐粉条,倒也不错。还有人特地到盒子铺点买炉肉熬大白菜呢! 广东是最讲究吃明炉乳猪了,姑娘出嫁三朝回门,男方如果有明炉乳猪送给亲家,这就说明新娘子真正是个黄花大闺女,女方必定悬灯结彩燃放鞭炮,大宴亲朋夸耀一番。如果小姐回门没有金猪伴送,女方则感觉脸面无光,也就热闹不起来了。在早年广东省新姑奶奶回门有没有烤乳猪,还是件大事呢!这种乳猪讲究用二三十斤的小仔猪,烤出来红炖炖油汪汪,皮薄而脆,肉嫩而细。广东会吃的朋友说带皮乳猪跟鲜猪肉合焖,名为“富贵双瓯”,不但吃起来腴润不腻,别有一番滋味,并且有人认为运气不佳、做生意不顺手的生意人,吃了这种富贵双瓯,还能转运大吉呢! 近十年来台北广东式的酒楼饭馆,的确开了不少,谈到烧腊手艺真正合乎标准的,实在并不多见。有几家酒楼,自吹自擂认为他家烧腊可以媲美港九,可是老饕们试吃之后,也未见高明。那些美食专家细一研究,并不是这些大师傅们的手艺有欠高明,而是台湾属于海洋气候,又在回归线上,高温多湿,就是冬季也不例外,尤以台北为甚。请想,灌香肠肝肠,做腊肉腊鸭,在阴湿的气候,就是技擅易牙,也没法子做出够水准的烧腊来呀。笔者前年去泰国游览,曼谷唐人街的耀华力路、石龙路一带广式菜馆请来的师傅,并不一定比我们这里广东师傅手艺高明,可是他们的烧猪肉、明炉乳猪,都比台湾乳猪烤得脆而且酥,就是香肠味道也来得够味,甚至曼谷江浙馆做的烤鸭也是迸焦酥脆,比台湾北方馆子烤的也稍胜一筹。并不是说咱们手艺不如人家,而是空气湿度太高,鸭子一出炉,就是从厨房用推车把烤鸭扣上玻璃罩子推到席面旁边来,片皮削肉那一折腾,鸭皮夹片儿火烧里,十有九次都是嚼不动的,那能怪谁呀!鸭子如此,烧猪肉又何独不然?最近民生东路有一家润记小馆,烧猪肉由小老板自己动手烤,每次只烤三五斤,现烤现吃。从厨房到烧腊架子不过十来丈远,这种烧猪肉博硕肥腯入口酥脆,是笔者旅台以来,所吃烧猪肉中足堪跟北平的炉肉相媲美的。 至于熏雁翅,台北几家北平饭馆全都问过,知道的人并不太多,就是知道,印象也不太深;再问卖熏卤酱腌的铺子,十之八九也都含糊其辞。料想这个下酒的隽品,恐怕得回到北平吃,才能一边撕熏雁翅,一边喝着海淀的莲花白呢! [book_title]下酒隽品乌鱼子 在来台湾前,只听说台湾的冬季,当寒流来袭时,台湾海峡就有大量乌鱼出现,一网鱼罟,可以立成巨富,但是没有提到乌鱼子。 光复后来台,有一天跟舍亲张文田、游弥坚在台北市西门闹区饭后闲遛,经过伍中行,游先生指着玻璃柜里用绳子穿着的一对五寸多长棕褐色、半透明的东西说:“这是台湾名产乌鱼子,不过这是去年陈货,色重鲜褪,等今年冬季新乌鱼子上市,用烤乌鱼子来下酒,你们就知道它的清逸浥润,是下酒的妙品啦。” 当时因为对乌鱼子没有什么印象,也就忽略过去。有一天,说是西伯利亚寒流来袭,虽然台湾的三九天怎么说也够不上“冷”字,可是一般日式房子,到处都透风,寒意袭人也不十分好受。于是临时约了两位朋友到上林花去吃暖锅,赶赶寒气。上林花有一酒女,酒量如海,一打啤酒下肚,依旧谈笑如常。特级清酒或是福建的四半酒(彼时公卖局尚未产制绍兴、花雕、茅台、五加皮一些高级酒类),喝个两三瓶面不改色,根本不算一回事。于是一些酒客奉上尊号,叫她“航空母舰”。她虽不是云髻峨峨柔情绰态一类酒女,可是应付一般千杯不醉的酒客,能毫不怯场,从容进退,应付裕如,所以当时“航空母舰”在酒国里也算响当当的人物。 我们因为不时到上林花饮酒,所以“航空母舰”看到我们,虽不当番,总要过来打个招呼。点菜时节恰好她前来周旋,她说乌鱼子刚刚上市,建议我们叫个烤乌鱼子来尝尝。 侍者端上来一圆瓷盘,一盘烤得金光灿灿的乌鱼子,切成薄片排得整整齐齐,配上蒜粒,真是琅玕莹琇,清鲜味永,芳而不濡,引卮品尝,无怪日本人把烤乌鱼子视同盛食珍异了。 屏东县前县长张山钟说:“屏东是农业县,人民生活并不富庶,从屏东潮州东港到恒春一带,到了鱼汛,沿海渔民倒可以舒舒服服过个肥年。因为乌鱼是一种恶寒喜暖的鱼类,虽然老家是朝鲜海峡舟山群岛以北一带海域,可是每年交冬,西伯利亚巨大寒流汹涌南逼,它们受不住酷寒侵袭,于是就成群结队,游向台省中南部海面。每年鱼汛,相差不超过十天,适时而来,极少延误,所以叫它‘信鱼’。台省渔民对于乌鱼汛期特别重视,只要一现鱼踪,他们凭多年经验能测知乌鱼何时到达近海,立刻集合船队出海围捕。台湾民间相信乌鱼是财神鱼,鱼汛如果丰收,有的人立刻变成巨富。因为怕渎犯财神,台湾祭祖先、谢神祇,一律不用乌鱼。南部渔村中父老相传,海里管领鱼类的尊神,就是农历十月初十寿诞,民间焚香膜拜的水仙尊王,背后也有人称他为万鱼王。因为每年岁时伏腊,人人都得购办年货,添置衣物,在在需钱。水仙尊王于是在过年前,把大批乌鱼赶来,让渔民尽量捉捕,大家好过个肥年。渔民也为了仰答天庥,选择水仙尊王诞辰那天举行大祭,酬神谢蜡。” 他老先生说得其来有自,而高屏沿海一带村镇,真有十月初十在水仙尊王庙前唱歌仔戏谢神祇的。总而言之,有些民间传说,原来是有其事实根据的,不过年深日久,漫无可考,加上以讹传讹,就变成无稽的神话了。 依据营养学家分析,乌鱼子含有大量蛋白质和少许脂肪。制作时用砂盐渍后晒干,渍的时间长短,晒的光热够不够都有讲究;乌鱼子晒到某种相当程度,要用大石板把乌鱼子压得平扁坚硬,这最后压乌鱼子的技术,对于乌鱼子的外观、滋味、耐久,都有莫大影响,那就要看老师傅的手艺高低啦。 吃烤乌鱼子也需要相当技巧的,切乌鱼子厚薄是很重要的条件。太薄嚼起来不够味儿,太厚外面焦枯里面还没烤透,粘牙滞腻,濡而不爽,吃起来就减色了。人家烤乌鱼子技术高明的,先用清洁棉花沾清酒或绍兴一类醇和淡酒,把乌鱼子拂拭干净,忌用高粱大曲一类烈性浓厚醇酒,恐怕强烈酒味渗透,削减了鱼子的鲜味。切片之后,用炭火烘烤;有人用电炉烤,似乎也不对劲。佐以淡酒,随烤随吃,才能体会出乌鱼子芬郁清馨的妙处。 日本人一直就把台湾乌鱼子视同远方珍异,如果送他们乌鱼子,那算是顶名贵的海产了。近两年泰国等东南亚一带国家,也都认为乌鱼子是远方玉食,是最受欢迎的特产。现在时交立冬,转瞬小雪、大雪,乌鱼汛不久即将来临,希望沿海渔户随时提高警觉,千万不要错过一年一度发财的好机会。 [book_title]煮五香茶叶蛋秘诀 近年来五香茶叶蛋在市面上可以算是大为流行,郊游旅行,带几枚茶叶蛋,既耐饥又解饿。家里煮点茶叶蛋放着,大人小孩下班放学回家,如果饭菜没烧好,拿两枚出来剥开就吃,而且冷热均宜。 南北纵贯铁路沿线,从高屏到北基,以及市集风景特区,甚至行人地下道,都有卖五香茶叶蛋的小贩。友人卢立群兄,一口气能连吃十七枚五香茶叶蛋,因此朋友献上封号,尊称“五香茶叶蛋大王”。他茶叶蛋吃多了,对于品质优劣、滋味浓淡,就有了深入三昧的品评。据卢君说,卖五香茶叶蛋的,虽然磕头碰脑到处都有,可是您要想吃色香味俱全的茶叶蛋,百不一遇,还不是随时可以吃得到呢。 吃茶叶蛋以苏浙皖三省跟赣鄂地区最为流行,到了年终岁暮以及献岁发春,茶叶蛋就变成元宝啦。浙人吃茶叶蛋叫捧元宝,上海有些行业中也极为流行。记得当年在上海时,一过腊月二十三祭灶,您若是到澡堂子洗澡,他们对于熟主顾必定伺候格外周到,结果送上一份元宝茶来。所谓元宝茶,就是福橘一个,青果(鲜橄榄)两枚。笔者旅沪一向是在卡德路卡德池洗澡的常客,到年尾一定要去卡德池洗澡。伙计们看顾客上门,自然奉上元宝茶。家母舅更是卡德池的老主顾,每去必叫附近一家小吃店的茶叶蛋、芝麻糊、鸡批当下午茶,尤其时常叫茶叶蛋来吃。伙计们知道我们怕酸,不吃福橘,所以元宝茶改为茶叶蛋附带两枚鲜橄榄,因为江浙一般人家,新春到府拜年待客的元宝茶,就是茶叶蛋。 煮茶叶蛋虽然不算一回事,可是有几点窍门要知道,否则煮出来的蛋不入味就不好吃了。先把鸡蛋壳洗干净后,鸡蛋加冷水煮开,改为小火煮五分钟(火太大蛋壳容易炸裂),红茶最好用花莲鹤冈茶场产制的红茶。因为茶叶蛋越煮蛋黄越松,蛋白越嫩,鹤冈红茶色浅味淡,久煮色不变黑,味不变苦。笔者有位商界朋友,每月要在高雄台北往返四五次,每次都坐莒光号火车。他平素只喝开水,车上供应的茶叶,他每次总拿一包红茶带回家去,集有成数就拿去煮茶叶蛋。由于茶叶搁久受潮,茶末又细,所以他家煮出来的茶叶蛋,色呈深褐,蛋白老而且韧,蛋黄干而坚实,请大家吃,谁都摇头。足证煮茶叶蛋,茶叶的品质是不可忽略的,碎茶叶末,喝完了的茶叶,用来煮茶叶蛋都会影响风味的。 鸡蛋煮熟,先要逐一把蛋壳敲碎。敲蛋也需要点小手法,敲得太碎可能味道太咸,敲得不均,冰纹凌乱太不美观,敲得片大又不入味,要把蛋壳敲得疏密均匀,面面俱到,等茶叶蛋煮好,才会呈现“冰纹”,曲纹多姿,增加美感,进而促进食欲。 煮茶叶蛋有人放点八角增加香气,尚无不可,但是绝对避免放花椒,因为一有麻辣,清淡的茶香就化为乌有啦。茶叶蛋本来是凉热都能吃的,不过有人别出心裁,喜欢用骨头煮高汤而不用白水,固然是可以增加一点鲜味,不过郊游旅行拿在手上吃总觉得油腻腻的不受用,若是附近没水净手,那就更不对劲啦,如果在家庭里吃那就无所谓了。 煮茶叶蛋还有一点要注意,就是卤水一定要漫过鸡蛋,否则回锅热个一两次,茶叶蛋变成了“铁面无私的包龙图”,不仅难看,而且蛋白也僵硬难嚼,不好吃也不容易消化啦。 捧元宝的日子一天比一天近了,煮茶叶蛋待客,是省时省事最经济实惠的。如果您打算煮一锅好吃的茶叶蛋,注意以上几点,我想您的茶叶蛋,一定会受客人欢迎的。 [book_title]果脯、蜜饯、挂拉枣儿 早些年南方朋友到北平办事或观光,离开前总要带点北平的特产土产回去送送亲友。买文具多半是铜镇尺、电镀墨盒、细镂精雕各式印纽的铜图章;买点心少不得是大小八件,卷酥、菊花饼、小炸食、萨其马;如果想买点可口零食,十之八九要到干果子铺,买几样果脯,用匣子装好,带回家乡送人,那是最受欢迎的北平土产了。 北平的干果子铺,最早是以卖果脯为主体的,所以叫干果子铺。果脯有桃脯、杏脯、梨脯、苹果脯,还有金丝蜜枣去核加松子核桃等。果脯是什么朝代开始有的,现在已经漫无可考。老北平说,明朝末年就有人发明做果脯了。后来有人考证古籍,发现唐朝天宝年间就有了,明皇的宠妃杨玉环爱吃蜀地荔枝,是众所咸知的,每年五六月间荔枝一成熟,唐明皇就派专使,骑了驿马兼程飞取。杜牧诗里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到现在南国所产荔枝,还有一种叫“妃子笑”的呢。足证当时实有其事,否则不会把名种荔枝取名妃子笑的。 荔枝是一种水分多、糖度高、不耐久藏的水果,长安距离蜀地,虽非千里迢迢,可是驿马急足,递呈到御前后宫究竟是什么样的荔枝,简直不敢想象。《经史类编大观草本》有这样记载:“福唐岁贡白暴荔枝,并蜜煎荔枝肉……”白暴是荔枝干,蜜煎就是蜜饯,那就是说在一千三百多年前唐朝时代,就有果脯蜜饯一类制品了。再往前推溯,按《三国志》的记载,就更早啦。《吴志·孙亮传》中云:“亮后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黄门至中藏取蜜渍梅。”照此看来,岂不是一千七百多年前,我们就会蜜渍水果甜食了吗?至于原始的果脯是什么样子,有人说和生果同样,不剥皮不去核,只是滤去水分,能够久藏,不虞霉变而已。自从时代进步,果脯经由御膳房成为上方玉食之后,才成为细品甜食的。 一九一三年以前,巴拿马举行国际商品赛会,北京隆景和干果子铺的少东,头脑很新颖,他想把自己柜上渍制的果脯送去赛会。可是老掌柜过分保守古板,说什么也不愿意,逼得这位少老板没办法,于是跟前门外大栅栏聚顺和干果子铺打商量,他把隆景和做的果脯每样拿了几斤,以聚顺和名义,亲自送到巴拿马会场去比赛。装果脯的坛子是加绿釉的粗陶,跟贴万绿丛中一点红漂亮商标的“台尔蒙”罐头产品、日本喜笑颜开像弥勒佛的标贴“福神渍”酱菜摆在一块儿,粗劣笨拙不说,而且还带点土里土气。可是国际裁判品评结果,认为展出的果脯,除了渍蕴果香外,还饱含东方食品的高华风味,吃完之后齿颊留香,令人难忘。当时中国果脯立刻成为世界公认的一种珍贵食品,聚顺和误打误撞,因此也得了大会颁给的金质优胜奖章,隆景和老掌柜后悔也来不及了。从此中国果脯畅销日本、东南亚一带,直到现在世界上还没哪一个国家,能制出像中国不加防腐剂而能久不霉变的果脯来。 据说欧洲有一个国家的食品公司,曾经派专人到中国来学习果脯渍制方法,但是一直没有成功。是欧洲的温湿度有问题,还是咱们敝帚自珍、秘不传人,就不得而知了。 北平一般住户,大都十分守旧,一到冬天家家都得生火御寒,虽然是装上烟筒、烧块煤的炉子,既安全又干净,可是十有八九,都宁可生煤球炉子也不肯装洋炉子(装烟筒烧块煤的,北平叫它洋炉子)。因此,如果时常吃点蜜饯,不但一冬煤气可以舒散化解,同时也不觉得口干舌燥了。 蜜饯又可称为“蜜煎”,虽然是用糖汁腌的果肉,却是中国糖制食品艺术上的一大创造,另有诀窍,不是人人都会做的。蜜饯制品最主要的原料是山楂、温朴两种带酸性的果子,此外就是海棠果、山里红了。北平卖水果的除了设摊营业外,稍具规模的叫“果局子”,所有蜜饯食品都是果局子出售。果局子长条案上,陈列着三尺左右白地青花的大海碗,上边一半盖着红漆木盖儿,一半盖的是玻璃砖,殷红柔馝,琥珀澄香,随便装上两罐,走亲戚看朋友带上,老少欢迎,不丰不俭,固甚得体,留为自用也颇廉宜。 当年金融界大亨周作民、谭丹厓两位,冬天请客,一定有蜜饯温朴拌嫩白菜心下酒,脂染浅红,冷艳清新,好看好吃兼而有之,后来连协和医院几位洋大夫也都学会,到饭馆小酌时,先点温朴拌白菜丝喝酒,说是开胃去火,您说绝不绝。 “挂拉枣儿”这个名词,笔者初时不懂它为什么叫挂拉枣儿,后来定兴县鹿腾九(清末大学士鹿传霖哲嗣)说:“拉枣儿是把烤干的枣儿先剔去枣核儿,用粗麻线一个一个穿起来,每六十粒、八十粒,或一百粒穿成一挂。它跟醉枣儿都是河北省定兴县的特产,不过醉枣子离开酒后,不耐久贮,所以知道的人不太多。至于挂拉枣儿,多半是年终岁暮拿到平津去卖。挂拉枣儿要是烤得好,真是迸丝酥脆,茶酒均宜,行销地广其名乃张。” 北平是一到腊月,街上就有吆喝卖挂拉枣儿的了。北洋军阀中的李秀山(纯)是爱吃这种枣子成癖的,据他的公子说:“老太爷吃挂拉枣儿,不管多脆,也要烤热,盛一碗冷甜酒酿来吃。”