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野客丛书 [book_author]王楙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考据 [book_length]169639 [book_dec]三十卷,南宋王楙撰。全书共三十卷,六百八十一条,以考证典籍异同为主,范围涉及经史、碑刻、经济、地理、文字、诗词、名物、制度、故事、风俗等各个方面。卷末其友陈造所作跋语,称:“其议论之纯正,稽考之精确,钩摭之博洽,信可以不朽。”《四库全书总目》也称其书“考辨精核,位置于《梦溪笔谈》、《缃素杂记》、《容斋随笔》之间,无愧色也。”书末附《野老纪闻》一卷,王楙父王大成撰。所记三十九条,多北宋元祐诸人遗事,间及南宋朝野遗闻及经史诗文考论等,可供治文史者参考。今多种传本:《稗海》、《四库全书》、《笔记小说大观》、《丛书集成初编》等本作三十卷,《宝颜堂秘笈》本作十二卷。1987年中华书局出版了王文锦点校本。1991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出版了郑明、王义耀点校本,作为《宋代笔记丛书》之一出版。 [book_img]Z_13365.jpg [book_title]简 介 《野客丛书》三十卷,宋王楙(1151——1213)撰。楙字勉夫,时人称“读书君”。该书内容博洽,经史子集,无不涉及,“骚人墨客佚事,细大不捐。”以考辨典籍、杂记宋朝及历代轶事为主,“分析具载,厘正时误”。《四库全书总目》称其“位置于《梦溪笔谈》、《缃素杂记》、《容斋随笔》之间无愧色也。”该书有《四库全书》本、《稗海》本、《说郛》本《十五卷本》、《笔记小说大观》本等。此整理底本为《丛书集成》《据《稗海》》本,并参校了其他版本。 [book_title]小 序 仆间以管见随意而书,积数年间卷帙俱满。旅寓高沙,始命笔吏,不暇诠次,总而录之为三十卷,目之曰《野客丛书》。井蛙拘墟,稽考不无疏卤,议论不无狂僭,君子谓其野客则然,不以为罪也。 皇宋庆元改元三月戊申日下稷长洲王楙书于不欺堂之西偏。 此书自庆元改元以来凡三笔矣,继观他书,间有暗合,不免为之窜易,转乌舄,吏笔舛讹,以俟订正,续有数卷,见《别录》云。 嘉泰二年十月初五日楙再书于仪真郡斋之平易堂。 [book_title]卷 一 汉再受命之兆 元城先生夏至日与门人论阴阳消长之理,以谓物禁太盛者,衰之始也。门人因曰:“汉宣帝甘露三年,呼韩邪单于稽侯〈犭册〉来朝,此汉极盛时也。是年,王政君得幸于皇太子,生帝骜于甲观画室,为世嫡皇孙,此新室代汉之兆,此正夏至生一阴之时。”先生曰:“然汉再受命,已兆朕于景帝生长沙定王发之际矣。”盖谓光武长沙定王之后故也。仆谓生长沙定王之时,已萌芽汉再受命之象,又非所以为兆朕也。兆朕之时,其见于程姬所避之际乎?当景帝之召程姬也,程姬有所避,而饰唐姬以进。有所避者,颜师古谓月事也。上醉以为程姬而幸之,遂有身。已而觉其非程姬,及生子,因名发。发之云者,谓语己之谬也。向使程姬无所避,景帝不醉,唐姬其能幸乎?程姬之避,景帝之醉,天实使之也。杜牧之诗曰“织室魏豹俘,作之太平基,误置代籍中,两朝尊母仪,光武绍高祖,本系生唐儿。”其推原远矣。 班史略于节义 班史于节义事率多疏略,如纪信诳楚而烧杀,不为立传;周苛骂羽而烹死,因《周昌传》略载。此固失矣,然犹得其姓名,可以传于后世。郑当时其先郑君尝事项籍,籍死属汉,高祖悉令诸籍臣名籍,郑君独不奉诏,于是尽拜名籍者为大夫而逐郑君,此事见于《郑当时传》首。朱建之子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于匈奴中,此事见于《朱建传》尾。惜皆不得其名,所谓郑君、之子,不知其何人也。当昭帝初立之时,殿中尝有怪,霍光召符玺郎求玺,郎不肯授光,光欲夺之,郎按剑曰:“臣头可得,玺不可得也!”光甚谊之,明日,诏增此郎二秩。此非特不得其名,且不得其姓氏,又不知符玺郎果何人也。凡此等者,系风教之本,可以示劝激之义,故表而出之。考《唐世系》,郑君名荣。 欧公讥荆公落英事 士有不遇,则托文见志,往往反物理以为言,以见造化之不可测也。屈原《离骚》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原盖借此以自谕,谓木兰仰上而生,本无坠露而有坠露;秋菊就枝而殒,本无落英而有落英,物理之变则然。吾憔悴放浪于楚泽之间,固其宜也,异时贾谊过湘,作赋吊原,有莫邪为钝之语。张平子《思玄赋》有“珍萧艾于重笥兮,谓蕙芷之不香。”此意正与二公同,皆所以自伤也。古人托物之意,大率如此。本朝王荆公用残菊飘零事,盖祖此意。欧公以诗讥之,荆公闻之,以为欧九不学之过。后人遂谓欧公之误,而不知欧公意盖有在。欧公学博一世,《楚辞》之事,显然耳目之所接者,岂不知之?其所以为是言者,盖深讥荆公用落英事耳,以谓荆公得时行道,自三代以下未见其比,落英反理之谕似不应用,故曰:“秋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子细看。”盖欲荆公自观物理,而反之于正耳。 文帝露台 汉文帝尝欲作露台,召匠计之,直百金。上曰:“百金,中人十家之产。吾奉先帝宫室,常恐羞之,何以台为!”仆考汉金一斤万钱,露台之资才千缗耳,于恭俭之德未为损也,帝直以中人十家之产而不敢妄费,其爱惜天下之财如此。观翼奉疏曰“文帝欲作一台,度用百金,重民之财废而不力,其积土基至今犹存。”是则固尝兴工辇土以筑露台之基矣,特未营材植耳,因念有所费而中辍之,止其役于已为,尢见文帝之所以贤也。 兰亭不入选 《遁斋闲览》云:季父虚中谓王右军《兰亭序》以“天朗气清”,自是秋景,以此不入选,余亦谓“丝竹筦弦”亦重复。仆谓不然,“丝竹筦弦”,本出《前汉 张禹传》;而“三春之季,天气肃清”,见蔡邕《终南山赋》;“熙春寒往,微雨新晴,六合清朗”,见潘安仁《闲居赋》;“仲春令月,时和气清”,见张平子《归田赋》。安可谓春间无天朗气清之时?右军此笔,盖直述一时真率之会趣耳。修禊之际,适值天宇澄霁,神高气爽之时,右军亦不可得而隐,非如今人缀缉文词,强为春间华丽之语以图美观。然则斯文之不入选,往往搜罗之不及,非固遗之也。仆后观吴曾《漫录》亦引《张禹传》为证,正与仆意合。但谓右军承《汉书》误,此说为谬耳,《汉书》之语岂误邪? 高帝弃二子 前辈谓《晋史》诞妄甚多,最害名教昔。如邓攸遭贼,欲全兄子,遂弃己子,其子迫及,缚于道傍。如此则攸灭天性其矣,恶得为贤?仆观高祖与项羽战于彭城,为羽大败,势甚急,跋鲁元公主、惠帝弃之,夏侯婴为收载行。高祖怒,欲斩婴者十余。借谓吾力不能存二子,不得已弃之可也,他人为收,岂不甚幸,何断断然欲斩之?其天性残忍如此。高祖岂特忍于二子,于父亦然。当项羽置太公于高俎之上,赫焰可畏,无地措身,而分羹之言,优游暇豫,出于其口,恬不之愧。幸而项羽听项伯之言而赦之,万一激其愤怒,果就鼎镬,高祖将何以处?后人见项羽不烹太公,遂以为高祖之神,不知亦幸耳。 古者男女相见无嫌 古者内外之防甚严,然男女间以故相见,亦不问其亲疏贵贱。田延年以废昌邑事告杨敞,敞惧不知所云。延年起更衣,敞夫人遽从东箱谓敞云云。延年更衣还,敞夫人与参语,曾不以为嫌。岂惟常人,虽至尊亦莫不然。周昌尝燕入奏事,高帝方拥戚姬,昌还走。高祖欲废太子,昌廷争甚切,吕后侧耳东箱听,见昌跪谢曰“微君,太子几废!”文帝在上林,所幸谨夫人与皇后并坐,盎前引而却之。郅都侍景帝至上林,贾姬在厕,帝目都视之,都不肯行,且以一介之臣,前却帝姬之坐,几于僭矣。至帝姬处溷秽之地,使人臣亲往视之,无乃媟甚乎!揆之人情,似无是理,恐非溷厕之厕。《史记》谓如厕,未可据也。 东箱 《周昌传》吕后侧耳于东箱听,《司马相如传》青龙蚴蟉于东箱,《金日磾传》莽何罗袖刃从东箱上,《晁错传》错趋避东箱,《东方朔传》翁主起之东箱,《前汉书》称东箱率多用竹头,颜师古注谓正寝之东西室皆曰箱,如箱箧之形。《尔雅》及其他书东西厢字,并从序头,谓廊庑也。其实一义,但所书异耳。《埤苍》云:箱,序也,亦作厢。东箱字见《礼记》。 炎凉世态 炎凉世态,自古而然。廉颇为赵将,宾客尽至;及其免归,宾客尽去;后复为将,客又至,颇曰:“客退矣。”客曰:“吁,君何见之晚也!夫以市道交,君有势,我即从;君无势,我即去。此其理也,又何怨焉?”颇无以应。孟尝君为齐相,宾客尽至;及其废黜,宾客尽去;后复为相,客又至,孟尝君曰:“客何面目见文乎?”客曰:“生必有死,物之必至。富贵多士,贫贱寡友,事之固然,君独不见夫朝趋市者乎?明旦侧肩争门而入,日暮之后过市者掉臂不顾,非好朝而恶暮,所期物忘其中也。”孟尝君卒善遇之。异时翟公事正与此二事同。翟公为廷尉,宾客填门;及废,门外可设爵罗;后复为廷尉,宾客欲往,翟公大书其门曰:“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客固薄矣,翟公何怪之有?惜乎无有以二客之言告之?”《说苑》载此语,而加“一浮一没,交情乃出”二句。 张杜酷恶之报 张汤、杜周皆武帝时酷吏。观班史所载,大率无以相远,汤坐诛,周幸免,同恶异报。始甚疑之,及考《史记》,见褚先生言田仁刺举三河时,河南、河内太守杜周子弟皆下吏诛死,然后信祸福果不可逃。大抵善恶之报,不在其身,在其子孙。汤之祸不能逃诸身,周能逃诸身,不能逃诸子。祸福明验,安可不信?今人勇于诛罚,虽足以快一时之意,而报应在于异日,无谓此理未必果然,观张杜二公亦可以少警矣。班固传杜周,但言两子夹河为郡守,治皆酷暴,而不言所终,非逸之也,无乃隐恶之意乎?仆考《唐 世系表》,杜周三子延寿、延考、延年,则知本传所谓二子夹河为郡守者,即延寿、延考。本传惟载少子延年,而不载前二子之名,因表而出之。 张杜皆有后 张汤酷恶而安世为中兴名臣,纯亦显于东都之世,传国八叶。唯室先生论此以谓天理之变则然。仆谓唯室之论固善,然其显幽施报之道亦已尽矣。汤酷恶之报,已及其身,何至绝其后哉?然汤之身后赫奕不绝者,非汤之德,是其子孙所积如此。且如杜周亦以酷恶著名,而得全首领以殁,亦可谓幸免矣。使其子孙改弦易辙,务从宽厚,亦足以盖其父之愆,奈何继以酷暴,是益其诛也。故杜氏自河南、河内太守诛后,其少子延年与孙五人皆至大官。后有杜笃者,以才学显于东都;有杜畿者,至子孙显于三国;有杜预者,至子孙显于东西晋;逮唐尤盛,为宰相者十一人,如晦、淹、元颖、审权、让能、黄裳、佑、悰、正伦、鸿渐、迟是也。其门户赫弈,又过于张,此岂杜周之遗泽哉?盖自有以致之耳。今人但知汤有后,不知周亦有后,故表而出之。 董仲舒决狱事 董仲舒在家,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问之,其对皆有明法。及上疏条教,凡百二十三篇,而说《春秋》事得失,闻举、玉杯、繁露、清明、竹林□□□数十篇,十余万言,皆传于后世。其传文如此,而应劭所载,微有异同,曰:胶东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议,数遣廷尉张汤,亲至陋巷,问其得失。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动以经对言之。所谓《决狱》二百三十二事,世亦罕闻。仆观东晋咸和间贺乔妻于氏上表,引仲舒所断二事,姑著于此,以资博闻。于表曰:董仲舒命代纯儒,汉朝每有疑议,未尝不遣使者访问,以片言而折衷焉。时有疑狱,曰:甲无子,拾道旁儿乙,养为己子。及乙长,有罪杀人,以状语甲,甲藏匿乙,甲当何论?仲舒断曰:甲无子,振活养乙,虽非己出,《春秋》之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甲宜匿乙。诏不当坐。又一事曰:甲有子乙乞丙。乙后长大,而彼所成育,甲因酒色,谓乙“汝是吾子”。乙怒,杖甲二十。以乙本是其子,不胜其忿,告于县官。仲舒断之曰:甲生乙,不能长育,以乞丙,于义已绝矣。虽杖甲,不应坐。夫拾儿路旁,断以父子之律;加杖所生,附于不坐之条。其予夺不亦明乎?于言若此。 王章孔融儿女 士君子不幸罹不测之祸,使儿女子悲痛亡聊,百世之下,闻者酸鼻。王章下狱,妻子皆收系。章小女年十二,夜起号哭,曰:“平生狱上呼囚,数常至九。今八而止,我君素刚,先死者必君。”明日问之,章果狱死。孔融弃市时,七岁女、九岁男以幼得全,寄他舍。二子方弈棋,融被收,不动。左右曰:“父执而不起,何也?”答曰:“安有巢毁而卵不破乎?”主人有遗肉汁,男渴而饮之,女曰:“今日之祸,岂得久活,何赖知肉味乎!”兄号泣而止。或言于曹操,欲尽杀之。及收,女谓兄曰:“若死者有知,得见父母,岂非至愿!”乃延颈就戮,神色不变。自古儿女子为家门累者,不为不多,就此二事,尤其可伤者。夫七岁小女而勇决如是,虽圣门结缨赴难者,不是过也!此事甚异,不知何以致之,此正与李翱所著高妹妹事同。《世说》谓孔文举有二子,大者六岁,小者五岁,相去才一岁耳,而传谓十二男、七岁女,相去悬绝,不可深诘。 文无害 萧何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赵禹为丞相亚夫吏,府中皆称其廉平,然亚夫不任,曰:“极知禹无害,然文深,不可居大府。”张汤给事内史为宁氏掾,以汤为无害言大府。颜师古注:无害,言最胜。又曰:伤害也,言无人能伤害之者。仆观《后汉 百官志》“秋冬遣无害都吏案讯诸囚”注:案律有无害都吏,如今言公平吏。《汉书音义》曰:文无所枉害。萧何以文无害,为沛主吏掾,正如此也。乃知无害吏亦汉律中语。齐永明间策文亦曰“贤牧分陕,文而无害”,此意正与萧何“文无害”同。良注:“守文法不害于人”,则与师古之言异。 三公治狱阴德 《于定国传》曰:东海有孝妇,养姑甚谨。姑死,姑女告吏“妇杀我母”。吏验治,孝妇诬服,郡决曹于公争之,弗得,乃抱其狱哭于府,因辞病去,郡中枯旱三年。于公尝曰:“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冤。子孙必有兴者。”后子定国为丞相,定国子永为御史大夫。《前汉书》所载治狱阴骘,止见于公一事,不知当时又有二事。前书不载,见于后书。周嘉高祖父燕,宣帝时为郡决曹。太守欲枉杀人,燕谏,不听,遂杀囚而黜燕。囚家称冤,诏覆考,燕死于狱。燕有五子,皆至刺史、太守。此事甚与于公同,皆为郡决曹,皆以狱事争于太守不听,是后皆显。又一事:何敞六世祖比干,武帝时为廷尉,与张汤同时。汤持刑深刻,而敞务在仁恕,数与汤争,虽不尽得,然所济以千数。注载《何氏家传》云:有老姥谓比干“公有阴德,天赐君策,以广公之子孙。”因出怀中符策九百九十枚以授比干,子孙佩印绶当如此数。比干有六男,代为名族。此一事亦为狱官,亦以狱事与同列相争,是后亦显。信知平反阴德为不浅矣!前书但云于公,不知其名,考其时正武、昭之世,而何比干与张汤同事,当时冤滥,有不待言,以宣帝综核之朝,而州郡之狱未免如是,可为太息。于公事因定国而著,周燕事因嘉而著。 臣瓒误引事 《前汉 食货志》“作酒一均,率开卢以卖。”臣瓒注曰:卢,酒瓮也,言开一瓮酒也。赵广汉人丞相府破卢瓮。仆按《赵广汉传》,直突入霍禹第,椎破卢罂也,但尝将吏卒入丞相府,召其夫人跪受辞而已。瓒误以二事并为一事引之。卢者,卖酒之处,絫土所筑,形如锻卢,以居酒瓮,非瓶罂。文君当卢、黄公酒卢者,是也。师古之说得之。 汲黠逊周阳由 《宁成传》末载:周阳由为郡守,汲黯、司马安俱在二千石列,未尝敢均茵。司马安不足言也,仆观汲长孺与大将军亢礼、长揖丞相、面责九卿,矫矫风力,不肯为人下,至为周阳由所抑,何哉?盖周阳由亡赖小人,其在二千石列,肆为骄暴,凌轹同事,若无人焉。