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陔余丛考
[book_author]赵翼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杂著,完结
[book_length]551387
[book_dec]笔记。清赵翼撰。四十三卷。翼字云崧,一字耘松,号瓯北,江苏阳湖(今常州)人。翼有《瓯北诗钞》已著录。是书为作者自黔西乞归后所作,因其为循陔(奉养父母)时所辑,故名。全书五十三万八千字。编次以类相从。作者《小引》云: “余自黔西乞养归……有所得辄札记别纸,积久遂得四十余卷,以其为循陔(奉养父母)时所辑,故名曰《陔余丛考》。”全书不分门目,编次先后以类相从。 1~4卷论经义,5~15论史学, 16~21卷杂论掌故,22~24卷论艺文,25卷论纪年,26~27卷论官制,28~29卷论科举,30~31卷论风俗名义,32卷论丧礼,33卷论器物,34~35卷论术数及神佛,36卷论称谓,39~43卷为杂考证。是书考史论文,对典章制度,风俗名物,能明辨源流。
[book_img]Z_13432.jpg
[book_title]目录
●卷一
○《五经正义》
○画卦不本于河图
○《易》不言五行
○河图刻玉
○《易》阙文衍文
○《尚书》名起于伏生
○《尚书》古、今文皆出壁中
○壁书非孔襄所藏
○虞、夏、商、周书目孔子所分
○宋儒疑《古文尚书》
○《舜典》当从月正元日分起
○纳于大麓
○元、恺、四凶皆在《尚书》辨
○陟方
○莱夷作牧
○三正
○《泰誓》真伪
○帝乙即成汤
○《康诰》文与《左传》不合
○延洪
○《尚书大传》
●卷二
○古诗三千之非
○《诗序》
○汉儒说《诗》
○夏屋
○后稷已行郊礼
○坼副
○帝武元鸟
○奚斯所作
○《春秋》
○《春秋》底本
○《春秋》书法可疑
○春不书王
○春王不书正月
○春秋纪年
○矢鱼于棠
○《左传》所本
○《左传》叙事氏名错杂
○《左氏传》原委
○鹬冠
○曹□即曹沫
○屠蒯即杜篑
○杜预注《左传》
○《国语》非左丘明所撰
○韦昭注《国语》
●卷三
○《周礼、冬官》补亡之误
○《仪礼》
○五父衢
○伯鱼之母死
○晋文公辞国当以《檀弓》为据
○《月令》
○宾雀
○太牢少牢
○醴泉即膏露
○八十者一子不从政,后世引为终养之误
○郑康成注□祭之误
○三年丧,王、郑二说不同
○郑康成注慈母之误
○命妇世妇
●卷四
○《四书》别解数条
○子见南子
○束修二义
○子畏于匡,记载不同
○执圭
○乱臣十人
○彭祖即老聃
○微生高即尾生
○公山弗扰召孔子之不可信
○羿、□非夏时人
○浴乎沂风乎舞雩
○挚、干、缭、缺或以为殷人
○其父攘羊
○“人莫知其子之恶”系鲁谚
○尊《孟子》
○五亩之宅
○负戴
○伊尹割烹要汤
○王良即伯乐
○市井
○七八月之间旱
●卷五
○《史记》一
○《史记》二
○《史记》三
○《史记》四
○《史记》五
○伯益、伯翳一人
○赵氏孤之妄
○宰我与田常作乱之误
○齐王伐燕之误
○楚、汉五诸侯
○三户
○广武
○司马贞《史记索隐》
○《汉书》
○汉高祖有后母
○《史记》阙文,《汉书》衍文
○《汉书》古本
○颜师古注《汉书》
○班书、颜注皆有所本
○《后汉书》一
○《后汉书》二
○《后汉书注》
●卷六
○《三国志》
○《晋书》舛讹
○宋、齐、梁、陈、魏、周、齐、隋诸史及《南、北史》书法各不同
○宋、齐、梁书书南北交涉事
○梁、陈、周、齐、隋五史凡三次修成
○《宋书》书法
○《宋书》叙事及编次俱有失检处
○《宋书》繁简失当处
○《宋书》立传太少
●卷七
○《齐书》书法
○《齐书》编次失当处
○《齐书》繁简失当处
○《齐书》立传太少
○《齐书》原本
○梁、陈二书
○《梁书》编次失当
○《梁书》多载芜词
○《陈书》书法
○《陈书》编次得宜
○《陈书》亦多芜词
○《魏书》
○魏收书有后人所补者
○《魏书》书法
○《魏书》芜冗处
○《北齐书》
○《周书》
○《隋书》
●卷八
○《南、北史》原委
○《南史》繁简失当处
○《南史》多用《齐书》原文
○《南史》叙事失当处
○《南史》与齐、梁、陈三书互异处
○《北史》与《魏书》互异处
○《北史》多取魏收书
○《北史》删《魏书》太简处
○《北史》较《北齐书》繁简互有得失处
●卷九
○《北史》与《北齐书》互异处
○《北史》与《周书》繁简各有失当处
○《北史》与《周书》互异处
○《南、北史》夹叙法
○《南、北史》复传
○《南》、《北史》自相牾处
○《南》、《北史》亦有繁冗处
○《南》、《北史》多复句
○《南史》叙事失检处
○《北史》叙事失检处
○《南》、《北史》自叙有失实处
○《南史》编次失当处
○《隋志》应移《南、北史》之后
●卷十
○《新、旧唐书》书年号各有得失
○《新、旧唐书》本纪书法互有得失
○《新、旧唐书》本纪繁简互有得失
○《旧唐书》多国史原文
○《旧唐书》编订之失
○《新唐书》改订之善
○《新唐书》编订之失
●卷十一
○《新唐书》得史裁之正
○《新唐书》列传隶事之当
○《新唐书》文笔
○《新唐书》多回护
○《新唐书》多周旋
○《旧唐书》叙事疏误处
○《新唐书》叙事疏误处
●卷十二
○《新唐书》列传内所增事迹较《旧书》多二千余条,其小者不必论,甚有必不可不载而《旧书》所无者。今撮于后
○《旧唐书》所载亦有不应删而《新书》反削之者,今亦录于后
○新、旧《唐书》有彼此互异者,今据《通鉴》、《纲目》、《唐鉴》、《贞观政要》、《五代史》、《北梦琐言》等书稍为订正于后
○南诏涉海及铜柱之误
○《顺宗诸子传》
●卷十三
○《五代史》
○宋、辽、金三史
○辽、宋二史相合处
○辽、宋二史不相合处
○辽、金二史不相合处
○宋、金二史不相合处
○宋、辽、金史旧本
○《辽史》
○《宋史》一
○《宋史》二
○《宋史》三
○《宋史》四
○《宋史》五
○《宋史》六
○《宋史》七
○《宋史》八
●卷十四
○《金史》
○《元史》
○《明史》多附书
○《明史》父子兄弟不同传
○《明史》多载原文
○大礼之议
○《明史》行文典雅
○史传俗语
●卷十五
○《通鉴》、《纲目》
○《纲目》书法有所本
○贾举
○侠累、韩一人两书
○薄后、陈后不书立
○太初元将
○卓茂非仕于莽朝
○钟繇
○立曹操女为后
○周抚
○恶奴郎
○高密王恢之
○记里鼓
○王陵
○鲁文公七年无卫献公
○魏三祖
○子总管
○鹿角
○定杨
○文成公主
○列卒
○四夔
○王忠烈
○兖海曹华
○天末纪年分注各镇
○西平王
○辽复号改号
○夏人、辽人
○昏德公、重昏侯
○留梦炎及第
●卷十六
○三皇五帝
○尧、舜之禅不同
○东、西周
○周、秦改正朔不改月次辨
○郡县
○两汉时受学者皆赴京师
○郡国守相得自置吏
○汉初分郡之大
○汉时陵寝徙民之令
○大臣有罪多自杀
○刺史守令杀人不待奏
○汉时大臣不服父母丧
○两汉、六朝谥法
○汉、唐食封之制
○元魏子贵母死之制
○元魏族诛之法最惨
○元魏百官无俸
○华林园有三处
●卷十七
○三大迁
○六朝重氏族
○谱学
○六朝忠臣无殉节者
○隋制从驾官带妻子
○唐初武功之盛
○唐初多用蕃将
○唐制内外官轻重先后不同
○唐制升殿用宫女侍
○唐制吏部分东选南选
○唐时簿尉受杖
○唐时国史听随任修撰
○唐时王爵之滥
●卷十八
○汴京始末
○宋制武选归吏部
○宋、元榷酤之重
○宋人好名誉
○宋时士大夫多不归本籍
○宋人字名多用老字
○宋南渡世家多从行
○南宋将帅之豪富
○宋、元追褒古贤
○元初本不欲取宋
○元时疆域之大
○元时崇奉释教之滥
○元制蒙古、色目人随便居住
○元人名多相同
○前明有两北京
○明初用人不拘资格
○有明进士之重
○有明中叶天子不见群臣
●卷十九
○女娲或以为妇人
○炼石补天
○蚩尤为黄帝相
○湘君、湘夫人非尧女
○隶书不始于程邈
○造笔不始于蒙恬
○左右袒不始于周勃
○牛耕不始于赵过
○云台无来歙,凌烟阁无郭子仪
○马氏铜柱有三
○徙铜人不始于魏明帝
○牛继马非晋元帝
○宫中屠贩不始于东昏
○四声不始于沈约
○纵囚不始于唐太宗
●卷二十
○贡荔枝不始于杨贵妃
○杨氏五家合队
○五日一朝不始于裴度
○牛、李非李德裕
○宋金莲烛送归院者六人
○曹彬、伯颜不妄杀人之非
○青苗钱不始于王安石
○高宗泥马渡江之讹
○兀术致书秦桧之不可信
○南宋和议起于洪忠宣
○拐子马不始于女真
○木灯檠之不可信
○杨桓《传国玺考》之误
○苏州击阉不始于颜佩韦
○明末阉党有殉难者
○明人演戏多扮近事
○前明司礼监即枢密院
●卷二十一
○正月元日
○明月、去月
○上巳、端午、除夜
○竞渡、乞巧、登高
○古兵器不皆用铁
○斋戒不忌食肉
○尚左尚右
○万岁
○露布
○衙门
○幕府
○视草
○禽兽草木互名
○素王
○吴会
○主臣
○不暇草书
○罄南山竹
○日射三十六熊赋
○敛衽
●卷二十二
○经史子集
○诗文以集名
○诗笔
○序
○章句、集注
○题目
○破题
○别字
○音字用点
○重字二点
○厶字
○文章忌假借
○古人追叙前事文法
○古文用韵
○汉谚用韵法
○谜
○用《千字文》语
○敕
○旨
○朝
○宅
○次
○宦
○二十八宿
○帐
○饕
○写
○睬
○甄
○员
○犬
○隔
○都鄙
○雅俗
○猖獗
○绝倒
○饥、饿二字有别
○□□
●卷二十三
○一二三言诗
○三言诗
○四言诗
○五言
○六言
○七言
○八言
○九言
○十言十一言
○五七律排
○绝句
○三五七言
○长短诗
○乐府
○六句律诗
○拗体七律
○律诗不属对
○律诗兼用两韵
○回文诗
○迭字诗
○联句
○柏梁体
○和韵
○集句
○成语佳对
○借对法
○扇对法
○禁体诗
○双声叠韵
○诗句有全平仄者
○诗词专用本家本人事
●卷二十四
○曲牌名入诗
○番语成诗
○以古人姓名藏句中
○题字嵌句首
○数目字入诗
○十二生肖、八音入诗
○药名为诗
○拆字诗
○口吃诗
○双关两意诗
○寿诗、挽诗、悼亡诗
○帖子词
○口号
○元韵、原韵
○即席
○古诗别解
○陶诗甲子纪年
○杜诗金虾蟆
○乞为奴
○李义山《咏史》诗
○唐彦谦《长陵》诗
○聂夷中诗
○紫
○东坡诗咏三良
○《赤壁赋》洞箫客
○陈季常
○元遗山诗多复句
○刘后村诗多用本朝事
○孙ナ诗
○李梦阳诗重韵
○王阮亭柳墓诗
○古今人诗句相同
○诗作□噱
●卷二十五
○年号重袭
○历代正史编年各号
○历代僭窃各年号
○此外有蕃年号见于《唐书》、宋、元、明史及《通鉴》、《玉海》者,今并摘录
○改元
○年号用字
○年号并称
●卷二十六
○翰林
○学士
○侍读、侍讲学士、修撰、编检
○唐时翰林学士不必皆进士出身
○翰林撰文署名
○庶吉士
○前明翰林不必皆由庶吉士
○殿阁大学士
○大学士到任在翰林院
○中书
○中书舍人
○尚书
○侍郎、郎中、员外
○御史
○祭酒
○监司官非刺史
○兵马司
○吏部掣签
○奏本抬头
○行香
○授官表让
○换官不换印
○假守
●卷二十七
○按月分俸
○京官月费
○预借俸钱
○致仕官给俸
○诰敕
○封赠
○父在封母不称太
○贴黄
○仕宦避本籍
○亲族回避
○起复
○未葬亲不许入仕
○一产三男有赏
○旌门法式
○国忌日不决囚
○孕妇缓刑
○听重囚妻孥入狱
○笞臀
○滴血
○税契
○戒石铭
○清慎勤匾
○乡都图
○省
○履历
○民壮
○官府乘轿
○养济院、育婴堂、义冢地
●卷二十八
○秀才
○监生
○举人
○进士
○状元、榜眼、探花
○三元
○两次及第
○特赐进士
○棘闱
○礼部知贡举
○殿试
○武科殿试
○试期
●卷二十九
○科举分南北
○前明两京解元不必本省人
○五经中式
○远省举人给驿马
○科场给烛
○乡闱用京官主试
○十八房
○读卷官
○殿试弥封另誊
○科场回避亲族
○乡会试录有序
○程文墨卷
○制科题目
○题名录
○新进士赴国子监拜谢
○座主见门生礼
○同年
○填榜
○寄籍
○关节
○帖括、策括
○及第诗
○甲榜乙榜
●卷三十
○数目用多笔字
○银
○金银以两计
○忽丝毫厘分钱
○一金
○元宝
○短钱
○石
○斗称古今不同
○尺丈古今不同
○量酒用升斗
○火炮火枪
○纸钱
○纸马
○以钱代蓍
○门帖
○名帖
○木棉布行于宋末元初
●卷三十一
○认族
○同姓为婚
○交婚
○姊妹为妯娌
○指腹为婚
○劫婚
○初婚看新妇
○冥婚
○撒帐
○拜堂
○脱袜登席
○着靴
○弓足
○金凤染指
○簪花
○妇人拜
○古人跪坐相类
○高坐缘起
○再拜、三拜、四拜、五拜
○上元张灯
○润笔
○避讳
○嫌名
○二名
○古人临文避讳之法
○逮事不逮事
○觌面犯讳
●卷三十二
○三年丧不计闰
○父在为母斩衰
○妇为舅姑三年年丧
○丧次助哭
○避煞
○墓祭
○合葬
○改葬
○久而不葬
○假葬
○洗骨葬
○神道
○碑表
○墓志铭
○碑表、志铭之别
○行状
○乐石
○忌日忌月
○七七
○生圹
○生祠
○祠堂
○宗祠素像
○塑像
●卷三十三
○刻书书册
○刻时文
○花押
○烧香
○放生池
○神前设签
○放债起利、加二、加三、加四并京债
○合同
○马褂、缺襟袍、战裙
○帽顶
○袜、膝、裤
○钉鞋
○眼镜
○折扇
○竹夫人、汤婆子
○连枷
○满江红船
○牛皮船
○螺填
○骰子四绯
○叶子戏
○升官图
○不倒翁
○扫晴娘
○假面
○《本草》
○水晶
○琉璃
○料丝
○金鱼
○京师炒栗
○窖菜、唐花
○西瓜始于五代
○烟草
●卷三十四
○干支
○干支配五行
○二十四节气名
○太岁大将军
○一日十二时始于汉
○十二相属
○十二相属起于后汉
○时宪书后列两甲子
○子平推命
○葬术
○测字
○圆梦
○佛
○佛经字数
○谏佛骨表有所本
○观音像
○天王堂
○西王母
○王子晋
○安期生、浮邱伯
○容成御女
○八仙
○张真人
●卷三十五
○天、地、水三官
○东岳天齐
○泰山治鬼
○城阳王、秣陵尉
○伍子胥神
○项羽神
○衡岳借兵
○关壮缪
○汉寿亭侯
○天妃
○金龙大王
○祠山神
○文昌神
○灌口神
○张仙
○钟馗
○王灵官
○城隍神
○韩昌黎为土地神
○五圣祠
○晏公庙
○常州忠佑庙
○常州忠义祠
●卷三十六
○至尊
○寡人
○称孤
○公
○卿
○君侯
○世父母
○太公
○继室侧室之误
○娣
○侄
○夫兄称伯
○夫弟称小郎
○如夫人、小妻、傍妻、下妻、少妻、庶妻
○夫子
○门生
○门子
○真人、道士
○居士
○征君、征士
○野老
●卷三十七
○博士、待诏、大夫、郎中
○大人
○显考
○孤哀子
○下官
○小生、晚生
○老先生
○官人
○官
○爷
○爹
○家祖、家父、家君、家兄、舍弟、家姑、家姊
○堂兄弟
○尊老、尊兄、令弟
○丈人
○舅
○内兄弟
○亲家翁
○郎君大相公
○哥
●卷三十八
○娘子
○小姐
○姨娘
○三姑六婆
○奶婆
○连衿
○布袋
○家生子
○奴才
○底下人
○阿
○僧称
○牙郎◎名贼
○奸细
○别号
○混号
○讳龟
○杂种、畜生、王八
○绿头巾
●卷三十九
○累世同居
○守节绝域不传者甚多
○为法自毙
○鞭尸
○刮骨
○威怖儿啼
○千里驹
○五月五日生子
○同年月日时生
○迁官最速