据说这样吃法可以消痰化气,究竟是否有效,此地没有挂拉枣儿,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当年在北平,到了冬天睡热炕的老太太,总喜欢放几枚挂拉枣儿在炕沿儿旁边,说是碰上半夜咳嗽不停,嘴里含个挂拉枣儿慢慢咀嚼,也就能把咳嗽压下去了。 [book_title]桂子飘香栗子甜 最近有朋友从汉城公干回来,知道笔者喜欢吃糖炒栗子,特地带了一包糖炒栗子相赠。装潢用的纸张行匣虽然非常考究,可是栗子的大小就太欠整齐了,大的有鸽蛋大,小的跟紧皮红枣相若,令人不敢相信它是栗子。炒的火候如何姑且不谈,最是栗子内壳带毛的软皮,把手指甲都剥疼了,也很难全部剥得干净,吃起来实在费事,有点乐不敌苦的感觉。 从日本也有朋友带了糖炒栗子来,炒得倒是挺透,外壳里皮都不难剥落,可是颗粒太小,剥出来比莲子差不许多,吃过日韩两国糖炒栗子,令人不禁怀念起内地的糖炒栗子来。 北平照一般吃食的习惯,都得按时当令,颇得孔老夫子所谓不时不食的真谛。不是二月初一,您买不着太阳糕;不到重九,想吃花糕也不太容易;抗战前不交立秋您想吃烤肉也没有卖的;至于糖炒栗子,不过白露,也没有哪一家敢提早应市! 栗子在北平附近京东京西各县都有出产,不过良乡涿县一带所产的栗子颗粒均匀,圆而不扁,易炒而且受看,所以糖炒栗子,大都喜欢用良乡涿县出产的栗子来炒。大家虽然用的都是良乡栗子,可是走遍了北平六九城,没有哪一家用良乡栗子来宣传号召的。到了上海可就大大的不同了,爱多亚路的郑福斋,虽然夏天以卖酸梅汤驰名,一到金风荐爽,初透嫩凉,他家首先贴出“良乡栗子”红纸招贴来号召顾客,流风所及南京汉口等地,凡是卖糖炒栗子的,都在门口贴上“良乡栗子”大红招贴以广招徕。北平人做买卖,各有各业,互不侵犯,糖炒栗子是干果子铺独家买卖,也没有哪一家敢抢行胡来的。 干果子铺每年要到了白露,才把大炒锅支在门口装上烟筒开炒。其实他们之所以过了白露后才炒栗子,其中也有个道理存在:炒栗子的燃料既不用劈柴木炭,也不用煤渣煤球,而是用破芦席,撕成一块一块的往炉口里填做燃料的。北平住户稍微富裕的人家,讲究天棚、鱼缸、石榴树,一到夏天,正院儿的天井就搭上新芦席的凉棚了,可是一遇处暑,承搭天棚的铺子,就会跟您商定哪一天拆棚。搭天棚用的芦苇席,经过一个漫长夏季的日晒雨淋,也都疏松朽脆不能再用,他们拆完凉棚,顺手就用排子车拉到干果子铺,充做糖炒栗子生火的燃料啦。 杭州卖的糖炒栗子,时期比北平可提前了。他们讲究桂子飘香、丹桂盛开时期采收的栗子,叫桂花栗子,拿来炒糖炒栗子带有桂花味,啜气腾香,当然特别好吃。北平卖糖炒栗子所用的锅铲都是特制的,所以特别巨大。北洋时期张宗昌的直鲁军跟冯玉祥的西北军大战于喜峰口,结果直鲁联军获胜。长腿将军一发膘劲,要在南口战场犒赏三军,开筵庆功,这一千五百桌的大买卖,北平各大饭庄家家干瞪眼,谁也知道买卖是宗好买卖,就是烫手,谁也不敢接下来。当时西长安街忠信堂饭庄大管事崔六,居然一口承应,结果到南口炒菜的大锅,就是跟干果子铺情商借用的。全北平的大平铲大铁锅一共是八十六套,一股脑儿全让他借去了,所以北平城里城外,只有八十来家自炒自卖糖炒栗子的。 炒栗子所用的石砾鎏砂都是斋堂(北平京西出产砂锅的地方)特产,不吸收糖分,糖蜜久渍不粘,炒栗子浇上多少蜜糖,这种沙子绝不沾润。今年用完,用清水洗干净,收藏起来,明年再用。栗子炒好,用网眼箩筐过筛,筛好新出锅的热栗子,就放在笸箩里用小棉被盖好保温,有顾客临门,再按两论斤用粗草纸包好出售。 北平报人吴宗祜(笔名绿叶),跟剧评人景孤血,都酷嗜糖炒栗子,各有一口气吃两斤糖炒栗子的记录。平素他们都颇为自豪,有一次碰见富连成刚出科的小丑詹世辅,詹说只要有人请客,他吃两斤以上糖炒栗子是不成问题的。吴、景两人不信,结果三个人就在前门大街通三益干果铺的柜台旁边比赛起来。他们把刚出锅的热栗子,四两一堆,各吃各份儿,吃完再续,吴、景两人各吃八堆,詹世辅居然吃了十一堆。富连成一年到头都在肉市广和楼爨演,通三益在前门大街,彼此相去咫尺,通三益从老掌柜到小学徒,没有不认识詹世辅的,所以他的那一堆足足五两有余。若按实际分量算,恐怕三斤都出头了,吴绿叶在报上给他在梨园花絮栏再一渲染,“栗子大王”之名就不胫而走啦。 北平的西餐厅,一份全餐最后的一道甜点,以廊房头条的“撷英”最为考究,最早以车厘冻、杨桃冻驰名,车厘就是罐头樱桃,不算稀奇,可是杨桃,在台湾吃不算一回事,而当年在北平能吃到鲜杨桃榨汁做杨桃冻,那就太不简单了。后来厨房里不知哪一位西点师傅发明了奶油栗子面儿,把炒熟的糖炒栗子研成细面,加上新鲜奶油,奶油上面嵌上一颗罐头鲜樱桃,吃到嘴里甜沁柔香,毫不腻人。做法看起来十分简单,可是别家做的就是没有撷英的滑润适口。后来这位厨师转到东安市场的小食堂工作,喜欢吃奶油栗子面儿的顾客,也随着不吃撷英而奔向小食堂啦。 [book_title]槟榔、砂仁、豆蔻 记得先祖母餐厅里有个半圆形琴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大小葫芦,中间有一个小朱漆盘,里面放有珐琅樏盒、冰纹瓷瓯、竹根簋簠、小樽小罐,全部细巧好玩。 每天中晚饭后,惯例总是由我把这朱漆盘捧到祖母面前,由她老人家拣取一两种嚼用。其中槟榔种类很多:有“糊槟榔”焦而且脆,一咬就碎;“盐水槟榔”上面有一层盐霜,涩里带咸;“枣儿槟榔”棕润殷红,因为用冰糖蒸过,其甘如饴,所以必须放在小瓷罐里;“槟榔面儿”是把槟榔研成极细粉末,也要放在带盖儿的瓷樽里,以免受潮之后,结成粉块儿就没法子吃了。 北平卖槟榔的店铺叫“烟儿铺”,除了卖槟榔之外,还卖潮烟、旱烟、锭子、关东叶子、兰花仔儿、高杂拌儿、水旱烟类。北平最有名的烟儿铺是南裕丰、北裕丰。南裕丰开在前门大栅栏,把着门框儿胡同南口,掌柜的鲁名源,还兼着南北两柜总采买,每隔一两年他总要往广东、海南岛,甚至台湾跑一趟。他说:“槟榔功能提神、止渴、消食、化水、明目、止痢、止泻、防脚气、消水肿,尤其驱虫效力无殊西医除虫圣药‘山道年’。不过岭南有人喜欢把鲜槟榔、牡蛎灰、荖花、甘草、石灰、柑仔蜜,合在一起咀嚼,论味则甘辛苦涩香兼而有之。可是石灰入口,口腔容易灼伤,引起食道肝胃各病,尤其鲜红槟榔汁,染成血盆大口,既不卫生,又碍观瞻。所以烟儿铺只卖干槟榔,偶或从南方带点鲜槟榔仔回来,也只是给大家瞧瞧,鲜槟榔在直鲁豫几省是绝对不准贩卖的。” 烟儿铺柜台上都放有一把半月形小铡刀,顾客来买槟榔要对开、四开、六开,他们都代客切碎。至于糊槟榔、盐水槟榔制好之后,就早切好,用戥子秤好,一包一包地出售啦。槟榔面儿则要现买现磨,分粗中细三种,免得磨久了搁着一受潮,就不松散了。枣儿槟榔价钱比一般槟榔要贵一倍,听说只有雷州半岛出产,其本身柔韧带甜,用蜂蜜蒸过,更是越嚼越香。当年王渔洋给程给事诗,有“端坐轿中吃槟榔”句,据说王对枣儿槟榔有特嗜,整天枣儿槟榔不离口,足证早年士大夫阶级也是爱嚼槟榔的。小孩儿多半爱吃西瓜喝汽水,西瓜吃多了,汽水喝过了之后,一蹦一跳,水分在肚子里乱晃荡,实在不好受。假如家里有槟榔面儿,倒两勺儿在嘴里,咸而微涩,要屏着气嚼两下,否则呛人,一会儿就食水全消了。 砂仁、豆蔻,烟儿铺可不卖,要吃砂仁豆蔻得去中药铺买。砂仁产岭南,外褐内白,辛香爽口,饭后嚼几粒,确有去油化腻的功效。在北平盒子铺所卖香肠,灌制时要加上少许砂仁。砂仁出在岭南,而广东香肠又是全国知名的,可是走遍广府东江,凡是擅制香肠的乡镇,没有一家是加砂仁的。有一次我跟北平宝华斋曹掌柜聊天,他年轻的时候,南七北五到过的省份可不少。他说广东香肠要买回来自己蒸熟了,当下饭菜吃,北平酱肘子铺的砂仁香肠是下酒就饭吃的熟菜,买回家不用再蒸就可凉吃,加上点砂仁可以去腥。他说的虽然不无理由,可是否真的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依我个人口味,我是比较喜欢豆蔻的。豆蔻分草豆蔻、白豆蔻、肉豆蔻三种。草豆蔻、白豆蔻都出在广东。草豆蔻皮薄膜厚,以用为药材者居多。白豆蔻果实圆大而黄,籽粒均匀,辛香味浓,既可入药又可食用,所以价格较高。肉豆蔻以新加坡、苏门答腊生产的最好,香气强烈,除入药外,高级的可做香料。同学江晴恩有一年从新加坡考察市政回来,送了我一束塑料花,嫩叶卷舒,穗头柔红,花如芙蓉,叶渐展花渐出由浅而深,状极可人。他说这种花,新加坡叫她含胎花,杜牧诗所谓“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我才知道这就是人所艳称的豆蔻花。 先祖母小瓷罐里的白豆蔻都是实大粒壮的上品,我在读书时期,每逢隆冬匆匆吃完早餐入学,总要拿一两粒纳入袖里,在课堂上慢慢咀嚼。后来久吃成瘾,不吃总觉得胸口油腻腻的,直到考进大学住校,才把饭后吃豆蔻的习惯戒掉。 自从来到台湾,干似圆柱、独挺笔立、高耸入云的棕榈科树木,到处皆是,仅是何者为棕,何者是椰,还有哪种是槟榔树,简直分不清楚。至于卖槟榔的摊子,越往南越多,吃槟榔的人,满嘴鲜红的槟榔汁,唇摇齿转,随地吐啐,殷红一片。二三十年前,虽然大家还不知道,槟榔吃多了,可能由口腔溃疡,引起肝胃病、肝硬化、食道癌种种症状,仅是到处口吐鲜红似血的余唾,也就足够令人恶心的了。 有一年冬天到台中去开会,与会人员大半都住合作旅舍。旅舍门前有一个槟榔摊子,据说她家双冬槟榔闻名台中,不但槟榔选得精,而且荖花、甘草、石灰、牡蛎灰调配得更是恰到好处,甘辛苦涩甜,五蕴七香,入口之后令人酣曼怡然,醺醺似醉。同去的陈冠灵先生,是河北东光县人,在内地时吃惯了槟榔豆蔻一类消食开胃的东西,听说此地有好槟榔可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拿了一粒,放在嘴里大嚼起来,谁知不到一刻钟,忽然脸红目赤恍如中酒,继之畏寒欲呕。我们一看情形不妙,立刻请了一位西医王文霖来,在针药兼施之下,人才稳定下来。 王医生说:“石灰是强碱性物质,含嚼时容易破坏口腔黏膜组织,据最近台湾医学会统计结果,好吃槟榔的人患口腔癌比率达百分之六十五以上,能不吃最好不吃。”王医生这番解说,使我对台湾的鲜槟榔怀有戒心,连碰都不敢碰了。至于当年在内地吃的各种干槟榔是否会跟鲜槟榔同样,引起可怕的癌症诞生,当时匆匆忙忙未及询问。我想槟榔本身既有消食化水明目止渴种种益处,不加上石灰、牡蛎一类东西,为患应该不如此厉害的。 前清晚辈谒见长辈,依贵族的礼仪是递如意,一般旗族是递活计。“活计”在当年很流行,如今已成为古董,四十岁以下的人,不但没有见过,甚至没听说过。一匣活计多者十样,少者六样,内分大小荷包(大荷包装银锭锞子,小荷包装槟榔豆蔻)、扇络、箸套、刀套、怀镜套、眼镜盒、烟荷包等,质料分绫罗绸缎,做法有缂丝、平金、织锦、绘绣、纂绣、栽绒种种。如果出自璇闺妙手,则神针巧黹,比起香粉铺出售的精选上品还要名贵得多呢! 魏伯聪先生主持台湾省政的时候,有一次在台北宾馆招待外宾,有位法国籍的贵妇,是魏夫人郑毓秀博士留法时同学至好。那位贵妇的夫婿在北洋时代,曾任法国驻华武官多年,在北平住久了,也染上了吃枣儿槟榔的嗜好,每天中晚饭后,他总要吃上一两粒,才觉得胃纳舒畅,所以每年都要托人到苏门答腊买个十磅八磅枣儿槟榔,用红酒泡上一两个月,然后晒干收藏起来,随时取用。贵妇知道敬槟榔是中国的礼仪,筵席散后,她自己取用,当然要先敬魏夫人。哪知魏夫人正患牙疼,其时我正坐在旁边,于是魏夫人特别介绍我喜爱嚼槟榔,且对吃槟榔颇有研究。那位贵妇遇到同好,大喜之下,敬了我几块她特制的槟榔,乌梅女 ,隐含酒香,与蜜渍蒸醹者又自不同。可惜那种味涩微甘的珍食,又暌违二十余载了。 一九四七年秋冬之交,跟游弥坚兄在台中晚餐之后闲着无聊,逛逛台中的古玩铺,罍卣尊彝大件头的东西他是毫无兴趣,累璧重珠更是不屑一顾。他专门搜寻一些不起眼儿的冷门货,癯瘤蟠木,离奇轮 。大概师古斋的严老板知道我们游市长的癖好,就从内柜拿出一对缂丝的荷包来请他鉴赏,拴荷包的丝绳上还挂着一个黄纸签儿,上面写着“赏毓朗”三个小字。严老板说,这对荷包是前清一位宗室,从内地来台湾跟他住街坊时让给他的。据说这种小尺寸的荷包,都是装槟榔豆蔻用的,因为缂丝的荷包很少见,他就把它留下了。游问我毓朗是何许人,我告诉他毓朗是一位贝子,清末五大臣出洋就有毓朗,回国后帮助载涛训练新军,是载涛的得力助手。这对荷包如果是赏给毓朗的,当系上方珍赏,出自内廷。游也爱这对荷包色泽奥古彩错嵌金,就以极少代价买下来了。 最近台南民俗文物展览,会场里也有一对绣着一枝富贵花的红荷包展出,绣工质料,就显得庸脂俗粉,是串百家门的礼货,跟游兄收藏的那对简直无法比并了。 [book_chapter]辑二 主菜 [book_title]吃饺子杂谈 从前北方人拿饺子当主食,南方人拿饺子当点心。自从抗战军兴,前后方民众来了个大流徙,在饮食习惯方面,于是有了绝大的变化。年轻的一代因为长居云贵川,对于辣椒都有了偏嗜,拿面食当主餐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现在台湾无论哪个县市,大街小巷随处可见饺子馆,足证饺子已经成为社会上最大众化的食品了。 饺子有蒸煮之分,所以煮的叫水饺,蒸的叫蒸饺。满洲人管水饺叫煮饽饽,黄河两岸有的地方叫扁食,最特别的是山东菜管煮水饺叫“下包”,外乡人初履斯土,听说“下包”时常被弄得莫名其妙。 当年北方乡间民情淳朴,生活节约,除了逢年过节才吃一顿白面饺子外,平素多半是吃荞麦面、高粱面、豆面、带麸皮的黑面包的饺子。至于谈到饺子馅儿,有荤有素。荤馅儿除了猪牛羊肉之外,还有鸡肉、虾仁、鱼肉、三鲜等;荤馅儿还有配上大白菜、小白菜、菠菜、韭菜、韭青、大葱、茴香、西葫芦、冬瓜、南瓜、荠菜、扁豆的,有的人甚至拿萝卜缨儿、掐菜须做馅儿的。虽然属于废物利用,却别具一格,偶或吃一次,倒也另有风味。素馅儿是白菜、菠菜、粉丝、豆腐、金针、木耳、冬笋,等等,要是加入鸡蛋、金钩、韭黄那就成为花素了。另外有用南瓜、鸡鸭血、金钩做馅儿的,亦荤亦素也非常香腴适口。 包饺子,分拌馅儿、和面、擀皮、包捏、煮熟五部曲,在北方有句俗语是:“舒服不过躺着,好吃不过饺子。”饺子之人人爱吃,我想不外是饺子馅儿种类繁多,变化多端,所以才能让人多吃不厌。饺子好吃不好吃,端视馅儿拌得好不好来决定。