汲盖远之,非畏之也。异时,河东太守胜屠公不堪其侵权,遂与之角,卒并就戮。玉石俱碎,可胜叹恨!士大夫不幸而与周阳由辈同官,逊而避之,不失为厚德,何苦与之较,而自取辱哉!观长孺、胜屠,盍亦知所处矣。 隽不疑刘德 《隽不疑传》云: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久之病免。《刘德传》亦云:大将军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满也,后免为庶人,屏居田间。霍光皆欲以女归二公,而二公不受。当炙手炎炎之际,乃能避远权势,甘心摈弃,非有高识,孰能及此!观范明友之祸,益信二公之见为不可及也。仆甚怪二公所见皆同如此,因而求之史。不惟所见同,而官位所为大率亦相似。不疑为青州刺史,后为京兆尹;德亦为青州刺史,后行京兆尹事,是后皆不显。其同如此。而二公之为京兆也,又皆多所平反,见于传文。刘、隽事同有如此异者。 [book_title]卷 二 杨兴妄作 前汉杨兴无传,见于他传者,班班可考。观其为人,倾险反覆,不安分守,姑摅出为小人妄作之戒。《匡衡传》曰:史高以外属领尚书事,萧望之为副。高与望之有隙,长安令杨兴说高曰:“将军以亲戚辅政,贵重无二,然众庶论议令问休誉,不专在将军者,彼诚有所间也。富贵在身而列士不誉,是有狐白之裘而反衣之也。平原文学匡衡,材智有余,经学绝伦,但以无阶朝廷,故随牒远方。将军诚召置幕府,学士翕然归仁,以此显示众庶,名流于世。”高然其言,辟衡为议曹吏,荐衡于上,为郎中,迁给事中。《刘向传》曰:恭、显疾周堪用事,而上内重堪,患众口浸润,无所取信。时长安令杨兴以材能幸,常称誉堪,上欲以为助,乃问兴曰:“朝臣断断不可光禄勋,何邪?”兴谓上疑堪,因顺指曰:“堪非独不可于朝廷,自州里亦不可。臣见众人,闻堪前与刘更生等谋毁骨肉,以为当诛。故臣前言堪不可诛者,为国恩也。”上曰:“此何罪而诛?”兴曰:“可赐爵,勿令与事,此最策之得也。”上于是疑之。《贾捐之传》曰:石显用事,捐之数短显,以故不得官。而长安令杨兴新以材能得幸,捐之欲得召见,谓兴曰:“京兆尹缺,使我得见,言君兰,京兆尹可立得。”兴曰:“县官尝言兴愈薛大夫,君房胜充宗远甚。”捐之复短石显。兴曰:“显鼎贵,上信用之。今欲进,弟从我计,即得入矣。”捐之即与兴共为荐显,奏曰:“窃见石显,本山东名族,有礼义之家,持正六年,未尝有过,宜赐爵关内侯,引其兄弟以为诸曹。”又荐兴曰:“窃见长安令兴,事父母有曾子之孝,事师有颜、闵之材,荣名闻于四方。为长安令,吏民敬向,道路皆称其能。观其下笔属文则董仲舒,进谈则东方生,置之争臣则汲直,用之介冑则冠军侯,施之治民则赵广汉,抱公绝私则尹翁归,兴兼此六人而有之,守道坚固,执义不回,临大节而不可夺,国之良臣也。可试守京兆尹。”石显闻知,白之上,乃下兴、捐之狱。捐之弃市,兴髡钳为城旦。夫兴以一令之微,而冒昧如此,略无忌惮。当是之时,不特兴也,如华阴守丞上封事,荐朱云可为御史大夫,是亦以郡丞而荐两府之重。当时小臣何不安分如此?盖值元帝威权不振之际,此曹敢肆其妄。观黄霸为丞相,荐史高可太尉,宣帝大怒,至使尚书责问,谓“侍中高,朕所自亲,君何越职而举?”免冠谢罪,数日乃决。且宰相荐贤,职也,宣帝尚且责其越职,况下僚乎?使此曹当宣帝之时,无所容其妄矣。 持国秉 《汉书》、《史记 周亚夫传》并曰:许负相之,曰:“君后三岁而侯,侯八岁为将相,持国秉。”注:秉,并作彼命切,呼为柄字。三刘无注,是以柄字为无疑矣。《管子》曰“治国不失秉”,诸公之见,想亦以此。然仆又观《史记 蔡泽传》,泽从唐举相曰:“吾闻先生相李兑曰:‘百日之内,持国秉政。’有之乎?”因疑《亚夫传》“持国秉”下脱一政字,秉只合作上声呼。盖此二事甚相同,而持国秉又皆得于相者之口,恐是此意。考《前汉书》诸言秉字处,未尝更有作柄字用者。 诬罔难明 人以诬罔见加,安可置而不辩?直不疑买金偿郎、陈重买裤偿郎二事首尾甚同,固不失为厚德,要非中道。幸而见获,吾诬遂明;苟或不获,吾何安而受此诬哉?事惟其实而已,吾果有是实,受是名则可;吾既无是实,冒是名,可乎哉?此犹可也,万一诬我以杀人,将何以处?一取物之诬,杀人之诬所积也。仆观陈、直二公之诬,因思天下之人,蒙暧昧之冤者,何可胜数!讷者不能辩,廉者不肯辩,仁者不忍辩,善者不容辩,脱有一辩者,又未必见察,诬又未必伸,独奈何哉! 龚张对上无隐 前汉尚有纯实气象,虽小人有时乎不敢自欺。龚遂入朝,王生曰:“天子即问何以治渤海,君不可有所陈。宜曰:皆圣主之德,非小臣之力也。”遂至上前,如王生对。上曰:“君安得长者之言而称之?”遂曰:“臣非知此,乃议曹教臣也。”兒宽为廷尉汤作奏,即时得可。异时汤见,上曰:“前奏非俗吏所及,谁为之者?”汤以宽对。不掠人之美以自耀,龚遂可也,汤或为之,则知当时人物犹为近古。 杨恽有外祖风 司马迁遭腐刑,后为中书令,尊宠任职。其故人任安予书,责以古人推贤进士之义,迁报书,情词幽深,委蛇逊避,使人读之,为之伤恻,可以想象其当时亡聊之况。盖抑郁之气,随笔发露,初非矫为故尔。厥后其甥杨恽以口语坐废,其友人孙会宗与书,戒以大臣废退、阖门皇惧之意,恽报书,委曲敷叙,其怏怏不平之气,宛然有外祖风致。盖其平日读外祖《太史公记》,故发于词旨,不期而然。虽人之笔力高下,本于其材,然师友渊源,未有不因渐染而成之者。梁江淹狱中一书,情词凄惋,亦放迁作,惜笔力不能及之。 未渠央 今人诗句多用未渠央事,往往不究来处。渠字,作平声用。按《庭燎》诗,夜未央注云:夜未渠央,渠,其据切。当呼遽,只此一音,谓夜未遽尽也。《古乐府》王融《三妇艳诗》曰“丈人且安坐,调弦未遽央”,又《长安狭斜行》曰“丈夫且徐徐,调弦讵未央”,渊明诗曰“寿考岂渠央”,鲁直诗曰“木穿石盘未渠透”,并合呼遽。《史记》尉佗曰:“使我居中国,何渠不若汉?”班史作“何遽不若汉?”益可验也。 当时佚事 事有存于当时,史传没其实而不闻者,何可胜数。如高祖时,赵尧举春,李舜举夏,兒汤举秋,贡禹举冬,此事不因魏相检举祖宗故事而行,何自而知?此一条正在高皇帝所述诏书天子所服第八篇,而前七篇所载者,又不知何事。《史记》所载褚先生曰:田仁刺举三河,河南、河内太守皆杜周子弟,河东太守石丞相子孙,仁刺三河,皆下吏诛死。今《前汉 杜周传》但言两子夹河为郡守,治皆残酷,不言所终,而石丞相子孙,又不载所谓河东太守者。后汉梁统疏曰:哀、平继体,即位日浅,听断尚寡,丞相王嘉,轻为穿凿,亏除先帝旧约定律。数年之后,百有余事,或不便于理,或不厌民心,谨择其先害于治体者,傅奏于左。今《王嘉传》及《刑法志》并无其事。晋段灼疏曰:帝骜委政舅家,使权势外移。帝幸禹家,拜禹床下,问天灾事。禹低印五侯之间,苟取容媚,是以朱云抗节,求尚方剑以戒其余。今《朱云传》但云,张禹以师傅位特进,甚尊重。云上书请尚方剑斩佞臣一人张禹,而不言其所以。司马温公作《通鉴》却连是文,正合段灼之言。举此数端,益知自古以来,善恶之实漏网于史策间多矣。天子所服一条又见于《汉杂事》,乃知五时衣始于此。 卑之无甚高论 今人以卑之无甚高论之语,却所说之卑者,甚失当时之意。按《张释之传》:释之朝毕,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无甚高论,令今可行也。”于是释之言秦汉间事,秦所以失,汉所以兴者。文帝称善。所谓“卑之,无甚高论”者,文帝惧释之陈五帝三王上古久远之事,无益于时,故令陈今可行之说。释之遂言秦汉之事,文帝所以称善。则“卑之,无甚高论”,自是两句,今人作一句读之,所以失当时之意也。 亡秦兆 班固作《前汉书》,所以寓劝戒意深矣。仆观其作列传七十卷而以陈胜为传首,盖次其时之先后故尔。然作胜传,未言其他,首曰:胜少时,尝与人佣耕,辍耕而叹曰:“苟富贵,无相忘!”佣者笑而应曰:“若为佣耕,何富贵也?”胜太息曰:“嗟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固首载此语,有以见天亡秦之兆其已久矣。次作《项籍传》,又言秦始皇东游会稽,梁与籍观,籍曰:“彼可取而代也!”匹夫而敢为此语,益以验天亡秦之兆,果不可遏,然后知高祖之起,所以应天顺人者也。 次公何义 《笔谈》云:景祐中,审刑院断狱,有使臣何次公具狱。主判官方进呈,上忽曰:“此人名次公,何义?”主判官不能对。是时,庞庄敏公为殿中丞、审刑院详议官,从长官上殿,乃越次对曰:“臣尝读《前汉书》,黄霸字次公,盖以霸次王也。此人名,慕黄霸之为人。”上颔之。仆谓庞证既迂,其说无义,不若曰:“臣读《汉书》,盖宽饶字次公,魏丞相所谓次公醒而狂者是也。宽饶为人公廉鲠直,无所回避,此人必慕宽饶之为人。”此说为得。且《前汉书》所载四次公,又有张次公、桓次公者,奚独霸哉?庄敏想仓卒之间,偶记得黄霸字次公,故以为对耳。仆考汉人字次公之意,为其兄弟间居其次者,如云仲卿、次君耳。庞谓“霸次王”,凿矣。《玉壶清话》载此事,谓梁适。吴曾《漫录》载此,不辨所以,但谓非适云云。 楚王好细腰 《传》曰:“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荀子》乃曰:“楚王好细腰,故朝有饿人。”《墨子》又曰:“楚王好细腰,国多饿人。”《淮南子》亦曰:“灵王好细腰,民有杀食而自饥也。”人君好细腰,不过宮人,岂欲朝臣与国人皆细腰乎?天下之事,讹谬之远,大率如此,岂独一细腰事乎? 经书因误 经书间亦有流传之误,因迁就为本文者甚多,如《礼记》引《君牙》之词,曰“夏暑雨,小民惟曰怨;资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注谓资读为至,齐、梁之语,声之误也。夏日暑雨,小民怨天。至冬祁寒,小民又怨天。案今《君牙》之文曰“夏暑雨,小民惟曰怨咨;冬祁寒,小民亦惟曰怨咨。”其本文如此,惟《礼记》中误写咨为资,而下文又脱一咨字,遂曲为之说,以全其文义如此。又如《中庸》曰“素隐行怪”,《汉志》则曰“索隐行怪”,此如《书序》八卦谓之八索,徐邈以为八素,盖索与素字,文相近故耳。 称汉年数 祭遵死,范升上疏曰“斯大汉厚下安人之德,所以累世十余,历载数百。”杜笃《论都赋》曰“创业于高祖,嗣传于孝惠。祚缺于孝平,传世十一,历岁三百。”然汉家至此,才二百余年耳。或谓数百,或谓三百,无乃过乎?大抵文人纪年,多不甚契勘。又如《唐 儒学 啖助传赞》云“孔子殁数千年”,考孔子至是时,实未满千五百年也。 事有见于他传 班史事有本传不载,而见于他传者。帝骜时,立赵飞燕为皇后,怒刘辅直谏,囚之掖庭。左将军辛庆忌等上书救辅,遂得减死。朱云请尚方剑斩张禹,上怒将杀之。庆忌免冠解印绶,叩头殿下曰:“此臣素著狂直,敢以死争。”叩头流血,上意乃解。此二事庆忌本传不载,而见《刘辅》、《朱云传》。武帝时,兒宽有重罪系。按道侯韩说谏曰:“前吾丘寿王死,陛下至今惜之。今杀宽,后将复大恨矣!”上感其言,遂贳宽,复用之。此事《兒宽传》不载,而见《刘向传》。破羌将军武贤在军中,与中郎将卬宴语,卬道“车骑将军张安世始尝不快于上,欲诛之。卬家将军以为安世本持橐簪笔事孝武帝数十年,见谓忠谨,宜全度之。安世用是得免。”此事《安世传》不载,而见《赵充国传》。 官名沿革轻重不同 汉大将军甚重。宣帝中兴,霍光功居第一,为大将军,麒麟画像,不敢书名。而张安世、韩增之徒,则曰车骑将军、卫将军,示莫敢抗也。其重如此。唐至德间官爵虚滥,至以大将军告身易一醉,又何其轻也。汉侍中虽比二千石,其职甚微,分掌乘舆服物,下至持亵器虎子之属。武帝以孔安国为侍中,以其儒者,特听掌御坐唾壶,当时荣之。故旧仪谓侍中为执虎子,至唐,遂以为宰相之任,又如仆射本秦主射之官,至唐亦以为宰相之号。其轻重不等如此。 何敞引陈平语 何敞曰:“陈平生于征战之世,犹知宰相之分”,云“外镇四夷,内抚诸侯,使卿大夫各得其宜。”按《陈平传》: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也。敞以四夷为外,诸侯为內,而不知平以四夷、诸侯皆为外,而以亲附百姓为内也。此盖一时引用不审细故耳。 殷浩失望 士大夫之名节,要其终而后信。区区于一时,仆未敢以为必然者。殷浩少有盛名,三府交辟不就,二庾请以为属不从,屏居墓所,且几十年,时人拟之管、葛。王濛、谢尚,当代伟人,亦伺其出处以卜江左兴废,因相与省之,知浩有确然之志。既反,相谓曰:“深源不起,当如苍生何?”其望重如此。庾翼贻书,勉为时起,浩因辞,褚裒力荐于简文,征为扬州刺史。浩又上疏逊谢,简文答书力挽之,浩复辞避。自三月至七月,稽命如是之久,不得巳,然后勉强受之。可见殷浩当时不肯出仕、而士大夫属望于浩如此之切,虽商之伊尹、周之吕望,殆不过此。浩之出也,窃意必能康济四海,以慰中外之望,然经略中原,疏而无术,与桓温不协,且所用非人,卒底桑山之衄。浩之出,不惟一事无立,而丧师辱国,殆有甚焉,朝野于是大失所望,削爵贬窜,固其宜也;而咄咄书空,不能自遣,又可笑者。浩在贬所,其甥告归,洒然起贫贱亲戚离之感,至于挥泪,何遽至此!后桓温遗书,示以引用之意,斯言未必非戏耳。浩一闻其说,欣然许之,答书虑有乖谬,以忤其意,开闭数十,竟达空函。临事颠错,如此可笑,其胸中可知!且喧寂聚散,人之常态,何必苦为悲戚;仇人见招,未必美意,正以示辱,而甘心从之,其无耻如此,尤可鄙也。且殷浩一殷浩耳,向也诸公翕然引用,坚执不起;今也一闻恒温之言,便欣然相从。向也志节甚厉,爵禄不动;今也贬所失侣,遂至悲泣,何其无特操邪!是盖浩平日区区矫饰者,至此而败矣。人惟诚实不可破,苟或矫伪,未有不败者。仆尝论之,向使殷浩始终不起,竟守此志,则天下后世将抱不足之恨。浩之为浩,遂指以为夷、齐、四皓之伦,高名伟德,照耀史册,与日月争光可也。彼安、导辈,岂能望其仿佛哉?及是一出,一败涂地,而浩之为浩,乃始得其真,在向之期望者,皆可指为笑端,于是知士大夫之名节,要其终而后定,而始之区区,皆得以欺人。仆深有感于殷浩之事,且笑晋人几为殷浩所欺,故极论之。 晋惠问虾蟆声 晋惠帝时,政出群下,货赂公行,势位之家以势陵物,风俗至不美也。王沉于是作《释时论》,鲁褒于是作《钱神论》,杜嵩于是作《任子春秋》,固皆疾时之敝而为是言。以仆观之,恐亦不能无私意。《嵩传》略不得而考也。褒为贫,沉为时豪所抑,故尔。使褒富于财而沉得志,二者之论恐未必作。史氏知之,故于《惠帝纪》末特表三子疾时之作,且继之曰:帝在华林园,闻虾蟆声,谓左右曰:“此鸣者,为官乎?为私乎?”无亦密寓其讥之之意与?观汉唐党人言事者,不为不当,然互相摩轧,适为乱阶;又不知所言者,为官乎?为私乎? 率迩逖听 《史记》司马相如《封禅书》曰“率迩者踵武,逖听者风声”,《汉书》作听逖。《汉书》严安书曰“合从连衡,驰车毂击”,而《史记》作击毂。二处各具本意所注,其承袭也久矣。所谓率迩逖听、驰车毂击之语,其亦《楚辞》“吉日时良”句法与?江摠表“逖听前事”,沈约启“逖听所未书”。 [book_title]卷 三 论语点句 《礼运》孔子曰:“我欲观夏道,是故之杞,而不足征也。吾得夏时焉。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读此,知《论语》“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盖于之字上点句。 欧公论驺虞 欧阳文忠公《诗义》引贾谊《新书》,谓驺虞非兽,以证毛、郑之失。“驺乃文王之囿,而虞者,囿之司兽者也。”谓当《毛诗》未出之前,说者不闻以驺虞为兽,汉儒多言鸟兽之祥,然犹不以为言,是初无此义。仆观司马相如《封禅书》“囿驺虞之珍群,徼麋鹿之怪兽。”又曰“般般之兽,乐我君囿。白质黑章,其仪可喜。”