○仕宦最久
○射石没羽有四人
○虎渡河二人
○废《蓼莪》两人
○谪仙有四人
○倒用印有三事
○御沟流叶凡四见
○捕鳄鱼二人
○东西南北道主人
○三武信君
○四武安君
○六万石君
○六李杜、二袁刘、二鲍谢、四苏李、三李郭、两元白
○三二陆、两三陆
○三二宋
○四三王
○两二苏
○三三杨
○两赤松子
○两洪崖
○两四皓
○三大小山
○三十八学士
○二四贵
○两王八
○二花蕊夫人
○四参寥
○两辨才
○两苏小小
●卷四十
○五官并用
○以官编集
○自书奏牍
○世擅书名
○世擅文字
○著述最多
○作文最速
○书家代笔
○文人相轻
○窃人著述
○武将能诗
○古来用兵,兵多者败
○取蜀将帅不利
○临阵不自标异
○解散降兵
○兵富难战
○纸鸢、木鹅、画狮
○火马、火猱
○陷敌脱归
○事急为仆隶免祸
○口打贼
○纵敌
○悬赏购贼
○贼称
●卷四十一
○李斯本学帝王之术
○赵高志在报仇
○魏豹、李、李守贞皆以妇人谋反
○蔡邕女甥多贵显
○王羲之为云南先师
○唐武后能容直臣
○唐中宗复位由张易之兄弟
○赵普遇合
○沧浪亭
○苏东坡、秦少游才遇
○东坡、晦庵、南轩皆有贤子孙
○孙觌为东坡子
○蔡京宅修城
○岳忠武之死
○岳坟铁像
○叶梦得、周草窗
○谢皋羽
○葛岭大石佛
○少林寺僧兵
○大忠祠
○画角声
○凤阳丐者
○虎丘卖花
●卷四十二
○男人女名,女人男名
○命名奇诡
○女字系姓
○女扮为男
○男子称佳人
○一母生数帝,二后,一母生二名儒,一母生两状元
○面首
○再醮后
○长寿
○多子
○丑女变美
○一门才女
○童女生子
○老妇生子
○卖妻再合
○风吹送妻
○古妇女不嫌须
○内监娶妻
○神像配合
○男娼、尼站、和尚教坊
○妻肉僧
○馆师为帝王
○奴封侯
○九儒十丐
○盗贼敬名德
○权奸有仙骨
○一人杀四王、两大臣
○一将军平三国,皆生擒其王
●卷四十三
○成语
○萱堂、桂窟
○点心
○茅柴洒
○绵力
○对手
○筹马
○屠家称姜太公
○世界
○畔
○外后日
○登时
○钻
○暖房
○穿孝
○杜撰
○差
○叱气
○着力
○相打
○底
○个
○生活
○扯
○你
○卖弄
○请安
○香火
○斫丧
○门房
○马头马门
○生口
○骒马、骟马、骣马
○瓮鼻
○拿讹头
○回残
○毛作无字
○吴赵
○呼箸为快
○岁寒三友
[book_title]●卷一
○《五经正义》《五经正义》虽署孔颖达名,然实非出于一手。《颜师古传》:太宗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讹谬,令师古于秘书省考定《五经》。既成,太宗又令诸儒详核。诸儒传习已久,非之。师古引晋、宋以来古今本,援据详明,皆出其意表,诸儒始服。是师古于此书功最深。《孔颖达传》亦云:颖达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受诏撰《五经》义训,凡一百八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命付国子监施行。是师古外又有司马才章等参订也。未几,马嘉运驳正其失。永徽中,又诏中书门下与国子三馆博士、宏文馆学士考正之。于是尚书左仆射于志宁、右仆射张行成、侍中高季辅,就加增损,书始布下。则颖达等原本又经诸臣审订始颁行。
○画卦不本于河图伏羲因河图而画卦,大禹因洛书而演畴,古无是说也。《论语》河图与凤鸟并言,但谓王者之瑞耳。其画卦之由,则《系词》下传明言名牺氏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并未言因河图而起也。《系词》上传虽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语,然上文尚有“天地变化,圣人效之”等语,则图、书虽亦画卦所取,而画卦究非专取图、书也。汉儒因有“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之语,遂疑为画卦所本,然亦尚未以画卦专指河、图,演畴专指洛书。按《礼纬含文嘉》曰:伏羲德合上下,天应以鸟兽文章,地应以河图、洛书,伏羲则而象之,乃作八卦(见孔颖达《周易正义》卷首)。《春秋纬》曰:河以通乾出天苞,洛以流坤吐地符。河龙图发,洛龟书感(亦见《系词正义》)。是皆谓图与书俱画封所本也。自孔安国始析言之,其于《尚书。顾命》之“河图”,《论语》之“河不出图”,皆曰“河图,八封也”;其于《洪范》之“九畴”,则曰“天与禹洛出书,神龟负文而也,列背有数,至于九,禹遂因而第之,以成九类也。”自此说行,而刘歆宗之,亦以为伏羲继天而王,河出图,则而画之,八卦是也;禹治水,锡洛书,法而陈之,《洪范》是也(见《汉书。五行志》)。于是马融、王肃、姚信辈群奉其说,至今牢不可破矣。不知《系词》所言画卦之本已极明白,汉儒不过因“圣人则之”之语而强为附会,安国又析为卦取图、畴取书,其为臆说更不待辨。学者不信《系词》而转信汉儒,可乎?即谓禹演畴本于《洛书》矣,《系词》洛书与河图并言,则皆上古时事,是神禹千百年以前已有洛书,岂直至禹始出乎?《隋书。经籍志》云:圣人受命,则龟龙衔负出于河洛,以纪易代之征。是亦但以为圣王之瑞,未尝谓画卦所本。沈约《宋书。符瑞志》谓:龙图出河,龟书出洛,以授轩辕。《隋经籍志》又谓:河图九篇,洛书六篇,相传自黄帝至周文王所受,则又不以河图专属之伏羲,洛书专属之神禹也。
○《易》不言五行五行乃天地自然之理,然易卦但取天、地、风、雷、水、火、山、泽,而不及五行。《尚书》舜禹授受,始言水、火、金、木、土,而又列以为六府,几疑唐虞以前尚未以五者为定名,所谓太、炎帝、少昊、颛顼五德迭王者,皆后人追溯之辞也。然《洪范》鲧堙洪水,汨陈其五行,则又似鲧以前已有此五行名目者,何以易卦初不及之?且泽即水也,坎水、兑泽一物而分配二卦,而金、木之为用于天下者转不及焉,其理殊不可解。后儒据《系辞》天一、地二、天三、地四、天五、地六、天七、地八、天九、地十,指为河图之数,而以《洪范》所谓一曰水者配河图之天一,谓之天一生水,而河图之位一与六居下,故又谓地六成之,以《洪范》所谓二曰火者配河图之地二,谓之地二生火,而河图之位二与七居上,故又谓天七成之(金、木、土皆仿此)。又泥于孔安国易卦本于河图之说,河图既有此五行,是五行之理已寓与《易》之中。郑渔仲《六经奥论》,因谓《月令》之记四时曰木、火、土、金、水者,乃五行相生之教,《虞书》之记六府曰水、火、金、木、土者,乃五行相克之数,惟《易》与《洪范》所言五行则天地生成之数(即所谓天一生,地六成之云云也),是渔仲亦以五行在《易》中也。然天一地二云云本说大衍之数,并未言生水生火也。即以《洪范》所谓一水二火配之,适相吻合,然亦系《系辞》推阐河图之数如此,而伏羲画卦则但以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取象,并未及五行也。窃意伏羲画卦,专推阴阳对待变化之理,言阴阳而五行自在其中,其五行之理则另出于图、书。唐虞以前图、书自图、书,易卦自易卦,不相混也。后儒以阴阳、五行理本相通,故牵连入于《易》中,而不知《易》初未尝论及此也。观此则余所谓画卦不本图、书者,益非好为创论矣。
○河图刻玉河图,昔人皆以为河中龙马负图,其旋毛有八卦之象。惟元人俞琰则谓玉之有文者,盖据《尚书。顾命》天球河图在东序,谓河图与天球并列,应亦是玉。昆仑产玉,河出昆仑,故亦有玉,当是玉有文具八卦之象耳。此说颇新。按《顾命》河图与大训对列于东西序,孔传谓河图即八卦,大训即典谟,历代传宝之,明此二者皆书策也。若河图是玉之有文者,岂典谟亦玉之有文者乎?则琰之论固臆说也。然大训与宏壁、琬、琰同列,河、图与大玉、夷玉同列,皆是三玉一书,不应简册混于彝器之内。当是古人贵重此二者而刻之于玉,故列入宝器耳。然则非玉之生而有文,乃摹其文于玉也。
○《易》阙文衍文《易》未遭秦火,最为完书。然其中阙文衍文亦不一而足。如《系辞》“能悦诸心,能研诸侯之虑”,“侯之”二字为衍文,固人所共知矣。《汉书》杜钦上王凤书,引《易》曰:“正其本,万事理。”今《周易》无此文。沈作《寓简》云:“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观孔子言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则:“公用”句原文应有“弓矢”二字,今无之。王昭素谓“序卦离者丽也”之下诸本有“丽必有所感,故受之以咸,咸者感也”凡十四字,今亦无之。是皆阙也。《朱子语类》载:郭、京《易》“即鹿无虞”鹿作麓,其象词则云:“即麓无虞,何以从禽也”,谓入山麓而无虞人导之,何以从禽也。今作“即鹿无虞,以从禽也”,是误一鹿字,脱一何字也。袁楷谓《文言》有错入《系辞》者,“鸣鹤在阴”以下七节,“自天之”一节,“憧憧往来”以下十一节,皆《文言》也,即“亢龙有悔”一节之重可以明之矣。是又《易》之错简也。王鏊《震泽长语》云:汉文帝时,《十翼》所存惟彖象、《系词》、《文言》。至宣帝时,河上女子掘冢得全《易》,上之。内《说卦》中、下二篇污坏,不可复识,《十翼》遂亡其二,后人以《序卦》、《杂卦》足之。今按《说卦》中乾为天、为圜、为玉、为金、为寒、为冰之类,朱子亦谓其多有不可晓者。而荀九家于乾之下又有为龙为直之类,坤之下又有为牝为迷之类,以及震、巽等卦皆然,明是《说卦》已亡,而后人杂取以补之者,则《说卦》之原文久缺也。又如《上系》第十章自“易有圣人之道四焉”至“不疾而速,不行而至”,皆是孔子语,其下又有“子曰:易有圣人之道四焉,此之谓也”二语,岂有孔子自作《系词》,又自引己语以证之?则此“子曰”二字亦衍文也。
○《尚书》名起于伏生《礼记经解》云:疏通知远,书教也,与易教、诗教并述,未尝云《尚书》也。《左传》、《国语》及战国诸子书,凡引《书》或曰夏书,或曰商书、周书,亦皆无《尚书》之名。其称为《尚书》者,自伏生始。孔安国所谓伏生口授二十馀篇,以其上古之书,谓之“尚书”是也。自有此二字,而后之解者纷纷。王肃谓:上所言,史所书,故曰尚书,则以上为君矣。郑康成云;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书然,则以上为天矣。康成又据《纬书玑钤》之说,谓孔子尊而命之曰尚书,则又以尚书为孔子所加矣。即此二字,议论纷然,亦可见汉儒说经破碎穿凿之一斑也。
○《尚书》古、今文皆出壁中孔安国《书序》:鲁共王欲坏孔子宅,于壁中得先人所藏虞、夏、商、周之书,此《古文尚书》之出壁中者也。《今文尚书》安国谓伏生之口以传授者,则似非出于壁中,然《史记》云: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兵起流亡。汉定天下,伏生求其书,已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以教齐鲁之间。班书《艺文志》亦云伏生壁藏之。又刘歆《移太常博士书》云:伏生《尚书》初出屋壁,朽折散绝。是《今文尚书》亦出自壁中。故孔颖达谓伏生初亦得于壁间,传教既久,诵文熟,遂以口授,而安国因谓之口以传授也。刘向《别录》:武帝末,民间有得《秦誓》于壁间者,献之,使博士读说,数月皆起,传以教人。又《后汉书》:建安十四年,黄门侍郎房宏等说云:宣帝本始元年,河内女子有坏老人屋,得古文《泰誓》三篇。王充《论衡》亦云:宣帝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尚书》一篇。于是《尚书》二十九篇始定。按《今文尚书》二十八篇,增《泰誓》为二十九篇,则所谓《逸尚书》者即是《泰誓》,是《泰誓》亦出自壁也(按此《泰誓》系伪书,说见后)。盖遭秦有挟书之禁,学者多藏书于屋壁,以避时禁,而俟后世,固不独孔壁中一本也。《后汉书。杜林传》:林于西州得漆书《古文尚书》一卷,虽遭艰困,握持不离。其时孔氏古文传未行,故宝之如此。盖亦先儒所藏而晚出者,可见秦时藏书者不止一处也。
○壁书非孔襄所藏 孔壁藏书,《安国传》但云我先人藏其家书于屋壁,而未尝指为何人。《家语序》则谓孔子裔孙子襄所藏。按《史记》子襄为汉惠帝时博士,迁长沙守。而《汉书》惠帝除挟书之禁,则子襄出仕,正当开禁之时。且身为博士,尤可表彰先学,若书是其所藏,岂有不出之以广其传,而尚锢诸屋壁者?按《隋经籍志》汉武时鲁共王坏孔子宅,得其末孙惠所藏之书,字皆古文。陆德明《释文》亦云:《书》者,孔子删录百篇,为之序。秦禁学,孔子末孙惠壁藏之。是藏书者名惠,非襄也。
○虞、夏、商、周书目 孔子所分《左传》引二典三谟,今俱在《虞书》之中。而《左传》称为“夏书”者,典谟原系夏时史官追记,故春秋时犹仍旧称也。其名之曰“虞书”者,蔡九峰云:或以为孔子所定。此盖因孔安国《书序》而推之。按《书序》云:壁中得先人所藏虞、夏、商、周之书。孔颖达谓壁内所得有此题目也。然则以典谟为《虞书》,本孔壁之原题,春秋时尚以典谟为“夏书”,而藏书题为《虞书》,其为孔子删书时所定无疑也。春秋时谓之“夏书”者,以其书本夏时所作。孔子题为《虞书》者,以其事皆虞廷之事,如《隋书》修于唐而谓之《隋书》,《唐书》修于宋而谓之《唐书》也。或曰:伏生《尚书大传》以典谟及《禹贡》等篇通谓之虞夏传,此以典谟为《虞书》,安知非出于孔安国所分?曰:吾正以安国《尚书传》而知其非安国所分也。《尧典》开首即云“曰若稽古”,此后代追叙之词,文义了然,安国岂不知?乃必以顺考古道释之,正以泥于卷端有“虞书”二字,据以为虞史官所作。既为虞史官所作,则《尧典》不应有“若稽古”之语,故不得不曲为之解。则以典谟为虞书,必非安国所分,而出自壁中原文,其为孔子所定,益为有据。推此则商、周书当亦孔子所定。《左传》祁奚举善篇引《商书》曰:“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宁赢论阳处父篇引《商书》曰:“沉渐刚克,高明柔克。”栾书救郑篇引《商书》曰:“三人占,从二人。”此皆《洪范》词。《左传》称为《尚书》,今依壁书次序则在《周书》中。是知以《洪范》入《周书》,亦孔子所定也。九峰以舜三谟为夏史官所追记,固足以正安国、颖达之误。而于《尧典》犹以为虞史官所作,则仍未免二孔之见。试思虞之与唐相去几时,而谓之古乎?《尧典》亦夏史官所追叙可知也。《大禹谟》亦有“若稽古”之字,盖夏中叶后史官追记之书也。