饺子馅儿分剁、切、擦三种,何者应剁,何者应切,何者用刨子擦,都有一定之规的,总之松腻粗细适中(如用绞肉味道就差了)方属上乘。调配料如果调配得当,饺子入口,觉得咸淡恰好。用油多寡更为重要,要能松腴柔润,不结不腻,才算高手。和面虽然不算什么难事,可是用水多少也非常重要,面要和得软硬适度,那就看揉面用水多寡得当不得当了。饺子皮分压跟擀两种,压皮快而不圆,擀皮虽圆而慢,自然擀皮的饺子比压皮来得整齐美观,不过包捏手艺到家,饺子煮熟,吃起来是不容易分别擀皮压皮的。 包饺子又叫捏饺子,饭馆做的多半跟家庭包法不同,叫“挤”,一挤一个,手法非常之快。北方还有个老妈妈论,三十晚上包饺子,接财神的时候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包上三两只。说是包几只饺子,可以把小人嘴捏住,可免小人胡说八道,招惹些是是非非出来。财神饺子里面要包小钱,恐怕饺子捏不牢,破了会漏财,于是财神饺子都捏上花边,虽然费点事,可是绝不至于饺子咧嘴散馅儿漏财。 煮饺子一锅不能煮太多,如果饺子在锅里翻不过身来,不但不容易煮熟,而且易粘易破。熟馅儿点一次水,就可以煮熟,生馅儿可能要点两三次水,馅儿才能煮熟,那要看馅儿的大小、皮的厚薄而定,所以煮饺子也是有门道的呢! 北方人吃饺子讲究薄皮大馅儿才能解馋。笔者认为馅儿的大小无关宏旨,反而馅子填得太多,失去了皮跟馅儿中和的滋味,倒是边窄、皮薄是吃饺子的唯一条件。假如边宽皮厚,再加上口淡,就难以下咽了。笔者虽是有名馋人,但是向不挑嘴,有一年在国外有位东北朋友请我吃水饺,每个饺子大有两寸,皮子厚逾铜板,馅子更是大如肉丁馒头的肉粒,我当时真想把“好吃不过饺子”这句话改为“最难吃不过饺子”,所以从此增加了几分戒心,凡是不十分熟识的人请我吃饺子,我总是逊谢不遑的。 北方新郎新娘拜完天地入洞房,首先要由家人包几只饺子给新郎新娘吃,这种饺子用一根筷子填馅儿,饺子包起来非常小巧,煮熟也不过像大蚕豆一般,北方人叫它子孙饽饽,大概是最小的饺子了。 饺子的馅儿,以笔者个人爱好来说,荤馅儿以冬笋猪肉馅儿最好吃,冬笋切细粒与肉末同炒做馅儿,味宜稍淡,笋粒越细方不致把饺子皮戳破,此为冬令饺子中妙品。素馅儿以菠菜、小白菜各半,摊鸡蛋切碎,上好虾米也切碎。虾米多用不妨,取其鲜咸,可少用调味料。有韭菜胡萝卜时分别加入少许提味配色,比一般馆店加豆腐、粉条、金针、木耳,真所谓食唯韭薤,味清而隽也。 谈到最会吃饺子,那就不能不佩服逊清贝勒载涛啦。有一年数九天下大雪,他忽发雅兴,到东安市场东来顺,要吃羊肉白菜饺子,指明羊肉要用后腿肉,等饺子上桌他尝了一口,立刻大发雷霆,指责跑堂不照吩咐去做。敢情灶上看见一块羊里脊又细又嫩,就把那条里脊剁了馅儿了,谁知那位美食专家舌头真灵,居然吃出不对劲儿来,真可谓神乎其技了。 南方人吃饺子似乎没有北方人来得讲究,可是有一次在上海怡红酒家吃过一次灌汤水饺,一盂两只,现煮上桌,齑脍融浆芬濡不腻。五羊面点一律使用澄粉,而灌汤饺是用纯粹面粉而不用澄粉,又是水煮而不上蒸笼,虽然价格比一般面点高一倍,实在还是难能可贵的。后来在上海、广州、香港各地广东酒楼,就没见有这种灌汤饺出售了。 南方筵席的点心,很少有用水饺的,偶或用鸡汤煮小水饺,饺子皮大多厚而且硬,不能适口。倒是酒席上的蒸饺(北方叫烫面饺)南胜于北,吃过几回颇为不俗的蒸饺。在上海老伴斋吃过一次翡翠蒸饺,据说是扬州富春茶社主人陈步云的传授,后加以改良的。他把小青菜剁碎成泥,和糖为馅儿,碧玉溶浆,其甘如饴。汉口大吉春有一种豌豆泥蒸饺,他家本来是不轻易做来奉客,那位白案子师傅,来自安徽宣城旧家,是老板的亲家,碰他酒后兴足才一展身手。笔者倒是碰巧躬逢其盛,膏润芳鲜,确属妙馔。现在武汉旧友有时餐叙,谈到汉口大吉春的豌豆泥蒸饺,还不禁馋涎欲滴呢!北平北城有个推车卖烫面饺的,他有一种三鲜馅儿饺子,珍洁精芳,特别鲜美,可惜要尝珍味,必须依车进食,方能尽情恣享。 去岁年尾大扫除,偶检旧策发现了旧藏广东省造三分六厘小银角子十余枚,系当年在大陆吃财神饺子,包饺子所用小银钱。儿孙辈对于吃包有小银钱的财神饺子极有兴趣,于是把十几枚小钱全部包在饺子里,吃出多寡虽然不同,可是人人有份儿,皆大欢喜,于是把所知包饺子的一鳞半爪写出来。我想,要吃饺子,而自己不太会做的朋友,能按上面所说五部曲琢磨一下来做,必定可以有一餐适口充肠饺子来吃了。 [book_title]北平吃饺子几样年菜 北平人平素过日子,无论是大富之家,或是升斗小民,都非常刻苦俭朴,就是中产之家,饭桌上也很少整天大鱼大肉罗列满前的。可是终岁辛勤到了过年,大家少不得要做几样可口的菜,来犒劳犒劳自己了。 北平的习俗,正月初一到初五这五天里头不下生(就是不蒸饭,煮饺子除外),十之八九家家都吃饺子,就用不着忙于做菜了,只要做几样能凉吃能回锅下酒的小菜就够啦。 炒咸什 家家必备的一样酒饭两宜的素菜叫“炒咸什”,又叫“十香菜”。既名十香,当然要有干鲜不同十种蔬菜了。其实有的人炒十香菜,还不止十样呢!先把胡萝卜切丝单独先炒,再炒黄豆芽,然后把豆腐干、千张、金针、木耳、冬笋、冬菇、酱姜、腌芥菜去叶留梗,一律切细丝下锅炒熟,放入胡萝卜丝、黄豆芽加酱油、盐、糖等调味料同炒起锅。南方炒法也有另加榨菜、芹菜的,那就十二种了。炒十香菜的诀窍,各种干鲜蔬菜切丝要细,长短力求一致,酱油要用浅色的,油量要看东西多寡而定,用得适当不油不涩,如嫌水分不足,可以把泡冬菇汤酌量加入,既可柔润,又能提鲜。 酥鱼 “酥鱼”是一样喝酒吃饺子两者咸宜的菜。活鲫鱼不要太大的,以一斤可称四五条为度,过大的鱼骨头就不容易酥烂了。把鲫鱼剖肚挖除内脏洗干净后,放大海碗里用酒(最好是黄酒)、酱油、米醋(切忌用化学白醋)、白糖拌和浸泡四十分钟。作料以盖过鱼身为度,可免频繁地上下翻动,将鱼体破坏,有损美观。等油烧滚将鱼放下煎透,将鱼起锅,铺在另一锅里,一层大葱,一层鲫鱼,葱不厌多,每层再酌放姜丝去腥,然后把泡鱼的混合调味料全部倒入鲫鱼锅里,以能盖过全部鱼身为度。盖上锅盖,放在文火上煨焖一小时半,淋下香油起锅上桌,此时葱溶鱼烂刺酥,尽管放心大嚼,不必担心鱼刺卡喉。酥鱼凉吃更好,做好放在冰箱留以待客,可免主妇临时治馔的麻烦。 烧素鸡 “烧素鸡”也是连天吃大鱼大肉之后,一道清爽适口的好菜。材料以豆腐皮做的素鸡跟腐竹为主,配料以冬菇、冬笋、白果为辅。因为过年,加一点头发菜跟几颗红枣,加调味料同烧,既讨口彩,又配菜色,是新春最受欢迎的素菜。舍间每年春节,一过破五,烧素鸡总要补充再烧一次呢! 虾米酱 “虾米酱”虽然是一道很普通的菜,但是滋味如何,那就要看大师傅的手艺了。有些人喜欢过年做“虎皮冻”,把猪肉皮煮烂切丁,跟胡萝卜丁、毛豆或豌豆加调味勾芡冻后切块来下酒。手艺高的,固然晶莹凝玉,清湛宜人,不过毛要镊得净,口味不能太咸,所以最好改为炒虾米酱比较适宜。炒虾米酱的虾干,一定要用泛黄而不发红、虾皮褪得干干净净的虾米才好。把虾干、瘦肉、冬笋切丁,瘦肉丁先用姜葱爆香,再用上等黄酱同炒。这个菜第一忌用豆腐干、花生米,最好不用甜面酱,如果再加辣椒,那就近乎上海人的八宝辣酱,而不是所谓虾米酱了。 雉鸡炒酱瓜丝 北平西郊有个地方叫八宝山,是雉鸡、竹鸡入冬以后的集散地。山上有一种野生万春藤,藤实当地人叫它草果,是雉鸡、竹鸡暖冬恩物。冬天喜欢吃点野味的人,带着猎枪到八宝山跑一趟,准能饱载而归。拿两只雉鸡送给亲友当年礼,一方面是花钱买不到的稀罕物儿,另一方面也显摆显摆自己的枪法有准。所以在年根儿底下,北平老住户也有亲朋好友送点野味来给您添年菜。雉鸡拔毛开膛洗净后切丝,先用调味料姜酒盐葱泡一下,然后用酱瓜切丝合炒,或是用雪里蕻炒也好,野意盎然,献岁发春,换换口味,倒也不错。义和拳之乱,两宫蒙尘,銮驾西幸,两宫在潼关进膳,岑春煊进呈雉鸡炒酱瓜丝,独膺懋赏,这道菜后来列入御膳房的膳单,自然更是身价百倍了。 老北平,在正月初八顺星之前,如果留亲朋在家便饭,多半是煮饺子待客,所预备的酒菜,大概最普通的就是以上所写的三荤两素也尽够了,吃饺子原汤化原食,例不另外备汤的。 [book_title]打卤面 一天三餐,南方人以大米为主,北方人以面食杂粮为主。吃面食的,除了馒头、烙饼之外,还是以吃面条的时候居多,吃面条不外乎炸酱或打卤。前几天白铁铮兄写了一篇“炸酱面”,今天就谈谈打卤面吧! 打卤面分“清卤”、“混卤”两种,清卤又叫“汆儿卤”,混卤又叫“勾芡卤”,做法固然不同,吃到嘴里滋味也两样。北平的炸酱面,前门外的一条龙、东安市场的润明楼、隆福寺的灶温,酱都炸得不错。至于混卤,拿北平来说,大至明堂宏构的大饭庄子,小至一间门脸儿的二荤铺,所勾出来的卤,只要一搅和就澥,有的怕卤澥,猛这么一加芡粉,卤自然不澥,可是也没法拌啦。 打卤不论清、混,都讲究好汤,清鸡汤、白肉汤、羊肉汤都好,顶呱呱是口蘑丁熬的,汤清味正,是汤料中隽品。汆儿卤除了白肉或羊肉、香菇、口蘑、干虾米、摊鸡蛋、鲜笋等一律切丁外,北平人还要放上点鹿角菜,最后撒上点新磨的白胡椒、生鲜香菜,辣中带鲜,才算作料齐全。做汆儿卤一定要比一般汤水口重点,否则一加上面,就觉出淡而无味了。 既然叫卤,稠乎乎的才名实相副,所以勾了芡的卤才算正宗。勾芡的混卤,做起来手续就比汆儿卤复杂了,作料跟汆儿卤差不多,只是取消鹿角菜,改成木耳、黄花,鸡蛋要打匀甩在卤上,如果再上火腿、鸡片、海参,又叫三鲜卤啦。所有配料一律改为切片,在起锅之前,用铁勺炸点花椒油,趁热往卤上一浇,刺啦一响,椒香四溢,就算大功告成了。 吃打卤跟吃炸酱不同。吃汆儿卤,黄瓜丝、胡萝卜丝、菠菜、掐菜、毛豆、藕丝都可以当面码儿;要是吃勾芡的卤,则所有面码儿就全免啦。吃汆儿卤,多搭一扣的一窝丝(细条面),少搭一扣的帘子扁(粗条面),过水不过水,可以悉听尊便。要是吃混卤,面条则宜粗不宜细,面条起锅必须过水,要是不过水,挑到碗里,黏成一团就拌不开了。混卤勾得好,讲究一碗面吃完,碗里的卤仍旧凝而不澥,这种卤才算够格。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不简单啦。 先曾祖慈生前吃打卤面最讲究,要卤不澥汤才算及格,我逢到陪他老人家吃打卤面就心情紧张,生怕挨训,必须面一挑起来就往嘴里送,筷子不翻动,卤就不太澥了。有一次跟言菊朋昆仲在东兴楼小酌,言三点了一个烩三鲜,并且指明双卖用海碗盛,外带几个面皮儿,敢情他把东兴楼的烩三鲜拿来当混卤吃面,真是一点不澥。可是换个样儿,让灶上勾碗三鲜卤吃面,同样用上等黑刺参而不用海茄子,依然是照澥不误,令人怎么也猜不透。言氏弟兄当年在蒙藏院,同是有名的美食专家,对于北方吃食,他们哥儿俩算是研究到家了。 有一年夏天,散了早衙门,大家一块儿到什刹海荷花市场消夏,又提到吃打卤面的事。言三说:“北平大小饭馆勾出的卤都爱浊,还没在哪家饭馆里吃过令人满意的混卤呢!”在座有位孙景苏先生住在积水潭,他说在他住所附近有个二荤铺,每天一早总要勾出几锅羊肉卤来,是专门供应下街卖豆腐脑的浇头,如果头一天带话,他可以留点卤下杂面吃。笔者当时因为天气太热,挤在湫隘的小屋里吃打卤面,似乎吃非其时。奚啸伯叔倜昆仲嘴馋好奇,听了之后过不几天,就向大家报告。孙景老的品鉴的确非虚,人家勾出来的卤,除了凝而不浊外,而且腴润不濡,醇正适口,调羹妙手,堪称一绝。又过了不久,齐如老跟徐汉生两位也去品尝过一番,同样认为这种羊肉卤是别家饭馆做不出来的美味,可惜荷花市场还没落市,就碰上七七事变啦。大家从此奔走南北,浪迹天涯,朵颐福薄,只有徒殷结想而已。 茄子素卤。平素茄子卤倒是常吃,可是茄子素卤只听说有这种吃法,可没试过。北大刘半农兄生前是最喜欢搜奇访胜的,他听说宣武门外下斜街明代古刹长桩寺,有两件古物,一是明朝正德皇帝生母皇太后的喜容,一是元代紫铜沙金合铸的一座三尺多高的浮屠。因为舍间平素跟长桩寺有来往,寺里住持方丈寿全老和尚跟笔者又是方外交,于是规定时间,半农兄又约了三位考古专家一同前往。他们认为从这幅喜容中发现若干前所未见的小服饰,可算此行不虚。同时中午寿全大师准备了茄子素卤吃面,茄子是附近菜园子里现摘现吃,小磨香油是戒台寺自己榨的,加上铺派(伺候长老的杂役)手艺高,吃这样的茄子素卤,比各大饭馆荤的三鲜卤要高明多啦。 来到台湾几十年,合格够味儿的卤固然没有喝过,似乎打卤面已经变成“大鲁面”,连名儿都改啦(十之八九是受了鲁肉饭的影响)。前几天在高雄一家平津饭馆吃饭,跑堂的小伙子,说的一口纯正国语,问他打卤面怎么改成大鲁面了,他说近几年上的饭座台省同胞居多,叫大鲁面听了顺耳,这叫入乡随俗。您想各省口味的饭馆,都入乡随俗南北合了,菜还能好得了吗? [book_title]请您试一试新法炸酱面 北方人喜欢吃炸酱面,那是最普通的面食,本不足为奇,可是近几年来,江浙湖广的朋友,似乎也对炸酱面发生了兴趣,就是台省同胞近来下小馆,不叫米粉、贡丸,而叫打卤、炸酱面的也屡见不鲜! 不久以前,白中铮兄在“万象”版写了一篇《炸酱面》,区区为了凑热闹也谈了打卤面。最近有一位读者斐伯言来信说,他照我们所说如法炮制,打卤、炸酱居然做得都非常成功。以云南蒙自人做炸酱、打卤面,请北方朋友吃,结果颇得好评,所以特地写信来问,炸酱面还有别的做法没有,下回约朋友小叙也好再露一手。 做炸酱面可以随人喜好,加上配料,不过有两样配料,以我个人的口味来说,还是不加为是,一是花生米,二是豆腐干。肉丁炸酱加上花生米,软硬夹杂,非但有碍咀嚼,甚至互不相侔,也不对味。肉末加豆腐干,夺味不说,似乎跟面一拌,那面总觉着不是炸酱面了。说句良心话,对于这种非驴非马的炸酱,深感实在无法消受。可是武汉三镇,上溯皖南苏北,炸酱面里真有不少加豆腐干的,还愣说是北平做法,那真是天晓得了。 舍间在炸酱面吃腻了的时候,研究出一种新法炸酱,不用肉丁、肉末,而用虾米和鸡蛋。渤海湾青岛、烟台沿海一带有一种小虾米,北平海味店称它“小金钩”,只有两三分长,通体莹赤,虽然体积细小,可是虾皮褪得非常干净。别看虾小,鲜度极高,吃的时候用滚水泡上半天,虾肉才能回软。鸡蛋另外炒好打散,葱、姜煸锅,将酱炸透,然后把鸡蛋、虾米一块儿下锅炒好,拿来拌面。吃这种面宜于吃不过水的锅挑,面条不能太细,酱要炸得稀一点,若是酱太干、面太细,挑在碗里拌不开,就不好吃啦。小金钩鸡蛋炸酱,既经济又省事,喜欢吃炸酱面的朋友不妨试试。另外一种是卤虾炸酱。