“盖闻其声,今视其来。”师古注:驺虞也。则是驺虞之兽,果见于武帝之时矣。太公《六韬》、《淮南子》皆曰:文王拘于羑里,散宜生得驺虞献纣。张平子《东京赋》曰“圄林氏之驺虞,扰泽马与腾黄”,何平叔《景福殿赋》曰“驺虞承献,素质仁形”。晋安帝时,新野有驺虞见。以驺虞为兽者,似此之类甚多,不可谓无是兽也。其他不可信,则太公在毛、郑之前,相如、淮南王与毛公同时,在郑之前,其言亦尔,安得不信乎?则是毛、郑之释,亦不为无据。仆又观欧公作《五代世家》曰“予读《蜀书》,至于龟、龙、麟、凤、驺虞,莫不毕出,吾不知其为何物也?当谊之时,其说如此。然则以为兽者,出于近世之说乎?”仆谓欧公是末考太公《六韬》、司马相如《封禅书》与夫《淮南子》耳。 汉唐酒价 历阳郭次象多闻,尝与仆论唐酒价。郭谓前辈引老杜诗“速令相就饮一斗,恰有三百青铜钱”,以此知当时酒价。然白乐天《与刘梦得沽酒闲饮诗》曰“共把十千沽一斗,相看七十欠三年。”当刘、白之时,酒价可太不廉哉!仆谓不然。十千一斗,乃诗人寓言,此曹子建乐府中语耳。唐人引此甚多,如李白诗曰“金尊沽酒斗十千”,王维诗曰“新丰美酒斗十千”,崔辅国诗曰“与沽一斗酒,恰用十千钱”,许浑诗曰“十千沽酒留君醉”,权德舆诗曰“十千斗酒不知贵”,陆龟蒙诗曰“若得奉君欢,十千沽一斗”,唐人言十千一斗类然。一斗三百钱,独见子美所云,故引以定当时之价。然诗人所言,出于一时,又未知果否一斗三百,别无可据。《唐 食货志》云:德宗建中三年,禁民酤以佐军费,置肆酿酒,斛收直三千。此可验乎?又观杨松玠《谈薮》,北齐卢思道尝云“长安酒贱,斗价三百”。杜诗引此,亦未可知。仆因谓郭曰:“曾知汉酒价否?”郭无以应。仆谓汉酒价每斗一千,郭谓出于何书,仆曰:“此见《典论》,曰‘孝灵帝末年,百司湎酒,一斗直千文。’此可证也。” 唐时酒味 三山老人云:唐人好饮甜酒,殆不可晓。子美曰“人生几何春与夏,不放香醪如蜜甜”,退之日“一尊春酒甘若饴,丈人此乐无人知。”仆谓唐人以酒比饴蜜者,大率谓醇乎、醇者耳,非谓好饮甜酒也。且以乐天诗验之,曰“瓮头竹叶经春熟,如饧气味绿粘台”,曰“春携酒客过,绿饧粘盏杓”,曰“宜城酒似饧”,曰“粘台酒似饧”。乐天诗非不言酒之甜也,至要其极论,则曰“甘露太甜非正味,醴泉虽洁不芳馨”,曰“户大嫌甜酒,才高笑小诗”,曰“瓮揭闻时香酷烈,瓶封贮后味甘辛。”酒味至于甘辛,乃为佳耳。乐天之诗又如此,岂好甜酒哉?且退之诗亦自有酒味冷酒之语,又岂尝专好甜酒邪?然乐天“户大嫌甜酒”之句,正属退之非好甜酒矣。大抵酒味之适口,古今所同,岂唐之所好与今异邪?三山盖不深考耳。子美“香醪如蜜甜”之句,与《巴子歌》同。《巴子歌》曰“香醪甜似蜜,峡鱼美可鲙。” 女侍中 《金石录》载:赵彦深母傅太妃碑额题“齐故女侍中宜阳国贞穆太妃傅氏碑”,案《北史》,后魏女侍中视二品,然本后宫嫔御之职,今以宰相母为之,惟见于此。仆谓不但宰相母也,如清河王岳母山氏封郡君,授女侍中,入侍皇后;元义之妻亦拜女侍中,封新平郡君。此类不一,则知当时女侍中之号,非必专处后宮嫔御,盖有近宗与夫臣下妻母为之者,正以示殊宠耳。然以宰相之母,尊为太妃,其礼可见。 缊组还妇 《蒯通传》曰:臣之里妇,与里之诸母相善也。里妇亡肉,姑以为盗,怒而逐之。妇晨过所善诸母,语以事而谢之,里母曰:“女安行,我今令而家追女矣。”即束媼请火于亡肉家,曰:“昨暮夜犬得肉,争斗相杀,请火治之。”亡肉家遽追呼其妇。故里母,非谈说之士也;束媼乞火,非还妇之道也,然物有相感,事有适可。《韩非子》所载与此同,而其言稍异,曰:人有亡其豚肩者,意其妇而逐之。邻媪闻之,束媪而诣之曰:“昨夜狗争骨,须火以烛之。”主悟,乃归妇。通盖用此语尔,而注不云。 萧何强买民田宅 《邵氏闻见录》谓:《汉史 萧何传》先言何强买民田宅,上书言者数千人。后言何买田宅,必居穷辟处,不治垣屋,曰:“令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无为势家所夺。”其反覆如此,不可信也。仆谓史氏之言,非反覆也。揆何所为,信皆有之。前谓强买民田宅者,盖当功遂危疑之际;后谓买田宅必穷辟处者,盖其平居无事之时。二者自不相关,何谓反覆?高祖既定天下,于诸功臣不能无疑,萧何惧所不免,一闻鲍生之言,则遣子诣军;一闻召平之言,则悉家财佐军,急急自防,惟恐不及。当上自将兵击黥布时,何守关中,上数遣使问相国“何甚岌岌乎”?此客恐之以族灭之说,复献以买田自污之计。何虽知其不可,其势不得不然,谓买民田其罪小,不释君疑其祸大。上既罢兵而归,见上书告相国强买民田事者如此之众,帝之心始安。所以不罪相国,但以民所上书笑以示相国,俾自谢而已,可见其疑至此释然。是则何买田宅,必穷辟处者,正其本心;而强买田宅,致民之讼者,盖出于不得已也。本朝赵韩王普强买人第宅,聚敛財贿,为御史中丞雷德骧所劾,不知赵亦用萧何之术。而萧何此计,又祖王翦之故智耳。类而推之,如陈平当吕氏异议之际,日饮醇酒,弄妇人;颜真卿当安禄山牙蘖之际,日与宾客泛舟饮酒;裴度当宦官薰灼之际,退居绿野,把酒赋诗,不问人间事。古人明哲保身之术例如此,皆所以绝其疑也。 太牢 太牢者,谓牛羊豕具。少牢者,谓去牛,惟用羊豕。今人遂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不知太牢有羊,少牢有豕也。《礼记》“郊特牲而社稷太牢”,又曰“卿大夫少牢,士以特豕”,又曰“特羊”。今士大夫往往循俗承用,不以为非。《嘉祐杂志》载常禹锡判太仆,供袷享太牢,祇供特牛,而不供羊豕。然则流俗承误如此。观唐人呼牛僧孺为太牢,呼杨虞卿为少牢,《东都赋》“太牢飨”,注:牛也。知此谬巳久。 东汉呼万岁 东汉臣下多呼万岁。冯鲂既降群盗,赦其罪,各返农桑,皆称万岁。耿恭于虏围中拜井得泉,众皆称万岁。马援曰:“今赖士大夫之力,蒙被大恩,纡佩青紫。”吏士皆称万岁。岁旦,门下掾王望请上太守寿,掾史皆称万岁。臣下往往若此,不以为僭。此犹可也,观汉刻中有《故民吴仲山碑》,其铭中有子孙万岁之语,民犹称万岁,官吏可知,鲜有非之者。惟窦宪为将军,至长安,尚书以下议欲拜之,伏称万岁。韩棱正色曰:“礼无臣下称万岁之制!”议者皆惭。所避忌者,惟此语。此语在当时不无讳避,但不至如后世之切耳。 喜人附己 喜人附己,恶人异己,人之情多然。王荆公用曾、吕之徒,以致天下多事,正以此尔。唐人如韩退之之贤,亦不免此病。信乎私心之难克也!观《李翱集》中有《与退之书》曰“如兄颇亦好贤,必须甚有文词,兼能附己,顺我之欲,则引拔之。若或不然,则乞丐之不暇,安肯为之先后?此退之,秦汉之间尚侠行义之豪俊耳。”观翱此言,可以见退之平日乐然推与之人,是必以顺其意故尔。翱书亲折退之之病,想必不妄。 周顗处暧昧召祸 人不可自处暧昧之地,暧昧之地,灾祸之所由生,可不戒哉!仆观晋王处仲作乱,刘隗劝帝尽诛王氏,王导率群从诣阙请罪,值周顗将入,导呼顗谓曰:“伯仁,以百口累卿!”顗直入不顾,既见帝,言导忠纯,申救甚至。帝纳其言。顗喜,饮酒至醉而出。导犹在门,又呼顗。顗不与言,顾左右曰:“今年杀贼奴,取金印如斗大系肘。”顗既出,又上表明导,言甚切至。导不知救己而衔之。处仲既得志,问导曰:“周顗南北之望,当登三司。”导不应。又曰:“若不三司,便应令仆。”又不答。处仲曰:“若不尔,当诛。”又无言。顗竟至死。导后检中书故事,见顗表救己殷勤款至,执表涕泣告诸子曰:“吾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此顗自召祸端,无足怪者。夫救人而不使人知,顗盖示以公道,志非不佳,然密为申救,不示私恩,足矣。何至告之而不应,出入殿门有扬扬自得之色,且至有杀贼奴之骂?外貌外言,尚且若此,则其在内可知,不惟不能救己,反以陷己必矣,安得无此疑?当此之际,虽使善人长者,亦所不能堪,导岂陷贤者?当处仲三问而三不答,可见导中心有不能堪者。顗死而后,方知向者訑訑见拒之际,乃拳拳申救之时,吁无及矣,人谁得而知之!以是知人不可自处于暧昧之地,而况立朝于危疑之际,尤为难事,稍有间隙,性命不可保,其可明开祸隙以示人哉?宜顗之不得其死也,将以避恩,反以召祸,哀哉! 古文奇字 刘棻尝从扬雄学作奇字。所谓奇字者,古文之变体者也。自秦坏古文,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刻符、四曰虫书、五曰摹印、六曰署书、七曰殳书、八曰隶书。王莽时,使甄丰改定古文,复有六书:一曰古文,孔氏壁中书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异者;三曰篆书,秦篆书也;四曰佐书,即隶书也;五曰缪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鸟书,所以书幡信也。《唐书 艺文志》有《古文奇字》三卷。郭璞好古文奇字,韩退之谓略识奇字是也。仆怪司马相如赋,其间古字聱牙,殆不可读,而当时天子,一见大悦,则知当时君臣素明古字之学。后世士大夫读书作文,趣了目前,他不甚求解。所谓古字之学,漫不复传,往往以为不急之务,而不知有不识字之诮。妇人封命 汉制:列侯之妻称夫人,列侯死,子复为列侯,乃得称太夫人,父死而子不侯,不得称也。仆观杜佑《通典》注,谓晋亦有之,如羊祜卒二岁而吴平,武帝曰:“此羊太傅功也。”因以策告祜庙,依萧何故事,封其夫人为万岁乡君。又诏太傅、寿光公郑冲,太保、郎陵公何曾,皆假夫人、世子印绶,皆如郡公侯之类是也。仆谓此不见妇人封命夫死从子之意。观《南史》宋鄱阳侯孟怀玉之母封檀国太夫人,有司奏行,当时御史中丞袁豹劾谓,妇人从夫爵,怀玉父绰见为大司农,妻不宜从子。于是奏免尚书等官。又观《通典》,谓唐世命妇各视其夫、子之品,若夫、子两有官及爵,从高荫。然观欧阳询妻徐夫人墓志,谓徐始以夫恩封渤海郡君,寻加渤海郡夫人,后以子封,乃为太县君,似亦太夫人之意。盖其子官卑,未当封母为太夫人故也。 杨胡有后 后汉杨震九世祖喜,高祖时,有功封赤泉侯。高祖敞,昭帝时为丞相,封安平侯。父宝,习欧阳《尚书》,哀平之世,隐居教授,居摄二年,与两龚、蒋翊俱征,遂遁逃不知所处;光武高其节,建武中,公车征。老病不到,卒于家。震子秉,秉子赐,赐子彪,四世太尉,德业相继,为东京显族。此见《杨震传》,而《前汉书 杨敞传》不言所祖喜者,《汉书 鲍宣传》后历叙汉末清节之士,如龚、蒋之徒,又不及杨宝者,其殆史之逸乎?敞无甚可纪。震、秉、赐、彪四世荣显者,无亦杨宝之所遗乎?又胡广六世祖刚,清高有志节,王莽居摄,刚解衣冠悬府门而去,遂亡命交阯,隐于屠肆之间。后广仕汉,在公台三十余年,历事六帝,功名炬赫,汉世鲜俪。推原所自,是亦胡刚畜德不露,有以致之。此二事正与应曜同,是皆啬其光而不耀,所以覃后昆之庆如此。《汉书 高士传》不载所谓胡刚者,不因胡广立传。所谓刚者,孰得而知之?又知当时清节之士,遗逸于史笔者多矣。仆因表而出之。晋之佺期,唐之元琰,皆震之后也。考《世系》,杨氏相唐者十一人,其盛如此。 汉奉行故事之弊 魏相为相,以奉行故事劝宣帝,人以为识时务之宜。仆谓当是之时,固欲奉行故事。所谓奉行故事者,循其大纲而已,节目之未善,安可不改?霍光不学,大率施为乖陋无取,岂足为后世法程?于此不为厘正,顾乃例循故辙,魏相之识,于是为陋。仆观贡禹一书,有以知当时敝政,不便于行者甚多。其言有曰“武帝取好女数千人填后宫。及弃天下,昭帝幼弱,霍光专事,不知礼正,妄多藏金钱财物鸟兽鱼鳖牛马虎豹生禽,凡百九十物,尽瘗藏之。又皆以后宫女置于园陵,大失礼,逆天心,未必称武帝之意。昭帝晏驾,光复行之。至孝宣时,群臣亦随故事,甚可痛也。故使天下承化,取女皆大过度,诸侯妻妾或至数百人,豪富吏民畜歌者至数十人,是以内多怨女,外多旷夫,及众庶葬埋,皆虚地上以实地下。其过自上生,皆在大臣循故事之罪也。”禹之此言,正讥魏相,又及于齐三服、官属、金银器、织室、马厩,种种过度,费用不赀,是皆武帝造端之弊。因循不革,其流至此。光不足责也,魏相号为中兴贤相,而因陋承弊,不以为怪,是可不为痛惜也哉! 晋史舛误 庾敳曰:“峤森森如千丈松,磊砢节目,施之大厦,有栋梁之用。”《庾敳传》作温峤。《世说》与《和峤传》作和峤。《晋书》、《世说》并言,周嵩因酒以烛投兄敳,敳曰:“阿奴火攻,固出下策。”案阿奴乃谟小字,当言“阿嵩火攻”,误以阿嵩为阿奴也。《王祥传》曰:祥,汉谏议大夫吉之后。案王吉在汉宣帝时为谏大夫。而谏议大夫,起于光武之世,谓谏议大夫亦误也。班马史文《容斋随笔》曰:《汉书》袁种告盎饮亡何,《史记》谓曰饮亡苛。二义不同。仆谓何、苛二字,古者通用,实一义耳。观《汉书 贾谊传》,谓“大谴大何”,《新书》谓“大谴大苛”,可证也。史传又有传写讹舛,而认以为正文。如{汉书 卫绾传》“不孰何绾”,而《史记》作“不谯呵绾”,疑《史记》谓“不谁何绾”,传写误以为谯呵也。又如《史记》谓,大将军出窳浑,《汉书》则曰出真浑。《汉书》谓禽黎为河綦侯,《功臣表》则曰乌黎。《汉书》谓调虽为常乐侯,《功臣表》则曰稠睢。此类甚多,往往因其字文而鱼鲁之耳。 [book_title]卷 四 公子非暴胜之字 武帝末,盗贼群起,暴胜之为直指使者,衣绣衣,持斧,逐捕盗贼,威震州郡。隽不疑上谒曰:“窃伏海濒,闻暴公子威名旧矣。”颜注:公子,胜之字也。仆谓此公子者,如言贵公子耳,非称其字也。固虽当时风俗之厚,不应以一介之士,与部使者初未相识,进谒之始称其字之理。颜之推谓字以表德,古者无嫌,岂其然乎?且孔门弟子称仲尼者,是退而记其所言,非当面之称也。 张辅妄论班史 晋张辅尝论班固不如司马迁有三:其一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仆取《史记》、《汉书》复之,知辅之言为甚妄。二史铺叙错事,大率相同,但班史加详错之所陈,而迁史略而不载耳。其贬错之词,迁则有之;嘉错之忠,固何尝亡是?而张辅反云尔者,殆不可晓。传文平叙无可言者,只以赞验之,可见其妄。太史公曰:“晁错为家令时,数言事不用,后擅权,多所变更,诸侯发难,不急正救,欲报私仇,反以亡躯。语曰:‘变古乱常,不死则亡。’”岂错等谓邪?班固曰:“晁错锐于为国远虑,而不免见害,悲夫!错虽不终,世哀其忠,故论其施行之语著于篇。”观此,亦可以见二公之去取矣。张辅言此,无乃不考其故乎? 赵周守节优劣 士大夫不幸遗其亲于不测之地,要当委曲回护,无戾吾大节可也。苟惟固执忠义,不顾其亲,君子无取焉。仆观汉赵苞、晋周虓二事,深悼士大夫不幸而当此逆境,然全身远害,正在人区处耳。赵苞为辽西太守,遣使迎母、妻到郡,道为贼所虏,贼出母示苞,苞悲号泣谓母曰:“今为王臣,义不得顾私恩毁忠节,惟当万死,无以塞罪。”遂进破贼,母、妻被害。苞谓人曰:“食禄以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欧血而死。周虓为梓潼太守,遣骑送母、妻归,道为苻坚将所获,虓不得已亦降。坚以为尚书郎,虓曰:“蒙国厚恩,以至今日。但老母见获,失节于此。母子获全,秦之惠也。虽公侯之贵,不以为荣,况郎仕乎?”坚乃止。虓虽在秦,抗节不挠,时人以谓有苏武之贤。夫苞守区区之节,不能保全其母,此匹夫之义,虽死奚益?虓能全其母,而节亦未尝亏,忠孝两全,正圣门所深贵者。故士大夫脱有不幸,当为周虓,无为赵苞。又尝观田邑《报冯衍书》曰:“间者老母诸弟执于军,而邑安然不顾者,岂非重其节乎?傥使故朝尚在,忠义可立,虽老亲就戮,妻子横分,邑之愿也!”呜呼,尚忍言哉!若邑者,其亦赵苞之徒与? 汉宣亲政事 《邵氏闻见录》曰:《前汉书 循吏传》云:孝宣自霍光薨后,始躬揽万几,厉精为治,五日一听政,自丞相以下,各奉职而退。五日一听政,史臣以为美,则孝宣而上,不亲揽天下之政可知矣。