○宋儒疑《古文尚书》《古文尚书》,自宋以来,诸儒多疑其伪。吴才老曰:古文皆文从字顺,非伏生书之诘曲聱牙。夫四代之书,作者不一,乃至一人之手而定为二体,其亦难言矣。朱子曰:凡书易读者皆古文,岂有数百年壁中之物不讹损一字者?伏生所传皆难读,如何伏生偏记其所难,而易者全不能记?又孔安国《书传》是魏、晋间人作,托安国为名耳。又曰:孔传并序皆不类西京文字,似与《孔丛子》同出一手。吴草庐曰:伏生书虽难尽通。然词义古奥,其为上古之书无疑。梅赜所增二十五篇,体制如出一手,采辑补缀,虽无一字无所本,而平缓卑弱,殊不类先汉以前之文。此皆疑古文为伪者。自此三说行,而后人附和纷纷,大概不越乎“古文何以皆易读,今文何以皆难读”二语。不知与古文所以易读之故,本在《史记。儒林传》及安国《书序》中,学者初不深求耳。《儒林传》曰:孔壁有《古文尚书》,安国以今文读之。安国《书序》曰: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为隶古定,以竹简写之,增多伏生二十五篇。由此以观,是安国本不识古文,以伏生之今文对读,始以意揣而识其字。既识古文,则今文所无者,即以今文古文相同之字读之,间有不识者,则以文义贯穿之。略如鸠摩罗什及房融等之译经,其义则原本,其词则有出于翻译时之润色者,故与诸书所引《尚书》文转有参差不尽符之处。且所译之二十五篇,体制如出一手,职是故也。盖安国所传古文,原从科斗字译出,非字字皆科斗原文而毫无改换也。后人不于科斗转为隶字之处反复推求,但谓古文即科斗原文,因而致疑于二十五篇何以皆文从字顺,毋怪乎并为一谈,牢不可破矣。至草庐谓采辑补缀,无一字无所本,是直谓伪造者历采各书所引《尚书》之文,零星凑集,串插成文也。然果如此,则《孟子》所引“放勋殒落”“我武维扬”等句,已一一在所采中,而“劳之来之”等句,亦应《尚书》文也,何以又不采入?且不特此也,《左传》、《国语》所引《书》尚多,如《左传》楚公子弃疾如晋,晋人欲弗纳,叔向引《书》曰“圣作则”;又叔向告韩宣子断狱,引《夏书》曰“昏墨贼杀,皋陶之刑也”;卫献公在夷仪篇引《书》曰“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国语》单襄公论却至将败,引《书》曰“民可近也,而不上也”(以上皆春秋时人所引书)。《战国策》述荀息之语曰:《周书》有之:“美女破舌,美男破老”(亦见《汲冢书武称解》);苏秦说魏王,引《书》曰:“绵绵不绝,蔓蔓奈何,毫毛不拔,将成斧柯”(此书周庙中金人铭,盖周人已笔之于《书》矣);《魏策》智伯索地于魏桓子,任章劝桓子与之,引《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韩非子。喻老篇》亦引此二语(按《老子》微明章与此大同小异,盖本周人书也。朱子曰:老子为柱下史,故见此书。王应鳞谓苏秦所读《阴符经》当即此)。《韩非子。外储篇》引《周书》“毋为虎傅翼,将飞入邑,择人而食(亦见《汲书寤儆解》)。《吕览。听言篇》引《周书》曰:”往者不可及,来者不可待“。《孝行篇》引《商书》曰:”刑三百,莫大于不孝。“《慎大篇》引《周书》曰:”若临深渊,若履薄冰。“《适威篇》引《周书》曰:”民善之则畜也,不善则仇也。有仇而众,不知无有。“《贵信篇》引《周书》曰:”允哉允哉。“《史记》蔡泽说应侯,引《书》曰:”成功之下,不可久处。“又《蒙恬传》引《周书》曰:”必参而伍之。“(以上皆战国时人所引书)《韩诗外传》哀公取人章引《周书》曰:”为虎傅冀。“(与《韩非子》同)《史记。楚世家》引《周书》曰:”欲起毋先。“《商鞅传》引《书》曰:”恃德者昌,恃力者亡。“《汉书。萧何传》引《周书》曰:”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又《刘濞传》赞引《尚书》曰:”毋为权首,将受其咎。“《淮南子。泛论篇》引《周书》曰:”上言者下用也,下言者上用也。“《览冥篇》引《周书》曰:”掩雉不得,更顺其风。“《白虎通》引《书》曰:”太社惟松,东社惟柏,南社惟梓,西社惟栗“。《汉书。律志》引《书》曰:”先其算命。“《主父偃传》引《周书》曰:”安危在出令,存亡在所用。“《平当传》引《周书》曰:”正稽古建功立事。“董仲舒对策引《书》曰:”白鱼入于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乌,周公曰复哉复哉。“《萧望之传》引《书》曰:”戎狄荒服。“《王商传》史丹引《书》曰:”以左道事君者诛。“《王莽传》引《嘉禾篇》曰:”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延登赞曰:假王政,勤和天下。“王充《论衡》引《书》曰:”予惟率夷怜尔。“又引《书》曰:”伊尹死,大雾三日。“又引《梓材》曰:”强人有王开贤,厥率化民。“《后汉书》杨赐疏引《周书》曰:”天子见怪则修德,诸侯见怪则修政,卿大夫见怪则修职,士庶人见怪则修身。“又《刘恺传》引《书》曰:”上刑挟轻,下刑挟重。“《左传》杜注引《作雒篇》曰:”千里百县。“(以上汉、晋人所引《书》)如此之类,《书》之零章断句散见于他书者正多,又何以不一一补缀成篇,而听其在二十五篇之外?则草庐所云历采各书凑集成文之说,究未可为定论也。《今文尚书》世以其出于伏生口授,罕有疑之者。抑思《盘庚》等篇所以告谕愚民,使之家喻户晓,岂转作此艰涩不可解之语?若谓当时语言本是如此,则《左传》、《国语》所引《夏书》、《商书》何以又多文从字顺,绝不如此?今因其艰涩不可解,遂谓之古奥而深信之,此更非通论语矣。以九十馀岁之人,追忆少时所习记诵,岂无遗忘?一也。以齿豁口去之年,语音岂无淆混?二也。以土音授异乡之人,兼令侍婢传述字句,岂无讹谬?三也。然则《今文尚书》亦未必字字皆孔门原本,与《古文尚书》正同,未可以易读而致疑、难读而深信也。
按:安国《书序》谓:科斗书废已久,时人无能知者,以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为隶古定云云。阎百诗力斥其伪,谓萧何以六体试学童,一曰古文,即科斗书,是汉初已使人人习之,何以孔壁中古文无人能识?然卫恒《书势》则谓古文绝于秦,汉兴,人不识,故逸在秘府,不立学官。恒,晋人,去汉初未远,其说必有所自。当秦焚书,书之科斗字者已尽在所焚中,否则藏之壁莫敢习读。其现行文字,惟斯篆、邈隶。是以汉初科斗之学已绝。迨台壁书渐出,如安国辈以今文读之,解释传播,始有识者。至哀、平间,刘歆已能好之,欲立博士,然究非人人皆晓,故诸儒尚畏难而不肯立。况安国时去秦未久,而已人人识古文乎?○《舜典》当从月正元日分起伏生《今生尚书》但有《尧典》而无《舜典》,今所传《舜典》自“慎徽五典”以下至“陟方乃死”,据伏生今文,俱在《尧典》之内,孔安国所谓伏生以《舜典》合于《尧典》是也。孔壁《古文书序》有《舜典》篇目,而安国《书传》散逸不可考,其以“慎徽”以下分为《舜典》,则自东晋始。孔颖达云:东晋初,梅赜上《孔传》,犹阙“曰若稽古帝舜”等二十八字,多用王、范之注补之,而皆以“慎徽五典”以下为《舜典》之初。至齐建武中,姚方兴于大航头得《孔传》,乃表上之,事未施行。隋开皇中购遗典,始得之是也(陆德明《释文》谓梅赜上《古文尚书》,亡《舜典》一篇,购不能得,乃取王肃注《尧典》,从“慎徽”以下分为《舜典》以续之。又云《舜典》一篇,本之王肃。则以“慎徽”以下为《舜典》,或自肃始)。自是遂以“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冠于“慎徽”之首,而为今之《舜典》。孔颖达作《正义》本之,蔡沉作《集传》亦本之。然按《孟子》“咸邱蒙章”引《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孟子在未焚书之前,必亲见《尚书》真本,而引之为《尧典》,则此明是《尧典》之文。而晋人分在《舜典》中者,误也。《孟子》不足据,而晋人反足据乎?况《史记。尧本纪》直至禅位后二十八年殂落始毕,凡今《舜典》所载察玑衡、定巡狩、封山浚川及制刑法、诛四凶等事,皆在《尧本纪》中。班固称迁作《史记》多从安国问故,安国乃治《古文尚书》者,而迁本之作《尧纪》,如是可知古文《尧典》原不止于“厘降二女”,而必至“遏密八音”方止也。晋人徒以“慎徽”以下皆舜之事,遂分为《舜典》,不知禅位于舜是尧晚年一极大事,叙舜之功,正见尧之禅让得人。宾门、纳麓皆是尧试舜之事,而俱在“慎徽”以下,若遽从“慎徽”截断,则尧之事未了,成何《尧典》耶?况《舜典》末总叙舜三十登庸至陟方乃死作结,以此例之,则今《舜典》中“二十有八载”至“四海遏密八音”正是《尧典》之总结。是《尧典》必当以“遏密八音”为止,而非可分“慎徽”以下属《舜典》也。然近日王西庄尊信伏生今文太过,又全以今《舜典》为《尧典》,而谓当别有《舜典》一篇已经亡逸,则又属过论(顾宁人谓: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答之词已明,则无嫌也。阎百诗亦谓:本是《尧典》一篇,而兼叙尧、舜事。是尚皆谓二典本合在一篇,并无别有《舜典》一篇之说)。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即位之后,咨岳牧,命九官,皆是尧崩后之事。且前此不称帝,此后皆称“帝曰”,明是《舜典》原文,岂得俱指为《尧典》?其末“陟方乃死”一节,更是总结舜之始终,与尧何涉,而可谓之《舜典》乎?又《史记。舜本纪》即位后咨岳牧,命九官,即今《舜典》月正元日以后之事。迁既从安国问故而作《舜本纪》,可知古文《舜典》本即此月正元日以后数节,并非别有《舜典》一篇。而必泥于《今文尚书》之旧,以今《舜典》作《尧典》,亦窒碍而不可通也。或疑如此则《舜典》不过寥寥数语,似非全文。不知舜之功业,全在尧未崩以前,已叙入《尧典》内,及即真后,则第君臣交儆而已,无他事,虽有征苗一节,旋即来格,故孔子亦叹为无为而治。可知《舜典》本自无多,正不必以寥寥数语为疑。惟此篇若但从“月正元日”起,似无头绪,则大航头所得“曰若稽古帝舜”二十八字,虽真假不可知,而即以“乃命以位”冠于“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之上,亦属语气紧接,固无不可也。要之,今《舜典》“遏密八音”以前乃《尧典》之文也,“月正元日”以后则《舜典》之文也。前有《孟子》“咸邱蒙”章作证,后有《史记。舜本纪》作证。试平心玩其文义,则知此说虽创论而实定论矣。
○纳于大麓宋儒改正五经注疏,亦有不如旧本之善者。《尚书》“纳于大麓”,孔安国训麓作录,谓使舜大录万几之政而风雨以时也。王肃注亦同。按《五帝德》孔子答宰予:“尧使舜大录万几之政,故阴阳清和,五星来备,风雨各以其应,不有迷错愆伏。”正与“烈风雷雨弗迷”之义相合。《汉书。于定国传》“万方之事,大录于君。”《后汉书。刘恺传》:“三公协和阴阳,遭烈风之不迷,遇迅雨不惑,位莫重焉。”是古人皆作大录庶政调和阴阳解。惟《尚书大传》云:尧推尊舜,纳之大麓之野,烈风雷雨不迷。《史记》亦谓尧使舜入山林川泽,烈风雷雨,舜行不迷。苏氏并谓洪水为患,尧使舜相视山林,雷雨大至,众惧失常,舜独不迷。今蔡传实宗此说,然反浅矣,杨用修所以有茅山道士斗法之戏也。郑康成注《尚书大传》,谓尧筑坛于山麓,命舜陟位,大录天下之事。则又兼用山麓、大义,未免岐互。苏氏又云:或曰纳于大麓,盖纳之泰山之麓,使之主祭也。会有大风雷之变,祷之而息,所谓百神享之也。此又一说。
○元、恺、四凶皆在《尚书》辨《左传》八恺:苍舒、ㄨο、祷ρ、大临、庞降、庭坚、仲容、叔达也;八元: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也。班书《古今人表》既列此十六人(十六人内无庭坚,有咎繇,伯俱作柏,季狸作季熊),而又别有Ι(即契)、垂、朱┥、(即殳┥)、柏誉(即伯与)、柏益(即伯益)及龙、夔。则《左传》之元、恺,非《尚书》所命之九官也。孔安国作《尚书传》,乃始以朱虎、熊罴及殳┥、伯与四人为在元、恺之中,以《尚书》朱虎、熊罴与《左传》伯虎、仲熊之名相合也。杜预注《左传》,则又以八恺为即垂、益、禹、皋陶之伦,盖以《左传》八恺主后土,而禹、益实平水土,且皆高阳氏之后,又皋陶字庭坚也。以八元为即稷、契、朱虎、熊罴之伦,亦以《左传》八元主敷教,而契实司之,契与稷又皆高辛氏之子,且虎、熊名与《左传》合故也。然终未确指元、恺内之某人。且《尚书》所命九官及所让之殳┥、伯与、朱虎、熊罴人数较少,不及十六人,故古来未有即以此作八元、八恺全数者。吴仁杰及分殳┥为二人,伯与一人,又分朱虎、熊罴为四人,合之禹、益、稷、契、皋陶、垂、伯夷、夔、龙九人,共成十六之数,似为巧合。且杜预注浑敦为欢兜,穷奇为共工,祷杌为鲧,饕餮为三苗,则《左传》四凶即《尚书》四罪,宜乎元、恺十六人即《尚书》分命之众官全在内矣。然孔传以殳┥为一人,汉表作殳┥,亦以为一人,未尝分殳┥为二人。孔传以朱虎为一人,熊罴为一人,亦未分朱虎、熊罴为四人也。吴氏一一析之,以合十六人之数,究属臆说。况孔颖达《正义》谓安国以伯虎、熊罴在元、恺内者,以虎、熊名字相合故耳。皋陶即庭坚,而益是皋陶之子,皆当在八凯内。垂则不可知。伯夷姜姓,必不在元恺之数等语,可知古人阙疑之慎。而吴氏必牵合以充其数,且以苍舒为禹字,伯奋为契字,未免必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蔡九峰注《舜典》,亦以殳┥、伯与为三人,朱虎、熊罴为四人,似与吴说相合。然未确指为元、恺。)
○陟方“陟方乃死”,孔安国以为巡狩而崩于苍梧也。韩昌黎则据《竹书纪年》凡帝王之没皆曰陟,因谓陟者升天也,犹言礼陟配天也;下文言“方乃死”者,所以释陟之义也。地势东南下,如言巡狩苍梧而死,应言下方,不得言陟方也。蔡传主其说,而以方字属上,谓陟方犹言升遐也。据此则陟方即是死矣,下文何必又云乃死乎,陟方究应从孔传巡守之说为是。舜葬苍枵,见《檀弓》、《山海经》、《史记》诸书,《孟子》亦云卒于鸣条,虽地名不同,要其为崩于巡狩,则有明据。况地势东南下者,乃江浙耳,若古之苍梧在零陵、九疑一带,正是湘水发源处,地极高,由吴地溯江而上,步步皆逆流。项羽阳尊怀王为义帝,曰:“古之王者,必都上流,”乃徙之长沙都郴。此正见楚南之在上流也,安得云地势下而不宜言陟乎?昌黎亦尝过岭,乃不知地形乎?《家语。五帝德》篇“舜陟方岳,死于苍梧之野。”陟方岳即《书》所谓陟方也,是《家语》亦指为巡狩,与孔传之说合。而必据《竹书》以陟为死之文以驳之,亦固矣。(按王鏊《震泽长语》云:《孟子》谓舜卒于鸣条,按汤与桀战于鸣条,则其去中国不远也。何孟春注《家语》云:陈留县平丘有鸣条亭,海州东海县有苍梧山,去鸣条不远。乃知所谓苍梧,非九疑之苍梧也。是又合卒于鸣条、崩于苍梧二说而牵连之,亦可备一说。)