关东卤虾是全国闻名的,东北的卤虾小菜、卤虾油,不但长江流域、珠江流域各大城市有得卖,就是远至云贵四川,大点的土产店也不时有关东卤虾油出售。至于关东的卤虾酱,恐怕除了东北,只有平津才能买得到呢! 喜欢吃鱼虾,对海鲜有研究的朋友有人认为,不论江湖河海,凡是能吃的鳞介类,热带的不如温带的,温带的不如寒带的。越往北,肉越细味越鲜。证之松花江白鱼的肥嫩,哈尔滨大螃蟹的鲜腴,都非亚热带地区水产所能比拟。这种论调似乎是言之有据,颇有道理。福建虾油也是颇有名气的,广东虾酱更是粤省特产,油也好酱也好,要是跟关东卤虾一比,那就味道各有不同了。梁均默(寒操)生前是我们一群馋人所公认老饕中大老,他对饮馔的品评没有地域观念,只要好吃,不分中西,不论南北,他都列为珍品上味。用关东卤虾炸出酱来拌面,他认为比岭南虾酱鲜醇味永,不过关东卤虾,北人嗜咸,所以用来炸酱,似乎口味略重了些。广东有一种罐头什锦子姜,又叫生姜藠头,甘醹渍露,酸里带甜,加上一点藠头汤来拌面,丹醴湛溢,爽口增香,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来台三十年,早几年在市面上还可以买到香港“冠益厂”出品的虾酱,后来慢慢由缺货而断档了,取而代之的是澎湖的虾酱。最近走遍各超级市场,就是澎湖虾酱也绝迹了,要想吃卤虾酱拌面,只有期诸内地省亲,再行寻觅啦!另外有一种吃法是黄鱼红烧之后,除骨剔刺用鱼肉来拌面,虽然不是炸酱面,可是鲜腴适口,比一般炸酱尤有过之。平津一带在端午前后,黄鱼就大量上市了,天津平素就讲究吃熬鱼贴锅子,到了黄鱼季,少不得要大吃几顿来解馋。北平到了黄鱼季,一定要接姑奶奶回娘家,好好吃顿红烧黄鱼。因为到别人家做儿媳妇,每逢有好吃的,必定是先敬老,后让小,什么吃食都不能痛痛快快大吃一顿,所以自己的父母就以吃黄鱼为借口,把女儿接回娘家,大快朵颐一番。这种大锅大量的红烧黄鱼,汁稠味厚,去骨择刺,把剔出来的黄鱼的蒜瓣肉,掺入少许猪油渣,加少许虾子油回锅再烧,拿来拌面,鲜美温醇,清腴而爽,比起炸酱又别是一番滋味。台湾近海,金门黄鱼尤以鲜美驰名遐迩,价钱又非常廉宜,凡我同好不妨换换口味,做顿黄鱼面吃,必定觉得不错呢! [book_title]鸡蛋炒饭 前不久“万象”版男士谈家政,有人说到鸡蛋炒饭。中国人从古而今,由南到北鸡蛋炒饭好像是家常便饭,人人会炒,其实细一研究,个中也颇有讲究呢! 就拿炒饭用的饭来说,大家平素吃饭,有人爱吃蓬莱米,说它软而糯,轻柔适口,有人专嗜在来米,说它爽而松,清不腻人,各随所嗜,互不相犯。可是到了吃鸡蛋炒饭,问题就来了。 谁都知道鸡蛋炒饭必定要热锅冷饭,炒出饭来才好吃,可是蓬莱米煮的饭,不论是电锅煮,还是捞好饭用大锅蒸,凉了之后总是黏成一团,极难打散。请想,成团成块的饭,炒出来能好吃吗?炒饭用的饭,一定要弄散再炒,有些性急的人,打不散在锅里用铲子切,这一切,把米都切碎了。所以饭如果黏成一团一块时,等饭一见热,再用铲子慢慢捺两下,自然就松散开了。 炒饭不需要大油,可是饭要炒得透,要把饭粒炒得乒乓的响,才算大功告成。炒饭的葱花一定要爆焦,鸡蛋要先另外炒好,然后混在一起炒。此外有人喜欢把鸡蛋黄白打匀,往热饭上一浇再炒,名称倒挺好听,叫做“金包银”。先不论好吃与否,请想,油炒饭已经不好消化,饭粒再裹上一层鸡蛋,胃纳弱的人当然就更不容易消化啦。 笔者一向对鸡蛋炒饭有特别爱好,所以每到一处,总要试一试厨子炒出来的蛋炒饭是什么滋味。早年家里雇用厨师,试工的时候,试厨子手艺,首先准是让他煨个鸡汤,火一大,汤就浑浊,腴而不爽,这表示厨子文火菜差劲。再来个青椒炒肉丝,肉丝要能炒得嫩而入味,青椒要脆不泛生,这位大师傅武火菜就算及格啦。最后再来碗鸡蛋炒饭,大手笔的厨师,要先瞧瞧冷饭身骨如何,然后再炒,炒好了要润而不腻,透不浮油,鸡蛋老嫩适中,葱花也得煸去生葱气味,才算全部通过。虽然是一汤一菜一炒饭之微,可真能把三脚猫的厨师傅闹个手忙脚乱,“称练”短啦(“称练”两字北平话“考核”的意思)。 笔者年轻的时候,有一次到北平船板胡同汇文中学看运动会,在田径场的西南犄角有个小食堂,据说那里的大师傅虾片炒饭是一绝。试吃结果,红炖炖的对虾片,绿油油的豆米,衬上鹅黄松软的一碗热腾腾的蛋炒饭,吃到嘴里,柔滑香醇,可称名下无虚。也许年轻时,口味品级不高,认为这碗饭是所吃炒饭中的极品了。后来浪迹四方,对于这碗金羹玉饭,仍旧时常会萦回脑际。渡海来台,一直在台北工作,后来奉调嘉义,于是三餐大成问题。幸亏有一随从,是军中退役伙食兵,只会鸡蛋炒饭、豆腐汤,经过一番调教,炒饭渐得窍门,从此立下了连吃七十几顿蛋炒饭的纪录。亡友徐厂长松青兄,是每天早餐鸡蛋炒饭一盘,十余年如一日,友朋中叫他“炒饭大王”,叫我“炒饭专家”,以我二人辉煌纪录,确也当之无愧。 今年春天在台北住了好几个月,每天要到汀州街一带办事,午饭就只有在附近小饭馆解决,于是又恢复吃炒饭生涯。有些家饭烂如糜,也有黏成粢饭的。最妙有一家小饭馆,布置装潢都还雅静,可是叫的蛋炒饭端上来,令人大吃一惊。碗面铺满一层深绿色葱花,葱花之下是一层切得整整齐齐平行四边形的鸡蛋,顶底下是油汪汪的一盅炒饭。堂倌说得一口广东官话,他说这种炒饭叫“金玉满堂”,“金”大概是指炒鸡蛋,“玉”甭解释是生葱花啦。名实虽然相符,一股生葱大油味,直扑鼻端,就连平素爱吃鸡蛋炒饭的我,也只有望碗兴叹没法下箸了。鸡蛋炒饭,虽然是极平常的吃法,可是偏偏有若干千奇百怪的花样,仔细想想,茫茫大千,凡百事物,莫不皆然,岂止鸡蛋炒饭一项呢! [book_title]烤涮两吃,经济解馋 远洋连续吹来几阵寒流,节过小雪。台北的气候,才刚有寒意,可是敏感的绅士淑女,已经陆续换上了冬装,饭馆里也都添上各式各样的暖锅招徕顾客了。 记得当年在内地,一交立秋,东来顺、西来顺、两益轩、同和轩一类回教牛羊肉馆,立刻把“烤涮”两大字的门灯,用光彩的小电灯围起来,欢迎喜欢尝鲜的人驾临了。 北平牛羊肉馆虽然烤涮都卖,可是客人一进门,堂倌总要问一句,您吃烤的还是涮的?换之烤涮两吃,大不相同。吃涮锅子以羊肉为主,什么“上脑儿”、“三叉”、“黄瓜条”,加上腰、肝、肚子,光是从羊的身上找,能叫出十多种名堂来。扇个锅子,火势熊熊,热水滚滚,完全是君子之交,淡淡如也。要得汤好,您得多往锅子里续肉片,肉多汤自然肥腴鲜美了。吃锅子的作料,酱油、高醋、卤虾油、红豆腐卤汁、麻油、辣油、韭菜泥之外,讲究的馆子还要准备一点麻楞面儿(不加盐的花椒粉,饭馆里叫麻楞面儿)。因为不管多好的绵羊,总是带点膻味,调味料里加上点麻楞面儿,则腥膻之气就全解啦。 涮锅子要一片一片涮着吃,才能老嫩得当,甘肥适口,增加吃锅子的情趣。要是碰上同席是不管滋味专讲快的朋友,整盘子的肉往锅子里一倒,不管生熟老嫩,就夹出来大啖一番,那可就大煞风景了。 记得北洋时期有位国务院秘书长恽宝惠,不论在家出外,大宴小酌一律不用筷子,而用手抓。他吃涮锅子,照例是整盘肉片往锅子里一倒,热汤滚沸,他老人家自然无法伸手下锅,于是立刻用汤勺将肉捞进碗里,用手抓来大嚼。所以当时政坛大老,酒会应酬,都怕跟恽秘书长同席。当时国会议员乌泽声,时常跟恽老同席吃涮锅子,每次他必定让堂倌关照灶上,来一大碗白菜粉条汆羊肉片,让恽老一人独啖,而恽老也颇怡然自得,毫不生气,说这是两便吃涮锅子。这件宦海逸闻,现在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 吃烤肉从前是以牛肉为主,吃烤羊肉的不能说没有,不过少而又少罢了。当年北平最著名的烤肉宛、烤肉陈、烤肉季,最初都是推车摆摊的小本经营,预备的调味料因陋就简,也不齐全。就连鼎鼎大名的正阳楼,吃烤肉的调味料,也不过是酱油、米醋、清水、大葱、香菜三几样而已,自烤自吃,虽然显得粗犷,不够文雅,可是也有一种骀荡恣肆的豪情。老一辈的人吃烤肉,不嚼蒜瓣,不放辣椒。他们说站在火旁边随烤随吃,喜欢喝两杯的,再来上四两“烧刀子”,火气已经够大了,再吃大蒜辣椒,那就等着闹口疮嗓子痛吧!所以北方人虽然嗜食大蒜,可是吃烤肉,大蒜就免啦。 光复之后第二年冬天,台湾有卖烤肉的,有位朋友忽然想起吃烤肉来,笔者为了给大家解馋,于是让工匠们做了一个支子,工人因为没见过支子是什么样,所以怎么指点做出来仍旧不是那码子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一根根围炉条,用牛油擦了又擦,居然不漏汤可以将就用了,于是在舍下后院里,架起支子,大烤特烤。大家自然吃得津津有味,到现在还有朋友乐谈这件趣事呢。 后来厦门街萤桥淡水河畔,开了几家露天烤肉,那时大家刚来台湾,内地的烤肉是怎么回事,也还有点印象,客人也是吃过烤肉的,宾主印象犹存,所以一切还不离大谱儿。自从萤桥露天市场取消,好像只有李园卖过一阵烤肉,后来因为改组也就收歇不卖烤肉了。最近几年经名票吴兆南提倡,烤涮牛羊肉似乎又勃兴起来,而且花样翻新,烤涮两吃一百几十元管够管饱。每家烤涮餐馆讲排场、论陈设、谈布置,都是紫翠丹房、珠帘玉户,比起萤桥露天烤肉的竹篱茅屋,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了。 现在台北烤涮两吃的餐馆,谈吃涮的,每人奉上一只生鸡蛋,是给您打散掺在调味料里的,这是从吃日本鸡素烧学来的。烧焦了肉片蘸上生鸡蛋,冷热一均衡,可以不烫舌头,倒是法良意善,可惜真味全失,跟从前涮锅子的味道不同。笔者每次去吃,总是把个人应得的一枚,打到锅子里当卧果儿吃。有一回邻座几位女士笑我土包子不会吃,可是我觉得热汤热水卧个鸡蛋吃,比打碗黏糊糊腥不拉几的调料要好吃多了。口之于味,各人喜爱不同,那是没法子勉强的。 再谈吃烤的吧!烤肉跟涮肉正好相反,一说吃烤的,是指牛肉而言,就如同说吃涮的,是指的涮羊肉一样,没听说涮牛肉的。至于牛羊两来,那是抗战以后才兴,以前是互不混淆的。台湾吃烤肉作料可太齐全啦,除了内地吃烤肉应有的作料外,有大白芹、包心菜、生菜丝、洋葱片、绿青椒、西红柿、柠檬汁、生姜水、腐乳汤、辣椒酱、糖浆、蒜液;至于肉类,更是五花八门,除了牛羊肉外,还有鸡雉鹿獐等。肉类自选,作料各随所需,可是烤肉要原碗递给头戴白帽、身穿白衣的师傅倒在支子上去烤,不能亲自动手。师傅固然都是烹调妙手,三下五除二,迅速简捷,往原来装生肉的大碗里一拨弄,您拿着烤肉回座品尝吧! 像我们一些从内地来的老八板,任你珍错毕备,仍旧我行我素,肉类旨在牛羊,作料只取香菜、大葱、酱油。可是要由技擅易牙的大师傅代烤,火候老嫩,不能随心所欲,还要回到原桌去吃,总觉得比站在支子旁边随烤随吃,滋味不太一样。尤其生肉碗再盛熟肉吃,想起来总有点不太对劲,如果能把烤肉另换新碗,那就尽善尽美啦。当年在北平烤肉,总是来碗小米粥,或是到咖啡馆来杯浓咖啡去去油腻。现在台湾的烤涮两吃,吃完烤肉,喝碗锅子汤,油腻也消啦,这种大吃小会钞的吃法,在目前来说,可算最经济、最解馋的办法啦。 [book_title]青海美馔烤牦牛肉 青海首府西宁,在湟水之南,古称湟中,是通往甘肃兰州的要地。青海以西,柴达木盆地,草木葱茏,华实蔽野,是绝妙的一处屯垦畜牧大草原。青海蒙藏同胞都信奉喇嘛教,他们皮肤近乎棕褐,穿着打扮也没有显著的差异或标志,所以外来的客人,往往把青海的蒙人误为藏人。其实青海蒙人是多于藏人的,境内的游牧民族属于额鲁特蒙古支属,他们所牧放的牲畜,除了牛羊之外,还有一种牦牛。 这种牛比一般牛只躯干伟岸,负重耐劳,牛身上的毛特别长,肚子下的牛毛,长可及地,有人拿来做拂尘。北平前门外打磨厂有专卖犀牛尾拂尘店铺,所谓犀牛尾,其实都是用牦牛毛冒充的(以前北平万牲园曾豢过一只,没过几年就成了动物标本室的标本啦)。牦牛的角比一般牛角长大细润,而且容易着刀。北平名金石家寿石工(玺),有一长方形小篆“狂狷之间”闲章,无论从刀锋、笔法、转折、顿错各方面观察,都看不出是牛角印章。不过用牦牛治印以四至五岁的牛为佳,此时牛角纹理细密,容易奏刀,过老则坚重挺韧,用偏锋时就不能圆转敏实、挥洒自如了。牦牛的毛不但长,而且轻柔韧暖,染色之后除了做枪饰、尘帚、帽缨之外,还可以织成厚呢,平整光滑,跟帝俄时代俄国出品的“卡拉呢”同样驰名。能御豪雨,能抗奇寒,而且坚固耐穿,穿着仔细的人可以终身不坏。笔者曾经做了一个单袍,是墨绿颜色,虽然拿现在眼光看,尺寸肥而且短,已经不合穿着,可是每年六月晒衣服时拿出来,遇风依然明净洵练,跟新的一样。 近几年来在台湾好像吃牛排的风气大为流行,大街小巷都设有牛排馆,牛排的烹调方法,固然种类繁多,各有巧妙不同。从煎烤的生熟程度上来讲,就有若干区别:有人喜爱外焦里嫩,肉上还要带点血筋的;有人要吃嫩而不带血的;有人虽然也爱赶时髦吃牛排,可是血淋淋的,又不敢操刀而割,往嘴里送,于是关照侍者,要煎得透点,结果端上来一盘乌焦的牛排,啃不动,切不开,请想这块牛排能好吃吗? 据此间吃牛排专家品评结果,现在在台湾吃牛排,应当把神户牛排列为首选。其实青海的烤牦牛肉醇厚丰润,如果烹调得法,恐怕神户牛排不一定能在人间争夸第一呢!因为在青海吃牦牛肉,既不用操刀挑筋选肌,更用不着加工揉上苏打粉软化,您只要割下一块手掌大小的肉,抹上当地特制的烹酱,在炭火上反复烤熟,炙得肉香四溢,大碗酒、大块肉,吃个尽兴。那种塞上英雄伉爽豪情,跟生在珠帘玉户,胸前塞着一方雪白硬挺的餐巾,裙屐如云,银 佐酒,修然有度,慢慢咀嚼黑胡椒牛排的场面气氛,又大异其趣啦。 海心山只有一家汉人姓单的聚族而居,除了出外贸迁的以外,大约有百十口男女住在岛上,他们对于捉捕鳇鱼、饲养牦牛,个个都是能手。全族主持人,他们称之为当家的。这位单当家的仪容威重,谈吐清旷凝远,迥异尘俗。看他举止敏捷干练,不问可知是位武林高手。他说布喀河在封河之前,常有喜欢弄水的少年,在河边嬉戏、在河里游泳,这在藏族同胞看来,亵渎海神,如果个人遭受天谴,尚属咎有应得,万一海神震怒,祸延全境,将海他迁,那还得了?传说明世宗肃皇帝(嘉靖),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得罪布喀河神祇,海的幅员,一夏天就缩小到周围七百里。蒙藏同胞都是笃信鬼神的,从此每年在春季开河举行一次祭典,每隔三年就联合蒙藏回汉各族,举行一次扩大祭海盛典,远至湟中兰州都有善信前来参加大祭。