仆谓邵氏错认此意,史言孝宣自霍光薨后,始亲万几者,谓光未薨之前,政由光出,宣帝不可得而专。光薨后,宣帝始得亲政事。非谓宣帝以前人主不亲政事也。 荆轲 邹阳曰:“荆轲湛七族,要离燔妻子。”应劭云:“荆轲为燕刺秦始皇,不遂,其族坐之。湛,没也。”师古云:此说谓湛七族,无荆字也。寻诸史籍,荆轲无湛族之事,不知阳所言者何人也。仆谓湛之为义,言隐没也,谓轲以得罪于秦,故凡荆轲亲属皆窜迹隐遁,不见于世,非谓秦灭没其七族也。《史记》曰:秦逐太子丹,荆轲之客皆亡,高渐离变姓名,匿于宋子。正此意也。 爰盎密害晁错 爰盎与晁错素不相能,自吴王所归,道逢丞相申屠嘉,下车拜谒,愿请问者,盖欲以错恶密启嘉。而嘉虑其以吴私事见告,难以区处也,拒之曰:“使君所言公事,之曹与长史掾议,吾且奏之;即私邪,吾不受私。”盎薄以语讥之,嘉遂引为上客,而请间之说得行。想从容燕侍,力陈错恶,异时,嘉奏请铢错,未必不自盎日夜从臾之故。奈何帝为错言先入,嘉奏沮格,发愤而死,得非盎有以误之乎?盎恨嘉死,益忿错之所为,求其害错者而不可得。窦婴亦与错有隙,会七国反,乃以盎荐上,上召见盎问计安出,正投其害错之机。盎又请间,而错竟不能免矣。盎之请间,无非言错委蛇曲折,为计甚密,故卒遂其所图。盎亦可谓深矣!嘉惟不密,反为错所陷,盎肯蹈故辙哉!错计出于嘉上,而盎计又出于错上,信乎天下无第一手也! 田叔善导骄主 辅导骄主,亦是难事,不可面折其过,正使自愧为佳耳。仆观田叔之相鲁,何其温良而乐易也。田叔不独可以相诸侯,使之居天子之左右,雍容顺旨,可以转祸而为福,反恶而为善。叔之相鲁,至官之初,民以王取其财物自言者百余人,叔取其渠率二十人笞,怒之曰:“王非汝主邪?何敢自言主!”鲁王闻之大惭,发中府钱使相偿之。叔曰:“王自使人偿之。不尔,是王为恶,相为善也。”鲁王好猎,相常从入苑中,王辄休相就馆。叔常暴坐苑外终不休,曰:“吾王暴露,独何为舍?”王以故不大出游。其委曲规正,大率如此。不伤和气,而俾归于正,此田叔所以为善相骄主也。彼仲舒陈道义以缓江都之问,龚遂哭社稷以觌昌邑之所为,皆此机也,要不如田叔之善愧其心。异日七国谋反,正缘无善导者之过。应高之辈,日夜从臾,所言何事?当是之时,使有田叔者居其间,吾知反谋无自而起,惜汉君之虑不及此。 尚书牴牾 《尚书大传》与《古文尚书》所载不同。《大传》谓:周公死,王诵欲葬于成周。天乃雷电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国人大恐。王乃葬周公于毕,示不敢臣也。梅福、张奂等皆引以为言。据今《尚书》言“大雷雨以风,禾尽偃,大木斯拔”,见于周公居东之日,而非其死葬之时。以此一事观之,则知《大传》与经牴牾多矣。岂惟《大传》如此,今之《尚书》与汉本亦多不同。王嘉奏对,引皋陶戒舜之语,曰:“无敖佚欲有国,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几。”师古注谓《虞书 咎繇》之词,言有国之人不可傲慢逸欲,但当戒谨危惧,以理万事之几。敖字与教字意甚相远。而敖之意为尤长。元城先生谓恐敖字转写作教字耳。仆又观陈蕃疏曰“皋陶戒舜无教逸游”,则于今本教字初未尝差也。汉人引经,率多如此。不特是也,如《尚书》“天齐于人,俾我一日”,而杨赐则曰“天齐乎人,假我一日”。《尚书》“上刑适轻,下刑适重”,而刘恺则曰“上刑挟轻,下刑挟重”。《尚书》“黎民于变时雍”,而阳朔二年诏则曰“黎民于蕃时雍”。《尚书》“方命圮族”。《蜀志》、《晋书》皆曰“放命圮族”。《尚书》“平章百姓”,《史记》曰“便章百姓”。徐广注:便,平也。《刘恺传》曰“辨章百姓”,郑玄注:辨,明也。似此之类甚多,汉人各习其师,往往不同如此。 王子猷操行 王子猷多言俗事,谢安以为不如献之。仆谓此特以一时之言,察其优劣耳,未考其终身之行也。《子猷传》所载,率多旷达,如不答长官,拄笏而看西山;不顾主人,坐舆而造竹下;山阴雪夜咏《招隐诗》而访戴逵。观此数事,胸中洒落,亦自不凡,未易贬之也。然《传》又云“人钦其才而秽其行。”仆观此语,始知其为人内行不谨,为当时所鄙,信非子敬之及。惟史氏没其迹而不书,盛陈前数事,且居名父之下,名弟之上,左右掩映,故后世闻其风者,击节赏叹,以为不可及,而莫知有大节之累云。 王涯学太玄 元城先生论甘露之祸,凡覆十一族。而王涯者自号留心《太玄》,亦罹其祸。且《太玄》惟以进退消息之为说,涯知其说而不能行,故尔。仆谓著《太玄》者,小有非意,且不能自制,投天禄阁,为后世笑,尚何以责学《太玄》者邪? 刘向讥恭显 刘向《说苑》载:齐桓公问于管仲曰:“国何患?”管仲曰:“患夫社鼠。”桓公曰:“何谓也?”管仲曰:“夫社束木而涂之,鼠因往托焉。熏之则恐烧其木,灌之则恐败其涂,此鼠之不可得杀者,以社故也。夫国亦有社鼠,人主之左右是也。内则蔽善恶于君上,外则卖权重于百姓,不诛则为乱,诛之则为人主所案,据腹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人有酤酒者,为器甚洁清,置表甚长,而酒酸不售,问之里人何故,里人曰:‘公之狗猛,人挈器而入,且酤公酒,狗迎而噬之,此酒酸所以不售之故也。’夫国亦有猛狗,用事者也。有道术之士,欲明万乘之主,而用事者迎而龁之,此亦国之猛狗也。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二者每每相妨,而道术之士不得进用,此国家之所深患也。”刘向借此以讥恭、显,卒为恭、显所噬。盖疾小人不可形之言,岂不重其毒乎!观此可以为戒。 萧疏二傅 萧望之为元帝傅,与石显为仇,贪位不去,卒为石显所陷。疏广亦为元帝傅,与许伯为恶,飘然引去,许伯莫能肆其毒。萧、疏事体一同,然安危不同者,去就之势异也。且元帝仁柔不断,疏傅盖熟察其为人,今吾结怨于权贵,逆知非异日保身之地,故一旦引知足之分,父子相携而去之。人徒知疏傅之去为高,而不知所以去者,盖以此耳。仆读萧傅传,益叹疏傅之不可及。东坡谓二疏之去,盖鉴韩、杨、赵、盖之诛,顾弗深考耳。 前汉有两万石君 《前汉书》石奋及长子建、次甲、次乙、次庆,皆官至二千石。景帝曰:“石君及四子,皆二千石,人臣尊宠,乃举集其门”,号奋为“万石君”。严延年兄弟五人,皆至大官,东海号其母曰“万石严妪”。此外无闻。仆观《后汉 ,冯勤传》,勤曾祖父扬,宣帝时为弘农太守。有子八人,皆为二千石,赵魏间荣之,号曰“万石君”。父子九人,皆为二千石,几二万石矣!殆不止万石而已,其门户显融,又过于严、石二家,而前书不载。今人第知前汉有一万石君,有一万石妪,而莫知此也。 苏武在匈奴 《前汉书》载:苏武在匈奴,卫律白单于,幽武大窖中,绝不与饮食。天雨雪,武卧啮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刘向《新序》又载:武在匈奴,卫律绝不与饮食,武数日不降,当盛暑,以旃衣并束,三日暴,武心意愈坚,终不屈挠。今人徒知武在匈奴剧寒中被如是之虐,不知剧暑中亦受如是之苦。今人饱食安眠于广厦之间,隆寒盛暑,优游自得,而犹萌不足之念,其可不知愧乎! 新书所云 贡禹疏曰:故俗皆日“何以孝弟为?财多而光荣;何以礼义为?史书而仕宦;何以谨畏为?勇猛而临官。”故黥劓而髡钳者,犹复攘臂为政于世,行虽犬彘,家富势足,目指气使,是为贤耳,故居官而致富者为雄桀,处奸而得利者为壮士。兄劝其弟,父勉其子,俗之坏败,乃至于是。贡禹此语,大率与贾谊《新书》所载同。《新书》亦曰“胡以孝弟循善为?善书而为吏耳;胡以行谊礼节为?家富而出官耳。”又言“黥劓者攘臂为政,行虽犬彘,家富财足,隐机盱视。”与夫父子兄弟相劝勉之意甚同,而谊疏不载此语,益信当时风俗不美如此。《新书》又载“秦俗日败,假父耰钮杖彗,虑有德色;母取瓢碗箕帚,虑立谇语;抱哺其子,与公并踞,妇姑不相悦,则反唇而相睨,其慈子嗜利而轻简父母”如此,而谊疏不详见之。 胶东之诈 《容斋随笔》云:龚遂为渤海太守,受王生之策,以为圣主之功。宣帝悦其有让,迁遂水衡都尉,以王生为丞。以谓遂之治效著明,宣帝不以为赏,而悦其佞词,宜其起王胶东之伪也。仆考胶东王相受赏,在地节三年之春,而龚遂自渤海太守迁水衡都尉,乃在地节四年间耳。此事在后,谓遂鉴王胶东冒赏之弊则可,不应反谓王胶东因帝悦遂佞词而起其诈也。 蜀先主读书 《蜀书》言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仆观三顾草庐,与夫用兵行师,甚有得于书之旨,先主岂真不乐读书哉?盖当吴魏相持之际,正藉武人以输其力,一示以读书之说,此曹将至解体,此正与汉高骂儒之意同。不然,临终何以戒其子曰“可读《汉书》、《礼记》,历观诸子、《六韬》、《商君书》,益人意智。”观此可见先主之本心矣。 袁郭论孔明 《蜀书》袁孝尼言,张子布荐诸葛亮于孙权,亮不之留。人问其故,曰:“孙将军能贤亮而不能尽亮,吾是以不留。”仆观孔明之遇先主,如鱼水之相欢,纵使孙权能尽孔明,孔明岂肯舍此而就彼哉?然孔明既被张子布之所荐,不欲深拒,姑设此辞耳,非真有意也。又郭冲言,亮刑罚峻急,刻剥百姓,君子小人,咸怀怨叹。仆观先主言曰:“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无不济。”恶有反峻急如此?纵惩刘璋暗弱之敝,不无振作,不应刻剥之甚,而使君子小人皆至怨叹之理。此言恐过耳。 穆生邹阳 初,楚元王每为穆生设醴,及王戊即位,常设,后忘设焉,穆生退曰:“可以逝矣!醴酒不设,王之意怠。不去,楚人将钳我于市。”仆谓穆生之去,初不为醴,盖托醴而去耳。此正与吾夫子“脯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之意同。绝交无恶声,出妻可再嫁,其宽容之量,甚非世俗褊躁者所可窥测。观王戊氵㸒暴之意日萌,不可制遏,异日休侯使人谏王,王曰:“季父不吾与?我起,先取季父!”是何言与!待季父尚尔,待宾之礼可知。穆生高蹈远举,意盖有在,逆知异日必不能免,非知几畴克尔哉!又邹阳与枚乘、严忌仕吴,数进忠言,吴王不听。三人于是一旦舍吴而之梁,未几,吴难果作。是皆有先见之明如此。善乎阮元瑜曰:“穆生谢病,以免楚难;邹阳北游,不同吴祸。”信哉! 石显谮望之 史谓,石显闻众人匈匈,言己杀前将军萧望之,恐天下学士姗己,病之,乃荐贡禹,历位九卿。议者于是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矣。仆谓使显不杀望之则已,使其果有此事,岂以荐一贡禹而能免天下之议哉?杀与不杀,而天下之公议自存。今谓众人匈匈,言杀萧望之,是天下皆知显为杀望之矣。又言议者于是称显,以为不妒谮望之,何当时公论无定论如此?仆恐不然,史氏饰词之过耳。 汉贵荐贤 史谓,邓通无他技能,有所荐达,独自谨身媚上而已。邓通何者而责以荐达贤才之事?盖汉世士大夫率贵于荐士,所以司马迁被刑之后,其故人任安责以古贤臣荐士之义,而迁辞以“刀锯之余,奈何荐天下豪俊!”卫青既贵,而天下贤士大夫无称。其故吏苏建亦勉以观古名将招选之义,而青谢以“魏其、武安厚宾客,天子尝切齿,人臣奉法,何与招士?”举此二者,他可知矣。 [book_title]卷 五 唐人言牡丹 欧公谓,牡丹初不载文字,自则天以后始盛,唐人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咏花,寂无传焉,惟刘梦得有《咏鱼朝恩宅牡丹》一诗,初不言其异。苕溪渔隐引刘梦得、元微之、白乐天数诗,以证欧公之误,且引开元时牡丹事,以证欧公所谓则天以后始盛为信然。近时《容斋随笔》亦引元、白数诗,以证欧公之误,且谓元、白未尝无诗,唐人未尝不重此花。容斋盖未见渔隐所言故尔。仆尝取唐六十家诗集观之,其为牡丹作者几半。仆不暇缕数,且以《刘禹锡集》观之,有数篇:浑侍中宅看牡丹、唐郎中宅看牡丹、自赏牡丹,皆有作,岂得谓惟有一篇?欧公不应如是卤莽,得非或者假欧公之说乎?二公引元、白数诗,以证欧公之误,要未广也。《龙城录》载:高宗宴群臣赏双头牡丹,舒元舆序谓“西河精舍有牡丹,天后命移植焉,由是京国日盛。”则知牡丹在唐,已见于高宗之时,又不可引开元事为证也。阅李绰《尚书故实》,言北齐杨子华画牡丹,《谢康乐集》言水际竹间多牡丹。陆农师作《埤雅》拾欧公之说,亦谓牡丹不载文字,自则天以后始盛,如沈、宋、元、白之流,寂无篇什,惟刘梦得一篇,亦不深考耳。 玉蕊花 《容斋随笔》云:物以希见为珍。长安唐昌观玉蕊花,鲁直所谓“山矾”者,江东弥山亘野;唐昌所产,至于神女下游,折花而去,以践玉峰之约,不特土俗罕见,神仙亦然。仆考《李卫公集》有《为润州招隐玉蕊花诗》,云“玉蕊天中树,金銮昔共窥。”注谓:禁林有此木,吴人不识,因余赏玩始得名。又曰:内署沈大夫所居阁前有此树,每花开花落,空中回旋,久之,方集庭砌。大夫草诏之暇,邀余同玩。”大夫谓沈传师也。又观《晏元献公集》有《翰林盛谏议借示扬州庙玉蕊诗》,序云“此花因王元之更名琼花,亦谓之玉蕊。”二花相近,而名字不同,不知其一种邪?或各异邪?据《春明退朝录》,招隐玉蕊即后土琼花也。若然,则玉蕊自是琼花,非山矾也。所谓事有似是而实非者。此花以罕见为贵。《高斋诗话》、《蔡宽夫诗话》与《随笔》之说一同。 后世务省文 《史记 卫青传》曰:封青子伉为宜春侯,青子不疑为阴安侯,青子登为发干侯。叠三用青子字,不以为赘。《汉书》则一用青子字,而其余则曰子而已,曰:封青子伉为宜春侯,子不疑为阴安侯,子登为发干侯。视《史记》之文,已省两青字矣。使今人作墓志等文,则一用子字,其余曰某某而已。后世作文,益务简于古;然字则省矣,不知古人纯实之气已亏。 玉树青葱 杨子云《甘泉赋》“玉树青葱”,颜师古注:玉树,武帝所作,集众宝为之。向注《文选》亦谓武帝植玉树于此宫,以碧玉为叶。仆案《三辅黄图》云:甘泉宮北有槐树,今谓玉树,根干盘峙,三二百年木也。杨震《关辅古语记》曰:耆老相传,咸以谓此树即扬雄《甘泉赋》“玉树青葱”者也。又观《隋唐嘉话》、《国史纂异》、《长安记》、《闻见录》等杂书,皆言汉宮以槐为玉树。因知晋人所谓“芝兰玉树”者,盖指此物也。又考《汉武故事》,上起甲帐、乙帐,前庭种玉树,珊瑚为枝,碧玉为叶。自在神宫中,只非甘泉宫事。知师古与向之注为甚谬,而左思之见未审也。古来文士如曹操、曹植、王粲、挚虞、庾倏、傅选、庾信之徒,皆有槐赋,其述种于宮殿之间矣,美致曲尽,独未有以玉树为言者,何邪?纪少瑜诗“玉树起千寻”,曹植诗“绿萝缘玉树”,得非即此乎?后汉梁刘《七举》亦曰“玉树青葱”。 敬字 《嘉祐杂志》谓:敬字,左讫力反,右普木反。今避庙讳改姓苟,误矣。仆谓此误已见于石晋之时,不但石晋也,六朝盖已然矣。仆观《南史 何敬容传》,敬容为宰相,时所嗤鄙。其署名敬字,大作苟,小作文;容字,大为父,小为口。陆倕戏之曰:“公家苟既大,父亦不小。”是以狗字讥之也。又观《张敬儿传》,其母于田中梦大子有娠而生敬儿,故初名苟儿,又生一子名猪儿。宋明帝嫌苟儿名鄙,改为敬儿。观此二事,是以敬字之左文,为苟且之苟字明矣。 颜驷事与冯唐同 《汉武故事》载颜驷一事,甚与冯唐同,曰:上至郎署,见一老郎,鬓首皓白,问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以文帝时为郎。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臣尚少;陛下好少,臣已老。是以三叶不遇。”上感其言,擢为会稽都尉。然人往往误以此事为冯唐用,如白氏《六帖》曰:汉文帝时,冯唐白首为郎。帝问之,对曰:“臣三朝不遇。”乐天诗亦曰“重文疏卜式,尚少弃冯唐。”杨巨源诗曰“此地含香从白首,冯唐何事怨明时?”