○莱夷作牧“莱夷作牧”,孔安国云:莱夷之地,可以牧放。蔡传因其说,谓夷人以畜牧为生也。然游牧乃沙漠之地,不生五谷,故但逐水草耳。莱在齐西境,则固耕耨之乡,岂必以其莱夷而悬断为畜牧乎?况畜牧何必云作牧乎?盖“莱夷作牧”者,谓即用莱夷之长,使之官其地,统其众,如后世之土司耳。牧即伯之牧,《汉官旧仪》云:东莱,周时曰莱子国。尤见即以莱人为君长之明证,而必以牧放释之,亦固矣。
○三正夏正建寅,商正建丑,周正建子,此三正也。然《夏书。甘誓》云“有扈氏怠弃三正”,则夏之前已有三正矣。孔安国因商、周在夏之后,故不敢以子、丑、寅释之,而但谓天、地、人之正道。王肃亦云:惟殷、周改正,自夏以上,皆以建寅为正。《尚书大传》云:王者存二代之后,以备三正。马融注《甘誓》亦云:子、丑、寅也。郑康成注《尧典》“正月上日”云:帝王易代,莫不改正建朔,尧正建丑,舜正建子,此时未改尧正,故云正月上日,即位乃改尧正,故云月正元日。则三正迭建,固不始于三代矣。蔡传亦云:唐、虞以前当已有之。(按《魏书》李业兴使梁,梁武帝问:“《尚书》正月上日受终于文祖,此是何正?”业兴曰:“夏正。”梁武曰:“寅宾出日,即是正月。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即是二月。是《尧典》亦夏正也。”此据《尧典》证尧之以寅为正月,最为明确。郑康成谓尧正建丑,舜正建子者非。)
○《泰誓》真伪汉时别有《泰誓》一篇,其中载白鱼入舟,火流王屋化为赤乌等事,而于《左传》、《国语》、《孟子》诸书所引《泰誓》之文无一语相合。故马融疑之,谓:其文义浅露,吾见书传多矣,所引《泰誓》俱不在今《泰誓》之内也。然汉以来此《泰誓》盛行,诸儒所见《泰誓》皆是此篇。(董仲舒《天人策》、司马相如《封禅书》、司马迁《周本纪》皆引用白鱼、赤乌之事,王充《论衡》引此事,并明言《泰誓》之文。马融谓《春秋传》所引《泰誓》“民之所欲”二句,《国语》引《泰誓》“朕梦协朕卜”三句,《孟子》引《泰誓》“我武维扬”五句,孙卿引《泰誓》“独夫受”一句,《礼记》引《泰誓》“予克受非予武”六句,俱不在今《泰誓》之内。杜预注《左传》所引《泰誓》“民之所欲”二句,谓今《泰誓》无此文。故诸儒疑之。韦昭注《国语》,引“民之所欲”二句,亦云今考《泰誓》无此文。可见诸儒所见《泰誓》皆武帝时所出之本,故反疑《左传》等书所引为脱简。)至周、隋间,孔安国《古文尚书》出,有《泰誓》三篇,与此迥别,且与诸书所引《泰誓》之文多合。于是孔颖达直斥此篇为伪,而以孔传所出为真,此一重公案久定矣。近日王西庄则又以颖达所谓真者为伪,伪者为真。其强词博辨,大概以《史记》及《尚书大传》为据,谓《汉书。儒林传》称司马迁作《史记》多从孔安国问故,而《史记。周本纪》已有白鱼赤乌二事,是必从安国古文《泰誓》中来,则白鱼赤乌之为真《泰誓》无疑也。又《尚书大传》出自伏生,而其中《泰誓》传云:太子发升于舟,白鱼入于舟中,有火流于王屋,化为赤乌三足。是又与当时所传《泰誓》中语相合,益可见白鱼赤乌之为真《泰誓》也。其证佐可谓确矣。然此《泰誓》一篇本系别出,刘向谓武帝时民间得之于壁间,王充《论衡》谓宣帝本始元年河内女子坏老屋得之。虽所传时代不同,要其为单行独出,非伏生今文中所有,亦非安国古文中所有,则凿凿不爽。况伏生书本二十八篇,而史迁云二十九篇,孔颖达谓当时此《泰誓》一篇已盛行,迁遂并入伏生书内,而总为二十九篇耳。是迁方以此为伏生今文,而西庄反以为史迁引用安国之古文,其是非更不待辨。至以《尚书大传》与此《泰誓》相合为证,按伏生传《书》在景帝时,而此《泰誓》出在武帝时,则《大传》在先,此《泰誓》在后,明系汉儒因武帝购遗书,遂依仿《大传》造此《泰誓》一篇,托为得自坏屋者而献之。或谓《泰誓》原文若本无此鱼鸟等事,则伏生之徒何由凭空撰传?此更不然也,《大传》所记多有与《尚书》本文不相涉者,不过因某朝有某事,即附叙某朝书篇之下(说见“尚书大传”条内),不得谓此传必从《泰誓》真本而出也。然则此《泰誓》一篇,昔人久斥为伪,不必再翻公案,反以为真,而以今《泰誓》三篇为伪也。至邢凯《坦斋通编》以《左传》“纣有亿兆夷人”数句,杜预注谓今《泰誓》无此文,凯乃驳之,以为现在《泰誓》篇中而预以为无此文,岂偶忘之耶?此又不知杜预时但有白鱼赤乌之《泰誓》,而今《泰誓》三篇尚未出也,而遂据今《泰誓》以折之,此又宋人之陋也。
(按:颖达所斥《伪泰誓》今虽不传,然尚有散见于他书者。董仲舒《天人策》引《泰誓》云:“白鱼入王舟,有火复于王屋,流为赤乌,周公曰,复哉复哉。”司马迁引《泰誓》云:“师尚父左杖黄钺,秉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马融述《泰誓》云:“八百诸候,不召自来,不期同时,不谋同辞,火复于上,至于王屋,流为雕五,以谷俱来举火。”《汉书。郊祀志》引《泰誓》云“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丕天之大律。”《平当传》引《泰誓》云:“正稽古立功立事,可以永年,传于无穷。”《白虎通》引《泰誓》云:“太子发升于舟。”刘歆《三统历》引《泰誓》云:“丙午逮师。”又《汉书。谷永传》引《书》曰“自绝于天,”又引《书》曰“乃用妇人之言,”颜注皆曰今文《泰誓》。以上各条,皆汉武时所出《泰誓》之文也。)
○帝乙即成汤《周易乾凿度》谓《易》“帝乙归妹”,所以彰汤之美,能顺天地之道,立嫁娶之义也。因引孔子之说,谓《尚书》自成汤至于帝乙,此汤之元孙之孙也,而“归妹”之帝乙即汤也。殷尚质,故以生日名元孙之孙,亲尽矣,故不嫌同名,而亦曰帝乙。《易》之帝乙为成汤,书之帝乙则汤六世孙也。按《世本》及《史记》汤本名天乙,惟孔安国注《论语》“予小子履”,谓履乃汤名。而孔颖达《正义》谓安国之意以汤本名天乙,至将受命乃改名履,故有二名。皇甫谧巧欲附会,乃谓汤名履,字天乙,误矣。据此数说,则汤之名天乙无疑,后人以其有天下而称之曰帝乙,则《乾凿度》所云帝乙即成汤者非妄也。《尚书》所云帝乙本亦名祖乙,因嗣帝位,故亦称帝乙。然则因其有天下而以帝冠于名,故汤亦称帝乙,祖乙亦称帝乙也。
○《康诰》文与《左传》不合《左传》臼季引《康诰》曰:“父不慈,子不孝,兄不友,弟不恭,不相及也。”又齐侯使公孙青聘卫篇,亦引《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两处所引大意相同,则其为《康诰》原文可知。而今《康诰》无此语,但云“子弗祗服厥父事”,“父不能字厥子”,“弟弗克恭厥兄”,“兄亦大不友于弟”,其下即曰“刑兹无赦”,无所谓“罪不相及”者。将谓误在《左氏》,则不应两处俱误;将谓误在今所传《尚书》,则不应今、古文又相同也。岂其由伏生遗脱,而孔安国以隶书译写古文时,凡伏生今文所有者,不复细加翻译,悉仍其旧,因与《左传》所引原文稍不合耶?
○延洪裴晋公诗:“愿续延洪寿,千春奉圣躬。”毛奇龄引以证《尚书。大诰》“天降割于我家不少延,洪惟我幼冲人”,谓孔传以“不少”句,“延洪”又句,“惟我幼冲人”又句。自蔡沉注《尚书》以“不少延”句,“洪惟”连续,遂致天壤之间无此二字。《汉书。翟方进传》翟义举兵讨王莽,莽依《周书》作《大诰》,其起语曰:“不吊天降丧于赵、傅、丁、董,洪惟我幼冲孺子。”是知“洪惟”连续,在汉已然,毛氏谓创自九峰者,亦非也。
○《尚书大传》《尚书大传》,汉《艺文志》谓伏生所传经二十九篇,传四十一篇;郑康成序谓伏生没后,弟子张生、欧阳生等,各论所闻,以己意弥缝其阙,别作章句,又特撰大义,句之曰传,刘子政得而上之,凡四十一篇,至康成又诠次为八十三篇。是《大传》乃伏生弟子所传也。然亦有可疑者。伏生所传《今文尚书》共二十八篇,则弟子所撰大义应只在二十八篇之内。古文则孔壁所出,在后,伏生未尝见也。乃《说命》、《泰誓》、《武成》、《旅獒》皆今文所无,而大传反有之。《九共》、《帝告》、《高宗之训》、《归禾》、《成王政》等篇,不惟今文所无,即古文亦逸,安国所谓错乱磨灭,弗可复知者,而《大传》亦载其篇目。当是伏生少时,本习《尚书》百篇全文,遭秦禁亡失,汉兴,寻旧本仅得二十八篇,而他篇散佚不存,尚能粗记篇目及大意,故议论在仿佛之间,而弟子遂笔之于书耳。即如桑谷生庭一事,古文《书序》谓伊陟因此ビ异赞于巫咸,作《咸》四篇,而《大传》则系之《高宗之训》,以为祖已因此以警高宗者。《肜日》“ず雉”,孔传以为耳不聪之应;刘歆以为鼎三公象也,而野鸟来居,是小人将居公位;郑康成亦以为视不明之象。乃《大传》则曰:高宗祭汤庙,有雉升鼎耳而鸣。祖已谓高宗曰:“远方君子将至,否则有远方来朝者。”未几果有六国重译来朝。孔子曰:吾于《高宗肜日》见德之有报之疾也。(王充亦引之,以祖已为祖乙。)按篇中祖已多警戒之词,不知《大传》何所据而云然。又如《金滕》一篇,明言武王有疾,周公祷以身代,其后武王崩,管、蔡流言,周公居东,成王遭风雷之变,乃得金滕而反公。此事之真伪不可知,而叙事自极明白。乃汉儒说此篇,惟孔安国传与本文相合。《史记。蒙恬传》则云:成王有疾,公自扌前其爪沉于河,愿以身代;则以为周公因成王疾而祷矣。《白虎通》云:周公薨,天示之变,成王乃以天子之礼葬公。王充《论衡》引张霸《百两篇》亦云:天以雷雨悟成王,王乃开金滕,知公之功,决以天子礼葬公。是又以风雷之变为葬周公不备礼而设矣。及考《尚书大传》,乃知此语亦自《大传》出也。《大传》于此篇云:周公薨,成王不葬之于周,而葬之于毕,毕者,文王墓地,葬之于此,示不敢臣周公也。是虽未言天意欲以天子礼葬公,示以风雷之异,而后人以风雷属之于周公之葬事,则实由于此。按《肜日》等皆伏生今文所有,《大传》又本之伏生,何其与书意全不相合?可知《大传》原非诠释经文,但某朝事即附于某朝某篇之下,所谓别撰大义也。
[book_title]●卷二
○古诗三千之非司马迁谓,古诗三千馀篇,孔子删之为三百五篇。孔颖达、朱彝尊皆疑古诗本无三千,今以《国语》、《左传》二书所引之诗校之,《国语》引诗凡三十一条,惟卫彪引武王“饫歌”(其诗曰:“天之所支,不可坏也。”谓武王克殷而作此,谓之饫歌,名之曰支,使后人监戒),及公子重耳赋“河水”二条,是逸诗。而“河水”一诗,韦昭注又以为河当作沔,即沔彼流水,取朝宗于海之义也。然则《国语》所引逸诗仅一条,而三十条皆删存之诗,是逸诗仅删存诗三十之一也。《左传》引诗共二百十七条,其间有丘明自引以证其议论者,犹曰丘明在孔子后,或据删定之诗为本也。然邱明所述仍有逸诗,则非专守删后之本也。至如列国公卿所引及宴享所赋,则皆在孔子未删以前也,乃今考左丘明自引及述孔子之言所引者,共四十八条,而逸诗不过三条(成九年,莒恃陋不设备,楚人克其三都。君子引诗曰:“虽有丝麻,无弃菅蒯。虽有姬姜,无弃蕉萃。凡百君子,无不代匮。”襄五年,楚杀其大夫公子壬夫。君子谓楚共王失刑,引诗曰:“周道挺挺,我心扃扃。讲事不令,集人来定。”襄三十年,澶渊之会,以宋灾谋予之财,既而皆不致。君子引诗曰:“淑慎而止,毋载尔伪。”)其馀列国公卿自引诗共一百一条,而逸诗不过五条(庄二十二年,陈敬仲辞卿,引诗曰:“翘翘车乘,召我以弓。岂不欲往,畏我友朋。”襄八年,楚伐郑,郑大夫或欲从楚,或欲待晋,子驷曰:周诗有之曰:“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兆云询多,职竞作罗。”昭四年,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子产曰: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乎人言。”昭十二年,楚子革引祈召之诗曰:“祈召之,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昭二十六年,晏子与齐景公论彗星不必禳,引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又列国宴享歌诗赠答七十条,而逸诗不过五条(僖二十三年,秦穆纳晋重耳公子,赋“河水”。襄二十六年,晋以卫侯之罪告诸侯,齐国子赋“辔之柔矣”。二十八年,齐庆封来奔,叔孙穆子饮之,使工诵“茅鸱”。昭十年,宋以“桑林”享晋侯,注:殷天子之乐名。二十五年,叔孙昭子聘宋,宋公享之,赋“新宫”)。是逸诗仅删存诗二十之一也。若使古诗有三千馀则,所引逸诗宜多于删存之诗十倍,岂有古诗则十倍于删存诗,而所引逸诗反不及删存诗二、三十分之一?以此而推,知古诗三千之说不足凭也。况史迁谓古诗自后稷以及殷、周之盛,幽、厉之衰,则其为家弦户诵久矣,岂有反删之,而转取株林车辚之近事以充数耶?又他书所引逸诗,惟《论语》“素以为绚”之句,《管子》“浩浩者水,育育者鱼”四句,《庄子》“青青之麦,生于陵坡”四句,《礼记。射义》“曾孙侯氏,四正具举”八句,《缁衣》“昔我有先正,其言明且清”八句,韩婴诗“有雨无极,伤我稼穑”二句,《大戴礼》“骊驹在门,仆夫具存”四句,《汲冢周书》“马之刚矣,辔之柔矣”二句,其他所引,皆现存之诗,无所谓逸诗也。《战国策》甘茂引诗曰:“行百里者,半于九十。”黄歇引诗曰:“树德莫如滋,除恶莫如尽。”又引诗曰:“大武远宅不涉。”(《史记》作“大武远宅而不涉”。)范雎引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吕览。爱士篇》引诗曰:“君君子则正以行其德。君贱人则宽以尽其力。”《古乐篇》有象为虐于东夷,周公逐之,乃为《三象》之诗。《权勋篇》引诗曰:“惟则定国。”《音初篇》引诗曰:“燕燕往飞。”《行论篇》引诗曰:“将欲毁之,必重累之。将欲踣之,必高举之。”《原辞篇》引诗曰:“无日过乱门。”汉武诏引诗曰:“九变复贯,知言之选。”凡此皆不见于三百篇中,则皆逸诗也。按“行百里”句本古语,见贾谊策。“树德”二句,姚本作引《书》,则《泰誓》也。“木实”二句,吴师道谓是古语,则皆非诗也。《吕览》“君君子”二句全不似诗,“将欲毁之”四句与《国策》所引《周书》“将欲败之”数语相同,则亦非诗也。惟“大武远宅不涉”及“燕燕往飞”数语,或是逸诗耳。又《韩非子》“先圣有言曰:规有摩而水有波,我欲更之,无可奈何,”其句法似诗,然曰“先圣之言”,则亦非逸诗也。推此益可见删外之诗甚少,而史迁古诗三千馀篇之说愈不可信矣。按诗本有小序五百一十一篇,此或即古诗原本,孔子即于此五百一十一篇内删之为三百五篇耳。《尚书纬》云:孔子得黄帝元孙帝╁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孔子删之,为《尚书》百二十篇以百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说见孔颖达《正义》)。史迁所谓古诗三千者,盖亦纬书所云尚书三千二百四十篇之类耳。惟夷、齐“采薇”及介之推“五蛇为辅”之歌,孔子订诗,曾不收录,此不可解。或以“采薇”歌于本朝,有忌讳,而五蛇之事近于诞,故概从删削耶?