可惜笔者去非其时,没能赶上他们鳀冠黎屟、丝鞭檐伞、琳琅莹琇的祭典。单当家的虽订有后约,可是时局动荡,再睹盛世元音,真不知要何年何月啦。 [book_title]湖州的板羊肉和粽子 在北平吃惯了西口的大尾巴肥羊,无论是爆、烤、涮,甚至羊肉做馅儿包的水饺、烙的肉饼,只觉得羊脂甘腴,毫无膻腥厚腻的感觉。后来在上海大雅楼吃过一回羊羔,另外吃过一次带皮红烧的羊肉大面,虽然收拾得挺干净,可是看到肉皮上个个毛细孔,立刻想到怪不得南方人都喜欢到北平买滩羊皮呢!敢情他们把羊皮都吃啦。 上海的羊肉因为品种、水草关系,羸瘠无膘,不管怎么做法,吃到嘴里不是淡而无味,就是后味儿带点膻腥。所以我在南方住了若干年,对于南方的羊肉,始终不感兴趣。 有一次同一位世交叶曼云兄在上海洪长兴小酌,他要吃涮羊肉。我说南方都是山羊,没有大尾巴绵羊,羊肉膻重味薄,我虽然是北方人,可是对于太膻的羊肉实在胃口缺缺。叶是湖州南浔人,他说:“你伯祖秋宸公在光绪初年去过我们湖州府,彼时你还没出生,可是湖州板羊肉你总听家里人说过,鲜而不膻,足堪媲美北平的羊肉吧!” 先伯祖秋宸公,历官浙江杭州、嘉兴、湖州等地,曾经把搜集的清代大儒洪亮吉卷葹阁藏书十八种,赠送给南浔小莲庄主人,收入他《嘉业堂丛书》里。后来虽然经过几次兵燹,庋藏海内孤本因此散佚不少,可是听说卷葹阁藏书却安然无恙,早就想有机会到湖州去观览一番,始终没能成行。现在既有曼云兄这位识途老马,于是拨冗作了一次吴兴之游。没到吴兴(湖州)之前,只知道湖笔徽墨,湖州的笔是闻名全国的,湖州的丝绵轻而且暖,翻丝绵更是当地妇女拿手杰作,至于最负盛名的板羊肉、甜咸粽子,则没有特别注意过。 清代叫湖州府,到了民国废府以后,把乌程、归安两县合并改称吴兴县。县属有个小镇叫“双林”,当地人都叫它“吃码头”。这个吃码头,倒不是镇上有什么繁弦急管、珍错毕备的茶楼酒肆,而是鳞次栉比一家挨一家的小吃店,不但每家各具独特的风味,而且价格廉宜,更是京沪各地外来客人想象不到的。湖州人夸称,双林镇的板羊肉,润气蒸香,腴滑不腻,可算独步江南,就是专门讲究吃羊肉的关东、塞北,也不容易吃到这样味醇质烂的美肴呢! 双林镇饲养的羊,他们叫湖羊。一般住户都有饲养湖羊的习惯,多多少少总要喂上三五只,自己留着吃,或是卖给羊肉店。至于专门饲养湖羊的大户,养上千儿八百只也不算稀奇,因为双林镇的羊,除了供应“双林”、“乌镇”两个吃码头消费外,还要大批运销外地呢!当地老一辈的人说,双林的湖羊,实际就是北方绵羊的品种,在元朝入主中原时,移殖江南一带的。因为太湖水域,厥壤肥饶,草木明瑟,湖羊在这种洞天福地长大,食青芝啜玉露,羊肉焉能不腴润甘鲜,人夸上味。 双林的板羊肉,做法是加料白烧,样子颇像天津醉白楼的水晶羊羔,可是味道又完全不同。镇上有一家羊肉店叫“戴长生”,这个买卖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算是镇上最具规模的羊肉店。他家从上代流传下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只宰二十头湖羊,决不多杀,每天一早儿开市,卖到日将近午,大概就盆空釜净,清洁溜溜,后来的顾客只好空手而回,明日请早啦。 当地的老吃客,有时打算请外地客人吃戴长生板羊肉,都要先期预订,否则去晚了难免向隅。敝友叶曼云兄是南浔叶家滨大族,跟戴家有累世姻谊,所以双林之行,吃到了上品板羊肉,而且参观了他们割烹过程。 敢情煮羊肉不用金属釜鼎,而是特制的一种平底长方形的石槽,其形状就像古代用为外棺的石椁。把宰好的羊,先斩头去尾截掉四肢,刮净羊毛,把整只羊分成两片,用削好的宽竹片像风鱼腊鸭一样,把羊肉片子撑得平平整整,放在石槽子里。大石槽放四只(八片),小石槽放两只(四片),所用作料,各家都有秘不传人的配方,由自己人兑好分量,在石槽底下点起木柴来烧煮(据说用松、杉、榆、桦,还有不同的名堂,当然烧出来的肉,也各有不同香味,镇上的食家一尝便知是哪家烧的)。石槽厚重,虽然柴干火烈,因为石釜传热迂缓,名为烧煮,其实石质坚厚,不渗油鲜等于文火煨炖。每天从傍晚炖到第二天黎明,皮煨得晶莹透明,肉煨得滑香温润,香气内蕴,既酥且嫩。起槽折骨,放在白案子上,冬令冱寒,凌晨尤为沧漼凛冽,刚出锅的热羊肉,不一会儿就变成望若缕冰、入口酥融、驰名远近的板羊肉啦。曼云兄说,有一次天没亮,到店里约他的令亲赶早班船去杭州,正赶上羊肉出锅,拿刚出炉的草鞋底烧饼,就烫嘴的板羊肉吃,肥甘适口,这一顿可遇而不可求的晨餐,是他毕生难忘的。 除了板羊肉是当地特产外,湖州粽子也是全国知名的。台北卖的烧肉粽除了一部分是台湾口味外,此外像九如一类的饮食所卖的粽子,差不多都是以湖州粽子作号召,由此可以证明湖州粽子流传之广啦。 湖州有一家著名的茶食店叫“褚大昌”,据说褚家就是以卖粽子起家,后来才开茶食店的。在湖州,褚老大的粽子也是一绝,要说褚大昌也许没人知道,要说褚老大那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褚老大最初是夜间河街叫卖猪油豆沙甜粽的,他做的粽子,糯米拣得精,绝不会掺有沙砾,豆沙洗得细,吃到嘴里甜度适中,不太甜也不腻口。尤其粽子包扎的松紧,恰到好处,糯软不糜,靠近豆沙处不夹生,靠近粽叶处不黏滞,这是别家粽子做不到的。因为生意越做越兴隆,过后又添上板栗鸡肉粽、火腿猪肉粽,虽然训练一批人手,专门包扎甜咸粽子,可是他家茶食店门口,每逢年节,经常还是要大排长龙呢! 我在上海跟曼云兄共事多年,他每年总要回乡省亲两次,每次回到上海,大包小包差不多塞满一大网篮,全是吃食。除了戴家老店的板羊肉、褚老大的粽子外,还少不了桂香村的黑芝麻酥糖,稻香村的核桃云片糕,野荸荠的百果糕。人人都说苏州茶食细巧精致,可是以上几品茶食,味道似乎比湖州做的尚觉稍逊。目前浙江下三府(湖州、杭州、嘉兴旧称浙江下三府),旅台人士甚多,想起腴滑不腻的板羊肉,精美醇烂的肉粽,就不是耽于饮食的朋友,也不能无莼鲈之思吧! [book_title]山东的肉火烧 当年在胶东一带工作,发现有三样风土味最重的吃食,是汤肥肉嫩的朝天锅,味醇质烂的驴肉卷饼,还有外酥里润的肉火烧。来到台湾只要跟即墨、潍县一带的山东朋友谈起来,没有一位不是馋涎欲滴的。 朝天锅也许构造别有窍门,此地手艺人没法仿造,西门有卖的,也不对劲。小毛驴在大陆北方是代步载货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可是在台湾小毛驴物稀为贵,在动物园已成为上宾,要想烹而食之,岂不是戛戛乎其难。只有油酥肉火烧,馅是葱肉,面是起酥就成了。可是旅居台北若干年,大陆的零食小吃,陆续在街头出现,只有山东油酥肉火烧,始终没看见有人做来卖。 前些年去花莲公干,在明义街大水沟有个河上建筑的小木屋,清晨卖早点,中午卖炒面饭,他家居然有肉火烧、粳米粥卖。火烧的面虽然不太酥,可是粳米粥是用马粪做燃料熬的,一进屋就有北方粥铺的味道。可惜旅次匆匆,再履斯土,当地已经成了一片河上公园,想再吃一次粳米粥、肉火烧,只有徒殷结想而已。 又过了两年,到虎尾糖厂,探视舍亲周星北兄宿疾,晨间在街头散步,又看见一家铺子卖肉火烧,尝试之下,跟在花莲所吃的火烧味道、形状完全一样。细问之下,敢情是有一次花莲大火,木屋悉成灰烬,那家卖肉火烧的,投亲来到虎尾,又重操旧业,异地重逢,也算笔者还有这份口福。后来在中南部定居多年,始终没有吃过真正山东味儿的肉火烧。 去年移家台北,年底在民生社区早上散步,忽然发现一家卖早点的铺子,门口笸箩里放着几个杠子头牛角尖,屋子里卖的热气腾腾的豆腐浆,一望便知是山东老乡的买卖。老板、伙计是老夫妇二人包办,敢情屋里还有一架电动大烤箱,烧饼出炉,有长条的椒盐烧饼、橘饼、豆沙的甜酥饼,还有就是多时没吃的肉火烧。 记得当年在山东吃肉火烧,馅子有两种,一种是大葱肉火烧,一种白菜肉火烧。山东章丘大葱可算山东一宝,也是举国闻名的,葱白一尺多长,粗如儿臂,上街赶集,在大车边沿顺上两棵又肥又嫩的大葱,想吃的时候,剥去葱皮来吃,入口新香,如啜甘露,既能解渴又能搪饥,拿来做火烧馅儿,还能不好吃吗?不过章丘大葱是有季节性的,没有大葱的时候,就改用白菜猪肉作馅儿了,菜要切得细,肉要剁得烂,玉糜金浆同样好吃。 在台湾当然没有章丘大葱了。这家小铺的火烧,就是白菜猪肉馅儿的。老夫妇都是地道山东人,耿直性格,打烧饼悉尊古法,一丝不苟,因为酥起得足,就是搁凉了再吃,仍旧入口酥融,绝不粘牙碍齿,不但住在附近一带的山东老乡,每天清早都去光顾,尝尝家乡味,就是本省同胞到小铺来吃早点的也日渐增多,可见口之于味,大家有同嗜焉是不假的。天天吃腻了烧饼油条、糯米粢饭的早点,来两只肉火烧换换口味也真不错! [book_title]鸡包翅雅号“千里婵娟” 《你我他周刊》第五十六期,对于吃的艺术,有一栏“怎样做出一道好菜”彩色专辑,林林总总把台北饭店酒楼名厨介绍了好几位,名菜介绍若干道出来,可以说有美皆备,无味不珍,在下素有馋人之称,这一来把我的馋虫又钩上来了。 一九四六年春间,笔者随侍先母舅张柳丞公来台。那时节除了太平町延平北路有穿廊圆拱、琼室丹房的蓬莱阁、新中华、小春园等几家大酒家之外,想找个地方像样而又没有酒女侑酒的真正饭馆,可以说凤毛麟角几乎没有。记得那年中秋节,笔者就追陪先母舅杖履到新中华,登临顶楼,杰阁高耸、重檐四垂,吃炒响螺片、剥红 、喝四半酒来赏月,直到碧空澄霁,大月西沉繁星在天,才兴尽赋归。觉得常此食无定所,殊非长久之局,于是把当年泰县的厨师刘文彬接来台湾。刘是早年江苏泰县谦益永盐栈经理潘锡五所赏识的一名庖人,记得有一年江苏省省长韩紫石先生从姜堰到泰县来避嚣,潘、韩是多年老友,请紫老吃饭时,并约画家凌文渊陪客,笔者也忝陪末座,席面上就有刘厨一道拿手菜“鸡包翅”。碰巧十二月二十八日台视公司“家庭食谱”傅培梅女士也示范这道菜,不过傅女士把这道菜改名“翅包鸡”而且勾芡,其他烹调步骤大致是相同的。 刘厨这道菜,是选用“九斤黄”老母鸡来拆骨,鸡皮比现在肉鸡的皮柔韧厚实得多,所以拆离骨时能把鸡翼鸡腿也完整无缺地退下来,鱼翅是用小荷包翅,排翅太长不容易处理。鱼翅先用鲍鱼火腿干贝煨烂后,再塞入鸡肚子里,用细海带丝当线,将缺口处逐一缝合,以免漏汤减味。另加上去过油的鸡汤文火清蒸,约一小时上桌。一轮大月,润气蒸香,包蕴精博,清醇味正,入口腴不腻人。韩紫老认为既好吃又好看,如果仍然叫它鸡包翅,未免愧对佳肴。因为此菜登盘荐餐,圆润莹洁,恍如瓯捧素魄,于是合席同意,赐予“千里婵娟”四个字。这道菜经韩紫老品评赐名之后,在抗战之前,着实出过几年风头呢! 刘厨来台之后,舍间款客他曾经献过一次身手,可是火腿鲍贝都不能像在内地时候任便挑精选瘦,所以跟在内地时做的相去甚远。又过了几年,韩国官员金信宴客,特请刘文彬主厨,头菜用的就是“千里婵娟”,此时海味来源已充足,选料既精,鸡汤里再加上韩国参须煨炖,玄黄玉露味纯汤清,颇为座客激赏。 银翼餐厅在火车站前,由刘大须子主持的时期,二刘同宗同行,谁有好材料时常互相串换。有一次大须子应了两桌,宾主都是美食专家,席上的一道“千里婵娟”,就是特烦刘文彬一展调羹妙手的杰作。现在刘厨年逾八旬,已经不能亲任割烹,傅女士的“翅包鸡”跟刘府的“千里婵娟”确有虎贲中郎之似,推潭仆远,自亦属于珍食上味,容当试制一次,以饱馋吻。 [book_title]白菜包和生菜鸽松 说菜包也许有人不知道,要说生菜鸽松,现在台北市岭南口味正应时当令。而生菜鸽松又是广东餐馆不可或缺的名菜,所以一提生菜鸽松这道菜,对常在外面跑的人,总不会太陌生吧! 前些日子,在台北跟几位朋友到一家广州菜馆小叙,同席有位朋友点了一味生菜鸽松。这味羊城名肴,表面上看,好像并没有什么深文奥义,其实这是一道讲刀功、论火候的菜,并不是每位广东大师傅都能做得恰到好处呢! 首先鸽子要选大小适中的,起下来的鸽子肉,要立刻剁成肉粒,用调味料喂透,炒时秘诀是大火、轻油,宁淡勿咸。包鸽松的生菜以仅盈一握、脆嫩整齐者为上选。生菜是最易滋生虫害的,在田间生长时必定都喷洒过农药,所以吃生菜必须先用稀释的灰锰氧彻底洗净,然后用凉开水再洗一遍,方能供客大嚼。当年梁均默先生说:“生菜包鸽松,翠绿晶莹,香不腻口。”他的评语可称允当。 所谓生菜鸽松,追本溯源,其实是从满洲菜包演变而来的。 关外早冬,一过立秋,已透嫩凉,云冷草肥,就进入狩猎期了。当年清太祖尚未定鼎中原,屯兵山海关外与明军对峙的时候,有一天闲中无聊,带了一队士兵在营区左近行围射猎,打了不少獐狍麋兔,自然心中特别畅快。加上当地土人凑趣,献了十几只肥硕的“祝鸠”(祝鸠是一种野生鸽子,翼长尾短,肉极肥嫩,如有人捕得,认为是天禧祥瑞,所以叫它祝鸠)。可是当时扈从人多,祝鸠不敷分配,于是做成肉糜搅拌在油炒饭内,用白菜包起来吃,大家共享福胙。谁知这种吃法,不但腴而爽口,而且清凉降火,后来入主中原,“祝鸠菜包”也就列入御膳房御用膳单了。因为当年秋狩开始,祝鸠献瑞是七月初五,所以后来就把七月初五奉为秋狩郊天祭辰,白菜包列为飨饩的配馐,吃菜包的风气也就从此流传下来。 北国冬寒凛冽,内庭向例九月初一衣裘生火,要到第二年二月初一才正式停止生炉撤火。整个冬天不离炉火,任何人都会觉得口干舌燥,三焦欠舒。在慈禧垂帘听政时期,因为内外交征,肝火太旺,稍不如意,就让敬事房传板子,说不定哪一个太监或是宫女要倒霉遭殃啦。太后火气大肝火旺,御药房有的是特制的“黄连上清”、“银翘解毒”、“金衣万应锭”、“八宝紫金丹”一类理三焦、清内热的成药,可是左右谁敢向太后进言,请太后进点平安药呢?碰巧有一个执事太监,平素一闹火气,就把生白菜切丝用三合油一拌猛吃一顿,立刻火气全消。他想太后如果能够多吃点生白菜,岂不是把一冬所烤火中的煤气,脏腑中集聚的内热,也能一股脑儿清除了吗?于是跟首领太监大家一咬耳朵,有一天太后午膳,就有九饤食盘托着翠雪冰姿黄芽菜叶呈现御前了。慈禧吃菜包,当然一时无法找到关外的祝鸠,御膳房一动脑筋,就拿宫中饲养的肥鸽来充祝鸠,哪知炒出来的鸽松,一样肥美湛香,堪称上味,从此菜包就成了上方玉食。一直到后来清室逊位,端康皇妃当家,膳食单上有时还列有白菜包呢! 