刘孝标《辨命论》曰“贾大夫沮志于长沙,冯都尉皓发于郎署。”左太冲《咏史诗》曰“冯唐岂不伟?白首不见招。”杨烟《浑天赋》日“冯唐入于郎署,□两君而未识。”皆有白首不遇之说。是以颜驷事为冯唐用也。东坡诗曰“为是先帝白发郎”,李注亦引冯唐之事。如此甚多,诸诗误引,承袭而然,《六帖》云云,尤为可笑。 惠帝讳字 《容斋随笔》曰:李陵诗“独有盈尊酒,与子结绸缪。”盈字正惠帝讳,汉法触讳者有罪,不应敢用此语。仆观《古文苑》所载枚乘《柳赋》曰“盈玉缥之清酒”,《玉台新咏》载枚乘《新诗》日“盈盈一水间”。梁普通间,孙文韬所书《茅君碑》谓,太元真君讳盈,汉景帝中元间人。观此二事,知惠帝之讳,在当时盖有不讳者。然又怪之,当时文字间或用此字,出适然,犹为有说,至以庙讳为名,甚不可晓。 相如上林赋 孙尚书仲益谓,司马相如《上林赋》,盖令尚书给笔札,一日而就,非《二京》、《三都》,覃十年之思。其夸苑囿之大,固无荒怪不经之说,后世学者,往往读之不通,寻绎师古《音义》,从老先生叩问,累数日而后晓焉。仆谓相如此赋,决非一日所能办者。其运思缉工,亦已久矣,及是召见,因以发挥。不然,何以不俟上命,遽曰:“请为天子游猎之赋。”是知此赋已平时制下,而非一旦仓卒所能为者。《西京杂记》谓,相如为《上林》、《子虚赋》,几百日而后就;此言似可信。 竹坡言绿沉枪 《竹坡诗话》云:杜少陵《游何将军山林诗》有“雨抛金锁甲,苔卧绿沉枪。”言甲抛于雨,为金所锁;枪卧于苔,为绿所沉,有将军不好武之意。薛氏《补遗》乃以绿沉为精铁,如隋文帝赐张奫以绿沉甲是也。不知金锁甲当是何物。赵德麟《侯鲭录》谓,绿沉为竹,引陆龟蒙诗“一架三百竿,绿沉森杳冥。”此尤可笑。此周竹坡少隐所言也。仆谓周说凿甚。杜之绿沉枪,正谓精铁枪耳。且《唐百家诗》亦曰“校猎绿沉枪”,此岂枪卧于苔,为绿所沉邪?竹坡谓:以绿沉为精铁,则金锁甲当是何物?仆谓金锁甲者,即黄金锁子甲耳。贯休诗曰“黄金锁子甲,风吹色如铁。”此亦用金锁甲事,安谓何物?竹坡言枪卧于苔,为绿所沉,固已甚凿;言甲抛于雨,为金所锁,尤为不通。仆尝考之,所谓绿沉者,不可专指一物,顾所指何物耳。如梁武帝食绿沉瓜,是指瓜也;如人以绿沉漆管笔遗王逸少,是指笔也;如刘邵賦“六弓四弩,绿沉黄间”,古乐府“绿沉明月弦”,唐太宗诗“羽骑绿沉弓”,是指弓也。以至宋元嘉间,广州作绿沉屏风,石重龙用绿沉扇,是亦有绿沉之说。岂可专指一物为绿沉哉?《侯鲭录》引龟蒙诗,以证绿沉为竹,见亦未广。前此郑概诗尝曰“亭亭孤笋绿沉枪”,则知龟蒙之言,不为无自。然则绿沉又不可专谓精铁,盖有物色之深者为绿沉也。吴曾《漫录》论“苔卧绿沉枪”,不取精铁之说,不知《漫录》以绿沉枪为何等物邪? 王维诗误 《西清诗话》曰:唐人以诗为专门之学,虽名世善用故事,不免小误。王维诗曰“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为数奇。”不败由天幸,乃霍去病,非卫青也。《邵氏闻见录》亦如此言,乃以此诗为张籍之作,且云“《汉书音义》数作朔,则亦不可对天矣。”仆谓此诗误用天幸事,固已无疑。然考山谷之言,谓颜师古以数奇为命只不耦,则数乃命数之数,非疏数之数也。宋景文公《笔录》:得江南《汉书》本,乃所具反。传写误以所具反为所角反耳。仆观黄、宋二公之说,则知此诗以天幸对数奇,不为失也。又观杜子美诗曰“数奇谪关塞,道广存箕颍。”白乐天诗集序曰“文士以数奇,诗人尤命薄。”乐天以数奇对命薄,子美以数奇对道广,益信黄、宋二公之言为有验,是皆以数为命数之数。若柳子厚碑曰“不遇兴时,郁龙眉之都尉;数奇见惜,挫猿臂之将军。”杨蟠诗曰“仲父尝三逐,将军老数奇。”此乃为疏数字用也。 高适诗误 谬用卫、霍事,不独王维为然。仆观高适诗亦曰“银鞭玉勒绣蝥弧,每逐嫖姚破骨都。李广从来先将士,卫青未肯学孙吴。”按《汉书》,不学孙、吴兵法,乃霍去病,非卫青也。此诗亦与王维同。是亦以去病事为卫青用,盖卫霍同时为将,而二传相近,故多误引用之。 麦秋 《缃素杂记》载:宋子京有《皇帝幸南园观刈麦诗》,曰“农扈方还夏,官田首告秋。”注云:臣谨按物熟谓之秋,取秋敛之义,故谓四月为麦秋。黄朝英引《北史 苏绰传》“麦秋在野”之语,以谓麦秋之说,其来旧矣。仆谓此说,朝英盖不读《月令》之过也。《月令》孟夏之月,“是月也,靡草死,麦秋至。”麦秋之说,已见此书,何待引《北史》所载邪?百谷各以初生为春,熟为秋。麦以初夏熟,故以四月为麦秋。此说见蔡邕《月令章句》。 文选注谬 《文选 萧杨州荐士表》曰“窃见王暕,字思晦,七叶重光,海内冠冕。”良注:七叶,谓自王祥以下,至暕父昙首,凡七叶,冠冕不绝。仆谓良不考究,妄为之说。仆考暕正王览之下,非祥下也。暕盖俭之子,僧绰之孙,昙首之曾孙。注以暕父昙首,又谬也。祥、览为兄弟,自览至昙首六世,至暕则九世矣。注谓祥至昙首七世,亦谬也。李善注谓暕览之下,此说是矣。然谓览生导,又非也。按《晋书》,览生裁,裁生导。王筠亦曰:“未有七叶名德重光,爵位相继如吾门者。”筠盖与暕再从兄弟,皆昙首曾孙,所以俱有七叶重光之语。仆又考之,自导至褒,九世立传,著在国史;自洽至鼒,九世有集,行于晋、宋、隋、唐之间。自古名门济美,鲜有如是之盛者。 夏侯传注 《夏侯胜传》末曰:胜从父子建,字长卿。师古注:从父昆弟之子名建,字长卿。从父之子,言昆弟可也。言昆弟之子,何哉?此正与《霍光传》谓博陆侯禹及从昆弟云、山之谬相反。按禹于云、山,乃从昆弟之子,非从昆弟也。 孙公谈圃 临汀刊《孙公谈圃》三卷,近时高沙用临汀本复刊于郡斋,盖高沙,公乡里故尔。仆得山阳吴氏家藏建炎初录本校之,多三段,其后二段,乃公之甥朱稕所记,并著于此,庶几异时好事者取而附于卷末。其一曰:仁庙女兖国太长公主降李璋。璋先卒,一日,公主晨起语左右曰:“夜来梦杨太妃特来与我做女。”顾左右笑之。明日凌晨,阍者报门外有人遗下一新生女子在门台上,公主使人收养之,如己女也。稍长,适向经,遂生今太后。经卒时,太后临吊,其从者皆辇官,称官家供事人。元祐初,李缓为副都承旨,善言都城故事,其说如此。其二则孙公之甥朱稕所记二段。一曰:熙宁三年,余待亲守官泗上,时公为盱台主簿。一日见公,言梦中有羽客遗诗一绝,其后二句云“更约与君三十载,北陵原上望残霞。”公自言北陵残霞,非佳语也。熙宁三年,岁在庚戌。至元符二年己卯,公卒于临汀,正三十载。二曰:高邮军南楼东,去河丈余地有井,庇以四柱屋。父老相传云,郏道光女尝汲此水炼丹,飞仙去,故世号玉女井。其东二十余步,即公之第宅也。公尝言,嘉祐中治厅屋,得废井,甃砌完好,泉清且甘。按《图经》,即此为其玉女井也。其庇以四柱屋者,市人妄为之尔。公又言,治平中,公之伯氏之丧,其井辄浮泥而浊且苦,逾月复故。其后十五、六年,公又失长子,而占相者言,厅东南不利有此井。寻汲之,又复淤浊,遂命撤去石栏,以石版蔽之。今公殁十五年余矣,旧宅已为东邻茆氏所有,不知此井蔽覆如故,或复发握汲取也。 中和乐职诗 今卒以《中和》、《乐职》诗为太守事用。仆考《王褒传》,神爵、五凤间,天下殷富,宣帝修武帝故事,作歌诗。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风化于众庶,使王褒作《中和》、《乐职》、《宣布》诗,选好事者歌之,宣帝曰:“此盛德之事,吾何足以当之?”《何武传》所载,大率亦然。此是监司颂朝廷之德化,何与太守事?今人颂太守治政,往往有中和、乐职之语,似不考当来之意。所谓《中和》、《乐职》、《宣布》诗者,三篇诗名耳。注谓中和者,言政教修平,得中和之道;乐职者,谓百官万姓乐得其常道;宣布,谓德化周洽,编于之海。岂郡守之所安哉?张曲江任洪州日,自有诗曰“乐职在中和”,此语益谬矣。王裒《四子讲德论》亦曰“所谓《中和》、《乐职》、《宣布》之诗,刺史见太上圣明,股肱竭力,德泽洪茂,黎庶和睦,天人并应,屡降瑞福,故作三篇之诗,以歌咏之也。”其意正如此,所以裒作《甘泉颂》,有曰“想圣主之优游,咏《中和》之诗,读太平之颂。”观此益知其事非郡守所当用者。 二公言宫殿 诗人讽咏,自有主意,观者不可泥其区区之词。《闻见录》曰:乐天《长恨歌》“夕殿萤飞思悄然,孤灯挑尽未成眠。”岂有兴庆宫中夜不点烛,明皇自挑灯之理?《步里客谈》曰:陈无己《古墨行》谓“睿思殿里春将半,灯火阑残歌舞散。自书小字答边臣,万国风烟入长算。”“灯火阑残歌舞散”,乃村镇夜深景致,睿思殿不应如是。二说甚相类。仆谓二词正所以状宫中向夜萧索之意,非以形容盛丽之为,固虽天上非人间比,使言高烧画烛,贵则贵矣,岂复有此恨等意邪?观者味其情旨斯可矣。 翱、湜待退之之异 唐史谓李翱、皇甫湜游韩门,而刘贡父、石林、容斋亦皆谓韩门弟子。仆观退之固尝曰:“李翱从仆学文,颇有所得。”明知其师退之也。然翱《答退之书》曰“如兄颇亦好贤”,“如兄得志”,《祭退之文》曰“兄作汴州,我还自徐,始得交游,视我无能,待我以友”,又《与陆傪书》曰“我友韩愈”。《荐所知于张徐州书》曰“昌黎韩愈”,是待退之以同辈,而不以师礼事之。翱又尝言曰:“行已莫若是贵,此闻之于师者也;迫之以利而审其邪正,此闻之于友者也。”又曰:“如师之于门人则名之,于朋友则字而不名。称之于师,虽朋友亦名之。”翱言如此,而称愈如彼,是不以师待愈益明矣。而皇甫湜称退之,动曰先生,又有以验翱湜、所以待退之之异也。 [book_title]卷 六 荆公读苏文 《冷斋夜话》载:王荆公居钟山,一日于客处得东坡《宝相藏记》,展诵于风檐之下,喜见须眉,曰:“子瞻,人中龙也。然有一字未稳。”客请愿闻之,公曰:“日胜日贫,不若日胜日负。”东坡闻之,拊掌大笑,以为知音。又潘子真《诗话》载:东坡作《表忠观碑》,荆公置坐隅,有客问曰:“相公亦喜斯人之作?”公曰:“斯绝似西汉。”坐客叹誉不已。公笑曰:“西汉谁文可拟?”坐客或比以司马相如、扬雄之流。公曰:“相如赋《子虚》、《大人》,洎《谕蜀文》、《封禅书》耳。雄所著《太玄》、《法言》以准《易》,未见其叙事典赡若此。直须与子长驰骋上下,如《楚汉以来诸侯王年表》。”苕溪渔隐以谓熙宁间介甫当国,力行新法,子瞻讥诮其非,形于文章者多矣,介甫能不芥蒂于胸次?想亦未必深喜其文章。今二者所笔,恐非其实。仆谓二公皆一时伟人,其所不相能者,特立朝议论间耳。然其文章妙处,各自心服,何尝以平日议论不相能之故,并以其所长者忌之?苟如是,何以为二公?渔隐以市井常态测二公,过矣!此如颜师古谓萧望之忌韩延寿之能出己之上之说一同。 作字 蔡宽夫《诗话》曰:诗人用事,有乘语意到,辄从其方言为之者,亦自一体,但不可为常耳。吴人以作为佐音,退之诗“非阁复非船,可居兼可过。君欲问方桥,方桥如此作。”乃用佐音。不知当时所呼通尔,或是戏语也。仆按《广韵》,作字有三音:一则洛切,二臧路切,三则逻切。退之诗韵正叶则逻切,音佐耳。又《后汉 廉范传》云:“廉叔度,来何暮。不禁火,民安作?昔无襦,今五裤。”此作字,臧路切,音措耳。又苕溪渔隐引老杜“主人送客何所作”,以谓此语已先于退之用矣。仆谓何止老杜,与杜同时,如岑参诗“归梦秋能作,乡书醉懒题。”在杜之先,如《安东平》古调“微物虽轻,拙手所作。余有三丈,为郎别厝。”此类甚多。在退之之前,不但杜用此语也,古词所叶,正与廉歌一同。《明道杂志》引皮日休诗“共君作个生涯”之语,谓作读为佐,不止退之一诗。仆谓张右史亦失记杜、岑之作尔。权德舆诗“小妇无所作”,自注音佐。仆考“小妇无所作”,乃《古乐府》中语,以作为佐,知自古已然矣。《毛诗》“侯祝侯作”,字作诅字读。 毛诗异同 《梦溪笔谈》曰:书之缺误,有见于他书者,如《诗》“夭夭是椓”,《蔡邕传》作“夭夭是加”。“彼岨矣岐,有夷之行”,《朱浮传》作“彼岨者岐,有夷之行”。《坊记》曰“君子之道,譬则坊焉”,《大戴记》则云“譬犹坊焉”。仆谓此一字犹不甚碍理者,他有碍理处甚多。《尚书》异同,仆已疏大略于前。《诗》之异同,如贾山书引“匪言不能,胡此畏忌。听言则对,谮言则退”,而今《诗》则曰“听言则对,诵言如醉。”又如杨秉疏引“敬天之威,不敢驰驱”,而今《诗》则曰“敬天之怒,无敢戏豫。敬天之渝,无敢驰驱。”汉人所引与今本文不同,往往而然。盖尝考之,汉人引经,间有可以证其缺误,然其传谬亦不为无之,又不可尽以汉人所引为是,折衷于理斯可矣。 乐天姬侍 《随笔》云:世言乐天侍儿,惟小蛮、樊素二人。予读集中有诗曰“菱角执笙簧,谷儿抹琵琶,红绡信手舞,紫绡随意歌。”自注云:菱、谷、紫、红,皆臧获名。若然,红、紫二绡亦妓也。仆谓乐天之妓,又不止此。观《刘梦得集》中有《赠小樊》一诗曰“花面丫头十三四,春来绰约向人时。终须买取名春草,处处将行步步随。”又《同州与乐天诗》注曰:春草,白君之舞妓也。则知乐天姬侍,又有本集所不言者。白诗曰“小奴捶我足,小婢捶我背。”又不知小奴、小婢者,是何名也。 诗句用嫖姚事 苕溪渔隐曰:杜子美诗云“借问大将谁,恐是霍嫖姚。”“汉朝频遣,应拜霍嫖姚。”按汉史颜师古袭子美之意也。《闻见录》亦以子美用嫖姚字为失,且讥之曰:“退之云:‘凡为文词,宜略识字。’有以也夫?”仆谓二公不深考耳。螵姚作平声用,自古已然,不但子美、荆公二人而已。观梁萧子显诗“夫婿仕嫖姚,十八贾登朝”,庾信诗“寒衣须及早,将寄霍嫖姚”,王褒诗“楼兰校尉称嫖姚”,唐人前诗已多如此;而唐人如李嘉祐诗“身逐嫖姚几日归”,高适诗“每逐嫖姚破骨都”,李白诗“将军兼领霍嫖姚”,张祐诗“二十逐嫖姚”,罗隐诗“尊罍合伴霍嫖姚”,李益诗“君逐嫖姚将”,韦应物诗“嫖姚恩顾下”,“中有霍嫖姚”,张籍诗“曾将顺策佐嫖姚”,“为佐嫖姚未得还”,杜牧之诗“鏖兵不羡霍嫖姚,”李商隐诗“五年从事霍嫖姚”,郎士元诗“壮心竟未嫖姚知”;本朝如王元之诗“绣服霍嫖姚”,刘贡父诗“嫖姚不复顾家为”,陈后山诗“故家文物尚嫖姚”,如此甚多,皆明知为平声字用者,未见有作去声呼,盖承袭而然。二公但见子美、荆公用此,遂以为疑。不知前后之人,所用已如此也。仆又考《汉志》歌曰“五音六律,依韦响昭,杂变并会,雅声远姚。”注:嫖姚也。又武帝《悼李夫人赋》“飘姚乎愈庄”,姚字无音,服虔之为是音,亦不为无据。安可以不识字疵二子? 露盘 《缃素杂记》载:《魏略》曰:明帝景初元年,徙长安诸钟簴、骆驼,铜人重不可致,留于霸垒,大发卒铸作铜人二,号曰翁仲。又《汉晋春秋》曰:帝徙盘,盘折,声闻数十里,金狄或泣,因留霸垒。而唐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序云,“魏明帝青龙九年八月,诏宮官牵车而西,取汉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殿前。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泣下。”黄朝英谓《明帝纪》青龙五年三月改为景初元年,是岁,徙长安铜人,重不可致,而贺以为青龙九年八月。盖明帝以青龙五年三月改为景初元年,至三年而崩,则无青龙九年明矣。此皆朝英所云也。仆谓贺所引清龙固失。然据今本《李贺集》云,青龙元年,非九年也。朝英误认元年为九年耳。 东坡梅词 东坡在惠州,有梅词《西江月》,末云“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盖悼朝云而作。苕溪渔隐曰:王直方《诗话》载晁以道云,说之初见东坡此词,便知道此老须过海,只为古今人不曾道到此,须罚教去。此言鄙俚,近于忌人之长,幸人之祸,且谓直方无识,载之《诗话》,宁不畏人之讥乎?仆谓晁以道此言,非忌人之长,幸人之祸也。盖以坡公道人所不能到之妙,夺天地造化之巧,故有谪罚之语。直方所载,当有所自,而渔隐至以无识讥之,是不思之有榴花一事,柳子厚《海石榴诗》曰“月寒空阶曙,幽梦彩云生”。 