○《诗序》《诗序》,先儒相承谓子夏作,毛苌、卫敬仲又从而润益之。朱子说《诗》尽废《小序》,固未免臆说。然后人驳之者,如杨升庵、毛西河、朱竹、王阮亭诸人,亦徒多词费。但引季札观乐及程伊川诗说数语,则不辨自明矣。季子观周乐,为之歌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为之歌郑,曰:“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全无一语及于淫乱,则概以为淫奔者过也。程子云:《诗小序》必是当时人所传国史,明乎得失之迹者是也。不得此,何由知此篇是甚意思?若《大序》,则是仲尼所作。此二说者可以证明,不待烦言矣。又欧阳公作《诗本义》,其《序问篇》云:《毛诗》诸序与孟子说诗多合,故吾于《诗》常以序为证,而朱子《白鹿洞赋》有曰:广青衿之遗问,乐菁莪之长育。或举以为问,朱子曰:旧说亦不可废。然则考亭亦未尝必以《小序》为非也。盖朱子注《诗》,亦只有另成一家言,如欧阳公说《春秋》,苏氏说《易》,王氏《经义》《字说》之类。宋人著述往往如此,其意原非欲尽废诸家之说,而独伸己见,以为万世之准也。及后代尊朱子太过,至颁之学宫,专以取士,士之守其说者遂若圣经贤传之不可违。而其中实有未安者,博学之士遂群起而伺间抵隙。正以其书为家弦户诵,则一经批驳,人人易知也。使朱子《诗》注不入令甲取士,亦只如欧阳说《春秋》、苏氏说《易》之类,不过备诸家中之一说,谁复从而诋淇乎?即如欧氏《春秋》及苏氏《易》,其中不当处亦甚多,而世顾未有从而攻击者也。
○汉儒说《诗》《毛诗小序》,汉时虽已盛传,然未立学官,故诸儒说《诗》,各出意见,多有与《小序》异者。关雎诗,周公制礼,已列为乡乐。《史记》亦云:《易》基乾坤,《诗》始《关雎》,《书》美厘降。是皆以为风化之正也。而杜钦上王凤书云:佩玉晏鸣,《关雎》叹之。李奇注:后夫人鸡鸣佩玉去君所,周康王后不然,故诗人叹伤之。明帝诏曰:应门失守,《关雎》刺世。《后汉书。皇后纪序》云:康王晚朝,《关雎》作讽。王充《论衡》亦云:今问诗家曰《关雎》诗何时作也?彼将曰康王时也。康王德缺于房,大臣刺晏,故作此诗也。是竟以《关雎》为刺晚朝之作矣(欧阳《本义》亦云:《关雎》,周衰之作)。《苜》诗,韩婴谓:妻伤大有恶疾也。薛汉章句谓:大有恶疾,故以苜起兴,苜虽有恶臭,我犹采采不已,以喻其守夫而不去也。《汝坟》之诗,薛汉谓王政如火,犹触冒而往者,以父母饥寒,故禄仕也。《后汉书。周磬传》:磬居贫,无以养母,尝诵《诗》至《汝坟》卒章,慨然而叹,乃出应孝廉之举。是皆以“父母孔迩”作己之父母,而非以喻文王矣。《甘棠》之诗,《韩诗外传》谓:召伯在朝,有司请营邵以居。召伯恐劳民,乃庐于树下。其后在位者不恤百姓,耕桑失时,于是诗人追思召伯休息之树而歌思之。则又似黍离之感,宜入变风矣(元人王柏尝退《甘棠》于《王风》,见许谦《二南相配图》,其意盖本此)。“驺虞”,《韩诗》以为掌鸟兽之官,贾谊则曰:天子之囿,虞者,司兽者也。“先君之思,以勖寡人”,勖古本作畜,郑康成曰:此卫定姜之诗,定姜无子,立庶子ぅ,是为献公。畜,孝也,献公无礼于定姜,定姜作诗,言当思先君定公,以孝于寡人也。《相鼠》章,《白虎通》云:妻得谏夫者,夫妇荣辱共也。《诗》云“相鼠有体,人而无礼,胡不遄死”,此妻谏夫之诗也,则又以《相鼠》为妻谏夫之诗矣。三良之殉,《左传》及《诗序》皆云穆公以子车氏三子为殉,《史记。蒙毅传》亦云:昔穆公杀三良而死,故谥曰缪(按《史记》秦武公葬,以人从死者六十六人,至献公元年方止,则武公以下十八君皆以人臣殉葬)。然《汉书。匡衡传》云:秦穆贵信而士多死。应劭注云:公与群臣饮酒酣,公曰:生共此乐,死共此哀。奄息、仲行、钅咸虎许诺。及公薨,氵皆从死。则是出于三子之自殉,而非穆公之乱命矣。《黍离》之诗,《韩诗》以为伯封作。伯封者,尹伯奇之弟也。曹植曰:尹吉甫听后妻之言而杀孝子伯奇,其弟伯封哀之,作《黍离》之诗。《新序》又以为卫宣公之子寿闵其兄而作。则皆非伤周室矣。《行苇》,班叔皮《北征赋》曰:慕公刘之遗德,及行苇之不伤。王符曰:行苇勿践,公刘恩及草木,仲山父牛羊六畜,且犹感德。是汉儒皆以公刘之诗。仲山甫徂齐,《汉书》杜钦曰:异姓之臣,无亲于宣,就封于齐。则以徂齐为受封于齐矣。是时《毛诗》未立学官,故各自立说,言人人殊,毋怪宋儒起而尽扫之,并《毛诗》亦不用也。○夏屋《诗》“夏屋渠渠”,《学斋占毕》云:夏屋,古注大具也;渠渠,勤也。言于我设醴食大具以食我,其意勤勤然;不指屋宇也。至扬子云《法言》云:震风凌雨,然后知夏屋之。乃始以夏屋为屋宇。杨用修本其说,又引《礼》“周人〔以〕房俎”,《鲁颂》“笾豆大房”注,大房玉饰俎也,其制足间有横,下有树,似乎堂后有房,故曰房俎,以证夏屋之为大俎。又言若以为屋居,则房俎亦可为房室乎?然《楚词。涉江篇》“曾不知夏之为丘”,《招魂篇》“各有突夏”,又《大招篇》“夏屋广大,沙棠秀只”,则屈原、宋玉已皆以夏屋为大屋。而必以大俎释《诗》之夏屋,毋亦泥古注而好奇之过矣。况屈原、宋玉既施之于词赋,则以夏屋为大屋,亦不自扬子云始也。
○后稷已行郊礼《诗》言“上帝居歆”,而下文即继之云“后稷肇祀,庶无罪悔,以迄于今”,明乎后稷以来即郊祀上帝也。后儒泥于周制,谓后稷未王,何得有郊祀?按毛氏谓尧见天因邰而生后稷,故国之于邰,即命之事天。故《诗》曰“后稷肇祀”,言自后稷以来皆得祭天,犹鲁人郊祀也。是以《或朴》之作,有积燎之薪,文王郊酆,经有明文。汉儒匡衡亦言文王已郊,说见《三国。吴志》注所引《江表传》及《志林》。
○坼副“不坼不副,无灾无害”,凡妇人易于产者,不过无灾害耳,而《诗》必以不副坼形容之,何也?盖古妇人生子,尝有坼剖而生者。《史记。楚世家》:陆终氏娶鬼方女贵,久孕不育,启左胁,三人出焉,启右胁,三人出焉。干宝曰:谯周作《古史考》,疑此事为诞妄,遂废而不论。然前志所传,修已背坼而生禹,简狄胸剖而生契,近日魏黄初五年汝南屈雍妻王氏生男,从右胳下水腹上出,而平和自若,数月创合,母子无恙。以今况古,知注记者不妄也。则《诗》所谓不坼副者,或正因修已、简狄等之背坼胸剖系同时之事,故相提并论也欤?○帝武元鸟毛笺“履帝武”,谓姜原从高辛往祭天也。笺“元鸟”,谓春分元鸟降,时简狄从高辛祈于郊也。郑康成则据《史记》姜原见巨人迹,践之而生稷,简狄吞乙卵而生契,以注《诗》。而后之说经者皆宗之。盖两汉时毛注未立学官,其立学官者皆本《史记》说也。洪容斋力斥其荒幻,谓不如毛注之明白。然帝王之生,亦自有不可常理论者。《汉书。张骞传》:乌孙王难兜靡为大月氏攻杀,子昆莫新生,有人抱置草中,狼来乳之,又有乌衔肉翔其旁,后仍为乌孙王。《后汉书》:夜郎之初,有女子浣于Т水,有三节大竹流来,闻其中有号声,剖竹视之,得一男儿,归而养之。及长,有才武,自立为夜郎侯,以竹为姓。又《晋书》:鲜卑檀石槐,其母闻雷仰视,而雹入其口,因吞之,遂有娠,生檀石槐。年十四五,勇健异常,后遂为鲜卑大人。王充《论衡》:橐离国王侍婢,有气大如鸡卵来降,遂有娠。既生,投豕溷中,猪以口气嘘之,不死。复徙马栏中,马复以口气嘘之,不死。后遂王于夫余。《北史》:高句丽之先夫余王,尝得河伯女,闭于室内,为日所照,引身避之,日影又逐。既而有娠,生一卵,大如五升,后有一男破而出。及长,字之曰朱蒙,至纥升骨城,遂自王,以高为氏。后魏之先诘汾,尝见辎自天而下,有美女称天女,受命相偶,旦日请还。期年复来,以所生男授诘汾,曰:“此君之子也,当世为帝王。”即始祖神元皇帝力微也。故谚曰:“诘汾皇帝无妇家,力徽皇帝无舅家。”《元史》;蒙古之先孛端叉儿之母方寡居,夜有光明照其腹,遂有娠,生孛端叉儿,为有元之祖。虞集《高昌王碑》:其家本畏吾人,有天光降于树,树生瘿。越九月,瘿忽裂,得五婴儿,收养之。其最小者曰卜吉可罕,既壮,遂君其地。据此,则吞卵、履迹亦或事之所有也。
○奚斯所作《鲁颂》“新庙奕奕,奚斯所作”,言奚斯造此庙也。而王延寿《鲁灵光殿赋》云“奚斯颂僖,歌其路寝。曹植《承露盘铭序》亦云奚斯颂鲁,则竟以此颂为奚斯所作矣。说见颜师古《匡谬正俗》及袁文《瓮牖闲评》。按扬雄《法言》曰:正考父尝尹吉甫矣,公子奚斯尝正考父矣。《太尉杨震碑》云:敢慕奚斯之追述,树碑石于坟道。则以奚斯为作颂,又不止王延寿、曹植也。
○《春秋》《春秋》,鲁史记名。韩宣子聘鲁,见《易象》与《鲁春秋》,此孔子未修以前《春秋》也。然不独鲁史以此为名也,《国语》楚庄王问教太子之法于申叔时,对曰:“教之以《春秋》,而为之耸善抑恶焉。”晋羊舌习《春秋》,悼公使之教太子。又《管子。法法篇》曰:《春秋》之记,有弑君弑父者。《权数篇》曰:《诗》者所以记物也,《春秋》所以记成败也。庄王、管子、羊舌在孔子前,则所谓《春秋》必非孔子所修鲁史可知,是齐、晋、楚皆有《春秋》也。《墨子》曰:吾见百国《春秋》,《韩非子。备内篇》有《桃左春秋》,虽不知何国书,要亦一《春秋》也。韦昭注《国语》,谓以天时纪人事,故曰《春秋》。房玄龄注《管子》,谓《春秋》周公之凡例,而诸侯之国史也。则周时列国之史皆名“春秋”也(《墨子》有周之春秋,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又按《吕览。求人篇》:观于《春秋》自鲁隐公至哀公十有二世,其所以得之,所以失之,其术一也。《庄子。齐物论》:《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又云:《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此则孔子所修之《春秋》,可见战国时已大行于世矣。自后虞卿有《春秋》,吕不韦有《吕氏春秋》,陆贾有《楚汉春秋》,赵长君有《吴越春秋》。袁有《献帝春秋》司马彪有《九州春秋》,习凿齿有《汉晋春秋》,王范有《交广春秋》,杜崧有《任子春秋》,孙盛有《魏氏春秋》、《晋阳秋》,臧严有《栖凤春秋》,李公绪有《战国春秋》,王韶之有《晋安帝春秋》,刘允济采鲁哀公后十二世接战国,为《鲁后春秋》,崔鸿有《十六国春秋》,萧方等有《三十国春秋》,韦述撰《唐春秋》,梁固、胡旦皆有《汉春秋》,尹洙有《五代春秋》,吴任臣有《十国春秋》,则又皆仿《春秋》之名而为之者也。
○《春秋》底本孔子修《春秋》,鲁史旧文不可见,故无从参校圣人笔削之处。今以《汲冢纪年》书考之,其书鲁隐公及邾庄公盟姑蔑,即《春秋》公及邾仪父盟于蔑也;书晋献公会虞师伐虢灭下阳,即《春秋》虞师灭夏阳也。据此可见当时国史,其文法大概本与《春秋》相似,孔子特酌易数字,以寓褒贬耳。杜预所谓推此可以知古者国史策书之常也。而孔子删订《春秋》之处,亦即此可见。又鲁庄公七年星陨如雨,《公羊传》谓原本乃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孔子修《春秋》改曰星陨如雨。是亦可见圣人改削之迹。
○《春秋》书法可疑《春秋》作而乱臣贼子惧,以其笔削至严也。笔削之严,应莫过于纂弑之事,然《春秋》书法实有不可解者。赵盾之不讨贼,许止不尝药,而皆书“弑君”,固以责有攸归也。楚王麇之死,据《左传》公子围入问疾,缢而杀之,则围实弑麇也,而经但书“楚子麇卒”。说经者曰:楚以疟疾赴,故不书弑。夫弑君而嗣位之人,谁肯以弑赴告列国者?以疾赴遂不书弑,是转开一规避法也。及楚灵王之被弑也,《左传》谓王田于乾,闻公子比自晋归作乱,遂自缢,则与被弑者终有间。而经则书“楚公子比自晋归于楚,弑其君虔于乾”。一则手弑者,反脱其弑君之罪,一则自缢者,转坐其臣以弑君之名。又如齐孺子荼之死,据《左传》乃悼公使朱毛弑之,陈乞不过先废荼而立悼公耳,其时悼公既立,则不得专坐陈乞罪也。而经书曰“齐陈乞弑其君荼”。岂经之所书者真,而《左传》所述者不可信耶?抑经但据旧策以书,而必待作传者之详其事耶?使无作传者之详其事,则首恶者不几漏网,而从坐者不且覆盆耶?事隔千载,无从订正,以经为据,当是作传者误耳。
○春不书王《春秋》每岁必书“春王正月”,如正月无事可纪,则书“春王二月”或“春王三月”,所以尊王也。乃隐公九年、十一年不书王,桓公惟元年、二年、十年、十八年书王,而三年至十七年皆不书王。杜预云:天王不颁历,故不书王。此恐非也。《春秋》以尊王为第一义,若不颁历即不书王,则是年竟不属之王乎?况不颁历宜莫如王子颓、王子带、王子朝之乱,朝廷播越,岂暇修举故事,乃是时却书王,而隐、桓时反不书,岂流离之日尚能颁朔,而太平无事转缺此典乎?程子则谓:桓公弑君而立,元年书王,以王法正其罪也。二年宋督弑君,以王法正其罪也。三年不书王,见桓之无王也。此亦恐非也。若谓因桓之无王而不书王,则当其弑立之初,已目无王,何以反书王于元年,至第三年而始著其无王也?若谓元年书王,以王法正其罪,则凡书王之年,皆因国君有罪而书乎?宋督弑君,何与鲁事,而欲以鲁史之书王正宋臣之罪,有是理乎?何休则谓:十年书王者,数之终,十八年书王者,桓公之终也。据此则书王之例,第于人君即位之年、遇十之年、薨卒之年书之,而其馀俱可不必书王矣,何以十二公内除此数年外又多一一书王也,此益曲说不可通者也。抑知《春秋》时周正已不遍行列国,有用周正者,有用殷正者,有用夏正者(说见后)。鲁虽秉周礼,然观其置闰、失闰之参错,则其不遵周正可知。或虽不尽遵周王,而史官秉笔有尚知以周月记事者,则孔子书王正月以别之,谓此正月乃王之正月,见其犹尊王也。而史官更易,不一其人,有时或竟以鲁国自用之岁月以纪事而不合乎周正,则孔子即仍其所书之春正月而不复书王,谓此正月乃鲁国自行之正月,而非王之正月,见其无王也。然则书王不书王,本据旧史之周月、鲁月为定。旧史所纪用周正则书王,旧史所纪非周正则不书王。明乎此,则诸家纷纷之说俱可不必矣。