据番禺梁节庵前辈说:“广州菜馆早先是没有生菜鸽松的,自从义和拳之乱,慈禧、光绪仓促驾幸西安,岑春煊扈从护驾,等动乱弭平还都途中,迭蒙赏吃白菜包。岑食而甘之,其后他开府百粤,忽然想起吃白菜包来。可是广东不出产大白菜(广东管大白菜叫黄芽白),白菜都是从北方用船运去的,当时跑南洋的船又时常脱班,黄芽白不时缺货应市。大帅天生性急暴躁,所以庖人急中生智,改用生菜来代替,生菜叶子没有白菜体积硕大,所以取消鸡蛋炒饭,只用炒鸽松包生菜来吃了。”梁是广东人,又在内廷当过差,从这段话来看,说生菜鸽松跟白菜包渊源有自,料想是不会假的。 北方吃的菜里喜欢用酱,尤其吃饼类面食,少不了黄酱、甜面酱之类的,例如就烤鸭吃的片儿火烧,就离不开大葱面酱,吃春饼要是不抹点儿酱,再卷上一段葱白,好像就不是吃春饼啦。至于吃菜包,菜叶里包的鸡蛋炒饭,固然不能多放盐,就是小虾仁炒豆腐,也要清清淡淡的,炒祝鸠也好,炒鸽松也好,都不能太口沉了。一个大白菜叶,可能包三碗鸡蛋炒饭,吃的时候讲究包不离嘴,嘴不离包,没时间去夹菜吃,所以吃白菜包,酱是不能少,蒜泥更是不可或缺的,一方面调和咸淡,一方面提味增香,又具杀菌作用。内廷传膳吃菜包,自然也少不了附带面酱、蒜泥,奇怪的是面酱、蒜泥不是归御膳房准备进呈,而是由当值宫监们另外预备端上来的。当年一般老百姓讲究吃喝的,买面酱不是西鼎和、老天源,就是大葫芦、六必居,那才算够谱儿,要是谁能淘换点出自内廷的面酱,那就是天池丹醴、格胜椒浆啦。 内廷宫监居然敢在宫里做酱,一点也不假,而且是有其历史性的。据说清廷自从东北进关奠都北京,岁时郊天祭祖,一仍旧贯按照满洲习俗,做一种奶油饽饽上供,尤其是春夏宗社大祭,一份饽饽桌子,就有几百上千块奶油饽饽。祭祀完了之后,要送神散福,祭品里的饽饽,就散福给掖廷上下人等。因为数量太多,一时谁也吃不完,而且久吃生厌,于是有一班脑筋活络的太监,就想出点子来了。他们凡是分到散福的饽饽,全部买下来。 做酱主要是要有大场地翻晒,而且要晒得透、翻得勤,宫中可做晒酱的广场到处皆是,可是在大明大摆的场合拿来晒酱,那就太不成体统了。亏他们想得出来,居然想到在坤宁宫的后面,一排又矮又小的群房前面安上缸瓮,做起酱来。这排群房原本是值班太监休息住宿的小榻榻儿(临时住所宫里叫小榻榻儿),就在屋外做酱,虽然是在金阙丹墀之下,可是有鸱甍重棼掩覆着,既不显眼,又便照顾,对太监们来说,真是太理想啦。做饽饽的原料,面是飞箩细粉,油是塞上醇膏,纯脂细面,制出来的酱,虽非出自天厨,可是比起市面的醅酱,味道的鲜美不知要高出多少倍了。 最初太监时常把这种“体己”送给王公大臣、勋戚亲贵尝尝新,可是谁又能嘴上抹石灰白吃呢!往往厚赏有加,这就变成了太监们一项大的收入。有一班好摆谱儿的朋友,总要走走门路淘换点太监们晒的所谓“宫酱”来吃菜包、吃春饼,才算够谱儿呢! [book_title]举筷不忍吃鸽子 前几天“立法院”开会,有人谈到最近台北人又一窝蜂地吃鸽子,什么黄焖乳鸽、油淋乳鸽、生烤雏鸽等,台湾鸽子供应量不够,甚至不惜浪费宝贵的外汇,进口洋鸽来供应餐馆,一饱老饕的馋吻。最近台湾中华电视台有人在三重市餐厅吃烤乳鸽,吃出两枚用来记载鸽子标志的套环来,足证现在吃鸽子风之盛,已经到了无论肉鸽赛鸽,一入猎捕者特制的网子,不管它是什么万金名种,或是远程钢翼,一律称斤论两送进庖厨,变成俎上之肉。 我友“北平通”金受申兄,隶籍蒙旗,据说元朝作战时期,黄沙无垠,连亘千里,军中传书,全赖信鸽,所以对于鹁鸽,不准任便烹杀。后来几位皇帝听信方士谰言,说是每天进食清炖鸽子,可以益寿强身,这下不要紧,搞得大家大吃鸽子,蔚为风尚。灯市口有一大鹁鸽胡同、小鹁鸽胡同,就是元代鸽子的交易市场。到了抗战之前,每逢隆福寺庙会之前,东西牌楼神路街一带,还是北平城里最大的鸽子市。卖野鸽子(又叫楼鸽,这个楼鸽的“楼”是否这样写,要请教盖仙夏老师了)的,卖家鸽的,分笼列肆,待价而沽。还有专卖鸽子哨的,什么单响、双响、九响带回音,绑在鸽子身上,飞在天上清音逸响,超逸绝尘,那比“直升机”、“七四七”穿云动谷的嘈杂,要悦耳多啦。 北平是礼仪之邦,养鸽子也有养鸽的礼数。从前古板人家准许子弟养鸽子,也有他的道理:第一,养鸽子的人必须早起登高,鸽子多的人家,还要把鸽子分拨惊起来飞上半天,打盘围着自己屋子飞圆圈,越飞越高,圈子越大。假如自己的鸽群训练有素或是鸽多势众,若遇上附近也有养鸽子的,在高空三五个回翔,就能把人家呆头呆脑的鸽子裹几只回来。当时养鸽子的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打盘裹回来的家鸽,一经查明原主,必定亲自送还,既不得私留喂养,更忌私自杀害,如有违反,则属于流氓行径,遭人鄙视了。 北平人把楼鸽、燕子、蜜蜂,同时视为祥瑞之物,燕子搭窝、蜜蜂筑巢,谁都不去惊动它们,尤其楼鸽不会自营窝巢,多半栖息在穿堂、游廊、后厦、高堂邃宇、丹楹檐椽之间。房屋主人看见楼鸽惠然肯来,多半找几只装僧帽牌洋蜡烛的小木箱,铺上点旧棉絮,架在重棼琼构之上,从此怡然定居,螽斯衍庆了。鸽子随地粪便,弄得础壁皆汁,蜿蜒狼藉,所好佣人随时清扫冲洗,积存起来可以卖给花场子当肥料。尤其纯白无杂色的,特别好卖,用丝线沉在盛白干儿的大酒缸里,既去水气,加重酒的醇度,价钱又可卖得更高呢! 在北平,除了江浙馆有油淋乳鸽、红焖肥鸽,以及广东馆的生菜鸽松外,其余鲁豫陕晋各省饭馆,很少有拿鸽子做菜的。靠着北京大学有个地名叫汉花园,清初叫南花园,四方所贡奇花异卉,都在该地培植,各省征来的高手花匠,也都齐聚在此。后来因为住在那儿的南方人很多,又改名汉花园。到了北京大学成立,莘莘学子负笈来学的日渐增多,东斋西斋住满,就只好赁居公寓啦。 住的问题解决,吃的问题又来了。会动脑筋的人,在沙滩汉花园东斋西斋左近支起摊子,饭摊酒肆,如雨后春笋,相继设立。于是水陆杂陈,味兼南北,从前一些南来花匠,稍谙割烹之道的,也就改行客串起掌勺的了。有位弄兰花的曹老爹,平常喜欢喝两杯,他做的卤雏鸽、罐焖鸽子,味醇质烂,香酥适口,不但南来学子趋之若鹜,就是国学大师林损、会计名家胡立猷,都是他的座上客。骡马市大街宾宴春的鸽蓉酥饼,不但皮子酥润不油,馅子更滑香鲜嫩。当时跟中山公园柏斯馨的咖喱牛肉饺,被江亢虎赞为点心中二绝,要非虚誉。此外前外祯元馆中一道八宝鸽子,除了冬菇火腿干贝小河虾之外,他们不用糯米,而用薏仁米,濡而不糯,润而不油,可算鸽子中一道名菜。 最早北平谁家养鸽子,虽然不是每只都套上脚环,可是自家鸽子各有各的识别方法,一望而知。厨房采办偶不小心买回来了,只有自认倒霉,一律放生,绝没人把家鸽当做肉鸽烹而食之的。北平吃鸽子的不多,野生肉鸽繁殖甚快,可以说吃之不尽,供过于求,当然物美价廉,更谈不上吃只鸽子要浪费外汇啦。 有人说,杀鸽子要把铜钱孔套在鸽子嘴上,把鸽子闷死,然后宰杀,鸽子才鲜嫩好吃。我认为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让鸽子这样死法,未免太残忍些,所以任何做法的鸽子,登盘荐餐,虽有朋友坚劝,我仍旧不动筷子。 有一年盐务稽核所缪秋杰召集盐务方面商人开会,进餐时有一道云腿清炖乳鸽,据所里主厨师傅说:“鸽子用铜钱闷毙,血液阻滞,既不卫生,肉也变得柴老粗硬,照一般割烹办法,反而鲜嫩腴润。”他煨的鸽子汤,果然清而不浊,鲜而不腻,是汤中隽品。座中有位贵州思南县人,他说我们吃的都是野生肉鸽,烹而食之毫无罪过。当年他们县里新上任一位县大老爷,不但吃斋念佛,而且不愿杀生。老百姓在稻田捉田鸡固然不许,平素栖息树林的野鸽,也禁止捕食。到了稻穗大熟,邻近的野鸽,也都纷来觅食,大吃田禾,弄得老百姓收成不够吃,甚至田赋都缴不上,后来那位县太爷因此丢官。接任县令一到差,就鼓励大家捕食野鸽,于是街头巷尾的烧腊摊、卤味铺,腊脯脩醢,几乎成了鸽肉世界。 [book_chapter]辑三 点心 [book_title]鲜腴肥嫩的青海鳇鱼 古人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笔者平素好动不好静,所以对这句话非常服膺。中国幅员广阔,山南海北,去的地方倒也不算太少,只是青海一带向往已久,可是始终没有机会一履斯土。抗战前,碰巧有个机会到甘肃的省会兰州、青海的省会西宁公干,时届隆冬数九,地冻天寒,谁都愿意在家过个阖家团圆的舒服年,有了这种人弃我取、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自然是欣然束装就道、冒寒西行啦。 根据《地舆志》的记载,青海境内,内海有二十余处之多,海水柔弱,鹅毛都会沉底。有一处湖泊古称“鲜水”,汉人称它“西海”,蒙藏人叫它“库库诺尔”,是中国第一个咸水湖。传说在北魏时代幅员千余里,周围面积有六千四百余平方公里,有台湾现在面积六分之一强,浩瀚无际,其大可知。这个库库诺尔湖冬不枯竭,夏不漫漶,磅礴苍莽,绿云如海,支流二十余处。其中最大主流叫“布喀河”,河流中岏耸矗,叠嶂环抱,有两座连峰耸立、峻壁千仞、嵌奇突兀的海上仙山。东边一座叫海心山,传说唐代每年入冬封河之后,把名驹良骥牝牡相杂牧放此岛,明年得驹,必多骏异,世称龙种,所以岛也改名龙驹岛。西边一座叫海心西山,住有若干苦行潜修炼气悟道、奇才异能修士。平时因为山壤肥饶,奇果佳树,珍禽异兽,靡不毕备,所以穹石曲泻之间互不相犯,硁硁自守。当年武侠小说名家还珠楼主李寿民兄所写《蜀山剑侠传》里,对于海心山上亦仙亦侠人物的详细描述,大部分是他听一位藏族炼气士噶贡那彦图所说亲身经历,故事虽然光怪陆离,倒也并非全部虚构。 布喀河里出产一种鳇鱼,有人说鲟鳇一体,就是一种鳣鱼。东北松花江在同江县跟黑龙江会合的地方,也产鳇鱼,而且松花江鳇鱼的鼻骨脊骨又软又脆,非常好吃,可是细一品尝,其鲜腴肥嫩,就没法跟布喀河的鳇鱼相比了。大凡鱼虾一类鳞介水产,水温越低,肌理就越发细嫩甘肥,冬雪封湖,坚冰盈尺,也就是鳇鱼最肥硕细嫩的时候。 蒙藏同胞不嗜鱼腥,向不捕捉,所以捕鱼为业的都是当地的汉族。他们等湖上结冰逾尺,用一种尖头四棱带回钩的铁制钩连枪,当地人叫它“冰穿子”,在冰上凿几个或大或小的冰洞,洞口挂上几只红灯笼,就可放心回家睡大觉了。鳇鱼久蛰湖底,深感冰下凝冱不舒,看见灯亮闪烁,烛影摇红,自然征逐迈前,腾波鼓浪,跃出冰渊。蒙藏人士平素以牛羊肉为主食,因此除少数汉族外,平日河里鱼虾几乎没人捉捕,滋生繁衍数量极多,跃出冰窟的鳇鱼小者都有十斤以上,大者当然更重了。凿冰捉鱼的当地土人说,如果碰上运气好,天气晴朗又赶上刮西北风,真有丈把长的鳇鱼随着鱼群蹦上来,不一会儿冰窟四周堆满了大小青鱼,冻成一座小鱼山。 鳇鱼的特征是鱼唇突出、骨软肉细,稍大一点的鳇鱼,鱼头里充满了鱼脂脑髓,比起我们日常吃的红烧鲢鱼头,还要腴美甘肥。这些湖泊河川,当地人一律称之为海,天地深广,芳草如茵。据说有几处海水盐分特别浓重,水呈深青色,跟从天津坐海船去上海,经过黑水洋海面一样阴森可怕。海里不胜舟楫,当地盐户引水上岸,用水晒盐;别处晒顶多黄白两色,可是青海盐湖不同地段晒出来的盐,分青红黑白四种颜色,盐的咸度鲜度虽然大致相同,可是水产就大有差别了。据说能产红黑盐的地区,无论鱼虾都是特别鲜嫩肥硕,笔者因为停留时间短暂,只好姑妄言之,姑妄听之而已。 [book_title]赏菊何须羡持螯 东篱菊绽,已透嫩凉,稷熟蟹肥,又到了持螯赏菊的季节了。 平津吃螃蟹讲究七尖八团,江浙一带吃螃蟹说九月尖脐十月团,应时当令,才是黄满膏腴的时候。初来台湾人生地不熟,仅仅在蓬莱阁、新中华一些酒家吃过红 ,黄硬肉粗,徒有蟹形,而无蟹味。后来发现台湾也有清水蟹,有人说蟹内有一种血吸虫,如入脏腑,人即贫血羸枯而死。故友杜应酷嗜大闸蟹,来台之后就不时以台湾清水蟹解馋,终以血吸虫入肺,肺烂血竭,不治去世,于是我更断了在台湾吃清水蟹的念头。 一九七三年去港泰旅游,在曼谷避暑胜地帕特雅海滨,一家大饭店新张迎宾宴会上,有一道菜叫“新伯里(Newbury)式烩虾”。新巴克是大西洋海岸一个港口,以产龙虾著称。这道菜原本是以龙虾为主的,可是那天的虾,入口之后虾肉细润,远胜龙虾,芳鲜适口,几可媲美阳澄湖紫背金螯大蟹。向人请教,才知道是泰国土产的长脚虾做的。 参加这次晚会的有位泰侨鱼类输出组合邝君,他说:“长脚虾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虾,东南亚的印尼、马来西亚、泰国等地的溪流河川都产长脚虾,以泰国产的长脚虾肉最肥嫩。它是属于杂食性的虾类,除了以水生昆虫、蚯蚓、蝌蛹、幼蛭,以及水里植物的嫩叶须茎为主食外,甚至人类所吃的食物,都能够做它的饲料。不过最适宜长脚虾的水温是摄氏二十四度到三十四度,水温低于十五度时,它就失魂落魄呈现假死状态啦。如果不赶快提高水温,它就无法适应难以生存了。因为泰国长年酷热,日照灼人,河川水温经常比印尼、马来西亚高而稳定,所以泰国的长脚虾,鲜味、透明度在东南亚都是首屈一指的,凡是打算养殖长脚虾的国家,都乐意到泰国来引进虾苗。目前台湾农复会(现改农发会)的林绍文博士,正在曼谷研究如何解决繁殖饲养台湾引进长脚虾的技术问题,将来繁殖成功,台湾就有肥大芳鲜的长脚虾可吃啦。”听了邝君对于长脚虾的一段谈话,我在泰国住了一个暑假,留泰期间,遇有吃海鲜场合,总是大啖长脚虾。 回到台湾,曾经跟屏东东港渔会的林水破几位先生谈起长脚虾的问题。他们认为:“本省南部河川有一种过山虾,无论煎炒烹炸做出菜肴来,风味都佳,跟长脚虾有虎贲中郎之似,真正精于饮馔的内行,才能品尝出些许差别。过山虾的肉比较粗松一些,这种虾也深受日本观光客的欢迎,因为产量有限,每次网获所得,大半都被几家观光饭店扫数搜购,以飨外宾了。” 去年仲秋在屏东里港乡友人家中餐叙,有一道菜是泰国式名菜“煎虾饼”,旁边还配了有甜、有酸、有辣的作料颇为地道,是女主人新从泰国学来的。这个菜选料要精,草虾、砂虾、斑节虾都不能用,一定要用长脚虾才够味儿。大家试尝之下,果然虾鲜味正,肉细而甘,跟曼谷珍宝大酒楼的煎虾饼式样滋味,完全一样。经主人解说,才知道所用长脚虾,就是从泰国引进繁殖成功的。 据说农复会引进的长脚大虾,最初是交给水产试验所东港分所跟台南分所培育饲养,经过两所的细心观察试验,严格选别,饲养六个月即可登盘供餐了。