苏明允不能诗 《后山诗话》载:世语云“苏明允不能诗,欧阳永叔不能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苏子瞻词如诗,秦少游诗如词。”苕溪渔隐引苏明允“佳节每从愁里过,壮心还傍醉中来”等语,以谓后山谈何容易,便谓老苏不能诗,何诬之甚!仆谓后山盖载当时之语,非自为之说也。所谓明允不能诗者,非谓其真不能,谓非其所长耳。且如欧公不能赋,而《鸣蝉賦》夫不佳邪?鲁直短于散语,而《江西道院记》脍炙人口,何邪?渔隐云尔,所谓痴儿面前不得说梦也。 弋人何纂 三山老人云:扬子云《法言》“鸿飞冥冥,弋人何慕焉。”一本作纂,故退之诗云“肯效屠门嚼,久嫌弋者纂。”仆观《后汉 逸民传》序云:扬子曰:“鸿飞冥冥,弋者何篡焉?”注:篡本作慕。《法言》篡,宋衷注曰:篡,取也。今人谓以计取物曰篡。乃是篡字,又非纂字也。故《陈子昂碑》曰“弋人何篡,鸿飞高云。”张曲江诗曰“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则用元字。梁萧《四皓赞》曰“弋者何思,鸿飞冥冥”,又转为思字。 携家居省 晋宋以后,尚书官僚,多携家居省,此例至陈犹然。虞荔有疾,帝欲临问,令将家口入省,荔以禁中非私居之地,乞停城外,帝不许,乃令住兰台。又都官省旧多鬼祟,尚书周祐入居卒,于是徐孝先携家居之,两年之间,其变遂息。是可证也。又观东汉赵岐,初名嘉,生于御史台,因字台卿,因知携家居省,自汉已然矣。 毛诗谐声 《笔谈》云:古人谐声,有不可解者,如玖字、有字,多与李字协用;庆字、正字,多与章字平声用,恐别有理。仆谓占人谐声,似此甚多。如野字音多与羽字音协,家字音多与居字音协。如《诗》日“吉日庚午,既差我马。兽之所同,扈鹿虞虞。”曰“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鱼潜于渊,或在于渚。”曰“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曰“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是野字与羽字音协之例也。曰“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曰“祈父,予王之爪牙,胡转予于恤,靡所止居。”曰“昏姻之故,言就尔居。尔不我育,复我邦家。”是家字与居字音叶之例也。盖当时自有此音,且有字协李字者,不但《毛诗》为然,汉刻中如《吴仲山碑》亦然,庆字协章字,不胜其多也。 来南协声 蔡宽夫《诗话》云:秦汉以来,字书未备,既多假借,而音无反切,平侧皆通用。如庆云、卿云,皋陶、咎繇之类,大率如此。《诗》“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燕燕于飞,下上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皆以为协声。仆谓宽夫之说是矣,然此二字未为不协也。来字协思字者,非来字,是厘字耳。如匡衡诗曰“莫学《诗》,匡鼎来,匡说《诗》,解人颐。”是亦以来字协诗字。今吴人呼来为厘,犹有此音。南字协音字者,非南字,是吟字耳,如《文选》贾谧诗曰“昔与二三子,游息承华南,拊翼同枝条,翻然各异寻”是也。唐人韩、柳韵语,如《孟先生诗》、《复志赋》、《贞符诗》,多以此协。仆因而考之,古人协字,必有其音,又如《毛诗》以下字协故字者,是户字耳;家字协浦字者,是孤字耳;庆字协阳字者,是羌字与卿字耳。如《诗》“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曰“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曰“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万寿无疆”之类是也。学者当以类推之。 莪仪同音 洪丞相景伯《隶释》曰;《周官》注莪、仪二字,皆音俄。《诗》以“实惟我仪”协“在彼中河”,“乐且有仪”协“在彼中阿”。《太玄》亦以“各遵其仪”协“不偏不颇”,《左传》音蛾作蚁,徐广音舣船作俄,汉碑凡蓼莪皆作蓼仪,而《司隶鲁岐碑》又作蓼{艹義}。仆谓此犹商之阿衡,或为倚衡、猗衡之例也。盖古者率多以阿、猗、莪、{艹義}等字,同为一音。又观贾谊《鹏赋》曰“请问于服,予去何之?吉乎告我,凶言其菑。淹速之度兮,语予其期。”《岑彭传》舆人歌曰“我有枳棘,岑君伐之。我有蟊贼,岑君遏之。狗吠不惊,足下生氂。含哺鼓腹,焉知凶灾?”是以灾字协时字音,则灾字合读为缁。汉人书灾为菑,正此音也。观菑、灾字协时字,则知古人不独以来字协厘字,其二音亦本通用如此。 三传不同 《春秋》五传,而驺、夹二氏不传,所传者,《左氏》、《公羊》、《谷梁》而已。韩退之诗有“《春秋》五传束高阁”之句,五字疑三字传写之误耳。三传所记,率多牴牾。如僖公八年,用致夫人,不言姓氏,《左氏》以为哀姜,《公羊》以为声姜,《谷梁》以为成风。以哀姜为说者,则以哀姜既绝于鲁,又杀于齐,当与鲁绝,不当与夫人终之以禘致为非礼。以声姜为说者,则以声姜僖公夫人,今乃归于庙见也。以成风为说者,则以成风者,庄公之妾,僖公之母,僖公为君,故得与祭。又如隐公时夫人子氏薨,或以为隐公母,或以为隐公夫人,其说纷纭不同如此。 文人递相祖述 《容斋随笔》曰:韩文公《送穷文》、柳子厚《乞巧文》,皆拟扬子云《逐贫赋》,几五百言,《文选》不收,《初学记》所载,才百余字,今人有未见者,辄录于此。宣宗朝有王振者,作《送穷词》亦工。仆观《逐贫赋》备载于《古文苑》、《艺文类聚》中,洪氏何未之见乎?《送穷文》虽祖《逐贫赋》,然亦与王延寿《梦赋》相类,疑亦出此。仆谓古今文人递相祖述何限,人局于闻见,不暇远考耳。据耳目之所及,皆知韩、柳二作拟扬子云矣,又乌知子云之作无所自乎?《续笔》谓文公之后,王振又作《送穷词》矣,又乌知子厚之后,孙樵亦作《乞巧对》乎?樵又有《逐病鬼文》甚工,其源正出于《逐贫赋》,类以推之,何可胜纪! 喷嚏 《随笔》曰:今人喷嚏不止者,必噀嚏祝云“有人说我。”按《诗》“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注:女思我心则嚏也。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遗语。仆观《类要编 风篇》正有是说。 古语稚拙 宋子京曰:古人语有稚拙不可掩者,《乐府》曰“何以销忧,惟有杜康。”仆观束晰赋“杜康咥其胃”,乐天诗“杜康能解闷”,潘佑诗“直拟将心付杜康”,盖祖此意。文士有因其人名遂为事用者,如东坡诗“独对红蕖倾白堕”,按《洛阳伽蓝记》“白堕春醪”,自是造酒者。江东人姓刘名白堕,或谓因其能造酒,遂为酒名。又近时称主簿为仇香,似此之类甚多,其与“汤燖右军”、“醋浸曹公”之说何异。 苏杭妓名 苏杭妓名,见于乐天诗中,姑录出以资好事者一笑。其诗曰“移领钱塘第二侨,始有心情问丝竹。玲珑箜篌谢好筝,陈宠觱栗沈平笙。”又曰“长洲茂苑绿万树,齐云楼高酒一杯。李娟张态一春梦,周五殷三归夜台。”又曰“李娟张态君莫嫌,亦拟随宜且教取。”又曰“花前置酒谁相劝,满坐唱歌容起舞。”又曰“黄菊繁时佳客到,碧云合处美人来。”注谓遣英、倩二妓与舒员外同游。又曰“真娘墓头春草碧,心奴头上秋霜白。就中惟有杨琼在,堪上东山伴谢公。”又曰“心奴已死胡容老,后辈风流是阿谁?”又《忆杭州因叙旧游》有曰“沈谢双飞出故乡”,又有《九日代罗、英二妓招舒著作诗》,则所谓玲珑、谢好、陈宠、沈平、李娟、张态、真娘、心奴、杨琼、容、满、英、倩、罗等,皆当时妓姓名。所谓黄四娘之名,因杜子美而著也。 周礼中言糕字 宋景文公曰:梦得尝作九日诗,欲用糕字,思六经中无此字,遂止。故景文《九日诗》曰“刘郎不肯题糕字,虚负人生一世豪。”仆读《周礼疏》“羞笾之实,糗饵粉糍”,郑笺:今之糍糕。安谓六经中无此字邪?又观扬雄《方言》亦有此字。苕溪渔隐谓古人九日诗,未有用糕字,惟崔德符《和吕居仁》一诗,有“买糕沽酒”之语。仆谓景文诗“刘郎不肯题糕字,虚负人生一世豪。”兹岂古人诗未用糕邪? [book_title]卷 七 拾遗记言传说 王子年《拾遗记 殷汤门》载:傅说赁为赭衣,舂于深岩以自给,梦乘云绕日而行,筮得利建侯卦。岁余,汤以玉帛聘而为阿衡。仆谓汤所聘者伊尹,而傅说起于高宗之世,相去二十来世。如此之远,而此言汤时傅说云云,无乃误乎? 二书中言饧字 刘禹锡尝曰:诗用僻字,须有来处。宋考功诗云“马上逢寒食,春来不见饧。”疑此字僻,因渎《毛诗 有瞽》注,乃知六经中惟此注有饧字。仆观扬雄《方言》有此一字,观《樊鯈传}“三岁献甘醪膏饧”,知汉人尝有此语。又考《周礼》“少师掌教箫”注,亦有饧字。则是饧字,六经中不但《诗》注有此一字,又见于《周礼》注矣。禹锡所言,是末深考,仆因观唐人诗集,有曰“马上逢寒食,途中属暮春。可怜江浦望,不见洛桥人。”此宋考功《途中寒食诗》也。有曰“岭表逢寒食,春来不见饧。洛中新甲子,何日是清明?”此沈佺期诗也。禹锡举考功“马上逢寒食”之言,而缀以佺期“春秋不见饧”之句,是又误以二诗为一诗言耳。然则“春来不见饧”乃佺期之句,非考功之作也。 损益前人诗语 《诗眼》曰:沈佺期诗”人如天上坐,鱼似镜中悬”,子美诗“春水船如天上坐,老年花似雾中看”,不免蹈袭。《随笔》曰:子美诗“夜足沾沙雨,春多逆水风”,乐天诗“巫山夜足沾沙雨,陇水春多逆水风。”白用杜句如此。仆谓此非袭用前人句也。以前人诗语而以己意损益之,在当时自有此体。不特此二者,如李嘉祐诗“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而王维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薛据诗“省署开文苑,沧浪学钓翁”,而子美诗“独当省署开文苑,兼泛沧浪学钓翁。”刘长卿诗“柳色孤城外,莺声细雨中”,而武伯苍诗“千条翠柳衡门里,百啭黄鹂细雨中。”增前人之语者如此。又有损前人句语者,如王维诗“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而杜子美诗“阊阖开黄道,衣冠拜紫宸”是也。有全用前人一句,而以己意贴之者,如沈云卿“云白山青千万里,几时重谒圣明君。”而子美则曰“云白山青万余里,愁看直北是长安”是也。有以前人五字句衍为七字句者,如沈佺期诗“秦地平如掌”,而李白诗“秦川四面平如掌”是也。李肇谓王维好窃人对,范元实谓老杜不免蹈袭,斯见谬矣。抑又考之,沈佺期“人如天上坐,鱼似镜中悬”,此语又有所自。观陈释慧标诗“舟如空里泛,人似镜中行。”王逸少诗“山阴dao上行,如在镜中游。”得非祖此乎?杜子美诗曰“春水船如天上坐”,李白曰“人行明镜中,鸟度屏风里。”卢怀谨曰“楼台影就波中出,日月光疑镜里悬。”是皆体贴此意。 韩李设谕 韩退之《自荐书》曰“假如贤者至,阁下乃一见之;愚者至,不得见焉,则贤者莫不至,而愚者日远矣。假如愚者至,阁下以千金与之;贤者至,亦以千金与之,则愚者莫不至,而贤者日远矣。”李翱《荐所知书》曰“兹有二人偕来,其一人贤士也,其一人常常人也。待之礼貌,不加崇焉,则贤者行。贤者行,则常常之人日来矣。况其待常常之礼貌加厚,则善人何求而来哉?”二公均以是意设谕,别白是否,其理明甚,非老于文笔者不及此。 韩用杜格 杜子美《逢李龟年诗》曰“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韩退之《井诗》曰“贾谊宅中今始见,葛洪山下昔曾窥。寒泉百尺空看影,正是行人喝死时。”杜诗“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韩诗“已呼孺人戛鸣瑟,更遣稚子传清杯。”因知韩诗亦自杜诗中来。储光羲诗“孺人善逢迎,稚子解趋走。”孺人对稚子,又出于江淹《恨赋》。 承露丝囊 懒真子读杜牧之诗“千秋佳节名空在,承露丝囊世已无”,谓汉以金盘承露,而唐以丝囊,丝囊可以承露乎?此不可解。仆谓懒真是未深考。按《华山记》,弘农邓绍八月晓入华山,见童子执五彩囊,盛柏叶露食之。此事在汉武帝之前,是以武帝于其地造望仙等宫观。又观梁文帝《眼明囊赋》序曰:“俗之妇人,八月旦多以锦翠珠宝为眼明囊,因凌晨拭目。”唐人千秋节,以丝囊盛露,亦袭其旧,正八月初故事。 不识撑犁事 《缃素杂记》云:永叔代王状元谢启,“陆机阅史,尚靡识于撑犁;枚皋属文,徒自成于骫骳。”沈元用启,“读撑犁而靡识,敢谓知书?问祈招而不知,尚惭寡学。”陆机不识撑犁事,竟不知载何书。仆谓此见《玄晏春秋》,曰“予读《匈奴传》,不识撑犁孤涂之事,有胡奴执烛,顾而问之,奴曰:‘撑犁,天子也。’言匈奴号撑犁,犹汉人称天子也。于是旷然发寤。”其事亦著《艺文类聚》、《类要》诸书。然则不识撑犁者,乃皇甫谧,非陆机也。欧公谓陆机,得非别有所据乎? 豹文鼮鼠 郭璞注《尔雅》,谓豹文鼮鼠,汉武帝时得此,孝廉郎终军知之,赐绢百匹。其后如崔偓佺、刘士玄之徒,皆知其说。唐《艺文类聚》亦云,终军知豹文鼮鼠,武帝赐绢百匹。仆考前汉诸书,不闻终军有此事。读《后汉 窦攸家传》:光武宴百僚于云台,得豹文之鼠,问群臣,莫知之,惟窦攸曰:“此鼮鼠也”。诏问所出,曰:“见《尔雅》”。验之果然。赐绢百匹,诏公卿子弟就攸学《乐雅》。是以徐陵谢启曰:“虽贾逵之颂神爵,窦攸之对鼮鼠,方其宠锡,独有光前。”得非即此事而误以为终军乎?挚虞《三辅决录》亦谓窦攸。 紫荷囊 前辈谓尚书紫荷囊事,案《晋志》“八坐尚书荷紫,以生紫为袷,缀之外服,加于肩上。”又《梁史》,周舍问刘杳“尚书着紫荷橐,竟何所出?”杳曰:“《张安世传》‘持橐囊也’。”荷乃负荷之荷,人读为平声,遂有此误。虽欧阳文忠公、宋景文公有所不免。仆谓不然,紫荷囊事,其说已久,非欧、宋之误也。观《唐类表》有云“佩苍玉,负紫荷”,欧、宋之语,岂无自邪?仆因考之,沈约《宋志》、萧子显《齐志》皆谓:紫袷囊,俗呼曰紫荷,或曰负荷以行。《隋志》曰“朝服缀紫荷,录令、左仆射左荷,右仆射、尚书右荷”。是则紫荷之说,自晋、宋以来有之。刘杳谓“持橐簪笔”出《张安世传》,不知出于《赵充国传》。《漫录》谓左荷、右荷出《隋 乐志》,不知出于《礼志》。 五技之鼠有二 今读《荀子》“鼯鼠五技而穷”,为猫鼠之鼠。唐《艺文类聚》亦编入鼠门。仆考之,乃蝼蛄,非鼠也。按《本草》、《广雅》,皆谓荀之鼯鼠为蝼蛄,一名硕鼠。《易》“晋如硕鼠”,孔颖达《正义》引蔡邕《劝学篇》云“硕鼠五能,不成一技。”注云:能飞不能上屋,能缘不能穷木,能游不能度谷,能穴不能藏身,能走不能免人。”《荀子》“鼯鼠五技而穷”,并为蝼蛄也。而魏诗《硕鼠》刺重敛,传注皆谓大鼠。则《尔雅》所谓硕鼠,关中呼为鼩鼠。陆机云:“今河东有大鼠,能人立,交前两脚于颈上,跳舞善鸣,食人禾苗,人逐则走木空中。亦有五技,或谓之雀鼠。”然则蝼蛄与此鼠同名硕鼠,皆有五技,但蝼蛄技穷,而此鼠技不穷故耳。陆农师《埤雅》谓五技而穷者为飞生,与诸说不同。 鹰犬谕人 颂人之美,以飞走比况者有之,不过用麟、凤、虎、豹、鹰、鹏之类而已,然罕有以犬为美况者。观后汉《张表碑》,云“仕郡为督邮,鹰撮卢击”,此何理哉?今人以掾曹取媚上官,奔用为用者,为鹰犬,乃知亦有自云。 陈平用张辟强计 世称良、平之智,而良之智,复非平之所能。仆尝著《良平论》,辨之详矣,兹不复论。因阅前汉《外戚传》,见张辟强劝陈平进用台、产辈以解吕后之愤,乃信有乃父风。当惠帝崩,太后发丧,哭而泣不下。留侯子张辟强为侍郎,年十五,谓丞相陈平曰:“太后独有帝,今哭而不哀,君知其解未?”陈平曰:“何解?”辟强曰:“帝无壮子,太后畏君等,今请拜吕台、吕产为将,将兵居南北军,及诸吕皆官,居中用事,如此,则太后必安,君等幸脱祸矣。”