春秋时列国多用夏正。《左传》隐公三年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若系周正,则麦禾俱未熟,取之何用?是郑用夏正也。隐六年,宋人取长葛,经书冬而传书秋,盖宋本用殷正建酉之月,周之冬即宋之秋,是宋用殷正也。桓七年,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经书夏而传书春,是二国不用周正也。僖五年,晋侯杀其世子申生,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弑其君卓,经书正月而传在上年十一月。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经书十一月,传书九月。又如《左传》僖二十三年九月晋惠公卒,二十四年正月秦伯纳重耳于晋,而《国语》则云十月晋惠公卒,十二月秦穆公纳公子。鲁之月与晋不同,是晋不用周正也。文十年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经书九月,传作七月,是齐不用周正。又《管子。立政篇》正月令农始作,《轻重篇》令民九月种麦,则齐用夏正也。《史记。秦本记》宣公初志闰月,则宣公以前并有不置闰者,其不用周正可知也。至战国时,更无有不用夏正者。吕不韦《春秋》是全用夏正,杜预记《汲冢纪年》书系魏哀王时人所作,以夏正为首,是魏亦用夏正也。不宁惟是,鲁号秉礼之国,然《论语》暮春者春服既成,若周正,则暮春尚是夏正之正月,安得有换春衣浴且风之事?是曾点所云暮春,即夏正之三月,夏正之三月在周应作仲夏,而曰暮春,则鲁亦久用夏正可知也。又《左传》文元年闰三月,非礼也(三代闰月皆归于岁终,所谓归余于终也),襄二十七年再失闰,哀十二年又失闰,季孙问仲尼,仲尼曰:“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杜注:尚是九月,历官失一闰也。十三年十二月又螽。杜注:季孙虽闻仲尼言而不能正历,失闰至此年,故十二月又螽。则鲁不惟不用周正,并夏正亦失之矣。刘原父谓:《左氏》月日多与经不同,盖《左氏》杂取当时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参差不一,故与经多歧。可见是时列国各自用历,不遵周正,固已久矣。凡古制非现行者,阅数十年,未有不废绝。若周改正朔之后,列国皆遵周正,则千年以前之夏正何以尚在人间而行之自若乎?盖周初虽改岁首,而农事仍以夏正并行。《微子之命》曰:统承先王,修其礼物。是听其自用先世之制,杞用夏正,宋用殷正可知也。《尚书大传》亦云:王者存二代之后,与己为三,所以通三统、立三正。郑康成注云:使二王之后自行其正朔也。是二王之后不用周正,固不待言。即周制亦自有兼用夏正者,《逸周书。周月解篇》有曰:亦越我周改正,以垂三统。至于敬授民时,巡狩享,犹自夏正焉。今按“七月流火”之诗,周公所作,而授衣、条桑、烹葵、剥枣、凿冰、献韭,一一皆以夏正纪节物,然此犹曰追叙祖宗时事也。“四月维夏”,“六月徂暑”,非周中叶之诗乎?“维暮之春”下文即接“于皇来牟,将受厥明”,岂非夏正之三月,其下月即麦熟时乎?《周礼》仲春会合男女之无夫家者,若周之仲春为今之十二月,风雪Ё寒,岂能会合于野、奔者不禁乎?则亦岂非夏正之仲春乎?是知周改朔之初,本已兼用夏正,民间习用既久,及东周以后,去开国之时愈远,王朝又不颁朔,列国遂并忘周正,而各自用夏正,固非一日矣。由此以推孔子修《春秋》必书“春王正月”,实以是时列侯多不用周正,故特著之,言此乃王之正月也。若各国咸禀周正,则但书“春正月”即是王之春正月矣,何必更表之以王?(说见“春不书王”条下)告颜子以行夏时,亦以夏时本所当遵,当时已多私用,与其另建一朔而不能使天下划一,不如仍用夏正,俾上下通行也。(按《夏小正》一书实《月令》所本,其曰《夏小正》者,盖周改朔之后,此书仍听其行之民间,以便民事,而实非本朝之制,故谓之夏小正,以别于周正耳。)
○春王不书正月唐刘ナ对策,谓《春秋》定公元年春王不书正月者,以先君不得正其终,则后君不得正其始,故曰定无正也。此亦唐人臆说。春王无正月,此不过脱简耳。如《春秋》每遇四季之首,虽无事亦必书其首月。隐六年秋无事,书秋七月,桓九年夏无事,书夏四月之类,不可胜纪。杜预所谓虽无事必书首月,具四时以成岁也。而桓四年秋、冬无事,乃不书秋七月、冬十月,七年、九年及庄七年之秋、冬亦然,其为脱简无疑也。则春王之下无正月,其为脱简,又何疑乎?或谓脱简必脱一行,如秋七月、冬十月之类,至春王下缺正月二字,岂有一简中脱落半段之理?不知简策亦有传写脱误者,如《左传》庄六年经文“冬齐人来归卫俘”,而《公》、《》经文皆言“卫宝”,则有误在一字者矣。僖十年经文“冬十二月夫人氏之丧至自齐”,夫人姜氏也,而无姜字,杜注云,脱误也。则亦有脱在中一字者矣。一季之内虽无事,必书首月,而庄二十二年夏无事,乃不书夏四月,而书夏五月,非传写之误乎?推此则庄十年之夏五,亦岂非脱字乎?而必为之说曰:孔子有意仍之,以传疑也。夏五之为夏五月,了然可知,圣人即添一月字,岂遂为僭妄,乃必不敢增,以存传疑之义,则又何以笔则笔、削则削乎?可见《春秋》一书,孔子既修之后,仍有脱简误字,不一而足。而必于其脱误处曲为之说,毋怪乎益入于穿凿也。则“春王”下之无“正月”,其为脱误无疑,非别有义也。
○春秋纪年春秋时,列国虽曰奉周正朔,然纪年皆以本国之君即位之年为纪。如《春秋》以隐公元年起,虽孔子亦不改也。至其称于列国,则彼此纪年不同,似应以周王之年为纪矣。然郑子家对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来朝。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是皆据本国之纪年以语他国。否则举是年一大事以标之,如鲁襄公朝晋侯,晋侯问其年,季武子对曰:会于沙随之岁,寡君以生,是也。绛县老人自叙其年曰: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四百有四十五甲子矣。师旷曰:鲁叔仲惠伯会成子于承匡之岁也。是皆不以周王之年为纪也。即《左传》叙旧事亦然。如追叙晋封成师之事,则曰惠公之二十四年晋始乱,惠之四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孝侯。追叙卫襄公立子元之事,则曰晋韩宣子为政聘于诸侯之岁。追叙郑伯有为厉事,一则曰铸刑书之岁,再则曰齐平燕之岁。追叙齐乌余以廪邱奔晋事,则曰齐人城郏之岁。追叙郑伯朝晋之岁,则曰溴梁之明年。而于周王纪年略不及焉。堂堂共主,正朔咸遵,而纪年莫之或用,盖当日本无禀奉一王纪年之制,非尽各国僭妄也。(汉时诸侯王尚得自称元年,如《汉书。诸侯王表》楚王戊二十一年为孝景三年,楚王延寿三十二年为地节元年之类。又列侯于本国亦得自称元年,《史记。高祖功臣侯年表》高祖六年为平阳懿侯曹参元年,孝惠六年为靖侯元年之类。是列国各自纪元,汉初犹然。)○矢鱼于棠矢鱼于棠,诸家皆以为陈鱼而观之。宋人《萤雪杂说》独引《周礼》“矢其鱼鳖而食之”之义,以为矢者射也。按秦始皇以连弩候大鱼出射之,汉武亦有巡海射蛟之事,以矢取鱼,本是古法,授以说经,最为典切。
○《左传》所本《左传》所本,采择甚多,盖古者史官有简策、简牍二种,杜预序所谓《周礼》史官掌邦国四方之事,诸侯亦各有国史,大事书之于策,小事简牍而已。其本国之事,凡政之大者,及君所命,则书于策,非此则但别为记载。如公子豫及邾人、郑人盟于翼,不书,非公命也;新作南门,不书,亦非公命也之类。杜预所谓史不书于策,故夫子不书于经是也。然夫子虽不书于经,而记载自在,故左氏得据以推圣人不书之本意。至他国之事,凡来赴告者则书于策,不告则不书。如隐十一年郑伯大败宋师,《左传》谓灭不告败,胜不告克,皆不书于策是也。然虽不书于策,而列国自有记载,鲁国亦有得之传闻而别记之者,故左氏得以补圣人之所未修,而详其始末。杜预所谓非将君命则记在简牍是也。故有经所本无而特见于传者,先经以始事,后经以终义,皆别有所本也。亦有经所特书而反无传者,非必其事之无关系也,如郭公之类,非传不明,而左氏无之,则固简牍缺落,无所考据,故不能凭空撰述耳。不然,则经所无者尚一一补之,经所有者反略而遗之耶?又庄二十六年经文:春,公伐戎。夏,曹杀其大夫。秋,公会宋人、齐人伐徐。冬十二月癸卯朔,日有食之。而是年之传:春,晋士为大司空。夏,士城绛,虢人侵晋。冬,虢人又侵晋。一年之内,经自经而传自传,若各不相涉者,盖亦因经所书之事别无简策可考以知其详,故别摭他事以补此一年传文也。○《左传》叙事氏名错杂《左传》叙事,每一篇中,或用名,或用字,或用谥号,盖当时文法如此。然错见迭出,几使人茫然不能识别。如子越椒之乱,一斗般也,忽曰斗般,忽曰子扬;一贾也,忽曰贾,忽曰伯赢。泌之战,一荀林父也,忽曰荀林父,忽曰桓子;一士会也,忽曰士会,忽曰随武子,忽曰随季,忽曰士季,他篇又称范武子;一先也,忽曰先,忽曰彘子,他篇又称原;一荀首也,忽曰荀首,忽曰知庄子,忽曰知季;一韩厥也,忽曰韩厥,忽曰韩献子;一栾书也,忽曰栾书,忽曰栾武子;一赵朔也,忽曰赵朔,忽曰赵庄子;一克也,忽曰克,忽曰献子。是篇人数既多,头绪更杂,即姓名一线尚难了了,况复错综其词如此,使无后人注释,不几于终日回惑而不得其要领耶?他篇类此者不一而足。又如齐庆封之乱,使析归父召晏平仲,平仲请盟,子家曰:子之言云,又焉用盟。此子家乃析归父也。下又叙庆嗣闻祸将作,谓子家速归,此子家乃庆封之子也。略无别白,令读者何处分析耶?此究是古人拙处,史迁以后则无此矣。刘勰亦谓左氏缀事,氏族难明,及史迁各传,人始区详而易览也。而黄常明谓:《左传》叙事有一人而称目至数次异者,族氏、名字、爵邑、号谥皆密布其中,以寓褒贬,则又深求之而转非古人意矣。氏、名、号、谥错见,自是另一种文法,有何褒贬?即如泌之战,晋诸大夫忽名忽谥号,一日之间褒贬顿异,有是理耶?
○《左氏传》原委秦火之后,汉初惟《左氏传》最先出,然亦惟《左氏》始终不得立学官,而其传世也,乃愈抑而愈彰彰。董勋谓《左氏》从河间献王所得,而颜师古则引许氏《说文解字序》云北平侯张苍献《左氏春秋传》。张苍历秦至汉文帝时为丞相,是《左氏》之出比诸经为最早也。然武帝立诸经博士,独遗之。哀帝建平中,刘歆欲立《左氏》,遽移太常,致诸儒忿争,帝重违众意,乃出歆为河内太守,遂不得立。光武时,韩歆上疏,欲立《左氏》,博士范升等驳之,帝卒立左氏学,以李封为博士。未几封卒,《左氏》复废。肃宗亦好《左氏传》,乃令贾逵自选诸生才高者习之,皆拜为王国郎。章帝亦诏选高才生习之,然不久亦仍废。是两汉时《左氏传》终未尝立学官也。然自贾谊为《左氏》训诂以授贯公,其后贾逵作训,服虔作解,谢该作释,及乎杜预作集解后,六朝遂入于经。虽东汉以来攻之者不一,如范升奏《左氏》之失凡十四事,并奏史迁引用《左氏》、违戾五经者三十一事,李育亦谓《左氏》不得圣人深意,作《难左氏义》四十一事,何休又作《左氏膏肓》,而贾逵则摘出《左氏》长于《公》、《》者三十事,服虔亦以《左氏》驳何休所驳之六十条,郑康成又有《针膏肓》之作。《陈书。王元规传》:自梁以来,诸儒为左丘学者,以贾逵、服虔之义难驳杜预,凡一百八十条。元规引证通析无所疑滞。《唐书。啖助传》:助爱《公》、《》二家,以《左氏》解义多谬,谓其书出于孔氏门人,且《论语》所引率前世人老彭、伯夷等类,非同时;而言“左氏明耻之,丘亦耻之”,则丘明者盖如史佚、迟任之徒,而非孔子门人也。是六朝及唐尚有斥《左传》、驳杜注者,然好之者愈甚。盖匪特叙事之书易传,而其文之工实自有千古也。又汉时《古文尚书》及《毛诗》亦皆不立学官,乃二书与《左传》反盛传至今,而当时所立学官者今皆不传,岂显晦有时,而晚出者传愈久耶!
○鹬冠《左传》僖二十四年,郑子华之弟子臧出奔宋,好聚鹬冠,郑伯闻而恶之,使盗诱而杀之陈宋之间。杜预注:聚鹬羽以为冠,非法之服也。颜师古则以为鹬,水鸟,天将雨则鸣,古人以其知天时,乃象其形为冠,使掌天文者冠之,故《逸礼》曰:知天文者冠鹬。盖子臧是子华之弟,以兄见杀而出奔,常有复仇之志,故与知天文者游聚,有所计议,是以郑伯恐其返国作乱,令人诱杀之。若直以鹬羽饰冠,何必恶而杀之也?此论可谓发前人所未发,然《左传》本文有“君子曰:服之不衷,身之灾也。”是左氏已以鹬冠为子臧之冠,而非谓知天文之御士矣,岂误自左氏欤?师古又以为“君子曰”数语系后人妄加,非《左氏》原文,则欲伸己意而并强抹煞古人矣。
○曹即曹沫鲁庄公与齐桓公盟于柯,《左传》但言始通好,而不言劫盟。《吕氏春秋。贵信篇》齐桓公伐鲁,鲁请盟,桓公许之。曹先说庄公以劫盟之事。盟之日,庄公与曹皆怀剑至坛。庄公左搏桓公,右抽剑以自承,请戮于君前。管仲、鲍叔进,曹按剑当两陛,管仲等不得进。庄公曰:“封于汶则可。”管仲劝桓公许之。是劫盟者曹也。《史记》则谓二公立坛上,曹沫执匕首劫桓公。公问所欲,沫欲齐返鲁侵地,桓公许之,沫乃下就臣位。则劫盟者又属曹沫。按《左传》长勺之战有曹,而沫之名不见,则劫盟者为曹无疑,以为沫。司马贞《索隐》云:沫音,声相近而字异耳。林注:《春秋》柯之盟亦言曹劫盟,则即沫也。
《淮南子。论篇》:昔曹子为鲁将,三战不胜,亡地千里。及柯之盟,三战所亡,一朝而得之,勇闻于天下。
○屠蒯即杜篑《檀弓》:智悼子卒,末葬,晋平公饮酒,师旷、李调侍。杜篑进酌曰:“旷饮斯。”又酌曰:“调饮斯。”又酌,自饮之。公问之,曰:“子卯不乐,智悼子丧在堂。旷为太师,调为亵臣,而俱不以告。篑为宰夫而越职言此,是以皆饮之。”《左传》:晋荀盈卒于戏阳,未葬,晋侯饮酒乐。膳宰屠蒯入,酌以饮乐工曰:“汝为君耳,将司聪也。辰在子卯,谓之病日,女弗闻,是不聪也。”又酌嬖叔曰:“汝为君目,将司明也。而汝不见,是不明也。”亦自饮也,曰:“臣实司味,二御失官而君弗命,臣之罪也。”《檀弓》、《左传》所记本一事也。然《檀弓》有师旷、李调姓名,而《左传》无之。《檀弓》曰杜篑,《左传》“曰屠蒯,声固相近,而各记所记则并姓名亦遂不同,于此可见古事之入于记载者,讹谬盖十之六七矣。王观国《学林》云:《檀弓》作杜篑,《左传》作屠蒯,盖本是杜篑而《左传》讹其字耳。袁文《瓮牍闲评》则云:屠者宰也,蒯为庖人,职主屠宰,故曰屠蒯,如巫咸之巫、师旷之师也。则《左传》所云屠蒯乃其本字,而《檀弓》讹以为杜篑耳。
○杜预注《左传》杜预注《左传》,盖合众家之长,不特地名、人名考据精核,书法、谱系授引确切,即如时日之细,亦以长历追算不遗。隐十年春王二月,公会齐侯、郑伯于中丘。注云:传言正月会,癸丑盟,推经传日月癸丑是正月二十六日,知经云二月误也。又成十七年十一月壬申,公孙婴齐卒。注:十一月无壬申日,误也。襄二年六月庚辰,郑伯仑卒。注:庚辰七月九日书六月,经误。襄九年十二月癸亥,晋人以诸侯之师伐郑,门其三门;闰月戊寅,济于阴阪。注云:以长历考之,此年不得有闰月,疑闰月二字当作门五日,五字上与门字合,遂讹为闰月也,乃晋攻三门,门各五日也。自癸亥去戊寅十六日,以癸亥始攻,攻辄五日,凡十五日,明日乃戊寅也。昭元年十一月己酉,楚公子围弑其君。注:以长历推己酉当十二月六日,经传皆言十一月,月误也。古人著书细心如此,今人读书于年月时日未有不一目过之矣。