于是在里港、高树、潮州、枋山等十个乡镇各选五户农家养殖。想不到民间大力养殖推广之下,今年长脚虾的年生产量,已经从三十吨,遽增至八百吨了。这种名贵且风味独特的虾种,市面售价每台斤约为二百二三十元,虽然还没有滞销现象,可是年产量二三十倍往上增加,如果不早点严格订定产销计划,最后辛辛苦苦的成果,恐怕要付之虚掷了。 昨天有人从南部给我带来一篓刚捞上来的长脚大虾,每只都十多厘米长,头大脚长,身体壮硕。庭前菊花已绽,想起当年东篱赏菊、把酒持螯之乐,心中正感到怅惘空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心头滋扰。忽然想起长脚虾肉细而甜,拿它蒸熟蘸姜醋来吃,其味可能跟吃大闸蟹仿佛。于是洗净扎好上锅蒸煮,用姜末米醋蘸着虾肉大嚼,虽然没有腴润的蟹膏可吃,可是比吃红 过瘾多了。长脚虾的虾脑殷红柔腴、金浆味永,留起来下虾脑面,鹅黄衬紫、凝脂腴香,比起上海大发的虾脑面又高明多了。现在既然吃不到大闸蟹,能以长脚虾来代替,可算慰情聊胜于无啦。听说养殖专家们为了推广长脚虾,正研究菜式,准备再开一次品尝会。我想,以虾代蟹的清蒸大虾,以及虾脑煨面,列入菜式,一定能受到老饕们的欢迎呢! [book_title]五毒饼 中国人为了纪念战国时代三闾大夫屈灵均五月五日纵身汨罗江而死,全国各地无论南北,都用粽叶裹了角黍(俗称粽子)。端午节吃粽子,这个习俗由来已久,唯独北平除了包粽子外,还要吃五毒饼,这是过五月节北平独有的小吃,其他省份恐怕都没有呢! 北平几家老字号如正明、毓美、兰英等饽饽铺,一到五月初一,门口就贴上“本号新添五毒饼”的红纸告条了。五毒饼大小有如核桃酥,馅儿不过是松子、核桃、枣泥、豆沙一类材料,用枣木模子磕出来,上吊炉烤熟,出炉后提浆上彩,表面上再抹一层油糖,点心上凸凹的花纹,可就特别显眼了。 传说在元朝末年,江西贵溪县龙虎山某一代张天师的裔孙,在尚未继承道统之前,下山遨游,来到京师。正赶上久旱不雨,疠疫横行,他不幸感染时疫,突然晕倒在一家饽饽铺的门前。那家饽饽铺掌柜的,是位宅心仁厚的长者,一看是一个气宇不凡的少年倒卧在门首,马上叫伙计们把他抬到柜房,亲自动手给他刮痧,然后针灸兼施,居然把这年轻人的性命给救过来。知他只身来京,此地别无亲友,于是在后柜搭了一张铺,延医调治。将养了好一阵子,一直到他病愈方才道谢告辞离去,年轻人始终没有露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饽饽铺的掌柜的,只觉得他蕴藉俨雅,必定是颇有来头的南方富家子弟,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张天师嫡系裔孙。 过了不几年,他沿袭道统,正位天师,忽然想起当年卧病道旁,饽饽铺掌柜的救命之恩,于是用朱笔画了一道灵符,加盖龙虎山乾坤太乙真人金印,派人专程晋京,送给那位饽饽铺掌柜的,留为驱邪辟疫之用。那家饽饽铺收到张天师所赠亲笔灵符,视同瑰宝,立刻贴在后柜作坊上梁。 当时饽饽铺都雇有专门雕刻点心模子的工匠,有一位心灵手巧的工匠,整天眼望贴在梁上的灵符,夭矫盘曲,朱厚色鲜,久而久之,心领神会,无意之中就爬抉剔刮,照灵符的笔顺,刻了一方模子出来。被掌柜的无意中发现,觉得新颖别致,于是用枣泥做馅儿,刻了几十只烤了一炉枣泥饼,准备不好卖,留给柜上同人自己吃。谁知这批点心一出炉,不论放在什么地方,用不着加纱罩,绝无苍蝇蚊子来滋扰,那位掌柜的是个有心人,把这批点心取名“五毒饼”,在端午节发售一天。大家听说五毒饼不招苍蝇,又能驱邪避疫,饼一出炉,总是一抢而光。 北平各家饽饽铺一看这种情形,争相仿效,家家也都大发利市,不过他们五毒饼的模子,因无张天师的灵符可拓,既名五毒饼,就把蝎子、壁虎、蛤蟆、蛇虺、蜂蜮五毒刻在模子上,成了名副其实的五毒饼了。木头模子用久了,自然纹路模糊不清,有一家饽饽铺特地请了一位擅画花鸟虫鱼的江南画家,画了一幅虺蜮潜踪图,工细传神,栩栩如生,于是让巧匠依样葫芦,刻了一副木头模子。那位江南老画师,是江苏武进人,南方有蜈蚣(俗名百脚,北方极少蜈蚣,有一种叫钱串子,有一种叫蚰蜒,跟蜈蚣极为相似)而没有蝎子,所以南方画五毒,就把蝎子换成蜈蚣了。因此北平当年饽饽铺,就有南派五毒饼、北派五毒饼之分了。 当年画家陈半丁说:“京剧《混元盒》里五毒,只有蜈蚣而无蝎子,《五花洞》剧中变幻人形在世间扰乱一番的金头大仙化身,也是蜈蚣而非蝎子,因为昆曲、乱弹都是由南而北,在南方蝎子是很少见的。”半丁先生以南人落籍北平,他的说法是颇有见地的。 有些细心人端午节吃五毒饼,发现模子上有蜈蚣、蝎子不同,有些好事之徒硬把五毒饼分为南派、北派,还引起了当时《顺天时报》迂听花(日本人)跟《群强报》戴槐生打了一场很火炽的笔仗。笔者记得在幼年过端午吃五毒饼,确有蜈蚣、蝎子之别。至于照张天师灵符刻的印模所做的五毒饼,只是听前辈老人们传说,既没有看过,更没吃过。 欣逢佳节,这段五毒饼的小故事,知道的人可能已经不多,所以特地写出来,聊供中原父老饮雄黄酒、吃端午粽时的谈助吧! [book_title]送信的腊八粥 北平人有句谚语是:“送信的腊八粥,要命的关东糖。”意思是说吃了腊月初八的腊八粥,就该准备过年还赊清欠了;吃了腊月二十三祭灶的关东糖,年近岁逼,债主等就要上门讨债了。吃腊八粥的风气,好像北盛于南。谈到口味,向来是南甜北咸;笔者吃过江浙两湖皖赣等省人做的腊八粥,大半咸多于甜,反而冀晋察绥的腊八粥都是甜品,还没见过有做咸腊八粥的,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 当年在大陆,凡是信仰佛教的人,对于腊月初八都称之为佛腊,熬粥供佛,又叫腊八节。依据佛典记载,释迦牟尼佛,是印度迦毗罗城主净饭王的儿子,为时在周昭王十六年诞生,生下来就有超人的宿慧。他看见众生为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等八种苦厄煎逼,还有当时印度四姓种族阶级的不平等,毅然放弃王位,深夜悄悄溜出王城,历尽千辛万苦,跋涉险阻,云游到了蓝摩国,遇到一位先知圣哲,经过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谈经说道,才皈依佛门。苦修六年,天天坐在菩提树下,静观思维,终于腊月八日,夜睹天上明星,禅心一点,忽然大显光明,立即悟道成佛。 印度历法是建子的,释迦悟道那天,印历是二月八日,拿中国建寅的夏历来推算,恰好是夏历的十二月初八,于是中国佛教徒众,就把腊月初八定为佛祖证道的吉日良辰了。 腊八粥源远流长,由来甚古,据说古代印度佛教僧徒,鉴于佛祖未成道前,六年的苦行修持,每天只吃一麻一米,佛弟子为了永志佛祖成道前一麻一米的苦厄,所以每年腊八用豆果黍米熬粥供佛,永矢弗忘,说是喝了佛粥,可以上邀佛祖庇佑。自从佛教传来中土,各大禅林寺院都在腊月初八那天拂晓熬粥供佛,所用粥料五谷杂粮样样俱全,为了表示诚敬,又加上各式各样的珍贵干果,名为“七宝五味粥”。僧徒们交游于广阔的大丛林,并且于当天柬邀护法施主、善男信女莅临随喜拈香,品啜供佛的余馂——腊八粥。灯油香敬自然要加倍布施,香客带福还家,彼此皆大欢喜。 中国民间喝腊八粥,汉武帝时代就有这个习俗了。到了盛唐,唐太宗崇信佛法,并且派玄奘法师间关万里,西去天竺求取真经,于是过腊八啜腊八粥的风气,更盛极一时。清朝也是信仰佛教的,康熙年间海晏河清,承平已久,有一年皇帝一高兴,把大内供佛的腊八粥赏赐有功臣僚,从此成为常例。雍正官窑烧的白地青花瓷器雅赡古朴,最为瓷器鉴赏专家们称誉。雍正藻饰增丽特地完制了一批白地青花的粥罐,赏给近臣内戚。嘉庆步武前朝,也做了一批五彩实花描金的粥罐赏人,后来被人发现这些两朝特制的粥罐,如果用来养植矮枝芍药,每天换水,要比一般古瓷的尊罍耐久四五天之多。经人相互传说,雍正、嘉庆时代窑烧的瓷罐,都成了古玩铺的瑰宝啦。 腊八节熬腊八粥的习俗,黄河两岸、大江南北以至珠江流域,好像都很普遍。以我个人喝过的腊八粥来说,恐怕属北平的腊八粥最考究。北平是辽金元明清五朝的都城,人文荟萃,饭食、服御自然和别处不同。北平的腊八粥的粥料,小米、玉米糁儿、高粱米、秫米、红豆、大麦仁、薏仁米都是不可少的谷类。拿粥果来说,干百合、干莲子、榛瓤、松子、杏仁、核桃、栗子、红枣也是不可或缺的。同时还要先把红枣煮滚剥皮去核,枣子皮再用水煮,澄出汤来倒在锅里一块熬粥,柔红枣香,既好吃又美观。干果中的百合、莲子是要跟粥料一齐下锅的;至于其他粥果像红枣、栗子、松子,可以另外放着;杏仁、核桃、榛瓤,怕风吹干,可用糖水养着,等粥上桌,多种粥果可以随意自己来放。 习俗流传供佛祭祖的腊八粥,一律用粥罐上供,不用碗筷,虽然老妈妈论说不出所以然来,遥想当年佛祖未成道以前托钵乞食,自然是不用碗筷的,既然是追念圣哲,钵不易得,只好以罐来代替了。按照常例,粥里只能放红糖,不准放头贡、二贡一类白糖,其故安在,就不得而知了。粥罐的体积大,供神祭祖、馈赠亲友的腊八粥,为了诚敬美观,粥面一绷皮子,有些闺中巧手用山里红、荔枝干、龙眼肉,配上松子、瓜仁做出各式各样的花鸟虫鱼,飞禽走兽,龙舟鹤首,鳞翼宛然,真是 啜风流,令人叹为观止。 供佛祭祖之后,孩子们还有一项差事,前庭后院,树木花丛,凡是乱干柔根都要浇上一勺浓嘟嘟的腊八粥。说是春回大地,不但葱翠茁旺,而且花繁叶茂,果木树也不歇枝,是否真有此事,也就没人研究理会了。 豪门巨族所熬的腊八粥,除供佛祭祖之外,还要馈赠亲友,果粥一罐未免寒酸,于是还得配上两菜两点,说是献佛余馂,自然菜点全是净素。有些闺中妙手,亲主庖厨,虽然说是山蔬野齑,可是五蕴七香,比起元脩珍味也未遑多让呢!有些人家一熬就是若干锅,北地天寒,当天吃不完的则用缸罐存储起来,放在不生火的屋子里,怀冰冻 ,坚硬如石,吃多少再用刀斫多少下来,掺水加温。因为粥黏而且硬,须用马勺随时兜底搅动,否则极易焦枯煳底,甚至于表面冒热气,里面尚有冰碴儿,所以北平人说熬腊八粥要凭真功夫,热腊八粥要好耐性,不是身历其境,是不知个中诀窍的。 当年清宫赏赐臣工腊八粥,也算是一项殊荣特沛呢。番禺梁节庵(鼎芬)在北平去世,所出讣闻把赏黄马褂、双眼花翎,穿朝马,赏腊八粥同样列为荣典呢! 至于御赐的腊八粥滋味如何呢?虽然说出自御厨所制,应当是上食珍品,可是论滋味,比一般高华门第所熬的腊八粥还有所不如。御赐的腊八粥,向例是由太监率同苏拉分送各宅邸的,不论男女老幼要各致太监车敬,苏拉使力一份,所以走红的太监,专拣人口众多的地方去送。至于人丁稀薄的人家,才轮到不走红的太监去走动。有些遗臣旧勋,家道中落,每逢御赐粥,那笔车敬、使力,真还要大费周章呢! 笔者来台湾已经三十多年,虽然也喝了几次亲友所赠的腊八粥,粥料、果料现在在台湾都无法备办齐全,尤其红枣、榛瓤、松子、栗子都不出产,所以腊八粥吃到嘴里总有今昔不同之感。 [book_title]元宵细语 刚过农历新年,一眨眼就是元宵节了,元宵节吃元宵,宋朝时就颇为盛行,不过当时不叫元宵而叫“浮圆子”,后来才改叫元宵的。中国各省大部分都吃元宵,可是名称做法就互有差异了。北方叫它元宵,南方有些地方叫汤圆,还有叫汤团、圆子的。南北叫的名称不同,做的方法也就两样。拿北平来说吧,不时不食是北平的老规矩,要到正月初七准备初八顺星上供才有元宵卖。至于冬季寒夜朔风刺骨,挑了担子吆喝卖桂花元宵的,虽然不能说没有,可是多半在宣南一带,沾染了南方的习俗,西北城的冬夜,是很难听见这种市声的。 北平不像上海、南京、汉口有专卖元宵的店铺,而且附带消夜小吃,北平的元宵都是饽饽铺、茶汤铺在铺子门前临时设摊,现摇现卖。馅儿分山楂、枣泥、豆沙、黑白芝麻的几种,先把馅儿做好冻起来,截成大骰子块儿,把馅儿用大笊篱盛着往水里一蘸,放在盛有糯米粉的大筛子里摇,等馅儿沾满糯米粉,倒在笊篱里蘸水再摇,往复三两次。不同的元宵馅儿,点上红点、梅花、卍字等记号来识别,就算大功告成啦。这种元宵优点是吃到嘴里筋道不裂缝,缺点是馅粗粉糙,因为干粉,煮出来还有点糊汤。 南方元宵是先擀好了皮儿,放上馅儿然后包起来搓圆,所以北方叫摇元宵,南方叫包元宵,其道理在此。 南方的元宵,不但馅儿精致滑香,糯米粉也磨得柔滑细润,而且北方元宵只有甜的一种,南方元宵则甜咸具备,菜肉齐全。抗战期间,凡是到过大后方的人,大概都吃过赖汤圆,比北平兰英斋、敏美斋的手摇元宵,那可高明太多了。 在宣统未出宫以前,每逢元宵节,御膳房做的一种枣泥奶油馅儿元宵,上方玉食,自然加工特制,其味甜醹,奶香蕴存。据说做馅儿所用的奶油,是西藏活佛或蒙古王公精选贡品,所以香醇味厚,塞上金浆,这种元宵当然是个中隽品。 上海乔家栅的汤圆,也是远近知名的,他家的甜汤圆细糯甘沁,人人争夸,姑且不谈;他家最妙的是咸味汤圆,肉馅儿选肉精纯,肥瘦适当,切剁如糜,绝不腻口。有一种荠菜馅儿的,更是碧玉溶浆,令人品味回甘,别有一种菜根香风味。另外有一种擂沙圆子,更是只此一家。后来他在辣斐德路开了一处分店,小楼三楹,周瘦鹃、郑逸梅给它取名“鸳鸯小阁”,不但情侣双双趋之若鹜,就是文人墨客也乐意在小楼一角雅叙谈心呢!近来也有这类汤圆应市,滋味如何不谈,当年花光酒气、蔼然如春的情调,往事如烟,现在已经渺不可得了。 洪宪时期还有一段吃元宵的笑谈。袁项城谋士中的闵尔昌,在袁幕府中是以爱吃元宵出名的,时常拿吃元宵的多寡跟同僚们斗胜赌酒。有一天,闵跟几位同人谈说前朝吃元宵的故事,正谈得眉飞色舞兴高采烈,想不到项城一脚踏进签押房,听到连着几声“袁消”,这下犯了袁皇帝的忌讳,又碰巧日本人处处找他的别扭,心里正不愉快,想整整闵尔昌,拿他出气。幸亏内史杨云史看出苗头不对,他花言巧语三弯两转,于是袁下了一道手令,把元宵改叫汤圆。北平人叫惯了元宵,一朝改叫汤圆,觉着不习惯也不顺口。前门大街正明斋的少东家,元宵节柜上买卖忙,帮着柜台照应生意,顺口说了一句“元宵”,偏偏碰上买元宵的是袁项城手下大红人雷震春,挨了两嘴巴不算,另外还赔了二百枚元宵。等洪宪驾崩,第二年灯节,正明斋门口,一边挂着一块斗大红纸黑字的牌子,写着“本铺特制什锦元宵”八个大字,“元宵”两字写得特别大,听说就是那位少东的杰作呢! 