丞相如辟强计请之,太后悦,其哭乃哀。夫陈平至是时,亦已老矣,其平生用智如此,亦可谓熟矣。然受教于辟强十五岁之子,从容解吕后之愤,是平之智不唯不及其父,且不及其子远甚。扬子云美辟强之觉陈平,而李德裕非之。仆谓辟强正料台产庸材,有不足虑,故使之暂掌二军,使其材不可制,决不出此计矣。有以见辟强术高。诗曰:“是以似之。”辟强之谓欤?张良传末,但言子不疑嗣候,不闻辟强之名,何邪? 杜荀鹤句 高斋诗话曰:“山谷尝云:杜荀鹤诗,举世尽从愁里老,正好对韩退之诗:‘谁人肯向死前休?’”仆考鹤荀诗,元有是对。其诗曰:“南来北去二三年,年去年来两鬓斑。举世尽从愁里老,谁人肯向此前闲。”退之易闲字为休字耳。退之在前,荀用其语。仆谓“谁人肯向死前休”,与“谁人肯向死前闲”,二句皆当理,然岂可诬举世之人尽从愁里老邪?盖有春风和气中过一生者,但不多耳。不若曰:“浮世多从忙里老。”苏黄互相引重元祐文章,世称苏黄。然二公争名,互相讥诮。东坡谓鲁直诗文,如蝤蛑江瑶柱,格韵高绝,盘餐尽废,然不可多食,多食则发风动气。山谷亦曰:“盖有文章妙一世,而诗句不逮古人者。”此指东坡而言也。殊不知苏黄二公,同时时相引重。黄推苏尤谨,而苏亦奖成之甚力。黄云:东坡文章妙一世,乃谓效庭坚体,正如良之效孟效、卢仝诗。苏云:读鲁直诗,如见鲁仲连、李太白,不敢复论鄙事。其互相推许如此,岂争名者哉?诗文比之蝤蛑、江珧柱,岂不谓佳?至言“发风动气,不可多食”者,谓其言有味,或不免讥评时病,使人动不平之气,乃所以深美之,非讥之也。“文章妙一世,而诗句不逮古人”,此语盖指曾子固,亦当时公论如此,岂坡公邪?以坡公诗句不逮古人,则是陈寿谓孔明兵谋将略非其所长者也。此郭次象云。 陈文惠诗句 张文潜云:“陈文惠公《题松江诗》,落句云‘西风斜日鲈鱼香’,言松江有鲈鱼耳,当用此乡字,而数本见皆作香字。鱼未为羹,虽嘉鱼,直腥耳,安得香哉?”《松江诗话》曰:“鱼虽不香,作羹,芼以姜橙,而往往馨香远闻。故东坡诗曰‘小船烧薤捣香齑’,李伯巽诗曰‘香齑何处煮鲈鱼’,鱼作香字,未为非也。”仆谓作者正不必如是之泥。刘梦得诗曰:“湖鱼香胜肉”,孰谓鱼不当言香也?但此鲈鱼香云者,谓当八九月鲈鱼肥美之时节气味耳,非必指鱼之馨香也。张右史之说既已失之,而周知和乃复强牵引苏黄二诗以证鲈鱼香之说,目谓芼以薑橙,往往馨香远闻,其见谬甚。所谓道在迩而求诸远,“鲈鱼香”字,比“鲈鱼乡”甚觉气味长。更与识者参之。 割名割炙 《汉书》载扬雄《解嘲》曰:“司马长卿窃訾于卓氏,东方欮割名于细君。”师古注:谓以肉归遗细君,是割损其名。而《文选》载此文,则曰:“东方朔割炙于细君。良注:谓方朔拔剑割肉以归。炙亦肉也。二说虽不同,皆通于理。《汉书》又曰:欲谈者宛舌而固声。师古注:谓宛,屈也。固,闭也。而《文选》则曰:欲谈者卷舌而同声。翰注则又曰:同声、谓候从言举而相效也。而《方言》所载则曰:含声而寃舌。《汉书 张耳传》:外黄富人女甚美,庸奴其夫。而《史记》谓外黄女甚美,嫁庸奴,亡其夫,嫁张耳。二义不同。《汉书 李广传》载程不识曰:“李将军极简易,然虏卒犯之,无以禁,而其士亦佚乐为之死;我军虽烦扰,虏亦不得犯我。”而《史记》所载则曰:“李广军极简易”云云,而其士卒亦佚乐,咸乐为之死,而我军云云。以“李军”对“吾军”而言,士卒佚乐,故咸乐为之死,读《史记》之文,知《汉书》为疏卥也。 唐坏麻事 《唐书》曰:阳城为谏议大夫,帝欲相裴延龄,城曰:“脱以裴延龄为相,吾当取白麻坏之。”《会要》曰:“延龄倘相,吾唯抱白麻恸哭。”《世说》曰:“李甘为侍御史,郑注求入相,甘言于朝曰:‘宰相代天理物,注何人,敢兹叨窃?白麻若出,吾必坏之。”《会要》又曰:“景福二年,以李磎为相,宣制曰:知制制诰刘崇鲁抱其麻而哭之,乃授磎太子少师。” 萧张封地 酂有二地名,属南阳者音赞,属沛郡者音嵯。按《茂陵书》曰“萧何国在南阳”,则是萧何封赞明矣。而沛有泗水亭,班固铭曰:“文昌四友,汉有萧何,序功第一,就封于酂。”误以为沛地之嵯矣。杨巨源诗曰“请问汉家功第一,麒麟阁上识酂侯。”姚合诗曰“酂侯宅过谦”,贾岛诗曰“往岁酂侯镇”,诸家皆承此谬。刘晏岁输至,天子曰:“卿,朕酂侯也。”《唐书释文》“酂,南阳县名,则旰切。”此正得之。留亦有二地名,一彭城之留,一陈留。王叔原诸家所考子房所封,乃彭城之留。仆考张良碑正在彭城之留,子房庙中,东汉时所立,知叔原等所考为信然。而乐史《寰宇记》引《城冢记》,乃谓张良封陈留侯,食邑小黄一万户,此说谬矣。范石湖《留侯庙诗》注曰:自宋武下教修复时,其失已久。《漫录》谓,徐州沛县,今留城镇,有留侯庙存焉。 地理讹舛 载籍之间所言地理,讹舛甚多,不可胜述。姑举数端,汉文帝封淮南王长子阳周侯赐为庐江王,应劭曰:“庐子国”,庐子国即卢戎之地。按《左传》,卢戎自在宜城山中。劭误以中庐之庐,为庐江之庐矣。楚之熊绎所封丹阳,正南郡枝江之丹阳,而《西汉志》注,乃以曲阿之丹阳为楚所封。舜渔雷泽,正城阳之雷泽,而周处《风土记》,乃以吴之太湖大雷山、小雷山为舜渔之所。子胥之胥山,在嘉兴东南,而张晏乃以太湖之承、胥二山,为子胥之山。李白读书于匡山,正绵州大匡山、小匡山之处,而《寰海记》旧注,乃指江州匡庐山,为白读书之所。楚之云梦跨江南北,《左传》曰“王以田江南之梦”,则知云在江北,而郭璞注《尔雅》,乃以岳阳巴丘湖为楚之云梦。后汉樊丹封谢阳侯,正《诗》所谓“申伯番番,既入于谢”之谢地也,而《传》乃以为射阳。按射阳在山阳西,即高祖封项缠之地,非丹封地也。《樊毅碑》曰“谢阳之孙”,此可验也。 鞅挟三术 《汉书》载:宾戏曰:“商鞅挟三术而钻孝公。”应劭注谓,王霸、富国、强兵为三术。师古注谓,王一也,霸二也,富国强兵三也。仆谓三术者,帝道、王道、霸道。商君说秦孝公,用此三术也,事见本传,虽继之以富国之说,即霸者之用耳。钻者,取必入之义,是说得之。张曲江诗曰“既闻持两端,复见挟三术。”又曰“虽致负乘器,初无挟术钻。”正用此事。今人怀所制求上官知者,目曰“钻具”,正此义也。 三公诗句 杜子美诗“震雷翻幕燕,骤雨落河鱼。”姚合诗“惊飚坠邻果,暴雨落江鱼。”皮日休诗“高风翔砌鸟,暴雨失池鱼。” [book_title]卷 八 南岳首阳历山涂山 张翠微云:南岳有三:一衡阳之衡山,二庐江之霍山,三舒州之灊山。汉武帝以衡阳辽旷,故移其神于庐江,今土俗皆号为南岳。又《九域志》云:舒州怀宁县有灊山,为汉之南岳。一名天柱山,即汉武登满天柱山是也。仆谓南岳有二也,非三也。舒之南岳,即庐之南岳,非有异也。案庐州,古庐子国,即春秋舒国之地。张揖《广雅》曰“天柱谓之霍山。”《地理志》曰“天柱在庐江潜县,汉武帝移岳神于天柱,天柱亦为霍山。”是则霍山与天柱一而已,南岳岂三邪?首阳山有三:一蒲阪、二陇西、三洛阳。《论语》注以蒲阪为夷齐所饿之地。以仆考之,洛阳者为是。阮瑀吊伯夷曰:“适彼洛师,瞻彼首阳,敬吊伯夷。”《论语》注谓蒲阪,非也。历山有四:一河中府、二齐州历阳县、三冀州、四濮州雷泽县,皆有舜之遗迹。《翠微考异》以濮阳之历山,正舜耕之所。涂山亦有四:一会稽、二渝州、三濠州钟离县、四宣州当涂县,皆立禹庙。《翠微考异》以宣之当涂,正禹之娶所。 种田养蚕 稽叔夜《养生论》曰:“夫田种者,一亩十斛谓之良田。此天下之通称也。不知区种可百余斛。”安有一亩收百斛米之理?《前汉,食货志》曰:“治田勤则亩益三升;不勤,损亦如之。”一亩而损益三升,又何其寡也?仆尝以二说而折之理,俱有一字之失。稽之所谓斛,《汉》之所谓升,皆斗字耳。盖汉之隶文书斗为斗字,文绝似升字。汉史书斗字为〈豆斗〉字,字文又近于斛字,恐皆传写之误。左太冲《吴都赋》曰“国税再熟之稻,乡贡八蚕之茧”,注谓有蚕一岁八育。仆按《广记》,日南一岁八蚕,以其地暖故尔。俞益期笺曰“日南蚕八熟。”张文昌桂州诗曰“有地多生桂,无时不养蚕。”此言可验矣。而《海物异名记》乃谓八蚕共作一茧,与前说异。 二老归周 《文选》载此文,翰注则曰:“太公归文王而周业盛,是为一老,不闻其二老。李善引伯夷与太公为二老,误矣。且伯夷去绝周粟,死于首阳,奈何云归周也?扬雄言二老,亦用事之误也。”仆谓翰未读《孟子》及《史记》耳。《孟子》曰:“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滨,闻文工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避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天下之大老,而归之,其子焉往?”伯夷太公非二老乎?《史记》载伯夷、叔齐闻西伯善养老而归之。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文王木主而东伐纣,夷、齐谏焉。及平殷,天下宗周,夷、齐耻之,竟不食周粟,饿死于首阳山。则知伯夷始尝归周,不食周粟,饿死首阳,乃其后来耳,孰谓伯夷未尝归周也?李翰以为扬雄用事之误,自不深考。陶渊明引《孟子》此数语,谓出《尚书大传》,知《孟子》引《逸书》之词。 苍茫作上声 东坡诗曰“苍茫瞰奔流”,又曰“愁度奔河苍茫间”,赵注谓苍茫两字,古人用之,皆是平声,而先生所用,乃是仄声。苍字,《广韵》音粗朗反,而茫字,上声[此处有脱误]皆不收,不知先生所用出处,以俟博闻。仆观扬雄《校猎赋》“鸿濛沆茫”,字音莽,白乐天《雪诗》“寒销春苍茫”,又曰“野道何茫苍”,注并音上声。近时苏子美诗亦曰“淮天苍茫背残腊,江上委蛇逢旧春。”自注,苍茫仄声。茫作仄用,似此甚多。 蔡邕 《蔡邕传》曰:光和元年七月,诏邕与光禄大夫杨赐等诣金马门,问灾异。邕悉心以对。事悉在《五行志》。注云:其志今亡,而《续汉志》引蝗虫及雌鸡二事而已。仆考邕集,当时答诏问凡有八事:一虹蛻;二白衣入德阳门;三雌鸡化雄;四日蚀地动,风雨不时,疾疠流行,迅风折树;五星辰错谬;六蝗虫冬出;七平城门武库屋坏;八令邕分别皂囊封上,勿漏所问。邕对悉有据依,皆传所不载。传文谓献帝迁都长安,董卓宾客欲尊卓比太公,称尚父,邕以为宜须关东平定,然后议之。观集中有《表太尉董公为相国》一表,其词甚切,谓卓功参周、霍,而止于三事,无异于众,宜以为相国,位在太傅上,带剑履上殿,入朝不趋,亦传所不闻。乃知异时卓为相国,正邕之所启也。 僧孺徐昕佚事 《南部新书》云:牛僧孺三贬至循州,本传不言,漏略也。仆验牛公墓志与夫神道碑,知《新书》所说信然。墓志云:河南少尹吕述与李太尉书,言“刘稹破,报至,公出声叹恨。”上见述书,自十月至十二月,公凡三贬至循州员外长史。神道碑亦云:素忌公者媒蘗公与刘从谏反,上怒,旬月三贬公至循州长史。仆又观韩云卿所撰《徐昕碑》云,昕为并州录事参军,相国姚元之为法曹,部人诬元之以反状。天后临朝,方树刑威,诏公按诘,公表直之,则天大怒,将贻鼎镬,终能辨正而出。昕有如是伟操,唐史不载其事。昕即有功从弟也。有功能全仁恕于雷震之朝,史氏甚见嘉美,而昕事亦然,没而不载,可谓得于其兄,失于其弟也。 误引毕万后 曹子建作《王仲宣诔》曰:“流裔毕万,末胄称王,厥姓斯氏,条分叶散。世滋芳烈,扬声秦、汉。”向注,秦有王离、王翦,汉有五侯,是扬声也。仆按王粲系毕公高之后,毕封于魏,后十代,文侯盛,至孙称惠王,因以王为氏。而秦之离、翦,自周太子晋之后。汉之五侯,自齐田和之后。此三派元不相干,而此引离、翦、五侯为毕氏裔,条分叶散,失也。故新莽姚之孙,以姚、妫、陈、田、王氏五姓为宗室,且禁元城王氏勿与四姓为婚,而己自取王訢之女,魏东莱王基为子纳太原王沉女,皆不以为嫌,盖知此也。庾信作《宇文杰墓志》,亦有是误。《文苑策问》曰“巨君之姓,曾非驭鹤之苗。” 童乌已已 童乌,旧说谓扬子云之子小名。有一老先生读《法言》,谓“吾家之童”为一句,乌连乎字作“呜呼”字读,谓叹声也,似亦理长。仆观后汉《郑固碑》曰“大男有扬乌之才,年七岁而夭。”苏顺赋“童乌何寿之不将。”是时去子云未远,所举想不谬。于是知童乌为子云之子小名。又观韩退之作《薛公达墓志》,集本云“以公仪之子为我后”,石本作“以公仪之子已已后我。”赵德夫谓已已,盖其小字。仆观《金石录》中唐人碑刻最多,考其人名姓字,与今本传,率多差谬,或以字为名,或以名为字,或添减不同,似此类十居七八。唐距此二三百年,姓字显然著于史策者,尚尔不可辨,况所谓小名小字者哉!此犹暗昧,难以稽考。《南史》王询亦小字童乌。 鲁直诗体 鲁直诗曰:“管城子无食肉相,孔方兄有绝交书。”今谓此体鲁直创见。仆谓不然,唐诗此体甚多。张祐曰“贺知章口徒劳说,孟浩然身更不疑”;李益曰“柳吴兴近无消息,张长公贫苦寂寥”;贯休曰“郭尚父休夸塞北,裴中令莫说淮西”;杜荀鹤曰“卷一箔丝供钓线,种千林竹作渔竿”,皆此句法也。读之似觉龃齬,其实协律。 禁用黄 禁门曰黄闼,公府曰黄阁,郡治曰黄堂。三公黄阁,前史无其义,人往往不得其说。案《礼记》,士韠与天子同,公侯大夫则异。郑玄注:士贱,与君同,不嫌也。朱门洞启,当阳之正色。三公之与天子礼秩相亚,故黄其阁以示谦。盖是汉制,张超《与陈公笺》“拜黄阁将有日”是也。此见沈约《宋志》,而卫宏《汉仪》亦谓丞相听事阁曰黄阁。或者不晓,谓三公近于君,故谓黄阁。然名为黄阁,初非用黄。仆又考《南史》“何尚之与婢共洗黄阁”,益信黄阁非虚名也。郡治之黄堂,由春申君在郡,涂雌黄以厌火灾,遂为黄堂故事,外臣下室庐鲜有谓黄者。然服饰犹未之禁,往往臣下亦通用之。自唐高祖武德,初用隋制,天子常服黄袍,遂禁士庶不得服,而服黄有禁自此始。至明皇天宝间,因韦韬奏“御案床褥,望去紫用黄制”,而臣下一切不得用黄矣。敕旧用白纸,唐高宗上元间,以施行之制既为永式,白纸多蠹,遂改用黄。除拜将相制书用黄麻纸,其或学士制,不自中书出,故独用白麻纸,所以有黄麻、白麻之异也。诏,晋时多用青纸,见楚王伦、太子通等传,故刘禹锡诗曰“优诏发青纸”。表亦用黄纸,观《前燕录》载岷山公黄纸上表,《北史》邢邵为人作表,自买黄纸写送之,因知古者上下所书之纸不拘如此。李肇《翰林志》曰“凡赐予、征召、宣索、处分曰诏,用白藤纸;抚军旅曰书,用黄麻纸;道观荐告词文,用青藤纸,谓之青词;凡诸陵荐告上表,用白麻纸。”《石林燕语》曰“唐中书制诏有四:画纸而施行者,曰发、曰敕,用黄麻纸;承旨而行者,曰敕牒,用黄藤纸;赦书用涓黄纸。或云取其不蠹也。”《东斋杂记》治平间,以馆中书多蠹,更以黄纸写。又知易白以黄者,往往以避蠹之故,非专为君命而然。 晋郑焉依 《左传》“晋、郑焉依”,焉今读为延字,非嫣字也。然观庾信有“晋、郑靡依”之语,是读为嫣字矣。考《颜氏家训》、诸子书,焉字,鸟名。或云语词皆音嫣。自葛洪用《字苑》分焉字音训,若训何、训安,当音嫣,如“于焉嘉客”,“于焉逍遥”,“焉用佞”,“焉得仁”之类是也。如送句及助语,当音延,如“有民人焉”,“晋、郑焉依”之类是也。江南至今分为二音,河北混为一音。然则“晋、郑焉依”者,谓晋郑相依耳。焉者语助,而庾信谓“靡依”,则失其义。 徐彭年谬论 世传《徐彭年家范》率多谬论。开元钱一也,谓明皇时,有富民王元宝,因命铸钱司,皆书其名,遂有元宝字,举世皆以为宝也。其后又云:通宝,此钱背有指甲文者,开元皇帝时铸,杨妃之爪甲也。仆谓二说不然,按开元通宝乃唐高祖武德中铸,所谓爪甲痕者乃文德皇后,非杨妃也。其钱字文,或循环读为开通元宝。彭年既谓元宝字用王元宝名,则是钱为开通矣,非开元也,安可指为开元皇帝时钱邪?又岂有国家铸钱,而书王元宝之名乎?彭年不知何所据而谬为此说。仆观《玉泉子》载:钱文有元宝名,因呼为王元宝,疑徐误引此。 开元乾元二钱 仆尝怪开元钱流传至今四五百年,而于诸钱之中最佳且多,因而考之。唐之钱见于今者有二:开元通宝与夫乾元重宝。案《食货志》,开元通宝,高祖时铸,径八分,得轻重小大之中。其文以八分、篆、隶三体。