○《国语》非左丘明所撰《国语》二十一卷,《汉书。艺文志》不载撰人姓氏。其时说经者皆谓之《春秋外传》,惟司马迁有云:左丘失明,厥有《国语》。班固作迁赞,因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为之传,又纂异同为《国语》。韦昭亦以为左丘明采穆王以来,下讫鲁悼,其文不主于经,号曰“外传”。颜师古本此众说,故注《艺文志》,直以《国语》为左丘明撰。宋庠因之,亦谓出自丘明。今以其书考之,乃是左氏采以作传之底本耳。古者列国皆有史官记载时事,左氏作《春秋传》时,必博取各国之史以备考核。其于《春秋》事相涉者,既采以作传矣,其不相涉及虽相涉而采取不尽且本书自成片段者,则不忍竟弃,因删节而并存之。故其书与《左传》多有不划一者,如襄王伐郑一事,《左传》以《常棣》诗为召穆公所作,而《国语》则以为周文公所作。晋文公返国一事,《左传》记是年九月晋惠公卒,明年正月秦伯纳公子重耳,而《国语》则十月晋惠公卒,十二月秦伯纳公子。鄢陵之战,《左传》苗贲皇在晋侯之侧曰:“楚之良,在中军王族而已”,而《晋语》作苗棼皇,《楚语》则云雍子谓栾书曰:“楚师可料也,在中军王族而已。”如果左氏一手所撰,何不改从划一,而彼此各异若此乎?可知《国语》本列国史书原文,左氏特料简而存之,非手撰也。魏、晋之人以其多与《左传》相通,遂以为左氏所作耳。又如长勺之战,《鲁语》曹与庄公论战数百言,《左传》但以“小惠未遍,小信未孚”数句括之。鄢陵之役,范文子不欲战,《晋语》述其词累幅不尽,至分作三四章,《左传》但以“外宁必有内忧,盍释楚以为外惧”数语括之。正可见左氏以此为底本,而别出炉锤,笔夺天巧,岂其示巧于此,而复作《外传》以示拙也?窃尝论之,左氏之采《国语》,仙人之脱胎换骨也。《史记》于秦、汉以后自出机杼,横绝千古,而秦、汉以前采取《国语》、《左传》,则天吴紫凤,颠倒衤豆褐也;《汉书》之整齐《史记》,则屈骐骥以就衡轭也。观于诸书因袭转换之间,可以悟作文之旨矣。(王充《论衡》云:左氏传经,词语尚略,故复选录《国语》之词实之。啖助谓《国语》非一人所为,盖左氏集诸国史以释《春秋》,后人便傅著丘明也,是亦不以《国语》为丘明作。)○韦昭注《国语》韦昭注《国语》,合贾逵、虞翻、唐固诸本参考是正,最号详核,然亦有舛谬者。晋文公请隧,贾逵云:王之葬礼,阙地通路曰隧,昭则以为天子之六乡六隧地也。按襄王之词曰:“若班先王之大物以赏私德”,又曰“叔父若能更姓改物,以取备物”,又曰“余敢以私劳变前之大章乎?”又《晋语》:文公请隧,弗许,曰:“王章也。”大物、备物,大章、王章,皆谓礼之大者,非郊隧地可知。况是时王正劳之以地,岂又辞所赐之地而别请所不赐之地乎?鲁武公之其子括与戏见宣王,王立戏。韦昭注:括,武公子长子伯御;戏,括弟懿公也。按《史记。鲁世家》懿公九年,兄括之子伯御弑公而自立。则伯御乃括之子也。《汉书。古今人表》亦同。而昭以伯御为括,亦误。《左传》自幕至于瞽瞍,则幕在瞽瞍之先。昭注《国语》“虞幕能听协风”乃云“幕,舜后,虞思也。则以舜之远祖为舜之远孙矣。又东汉明帝讳庄,故凡前史所有庄字悉改为严。昭,三国吴人,尚复何所忌讳?而不为改正,仍以鲁庄公为严公,曲沃庄伯为严伯,亦不免疏于检点。顾宁人乃以为作史者意存忠厚,不遽改前代之讳,此亦曲为之说矣。
[book_title]●卷三
○《周礼、冬官》补亡之误《周礼》缺《冬官》一篇,刘歆以《考工记》补之,汉唐以来皆无异说。至宋淳熙间,临川余廷椿始创论,以为冬官之属初未尝缺,其官皆杂出于五官之中,乃作《复古司空》一篇,朱子亟称之。永嘉王次点益引伸其说,作《周官补遗》,亦为真西山所赏。元人吴草庐、丘吉甫又因之,各有撰述,然其间亦各有不同者。今王氏《周官补遗》已不传,草庐所编则据《尚书》司空掌邦土,谓冬官不应杂在地官司徒掌邦教之内,遂取掌邦土之官列于司空之后,其他亦未尝分割。惟余氏、丘氏则益加割裂。余氏以天官、地官、春官、夏官内四十九官改入冬官,丘氏则以为天官六十三、地官七十九、春官七十、夏官六十九、秋官六十六,若以周官三百六士每官六十之数论之,天官羡三,地官羡十九,春官羡十,夏官羡九,秋官羡六,是五官内共羡四十七官。而所著《周礼补亡》一书,又于五官内稍有裁核,定为官六十、地官五十七、春官六十、夏官六十、秋官五十七,而以大司空、小司空内五十四官改入冬官,与余氏大同小异。虽各以意割截旧文,然亦可见先儒之究心也。王鏊《震泽长语》云:俞廷椿、王次点以五官中凡掌邦居民之事皆分属之司空,则五官各得其分,而冬官亦完,且合三百六十之数,周官粲然无缺,诚千古之快也。而余不敢从,何哉?曰乱经。是鏊亦未敢以为是也。按《南齐书》有人掘楚王冢,得青简书,广数分,长二尺,凡十馀简。王僧虔辨之,云是科斗书《考工记》,《周官》所阙文也。然则《考工记》原非杂于五官内,刘歆以之补《冬官》亦非。
○《仪礼》先儒谓《仪礼》文物彬彬,乃周公制作之仅存者。即如《聘礼》篇末“执圭如重”、“入门鞠躬”、“私觌愉如”等语,与《论语。乡党篇》相合。晁氏谓:定公九年孔子仕鲁,至十三年适齐,其间无朝聘事,则《乡党》所记未必皆孔子实事,当是门人习礼者本《仪礼》之旧文而记其语耳。是可见《仪礼》为孔子以前之书,也于周公所作无疑也。当时必有全书,今所传十七篇,盖所谓存什一于千百者。熊朋来谓:《既夕礼》乃《士丧礼》之下篇,《有司彻》乃《少牢馈食》之下篇,则十七篇又实止十五篇耳。敖继公不得全书,遂以为周公此书专为侯国而作,而王朝之礼不与焉。如《冠》、《昏》、《相见》、《乡饮》、《乡射》、《士丧》、《既夕》、《士虞》、《特牲馈食》九篇,皆侯国之士礼。《少牢馈食》上、下二篇,皆侯国之大夫礼。《聘》、《食》、《燕》、《大射》四篇,皆言诸侯之礼,惟《觐礼》一篇言诸侯朝天子之礼,然主于诸侯而言也。《丧服》篇言诸侯于及公子、大夫、士之服最详,其间虽有诸侯之大夫为天子之服,然亦皆主于诸侯与大夫而言也。当时以此书颁于侯国,令其各据此以行礼,以教人,是以国无异礼,家不殊俗也。其立论固未为无见,然此亦第就现在之十七篇,而意其专为侯国设耳。按孔壁中所得《古文礼经》本有五十六篇,其十七篇与《仪礼》正同,余三十九篇藏在秘府,谓之《逸礼》。哀帝初,刘歆欲以之列学官,而诸博士不肯,遂不得立。孔、郑所引《逸礼》如《中ニ礼》、《于太庙礼》、《王居明堂礼》皆其篇也,则《仪礼》十七篇外尚有三十九篇,王朝之礼亦必备载如于太庙、王居明堂之类,不得谓皆侯国之礼也。吴草庐因取大、小戴《记》及郑氏所引编为《仪礼逸经》八篇,谓《小戴》、《投壶》、《奔丧》篇首与《仪礼》诸篇之体如一,固为《仪礼》旧文,《大戴》中《公冠》、《诸侯迁庙》、《诸侯衅朝》三篇虽已不存此例,要是作记者删取正经之节要而存之。其《中ニ》以下三篇已不复传,而名犹见于注家,故亦编为篇目,而以注家所引片言只字附之,此亦见辑《礼》者之苦心矣。
○五父衢《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问于鄹曼父之母,然后得合葬于防。孔子生而神圣,岂有母在时不问知父墓者?况《檀弓》又云:合葬于防之后,孔子先反,门人后至。则葬母时已有门人襄事,孔子必非年少可知,岂有数十岁之人尚不知父墓?故何晏、夏侯玄、蒋济、王肃皆疑无此事,而近世高邮孙氏又谓“不知其墓殡于五父之衢”十字当为一句,殡浅而葬深,孔子父殡于五父衢,孔子欲启柩与母合葬,而不知父墓之为浅葬深葬,故审问不敢轻启,问于鄹母,始知殡而非葬,于是启其殡,与母合葬于防。先儒误读,不知“其墓”为句,遂生妄说云云。此论可谓辨矣,然究亦曲为之说。柩在帷堂曰殡,入土则曰葬,从未有入土尚称殡者,何得以殡为浅葬耶?即曰浅葬矣,此何等大事,孔子当母在时岂有不问明,直待母卒而问他人乎?总由于记礼之家,得诸传闻,不暇审订,辄笔之于书,故有此等谬误。观《庄子》及《说苑》、《新序》、《孔子家语》、《孔丛子》等书所传孔子佚事甚多,若一一信以为真,则圣人反浅。《檀弓》所记亦犹是也,而必从而为之词,毋怪乎愈解而愈支离矣。
○伯鱼之母死伯鱼母死期而犹哭,夫子闻之,曰:“谁欤哭者?”门人曰:“鲤也。”夫子曰:“嘻,其甚也!”疏以为出母。此最舛也。礼:父在,为母服期。是期本服母终丧之候,而伯鱼犹哭,故夫子甚之也。出妻之子为母期,若为父后者,则于出母无服,是并无期之丧矣。伯鱼固为父后者也,不服于期之内,而反哭于期之外乎?即此可见孔氏出妻之说之妄也。
○晋文公辞国当以《檀弓》为据公子重耳辞国一事,《檀弓》谓:晋献公之丧,秦穆公使人吊重耳,讽以得国,舅犯使公子辞之。《国语》则谓:里克杀夷齐、卓子,使人告重耳,欲立之,舅犯使公子辞。秦穆公又使人讽重耳得国,舅犯亦使公子辞。盖本一事,而《国语》误作里克及秦穆两事也。以理推之,当以《檀弓》所记为是。重耳之亡,舅犯辈之从亡,皆非无意于得国者。观其后纳怀嬴而不顾,杀怀公而不恤,则其以入国为急可知。若里克既杀二君而召之,当是时,乱不自我起,且兄弟之次居长,义本当立,夫亦何所避嫌而却之以为名高?盖其辞也,在献公方卒之后,二君未被杀之前,国已有君,衅将未作,而遽欲仗外援以求入,倘一发不中,则身名俱败,此智者所不为也,《檀弓》以其事系于献公卒之后,而不言二君已被杀,自是实录。而《国语》所记在二君被杀后者,误也。《史记。晋世家》但采《国语》之文,亦无识。
○《月令》沈作谓《礼记》中《月令》尤驳杂。古者于则发爵赐服。于尝出田邑,而《月令》孟秋乃曰:毋封诸侯,毋以割地。《周礼》龟人上春衅龟,谓建寅月也,而《月令》孟冬衅龟策,盖秦之正月也。三代之官有司马,无太尉,而《月令》孟夏命太尉赞杰俊。殆吕不韦宾客所为耶?按沈氏之说,似将泥于蔡邕、王肃及张华《博物志》以《月令》为周公所作,故信为周制,而又有秦制在内,遂疑吕氏所为。不知此篇本吕氏原本,而礼家采入《礼记》中者。今《吕氏春秋》现在,可覆按也。《隋书。牛弘传》:蔡邕、王肃因周书内有《月令》第五十三篇,即是此篇,故以为周公所作,而郑康成已谓是不韦著《春秋》纪之首章,礼家抄合为记。刘勰亦谓《月令》一篇取乎吕氏之纪,束皙又以为夏时之书,刘以为不韦令诸儒寻圣王月令之事而记之,牛弘则谓不得全称周书,亦未可即为秦典,在内杂有虞、夏、商、周之法。是康成以来诸儒固不以此为周公作,何以沈氏尚据为周书而致疑耶?
○宾雀《月令》“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今读者皆以宾字属雁,谓雁自北而南,如作客也许,行慎注《淮南子》,则以宾字属雀,云:宾雀,老雀也,栖宿人家堂宇之间,如宾客然。则宜以“鸿雁来”为句,而宾字连下句读。
○太牢少牢《礼记》“太牢”注:牛、羊、豕也。是羊、豕亦在太牢内矣。《国语》“乡举少牢”注:少牢、羊、豕也。则羊与豕俱称少牢矣。其不兼用二牲而专用一羊或一豕者,则曰特羊、特豕,可知太牢不专言牛,少牢不专言羊也。后世乃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不知始于何时。江邻几《杂志》云:掌禹锡判太常,供享太牢,只判特牛,无羊豕。问礼官,云:向例如此。是宋时固专以牛为太牢矣。唐人《牛羊日志》小说称牛僧孺为太牢,杨虞卿为少牢,则唐已以牛属太牢、羊属少牢矣。按《国语》屈到嗜芰篇:国君有牛享,大夫有羊馈。韦昭注云:牛享,太牢也;羊馈,少牢也。则专以牛为太牢,羊为少牢,其误盖自韦昭始也。○醴泉即膏露天降膏露,地出醴泉,是醴泉从地中出也。《白虎通》亦云:甘露者,美露也,降则物无不盛。醴泉者,美泉,味若醴酒,可以养老。是亦以甘露、醴泉为二物也。王充非之曰:《尔雅》甘露时降,无物以嘉,谓之醴泉。则醴泉乃即甘露也。使以为地中所出这泉,则《尔雅。释水》篇舅槛泉正出,沃泉悬出之类,释水甚多,何以不载之,而反入之四时章乎?然则甘露、醴泉本一物,而记礼者谬为分析耳。
○八十者一子不从政,后世引为终养之误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家不从政。解者谓令其子孙得以家居侍养,此后世终养之例之所始,而不知非也。家有老亲,正资禄养,岂有转禁其入仕之理?且九十者一家之中俱不从政,倘在贫家,将何以奉晨昏、具甘旨?是教之孝而转无以全其孝也。《北史》辛雄有《禄养论》,谓《礼记》所云不从政者,郑注云:复除之,盖专指庶人而言力役之征,概从停免,非公卿士大夫之谓也。仲尼论五孝,自天子至于庶人,无致仕之文。今宜听禄养,不约其年。魏孝明帝纳之。辛雄此论,可谓发前人所未发。按《管子。入国篇》:凡国都皆有掌老,七十以上一子无征,八十以上二子无征,九十以上尽家无征。又汉武诏曰:九十以上,复其子若孙,令得身帅妻妾遂其供养之事。注:复者,免其徭役。又贾山《至言》:陛下振贫民,礼高年,九十者一子不事,八十者二算不事。师古曰:一子不事,蠲其赋役也;二算不事,免其二口之赋也。则汉时犹未有仕宦者亲老归养之例。但庶民之家有老亲则免其徭役口算耳。然则误以不从政为不服官而定亲老运去之例,起于何时耶?按《晋书》:庾纯以父老不解官被劾。又齐王攸议曰:“礼八十者一子不从政,九十者其家不从政。纯父年八十一,兄弟六人,三人在家,不废侍养。今令年九十乃听悉归,纯父年未九十,不为犯令。”然则亲老归养之制,盖即晋时所定也。《北史》魏宣武帝诏:诸有父母八十以上者,皆听居官禄养。留亲就禄,至特烦诏书,可见亲老归养父著为成例,至宣武始变通耳。又《南史。张岱传》:岱母实年八十而籍注未满,岱便去官。则是时仕宦者父母之年亦须注籍也。
○郑康成注祭之误《周颂。雍》之序曰:,祭太祖也。康成因注曰:,大祭也;太祖,谓文王也。大于四时祭而小于也。《商颂。长发》之序曰:大也。康成因曰:大,祭天也。盖因《诗序》字加大,故又以为祭天也。于是注《小戴记。祭法》则竟以为祀昊天于圆丘,而于《春秋传》则又以为郊祀灵威仰,而以后稷配。随处异议,迄无定说,宜黎等之纷纷驳诘也。
○三年丧,王、郑二说不同三年丧,郑康成与王肃之说各不同。按《礼记。三年问》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檀弓》曰:祥而缟,是月礻覃,徙月乐。王肃曰:是祥之月而礻覃,礻覃之明月可以乐矣。《丧服小记》曰:再期之丧,三年也。《春秋》闵公二年《公羊传》曰:三年之丧,实二十五月。此古来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文也,故王肃注《仪礼。士虞礼》“期而小祥”(十三月也),“又期而大祥”(二十五月也),“中月而礻覃,即此月之也;是月吉祭”,以为再期大祥,二十五月也;中月而礻覃,即此月之中也;是月吉祭,则此月已即吉也。而郑康成则谓:中者间也,与大祥间一月,自丧至中,凡二十七月也。晋人丧服俱且肃说,以二十五月为断。至宋武帝始诏改依郑康成,二十七月而后除。按是时王淮之奏曰:“康成注《礼》三年丧,二十七月而去,古今学者多谓得《礼》之宜。晋初用王肃议,祥、礻覃共月,故二十五月而除。然绅多从康成”云。武帝改制,本此奏也。(按《隋书。礼志》谓:梁天嘉元年,沈洙议:至亲期断,加重〔隆〕故再期,断以二十五月。所以宋元嘉制以二十五月为限,是宋武虽改从二十七月,至元嘉中又改二十五月也。《魏书》:梁使朱异至魏,魏李业兴与论王、郑《礼》注互异之处。异谓梁制多从王义,此间用郑义。业兴曰:“卿处用王义,除礻覃应二十五月,何以王俭礻覃用二十七月”云云。则宋元嘉改从王肃之后,至王俭又建议改从郑义二十七月也。)唐时又有王元感者,著论以三年丧宜三十六月。张柬之驳之曰:三年丧二十五月,不刊之典。按《春秋》鲁僖公三十三年十二月,公薨,文公二年冬,公子遂如齐纳币。《左传》曰:礼也。杜预注云:僖公丧终此年十一月,纳币在十二月故称礼也。《公羊传》曰:纳币不书,此何以书?讥也。丧娶在三年之外,何以讥,三年之内不图婚。何休注云:僖公以十二月薨,至此冬未满二十五月,故讥也。何休以公薨在十二月,至此冬十一月才二十四月,非二十五月,故曰未三年而图婚也。合二注以观,虽公薨之月不同,然所争惟争一月,不争一岁,此春秋三年丧二十五月之证也。《尚书》:惟元祀十有二月,伊尹奉嗣王祗见厥祖。孔安国注云:汤以元年十一月崩,二年十一月小祥,三年十二月大祥,故《太甲》中篇云:惟元〔三〕祀十有二月,伊尹以冕服奉嗣王归于亳。是十二月大祥,讫十二月即服吉也,此尚书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礼记》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而服以是断之者,岂不以送死有已,复生有节哉!又《丧服四制》云:变而从宜,故大祥鼓素琴,告人以终。又《间传》云:期而小祥,食菜果;又期而大祥,有醢酱;中月而礻覃,食酒肉。又《丧服小记》云:再期之丧,三年也;期之丧,二年也。此《礼记》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仪礼》云:期而小祥,又期而大祥,中月而衤覃,是月也,吉祭。此礼周公所制,则《仪礼》三年丧二十五月之明验也。惟郑康成注“中月而礻覃”,以中月为间一月,故自死至礻覃凡二十七月,然逾月入礻覃,礻覃既复常,则二十五月为免丧矣。此柬之主王肃之说,更为援引曲畅。《朱子语类》亦云:丧礼只二十五月,是月礻覃,徙月乐。二十五日祥后便礻覃,看来当如王肃之说。愚按期之丧十三月而祥,间一月为十五月而礻覃,三年之服为再期,二十五月而祥,亦宜间一月而礻覃,则自当以二十七月为是。宋英宗治平二年,礼院奏曰:丧服王肃主二十五月,郑康成主二十七月。《通典》用郑说,又加至二十七月终,则是二十八月毕丧,二十九月始吉,盖失之也。天圣中更定五服年月,敕以二十七月为断,望仍遵用。从之。此又近世定二十七月之由来也。