北平梨园行丑行有两位最爱作弄人的朋友,殷斌奎(艺名小奎官)、朱斌仙,他们两位都是俞振庭所办斌庆科班同科师兄弟。有一天他们师兄弟正好碰上富连成的许盛奎、全盛福哥俩儿也在前门大街摊上吃元宵。朱斌仙知道外号“大老黑”的许盛奎能吃量宏,又是草鸡大王脾气,他一冒坏,可就跟师兄说山啦。他说:“人家都说咱们北方人饭量大,其实也不尽然,就拿吃元宵来说吧,人家小王虎辰,虽然是唱武生的,可是细臂膊腊腿的,怎么也看不出他食量惊人。我在郑福斋亲眼看见他一口气吃了四碗(每碗四枚)黑芝麻元宵,另外还找补两个山楂馅儿的,一共是十八只元宵,让咱们哥俩儿吃,也吃不下去呀!”说完还冲“大老黑”一龇牙。在毛世来出科应聘到上海演出时,许盛奎给他当后台管事,对于小王虎辰,许盛奎并不陌生。这一较劲不要紧,一碗跟一碗,一会儿五碗元宵下肚,比王虎辰还多吃两只。可是一回家就一会儿跑一次茅房,足足折腾了一夜。第二天园子里《胭脂虎》里的庞宣只好告假了,后来是毛世来偷偷告诉了记者吴宗佑,这个故事才传扬出来。 在光绪末年做过直隶总督,袁项城的亲信杨士骧,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年元宵节,全家团聚一起吃元宵。小孩贪食,积滞不消,由小病转为大病,后来医治无效,驯至奄奄一息,只好由奶妈抱到外客厅,等小孩一咽气,就抱出去埋了。碰巧这时候有一个送煤的煤黑子从客厅走过,问知原委,他说他可以治治看,死了别恼,好了别笑。奶妈知道小孩已经没救,姑且死马当活马医,便让他试试看。煤黑子要了一只生得旺旺的煤球炉子,从怀里掏出有八寸长的一根大针来,针鼻儿上还缀着一朵红绒球,红颜色几乎变成黑颜色了。他脱下两只老棉布鞋,鞋底向火烤热,把针在鞋底上蹭了两下,就冲小少爷的胸口剟下,告诉奶妈注意只要瞧见绒球一颤动,马上告诉他。他说完话,就倒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起旱烟来。约有一袋烟的工夫,绒球忽然动了一下,过了几分钟绒球抖颤不停。他估摸是时候了,于是把小孩扶得半起半坐,在后脑勺子上拍了一巴掌,跟着在胸口上一阵揉搓,小孩哇的一声哭出一口浓痰,立刻还醒过来,接着大小解齐下,小命从此就捡回来了。这是开府东三省杨士骧幼年吃元宵几乎送命的一段事实。 杨家是美食世家,杨府也有清末民初烜赫一时的名庖,后来他到玉华台当头府,据他说,杨府最忌讳人家送元宵,每年元宵节杨家都是吃春卷而不吃元宵的。后来杨毓珣娶了袁皇帝的三公主,夫妇二人都不吃元宵,大概是其来有自的。 北平是元明清三代的国都,一切讲求体制,所以也养成了吃必以时、不时不食的习惯。不到重阳不卖花糕,不到立秋烤涮不上市,所以上元灯节正月十八一落灯,不但正式点心铺不卖元宵,就是大街上的元宵摊子也寥若晨星啦。一进二月门你想吃元宵,那只好明年见了。虽然北平一过正月就没有卖元宵的了,可是也有例外。德胜门有座尼姑庵叫三圣庵,庵里的素斋清新淳爽,是众所称道的,尤其是正二月到庵里进香随喜,她们都会奉上一盂什锦粢团款待施主的。名为粢团,实际就是什锦素馅儿元宵,吃到嘴里藕香淑郁,茝若椒风,比起一般甜咸元宵,别有一番滋味。当年八方风雨会中州的吴子玉的夫人,就是三圣庵的大施主,只要在正月里到什锦花园吴玉帅府上拜年,跟玉帅手谈两局,大概三圣庵的什锦元宵就会拿出来飨客了。来到台湾二三十年,每年元宵节前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卖元宵的,足证民丰物阜,想吃什么有什么。 [book_title]蜂糖糕和翡翠烧卖 我虽然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可是小的时候,跟随家人经常在大江南北跑来跑去,所以对扬州、镇江以及里下河一带荤素甜咸各式各样点心,吃得不少,因此印象也深。来台若干年来,每一县市都有以淮扬面点为号召的大饭馆,可是有几样面点,始终没见哪家饭馆卖过,每次跟苏北朋友小酌,谈起这几样面点,大家都有早点回到故乡,一饱馋吻的想法。 提起“蜜糕”,可算是一件有历史性的甜点了,而且除了扬州,还没听说哪儿有卖蜜糕的。据扬州父老传说,五代时合肥杨行密(在唐昭宗时候,曾任淮南节度使,因为他仁厚渊识,深得庶民爱戴,后封吴王,在位十五年)酷嗜蜜糕,因为“密”“蜜”同音,大家避他名讳,又因糕发好后蜂窝累累,所以改叫“蜂糖糕”。现在年轻一辈的苏北朋友,说蜂糖糕有的吃过,有的听说过,要是说蜜糕,下一代的青年人知道的恐怕少而又少啦。 扬州有一盐商联合办事处,叫四岸公所,盐商精于饮馔是出名的。扬州盐商因为乾隆皇帝三下江南,巡幸扬州,盐商们供应皇差,一切称旨,所以他们大宴小酌,灵肴珍味,玉食争香,早就驰名全国。他们治事之所,有位大师傅,做蜂糖糕非常有名。笔者吃过那里做的蜂糖糕,当时年纪还小,记得一块蜂糖糕比十二寸的蛋糕还要大,可能是笼屉有多大,糕就配合笼屉大小而蒸的,所以糕的大小,是跟笼屉大小相吻合的。当时只觉着糕一进口,松软香甜,用不着咀嚼,是甜点心里最好吃的一种而已。后来每次去到扬州,因为小时候对蜂糖糕的印象特深,所以必定吃一两回,而且还要买几块带回北平馈赠亲友。 我在扬州,多半是住左卫街的“如来住”,离住处不远,有一家五云斋,听说他家做的蜂糖糕在扬州来说是首屈一指的,后来东伙发生争执宣告收歇,辕门桥有一家麒麟阁就继之而起大享盛名了。麒麟阁是一家经营南北杂货的茶食店,并不是专卖蜂糖糕的,可是因为他家蜂糖糕做得精致,反而以蜂糖糕而驰名京沪了。 当年上海以扬镇菜肴细点为号召的饭馆餐厅很多,可是上海的扬镇饭馆,还没听说哪家有蜂糖糕卖的。后来开了一家“玫瑰食谱”,专门以扬州面点招徕顾客,自认不卖蜂糖糕为美中不足,于是派人到扬州麒麟阁想把做蜂糖糕的大师傅花几倍的工资挖到上海来,可是人家重义轻利毫不动心,竟然一口回绝。人家说得好:“年近古稀的人,有碗粗茶淡饭就算了,还想赚什么大钱?如果为了多弄几文,还把老骨头掷到异乡,那才划不来呢。何况老东家待我不薄,就在家乡吃碗安稳的太平饭吧!”这件事是扬州闻人潘颂平亲口说的,此话料想不假。由此可见,当年老一辈的人,论交情讲道义、一诺千金的作风,的确是令人钦敬的。 究竟做蜂糖糕有什么诀窍呢?据富春茶社陈步云老板说:“面粉要用细箩多筛几遍,同时发面要用真正的面肥(北方叫起子)。如果用发粉一类发酵剂发面,蒸出来的蜂糖糕,就像广东的马拉糕,发虽发得不错,可是吃到嘴里,味道就差劲儿了。”陈老对于面点研究有素,所说的话是经验之谈,不是随便说说的。 有一年舍亲李振青先生晚年得子,小孩弥月,正赶上农历九月十九日观世音菩萨成道佛辰,汤饼张筵,全用素席,甜点是净素蜂糖糕。起初我以为蜂糖糕,一定要有猪油丁才能腴润鲜美,哪知人家素糕,不用猪油丁而用肥硕的大松子仁,吃到嘴里,甘沁浥润,比起荤糕另是一番滋味。李振老说,早些年,多子街大同茶食店做的净素蜂糖糕别具风味,是茹素朋友所吃茶食中隽品,推潭仆远,这种洵美的佳味已不可得。现在我们吃的素糕,也不过是慰情聊胜于无罢了。 近来每逢跟苏北的朋友凑在一块儿聊天,一谈到吃,凡是喜欢甜食的就会想到蜂糖糕。大家认为蜂糖糕固然好吃,可它并不是一道需要什么特别手艺的点心,何以在台湾就没有人做呢?话说了不久,有一位舍亲居然送了我一块蜂糖糕,据说是一位扬州知名之士家厨特制,形状滋味,都还不差。大概因为老年人怕影响胆固醇跟血压,忌吃太油太甜关系,所以感觉油糖略少,口味略轻,但饱啖之余,犹觉其味津津。 翡翠烧卖,北方人叫“烧卖”,扬州人叫“稍麦”。我第一次吃南方的翡翠烧卖是在扬州教场的月明轩。北方人吃甜的蒸食,在习惯上来说,多半是以发面的居多,至于烫面、死面做甜馅儿的蒸食,可以说少而又少。 敝友胡国华兄服务税务稽征机构,在扬镇一带算是叫得响的人物。他是月明轩每天必到的老主顾,所以从老板到堂倌,与胡四爷都有交情,见了面都显着特别近乎。胡兄请我在月明轩吃早茶,一进门就告诉堂倌,我是刚从北平来的,做一笼翡翠烧卖,让我尝尝扬州名点。人家是吃过见过的,让案子上好好做。这一关照不要紧,这笼点心自然是特别加工细做啦,烧卖馅儿是嫩青菜剁碎研泥,加上熟猪油跟白糖搅拌而成的,小巧蒸笼松针衬底,烧卖褶子捏得匀、蒸得透,边花上也不像北方烧卖堆满了薄面(干面粉,北方叫薄面)。我有吃四川青豆泥的经验,它外表看起来不十分烫,可是吃到嘴里能烫死人。夹一个烧卖,慢慢地一试,果然碧玉溶浆,香不腻口,从此对烫面甜馅儿蒸食的观感有了很大的改变。不过,这种甜食固然太烫不能立刻进嘴,可也不能等冷了再吃,否则油滞馅儿僵,味道就差了。 上海后来开了一家精美餐室,是扬州人经营的,什么豆沙豌豆蒸饺、野鸭菜心煨面、五丁虾仁包子、枣泥锅饼,凡是扬州面点,可以说应有尽有,而且都做得精致细腻,滋味不输扬州几家面点馆的手艺。只有翡翠烧卖一项,虽然贴了翡翠烧卖不久应市的预告,可是始终没拿出来应市,究竟是什么缘故,虽然不得而知,据猜想大概不外师傅难请吧! [book_title]扬州名点蜂糖糕 最近扬州菜在台北好像很走红,以淮扬菜肴为号召的饭馆、扬州餐点的小吃店,接二连三开了不少家出来。可是走遍了台北市,那些饭馆或是小吃店,都没有蜂糖糕供应(在扬州也是茶食店才有蜂糖糕卖)。 扬州的面点虽然有名,可是十之八九,都是从别的省份传过来的,例如扬州干丝,是全国闻名,可是做干丝的豆腐干,讲究用徽干。顾名思义,徽干的制法,是从安徽传过来的。千层油糕、翡翠烧卖,就是光绪末年,有个叫高乃超的福州人,来到扬州教场开了一个可可居,以卖千层油糕、翡翠烧卖闻名远近,后来茶馆酒肆纷纷仿效,久而久之,反倒成为扬州点心了。 谈到蜂糖糕,来源甚古,倒确乎是扬州点心。传说蜂糖糕原名“蜜糕”,唐昭宗时,吴王杨行密为淮南节度使,他对蜜糕有特嗜,后封吴王,待人宽厚俨雅,深得民心。淮南江东民众,感恩戴德,为了避他名讳,因为糕发如蜂窝,所以改叫蜂糖糕。后来有人写成丰糖糕,那就讲不通了。蜂糖糕不像广东马拉糕松软到入口无物的感觉,更不像奶油蛋糕腴而厚腻的滞喉。蜂糖糕分荤、素两种,荤者加入杏仁大小猪油丁,鹅黄凝脂,清美湛香,比起千层糕来,甘旨柔涓,又自不同。 民国二十一年,笔者到扬州参加淮南食盐岸商同业会会议,会后中南银行行长胡笔江兄,叫人到辕门桥的麒麟阁买几块蜂糖糕,准备带回上海送人,我也打算买几块带回北平,让亲友们尝尝扬州名点蜂糖糕是什么滋味。谦益永盐号经理许少浦说:“蜂糖糕以左卫街五云斋做的最好,后来东伙闹意见收歇,麒麟阁的蜂糖糕才独步当时,他们的师傅都是盐号里帅厨子的徒弟教出来的。帅厨现在虽然上了年纪回家养老,可您要是让他做几块蜂糖糕,老东家的事,他一定乐于效力一献身手的(帅厨子是先祖当年服官苏北所用厨师)。” 果然在我会后回北平的时候,帅厨真做了几大块蜂糖糕送来,我因携带不便,送了两块给陈含光姻丈尝尝。含老精于饮馔,他说当年辕门桥的“柱升”、多子街的“大同”所做蜂糖糕,都比麒麟阁高明,可惜货高价昂,两家相继收歇,前若干年就听说帅师傅的蜂糖糕独步扬州,可惜未能一尝,引为憾事,想不到若干年后,竟然能够吃到。元脩遗绪夙愿得偿,果然风味夐绝,与时下市上卖的蜂糖糕味道不同,高兴之下,立刻写了一幅篆联相赠。若不是蜂糖糕之功,想得此老墨宝,三五个月也不一定能到手呢! 抗战之前,有一年秋天,我在扬州富春花局吃茶。花局主人陈步云对于茶叶调配颇有研究,富春的茶就是他用几种茶叶配合,能泡到四遍不变色冲淡。我正在向他请益,忽然来了一双时髦茶客,是李英陪着顾兰君趁到焦山拍电影出外景之便,慕名过江到富春吃扬州点心。李英跟陈步云也是熟识,顾兰君一坐下就要吃蜂糖糕,可是蜂糖糕扬州的茶食店才有售,茶馆店卖点心,从来不卖蜂糖糕的。陈步云知道帅厨子的蜂糖糕最拿手,也只有我才烦得动他,于是陈、李二人一阵耳语,少不得由帅厨子多做了两块,给他们带回上海去解馋。这话一提来,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来到台湾,虽有几家苏北亲友会做蜂糖糕,可是入嘴之后,总觉得甜润不足,是否大家讲求健康、糖油减量所致,就不得而知了。 抗战时期,征人远戍,有一天心血来潮,忽然想起北平东四牌楼点心铺卖的玉面蜂糕,它松软柔滑,核桃剥皮未净,甘中带涩的滋味,非常好吃。等到胜利收京,复员北平,那家点心铺早已收歇,别家的玉面蜂糕吃起来似是而非、远非昔比。但愿将来有机会回内地,别说像北平的蜂糕能吃到,能有扬州辕门桥麒麟阁那样的蜂糖糕,也就心满意足啦。 [book_title]鸡蛋糕越来越美 我们上街走过大街小巷,只要有茶食点心铺,就可以买得到鸡蛋糕。虽然都是鸡蛋糕,可是精细粗糙口味却大大的不同,不过鸡蛋糕是老少咸宜的大众化甜点,则是古今中外一致公认的。 北平有一种专卖旧式点心的像兰英斋、毓华斋这样的铺面,据说是久历沧桑,由元而明清,几代相沿、惨淡经营遗留下来的,足证早在元朝就有鸡蛋糕了。不过当时不叫鸡蛋糕而叫“槽子糕”,因为最初是打匀了的鸡蛋,倒在长方形木槽里蒸,等到蒸熟再切条分块。最早本是皇家郊天祈福祭祀用品,到了后来做成桃形、万胜形、银锭形,放上青丝红丝染色百果,就变成问名纳彩的聘礼了。 南方的茶食店如稻香村、桂香村等,北来平津开店,也都做鸡蛋糕,形状多半是五瓣梅花形,正中印上红色双喜盘花,或是福寿高升的印戳。这种蛋糕蒸得松软,表里一致,都是淡黄颜色,跟喇嘛僧穿的袍褂颜色一样,所以北平人士又叫它“喇嘛糕”,跟北平点心铺的槽子糕颜色外棕内黄就大不相同了。给人送礼,喇嘛糕的包装很特别,一般茶食店是用篾片编成透空底面两片,垫上油纸,加上市招,轻巧别致。喇嘛糕油轻质松,容易消化,如果是探病送人,是颇受病家欢迎的! 自从欧风东渐,欧美的面包房西点铺也像雨后春笋,越开越多,像天津的百乐门、曼陀林、鼎顺和、巧佳、巴黎几家。有的是纯粹洋人独资经营,有的是华洋合作,点心虽然各有一两样拿手,所做蛋糕却都够得上水准。北平虽然也开了不少家面包房西点铺,例如西吉庆、滨来香、荣华斋、二妙堂、小食堂、亚北、明星等,但这些面包房西点铺的做手,所学手艺,似乎有欠精纯到家。 从前北平艺专的校长林风眠,在某次茶会上致词说:“咱们同学的西洋画,多少总带点中国画的风格,就拿现在咱们吃的洋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