洛、并、幽、益、桂等州皆置监,赐秦王、齐王三炉,右仆射裴寂一炉。高宗复行开元通宝钱,天下皆铸之。玄宗亦铸此钱,京师藏皆遍天下。而乾元重宝钱,肃宗命第五琦铸,钱径一寸,每缗重十斤,与开元通宝参用,以一当十。琦为相后,命绛州铸此钱,径一寸二分,每缗重二十斤,与开元通宝并行,以一当十。乾元钱惟肃宗朝铸,而开元钱铸于累朝,所以至今尚多。 事见于前 被甲上马以示可用,人知马援,不知其事先见于廉颇;葬母择万家之地,人知韩信,不知其事先见于秦太后;日暮涂远,倒行逆施,人知主父偃,不知其事先见于伍子胥;高鸟尽,良弓藏,人知韩信,不知其事先见于范蠡;饮醇酒,弄妇女,人知陈平,不知其事先见于信陵君;败军之将,不可语勇,人知广武君以此对韩信,不知范蠡以此语越人;不知佞人为谁,人知唐太宗以此斥宇文士及,不知魏常以此语高欢。此类至多,姑举其略。案《史记。伍子胥传》、《前汉,主父偃传》皆曰“日暮途远,吾故倒行逆旅之于道也。”[此处疑有脱误]误以施字为旅字,多于道二字。《史记,主父偃传》作“倒行暴施之”。 明妃事 明妃事,《前汉,匈奴传》所载甚略,但曰:“竟宁元年,单于入朝,愿婿汉氏。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嫱字昭君赐单于,单于欢喜。”如此而已。而《西京杂记》甚详,曰: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按图召幸之。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后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按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对,举止闲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重失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竟其事,画工毛延寿等皆弃市。《后汉,匈奴传》载此,与《记》小异,曰: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襄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如《杂记》则是昭君因不赂画工之故,致元帝误选己而行。如《后汉》所说,则是昭君因久不得见御,故发愤自请而行。二说既不同,而《后汉》且不闻毛延寿之说。《乐府解题》所说近《西京杂记》,《琴操》所说近《后汉,匈奴传》。然其间又自有不同,《琴操》谓单于遣使朝贺,帝宴之,尽召后宫,问谁能行者,昭君盛饰请行。如《琴操》所言,则单于使者来朝,非单于来朝也;昭君在帝前自请行,非因掖庭令求行也。其相戾如此。此事《前汉》既略,当以《后汉》为正,其他纷纷,不足深据。 嵇康集 《嵇康传》曰:康喜谈理,能属文,撰《高士传赞》,作《太师箴》、《声无哀乐论》。仆得毗陵贺方回家所藏缮写《嵇康集》十卷,有诗六十八首。今《文选》所载康诗才三数首。《选》惟载康《与山巨源绝交书》一首,不知又《与吕长悌绝交》一书;《选》惟载《养生论》一篇,不知又有《与向子期论养生难答》一篇,四千余言,辯论甚悉。集又有《宅无吉凶摄生论难》上中下三篇、《难张叔辽自然好学论》一首、《管蔡论》、《释私论》、《明胆论》等文,其词旨玄远,率根于理,读之可想见当时之风致。《崇文总目》谓《嵇康集》十卷,正此本尔。《唐 艺文志》谓《嵇康集》十五卷,不知五卷谓何。 东道主等语 自《左传》有“倚郑为东道主”之言,后汉光武谓耿弇邓晨等,皆曰“北道主人”。《北史》魏孝武谓成阳王曰:“昨得汝主簿为南道主人。”于是又有南道主人之说。史传之间,独未闻西道主之说耳。又观《赵肃传》,独狐信东讨,肃监督粮储,军用不竭,周文帝谓人曰:“赵肃可谓洛阳主人也。”又有洛阳主人之说。《容斋随笔》但引《左传》、《后汉》“东道主人”、“北道主人”语出处,而不考其他。 抑扬人物 抑扬人物,固自有体。唐史赞韩愈,则曰:“自视司马迁、扬雄、班固以下不论也。”退之评柳子厚文,则曰:“其文雄深雅健,似司马子长,崔、蔡不足多也。”不过如此。李阳冰作《李白集序》曰:“自三代以后,《风》、《骚》以来,驱驰屈、宋,鞭挞扬、马,千载独步,惟公一人。”扬、马何罪,而至鞭挞哉?斯可谓不善品藻人物矣。 阿堵此君 今人称钱为阿堵,盖祖王衍之言也。阿堵,晋人方言,犹言这个耳。王衍当时指钱而为是言,非真以钱为阿堵也。今直称钱为何堵,不知阿堵果何物邪?且顾长康曰:“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谢安曰:“明公何须壁间着阿堵辈。”殷中军曰:“理应在阿堵上。”此皆言阿堵,岂必钱邪?此与王子猷以竹为此君之意同,裴迪诗曰“竹君”者是也。 [book_title]卷 九 李陆娱老之趣 士大夫晚年不问家事,自适其适,非其胸中能摆脱世累,未易及此。仆读《陆贾》、《李迁哲》二传,深喜其得娱老之趣。陆贾为太中大夫,而归家好時,出橐中装,分与五子,令各生产。贾常带百金宝剑,乘安车驷马,从歌鼓瑟侍者十人,与诸子约“过女,女给人马酒食之费,极则十日而更。所死家,得宝剑、车骑、侍从者。一岁中以往来过他客,率不过再过,数击鲜,毋久溷女为也。”李迁哲为刺史归,妾媵至有百数,男女六十九人,缘汉十里间,第宅相次,姬媵有子者分处其中,各有童仆、侍婢、阍人守护。迁哲每鸣笳导从,往来其间,纵酒欢宴,尽平生之乐。子孙参见,或忘其名,披籍以审之。二公临老能自享如此,是非高见邪?其有断断焉计较口腹,疲精竭力,为子孙作活,至老死而不知休者,人之贤愚相去几何哉! 魏舒无聊 人在世间,不必赢余,粗足伏腊,心下无事,子孙同乐,此政乐尔。苟为不然,虽官尊年高,何益于事?晋魏舒位司徒,年八十二,官非不尊,寿非不高,然惟有一子一孙,皆先逝,茕然独处,愁苦无聊,天子于是下诏以安之,曰“舒告老之年,处穷独之苦,每怛然为之嗟悼,思所以散愁养气、增滋味品物,仍赐阳燧安车,出入观省,或以散忧。”宠则宠矣,乐安在哉?仆谓当此之时,不如一介之士,无荣无辱,优游蓬荜之下,仰事俯育,团〈糹言糹〉笑语,和气满怀,有足乐者。理有不可致诘,既与其贵,又与其寿,又何不与其后以慰其心?岂非傅其翼者去其角乎?天苟如是,又何不裁其有余,补其不足哉?今与其贵,又与其寿,而不与其后,使其悲苦无聊,则所与贵与寿者,无补其为乐,又不如不与之为愈也。不知天与其贵与寿者,将荣之邪?抑困之邪?殆不可致诘也。 贾逵传误 《贾捐之传》云:捐之,谊之曾孙也。元帝初即位,上疏言得失。《贾逵传》云:九世祖谊,文帝时为梁傅。曾祖父光,为常山太守,宣帝时,以吏二千石,自洛阳徙扶风。仆尝考之,谊仕文帝之初,捐之仕元帝之初,计文帝即位至宣帝末年,百三十余年,谊之后方至三世,而《贾逵传》谓,文帝时之谊为九世祖,而宣帝时之光为曾祖。自谊至光且七世,而逮事四朝,又何其太速!谊视捐之为三世孙,视光为六世孙,岂有三世孙仕元帝,而六世孙仕宣帝之理?疑传之误。 元白韩柳 世称“元白”,而元之所为,视白为甚惭。世称“韩柳”,而韩之所守,非柳之所及。仆尝求之,元、白、韩、柳,始未尝不同。所以异者,中道而变耳。元稹为监察御史,动皆守正,及其召还,次敷水驿,与中使抗,略不少贬,由是获罪。当是之时,李绛、崔群之徒,皆力言其枉,是其所以与乐天同也。使稹自此确然不变,终始一节,亦何愧于乐天哉?奈何不能自守,及附其徒,平生志节,于是扫地。子厚为文章卓伟精致,一时辈行推仰,是其与退之同。为监察御史,与王叔文相附,此所以与退之异也。使子厚自入仕后不附叔文之党,又何惭于退之也?元稹附会小人,遂得入相;子厚附会小人,反为终身之累。是稹做着,子厚做不着,且子厚一废不起,较其所图,孰得孰失?善乎刘高尚曰:“君子赢得做君子,小人枉了做小人。” 古人避讳 古今书籍,其间字文率多换易,莫知所自,往往出于当时避讳而然。仆不暇一一深考,姑着大略于兹,自可类推也。秦始皇讳政,呼正月为征月,《史记 年表》又曰“端月”,卢生曰“不敢端言其过”,《秦颂》曰“端乎法度”,曰“端直厚忠”,皆避正字也。汉高祖讳邦,汉史凡言邦皆曰国。吕后讳雉,《史记 封禅书》谓“野鸡夜雊”。惠帝讳盈,《史记》万盈数作万满数。文帝讳恒,以恒山为常山。景帝讳启,《史记》微子启作微子开,《汉书》启毋石作开毋石。武帝讳彻,以彻侯为通侯,蒯彻为蒯通。宣帝讳询,以荀卿为孙卿。元帝讳奭,以奭氏为盛氏。光武讳秀,以秀才为茂才。明帝讳庄,以老庄为老严,以办装为办严,或者以为称人当曰办严,自称曰办装,不知办严即办装也。殇帝讳隆,以隆虑侯为林虑侯。安帝父讳庆,以庆氏为贺氏。魏武帝讳操,以杜操为杜度。吴太子讳和,以禾兴为嘉兴。蜀后主讳宗,以孟宗为孟仁。晋景帝讳师,以师保为保傅,以京师为京都。文帝讳昭,以昭穆为韶穆,昭君为明君,《三国志》韦昭为韦耀。愍帝讳业,以建业为建康。康帝讳岳,以邓岳为邓岱,山岳为山岱。简文郑后讳阿春,以春秋为阳秋,晋人谓“皮里阳秋”是也,富春为富阳,蕲春为蕲阳。齐太祖讳道成,薛道渊但言薛渊。梁武帝小名阿练,子孙皆呼练为绢。隋祖讳忠,凡言郎中,皆去中字,侍中为侍内,中书为内史,殿中侍御为殿内侍御,置侍郎不置郎中,置御史大夫不置中丞,以治书御史代之,中庐为次庐。至唐又避太子讳忠,亦以中书郎将为旅贲郎将,中舍人为内舍人。炀帝讳广,以广乐为长乐,广陵但称江都。唐祖讳虎,凡言虎率改为武,如武贲、武丘之类是也。高祖讳渊,赵渊为赵文深。太宗讳世民,唐史中凡言世皆曰代,凡言民皆曰人,所谓治人、生人、富人侯之类是也,民部曰户部。高宗讳治,唐史中凡言治皆曰理,如东汉注引王吉语而曰“至理之主,才不代出”者,章怀太子避当时讳也。武后讳照,以诏书为制书,鲍照为鲍昭,懿德太子重照改曰重润,刘思照改曰思昭。睿宗讳旦,张仁亶改曰仁愿。玄宗讳隆基,惠文太子隆范、薛王隆业,并去隆字,“君基太一”,“民基太一”,并作其字,隆州为阆中,隆康为普康,隆龛为崇龛,隆山郡更名仁寿郡。代宗讳豫,以豫章为钟陵,苏预改名源明,以薯蓣为薯药,至本朝避英宗讳曙曰山药,签署曰签书。德宗讳适,改括州为处州。宪宗讳淳,淳州更名蛮州,韦纯改名贯之,韦淳改名处厚,王纯改名绍,陆淳改名质,柳淳改名灌,严纯改名休复,李行纯改名行谌,崔纯亮改名仁范,程纯改名弘,冯纯改名约。穆宗讳恒,以恒山为平山。敬宗讳弘,徐弘改名有功。文宗讳昆,宋绲《会要》作宋混,郑涵避文宗旧讳涵,改名瀚。武宗讳炎,贾炎改名嵩。宣帝讳忱,常谌改名损,穆谌改名仁格。石晋高祖讳敬瑭,拆敬氏为文氏、苟氏,至汉而复姓敬。本朝避翼祖讳敬,复改姓文,或姓苟。元后父讳禁,以禁中为省中。武后父讳华,以华州为太州。韦仁约避武后家讳,改名元忠。窦怀贞避韦后家讳,而以字行。刘穆之避王后讳,以宪祖字行,后又避桓温母讳,更称小字武生。虞茂避明穆后母讳,改名预。淮南王安避父讳长,故《淮南子》书,凡言长悉曰修。晋以毗陵封东海王世子毗,以毗陵为晋陵。唐避章怀太子讳贤,以崇贤馆为崇文馆。王馆除会稽内史,以犯祖讳会字,以会稽为郐稽。贾曾以父讳至中,不肯拜中书舍人。韦聿迁秘书郎,以父嫌名,换太子司议郎。柳公绰迁礼部尚书,以祖讳换左丞。李涵为太子少傅,吕滑劾涵谓不避父名少康。刘温叟以父讳岳,不听丝竹之音。李贺以父名晋肃,不赴进士举。司马迁以父讳谈,《史记》赵谈曰赵同,张孟谈为孟同。范晔以父讳泰,《后汉》郭泰曰郭太。李翱祖父讳楚金,故为文皆以今为兹。钱王讳镠,以石榴为金樱,改刘氏为金氏。杨行密据扬州,扬人呼密为蜂糖。伪赵避石勒讳,以罗勒为兰香。宋高祖父讳城,以武成王为武明王,以武成县为武义县。古人避讳,似此甚多,不可胜举。《闻见录》谓德宗立,议改括州,适处士星应括州分野,遂改为处州。处州合上声呼,呼去声,非也。《容斋随笔》谓严州本名睦州,宣和中以方寇改严州,盖取严陵滩之意。子陵乃庄氏,避明帝讳,以庄为严,合为庄州。李祭酒涪谓晋讳昭,改名佋。案《说文》自有佋穆字,以昭为佋。盖借音耳,公之论如此。仆又观韩退之《讳辨》,谓武帝名彻,不闻又讳车辙之辙。今《史记 天官书》谓车通,此非讳车辙之辙乎?前辈谓马迁《史记》不言谈,今《李斯传》言宦者韩谈,此非《史记》言谈乎?又谓《汉书》无庄字,今《爰盎传》“上益庄”,《郑当时传》“郑庄千里不赍粮”,兹非《汉书》言庄乎?《汉书》注以景字代丙字,如景科、景令之类。《晋书》与唐人文字皆然,《缃素杂记》亦莫晓而可。仆考之,盖唐初为世祖讳耳。 王易简诗句 《遁斋闲览》云:诗人类以解官归隐为高,而谓轩冕荣贵为外物,然鲜有能践其言者。故灵彻答韦丹云:“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赵嘏云:“早晚粗酬身事了,水边归去一闲人。”若身事了,则仕进之心益炽,愈无归期矣。王易简云:“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是岂能忘情于轩冕邪?仆谓人之官职,要皆自有定分,无固不可强求,有亦不容固避。士大夫一进一退,贵乎顺理,非必以忘情轩冕之为高也。观三公诗,颇以易简之言为当理,然不若曰:“青山得意且归去,官职有时还自来。” 瓶粟鬓丝 东坡曰:渊明《归去来辞》“瓶无储粟”,使瓶有储粟,亦无几,此翁只于瓶中见粟。欧公曰:孟郊诗“鬓边虽有丝,不堪织寒衣”。就令织得,能几何?二公戏言之耳,非真讥之也。仆谓诗固言志,然才人志士,笔端造化,抑扬高下,不可以一律观,譬之水泉,扬之可以滔天,抑之不过涓涓于沟洫间尔,文章亦犹是。且如乐天诗句,率多优游不迫,至言穷苦无聊之状,则曰“尘埃常满甑,钱帛少盈囊。侍衣甚蓝缕,妻愁不出房。”乐天之窘,岂至是邪?则知诗人一时之言,不可便以为信,其托讽之意,盖亦有在,正与宋玉《大言》、《小言赋》之意同。 禹锡平淮诗 《隐居诗话》曰:人岂不自知,及爱其文章,乃更太谬。刘禹锡《称平淮西诗》云“州中喔喔晨鸡鸣,谯楼鼓角声和平。”以为尽李愬之美。又曰:“始知元和十二载,四海重见升平年。”以为尽宪宗之美。吾不知此句为何等语?此隐居之言也。仆谓诗人意到,自有所喜。禹锡之意,隐居自不解耳,岂可以目前之语疵之哉?且如“池塘生春草”之句,亦甚平易,是人皆能道者。灵运至谓有神助,则灵运之意,有非他人所能知也。禹锡所谓“州中喔喔晨鸡鸣,谯楼鼓角声和平”,所以见李愬不动风尘,晓入蔡州,擒捕丑虏如此。“始知元和十二载,四海重见升平年”,所以见宪宗当德宗姑息藩镇之后,能毅然削平祸乱,使人复见太平官府如此。仆尝味之,此两联正得当时之意。隐居以为何等语,是不思之过也。 子美闷诗 《西清诗话》曰:人之好恶,固自不同。子美在蜀作《闷诗》,乃云“卷帘惟白水,隐几亦青山。”若使余若此,从王逸少语,当卒以乐死,岂复有闷邪?仆谓《西清诗话》此言,是未识老杜之趣耳。平时见青山白水,固自可乐,然当愁闷无聊之时,青山白水,但见其愁,不见其乐,岂可以常理观哉?老杜在蜀,栖栖依人,无聊之甚,安得不以青山白水为闷邪?曾子固谓“以余之穷,足以知人之穷。”仆因知子美之言,为不妄也。 景仰前修 山谷云:俞清老作景陶轩,名为未当。《诗》曰“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明也。高山则仰之,明行则行之。自魏、晋间所谓景庄、景俭等,从一人差误,遂相承谬。仆谓此谬自汉已然,非始于魏晋也。仆观东汉《刘恺传》曰:“今恺景仰前修”,注:景,慕也。则知此谬其来尚矣。近时名公如东坡,亦承此谬。孙巨源作景疏楼,东坡有诗曰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