○郑康成注慈母之误康成注“慈母无服”,谓庶母慈己者。此说甚混。按慈母有三,其一则妾子之无母,使妾之无子者养之,命为母子,服以三年,此《丧服》齐衰章所言“慈母如母”是也。二则嫡妻之子无母,使妾养之,慈抚隆至,但嫡妻之子无以妾为母之义,而恩深事重,故服以小功,此《丧服》小功章所以不直言慈母,而云庶母慈己者,明异于三年之慈母也。其三则子非无母,而择贱者视之,义同师保,不无慈爱,故亦有慈母之称,《内则》所云“择于诸母与可者,使为子师,其次为慈母,次为保母”,明言择人为此三母,非谓择取史弟之母也。师保无服,则此慈母亦无服明矣。子游所问,自是师、保之慈,非三年小功之慈也。康成乃不辨三者,混注慈己,毋怪处处窒碍矣。说见《南史。司马筠传》。
○命妇世妇《礼记。丧大记》“内子未命”,郑注云:内子,卿之妻也。又曰:大夫内子,士妻,特拜命妇。疏云:卿妻曰内子,大夫妻曰命妇也。此说甚谬。夫大夫内子与士妻对言,则内子之为大夫妻可知也。既曰“大夫内子,士妻,特拜命妇”,则命妇之尊于内子可知也。乃以尊者特拜卑者,有是理乎?宋人谓卿大夫妻未命曰内子,已命曰命妇。此说最为得实。盖卿大夫妻俱称内子,《左传》:赵衰之妻请衰迎前妻叔隗为内子,而己下之。《国语》:司马子期欲以妾为内子。注皆云:内子,卿之嫡妻。此卿妻之称内子也。《礼记》大夫内子,此大夫妻之称内子也。及其既受君命,则谓之命妇,故内子与命妇品级虽同,而特为命妇拜者,尊君命也。《丧大记》又有所谓世妇者,注、疏皆以国君之世妇次于女君者当之。然历观《记》中文义,皆系大夫之妻,如曰:君夫人卒于路寝,大夫世妇卒于适寝,士之妻皆死于寝。又曰:复者,君以卷,夫人以屈狄,大夫以元,世妇以礻衣,士以爵弁,士妻以税衣。又曰:君之丧,三日子、夫人杖,五日大夫、世妇杖。皆以大夫、世妇两两对举,则世妇亦即大夫妻明矣。而郑氏必以为不然,其于“大夫、世夫杖”及“世妇以衤衣”,固确指为君之世妇矣,于“大夫世妇卒于适寝”不可强通,则又为之说曰:变命妇言世妇,明尊卑同也。夫授大夫世妇杖指为君之世妇,犹或可通,若世妇以衤衣指为君之世妇,则大夫妻之复服又是何服?岂容竟不经见,且国君正寝曰路寝,路大也;大夫正寝曰适寝,适,主也,其实皆正寝也。国君既有路寝为正寝矣,岂又有所谓适寝乎?将适寝非正寝乎?然则所谓世妇卒于适寝者,非即大夫妻乎?郑氏不过以国君夫人之下有世妇,遂疑其非大夫妻。不知古之名称下不可僭上,而上可兼下,即如天子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夫人则公侯之妻之名也,妻则士之妻之名也,世妇正与大夫品秩相配,安见非大夫妻之名乎?若谓国君有世妇,大夫妻不当以为名,则天子有夫人,诸侯何以亦有夫人乎?天子有世妇,诸侯何以亦有世妇乎?窃意未命曰内子,已命曰命妇,此卿大夫妻之专称也。而世妇则国君世妇与卿大夫命妇之通称也。大夫命妇与国君世妇品秩正相配,故得而通称也。凡专言大夫已命之妻者,则称命妇,如命妇为夫人之命出,士妻不当敛则为命妇出是也。言大夫命妇而兼言国君世妇者,则通称世妇,如世妇以衤衣,授大夫世妇杖之类是也。如此则不惟《记》中文法甚顺,而义亦益周密矣。
[book_title]●卷四
○《四书》别解数条《四书》经朱子作注之后,固已至当不易,然后人又有别出见解,稍与朱注异而其理亦优者,固不妨两存之,要惟其是而已。今录数条于此。《大学》缺格物致知一传,董槐谓以“知止能得”“物有本末”二节移于“听讼吾犹人之下”,而结之曰: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亦自完善。则此一章但有脱简而无缺文,更不必补矣。“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朱注以为观其子之志行,则下文“三年无改”句文义不相贯,故注中只得用“然”字一转。杨循吉谓宜作人子之观其父解,父在时子当观父志之所在而曲体之,父没则父之志不可见,而其生平行事尚有可记者,则即其行事而取法之。如此则下“三年无改”句正是足此句之义,直接而下,自然贯注,不待下转语也。“攻乎异端,斯害也已”,张凤翼谓能攻击异端则害可止,孙弈《示儿编》亦谓攻如“攻人之恶”之攻,已如“末由也已”之已。“宰予昼寝”,李济翁《资暇录》作“画寝”,谓绘画其寝室也,则下文朽木粪土之墙似更关合。“子罕言利”,史绳祖《学斋占毕》谓利固圣人所不言,至于命与仁,则《论语》中言仁者五十三条,言命者亦不一而足,此岂罕言者?盖与字当作“吾与点也”之与,谓子之所罕言者,惟利耳,而所与者,乃命与仁的。“子路从而后”,吴青坛谓“见其二子焉”句当在“至则行矣”之后,盖子路再到时不见丈人,但见其二子,故以“不仕无义”之语告之,不然,既无人矣,与谁言哉?“不使大臣怨乎不以”,《魏志。杜畿传》作“怨何不以”,谓致怨于何不用也。“孟子去齐,宿于昼”,考之史传,齐地无昼名者。邢凯《坦斋通编》谓当作画,而引《史记。田单传》“闻画邑人王贤”,刘熙注:画音护,齐西南近邑也;后汉耿讨张步,进军画中,遂攻临淄,拨之,亦即此地。则昼之当作画,更为有据。顾宁人《山东考古录》亦云昼当作画,而以刘熙注为是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倪思谓“正心”二字乃忘字之误,谓“必有事焉而勿忘,勿忘勿助长也”,重一“勿忘”字。古书如《无逸篇》叠“生则逸”三字,文更有致。“冯妇搏虎”章,周密《癸辛杂识》谓“卒为善”作一句,“士则之”作一句,“野有众逐虎”作一句,如此则下文“其为士者笑之”正与“士则之”相照应。比上数条皆与朱注异者,“父在”及“荷筱”、“冯妇”三章为最优。
○子见南子《论语》惟“子见南子”一章最不可解。圣贤师弟之间相知有素,子路岂以夫子见此淫乱之人为足以相浼而愠于心,即以此相疑,夫子亦何必设誓以自表白,类乎儿女子诅咒者?杨用修谓矢者,直告之也;否者,否塞也。谓予之道不行,乃天弃之也。其说似较胜。按此说本《史记索隐》,谓天厌之者,言我之屈否乃天命所厌也,则固不自用修始矣。然用修谓子路以孔子既不仕卫,不当又见其小君,是以不悦,则夫子之以否塞晓之者,又觉针锋不接。窃意子路之不悦,与在陈愠见君子亦有穷乎之意正同,以为吾夫子不见用于世,至不得已作如此委曲迁就,以冀万一之遇,不觉愤悒傺,形于辞色。子乃直告之曰:予之否塞于遇,实是天弃之,而无可如何矣。如此解似觉神气相贯。(《晋书。夏统传》:子路见夏南,愤恚而慷忾。夏南盖即南子之误,而所谓愤恚慷忾,亦只傺无聊之意,非以见淫人而不悦也。)
○束修二义“束修”有二说,其以为十廷脯者,本邢疏,引《檀弓》“束修之问不出境”及《少仪》“其以乘壶束修一犬赐人者”,又《梁传》“束修之问不行于境中”。而《唐六典》国子生初入,置束帛一篚,酒一壶,修一案,为束修之礼。又《开元礼》皇子束修:束帛一篚五匹,酒一壶二升,修一案三廷。皇子服学生之服至学门外,陈三物于西南,少进曰:某方受业于先生,敢请见。此廷脯为贽之证也。宋夏英公镇襄阳,胡旦以瞽废在襄,英公以精缣十匹赠之,旦还其五匹。英公检《韩诗外传》及服虔、贾谊所解“束帛戋戋”之义,同于束修。束修则十廷之脯,束帛则卷其帛,屈为两端,五匹遂见十端,表王者屈于隐沦之义也。此亦十廷为束修之证也。然《汉书》光武诏卓茂曰:前密令卓茂束身自修,执节诚固。《邓后纪》有云:故能束修不触网。注以约束修整释之。又郑均束修安贫,恭俭节整。《冯衍传》圭洁其行,束修其心。《刘般传》太守荐般束修至行。皆以整束修饬为训。即以之释《论语》“自行束修以上”谓能饬躬者皆可教也,于义亦通。至杜诗荐伏湛疏内云“自行束修,讫无瑕玷”,注云“十五以上。延笃亦云”吾自束修以来,为臣子忠孝,交不谄渎。陈崇奏颂曰:自初束修,折节行仁。贾坚谓荀羡曰:吾束修自立,未尝易志。则又皆以束修为十五岁以上,盖十五乃入学之年,入学必用束修,遂为故事也。
○子畏于匡,记载不同子畏于匡,《史记》谓孔子去卫,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家语》云: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奋戟,将与之战,孔子止之,命之歌而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而罢。《韩诗外传》云:赵简子将杀阳虎,孔子似之,带甲围孔子。子路怒,奋戟将下。孔子止之曰:“我歌子和。”三终而围解。按宁武子乃鲁僖公时人,距孔子且百馀年,孔子何由使从者假其名以免难?史迁之附会,固不必论。至赵简子将杀阳虎,以孔子似虎而围之,尤属不经。《左传》虎奔晋适赵氏,孔子曰:“赵氏其世有乱乎!”《家语》亦谓:孔子以赵简子好利,必溺虎之说而从其谋,以致祸败。今考虎之事赵鞅也,鞅纳蒯聩于戚,宵迷失路,阳虎教以右河而南必至。鞅之卜救郑也,阳虎以《周易》筮之,曰:“宋方吉,不可与战。”乃止。虎之事赵简子见于《左传》者如此,并无获罪于赵之事也。而《韩非子》又云:阳虎逐于鲁,疑于齐,而之赵。赵简子迎以为相,左右谏以为不可,简主曰:“虎务取之,我务守之。”遂执术以御之,虎不敢为非,善事简主,兴主之强,几至于霸。则虎且有功于赵氏,岂有致其攻围之理?况虎事简子多年,讵不能识,而误认孔子为虎乎?匡之地,《风俗通》以为鲁邑,《韵会》以为在陈留,亦皆非晋地,简子又何从而要截之?则《外传》之说亦妄也。而匡人之有简子,亦不经见,则《家语》之说亦不可信。朱注但云:阳虎曾暴于匡,孔子貌似阳虎,故匡人围之。洵乎斟酌尽善矣。
○执圭《论语》“执圭”,注谓诸侯命圭。按《考工记》:“玉人之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五寸谓之躬圭,伯守之。”郑注:命圭者,天子所命之圭也,朝觐执焉,居则守之。夫所谓朝觐者,诸侯亲朝觐于天子也。朝觐执,则非朝觐皆不得执也;非朝觐不得执,则诸臣聘问益不得执也。又按《典瑞》及《玉人》彖圭璋八寸以ぽ聘,郑注:彖,文饰也;众来曰ぽ,特来曰聘。贾疏谓:此上公之臣执以ぽ聘于天子也,侯、伯之臣宜六寸,子、男宜四寸。凡诸侯之臣ぽ聘,不得执君之桓圭、信圭、躬圭,但彖文为饰耳。据此,则诸侯之臣ぽ聘于天子,用彖圭也。ぽ聘天子用彖圭,岂有聘邻封反用命圭者?《聘礼》疏曰:臣出聘不用君之所执,所执皆降其君一等,其圭、璋彖之而已。曰彖之者,即所谓彖圭也。曰降其君一等者,公命圭九寸,彖圭则八寸,侯、伯命圭七寸,彖圭则六寸也。然则惟诸侯亲朝觐天子用命圭,其遣臣ぽ聘天子及聘邻封则皆用彖圭。《论语》注以聘问所执为命圭者,误矣。国君止一命圭,若用以聘问,倘一时分聘数国,又安得如许命圭耶?○乱臣十人“乱臣十人”,古本无“臣”字,唐开成石经亦尚无之。考马融、郑康成注《论语》,皆云有文母,而刘原父以为邑姜。王西庄云:盖因唐时俗本误添一“臣”字,子不可以臣母,故改邑姜也。然《北史。齐后妇传论》云:神武肇兴齐业,武明追踪周乱。武明即神武妻娄氏也。则以乱臣为邑姜,唐以前已有此解。○彭祖即老聃《论语》“窃比老彭”,诸家注释不一。包咸曰:老彭,商贤大夫。《正义》谓即《庄子》所谓彭祖也。王弼曰:老,老聃;彭,彭祖也。按彭祖封于彭城,以久寿见称,则老彭即彭祖明矣。邢疏:一云即老子也。此其说盖据《世本》、《史记》。《世本》云:彭祖姓名铿,在商为守藏史,在周为柱下史。而《史记。老子传》曰:周守藏室之史也。又《张汤传》:老子为柱下史。以是参证,知其为一人也。按彭祖之述古不经见,而孔子尝问礼于老聃。又孔子答曾子问,动云“闻诸老聃”,可见《论语》述古之老彭,即《礼记》问礼之老聃。而或者谓彭祖在殷已极老寿,何由复至春秋时?彭则铿,聃则李耳,既为一人,何以两称?且彭国灭于殷末,聃名见于周末,若果一人,则相距数百年中,何以不经见?殊不知彭祖为颛顼元孙陆终第三子,事见《风俗通》,而屈原《天问》云“彭铿斟雉,帝何飨”,王逸注谓:彭祖以雉羹进尧,而尧飨之也。又《论语》疏亦谓尧时封于彭城。是尧时已在禹、皋之列。彼可以自唐历虞、夏而至殷,独不可自殷历周乎?若以铿、耳名各不同为颖,古人原有一人数名而错见者。虞翻云:彭祖名翦,则又不特名铿矣。太史儋见秦献公,言周、秦离合之说,史迁谓儋即老子也,则又不特名耳矣。安在不可李、而铿不可耳乎?且《史记索隐》引商容以舌视老子,老子悟舌以虚存,齿以刚亡。商容,殷纣时人,而以舌悟老子,是殷末已称老子也。《老子内传》云:武王时为柱下史。是周初已为史官也。临海庙有周成王飨彭祖三事鼎,鼎足篆“东涧”二字,是成王时或犹称彭祖也。幽王时三川震,伯阳甫曰:“周将亡。”唐固谓伯阳甫即柱下史老子,王弼亦谓伯阳甫姓李名耳谥聃,周守藏室之史也。是又见于西周之末矣。《玉清经》云:老子以周平王时见衰遂去。是又见于东周之初矣,又安在数百年中绝不经见乎?然则合诸书以观,彭、聃一人,确有明证。此公直自陶唐时迄于周末,入关为关令尹喜著《道德》五千言而去,莫知所终。《史记》所称百六十馀岁,或二百余岁,《神仙传》所称七百六十七岁、八百三十八年,及张守节所称历十二王、历三十一王,《论语》疏所云寿七百岁者,犹第各就所传而分记之,实未尝统计其年寿也。或又曰:唐荆川云:庄生以吐故纳新、熊经鸟伸归之彭祖,而不及老子,其论老子闻风于古之道术,又绝不及长生吐纳事,明其各自为一家也。今云一人,何以操术之不同乎?曰:不然。方其为彭祖也,精意于养生治身,服水精,餐云母,《神仙传》述其言曰:“服药百裹,不如独卧”,近世道家修炼,实本于此。人徒以五千言中无此术,遂谓道家者流伪托于老子,而不知正其始之所有事也。及为老子,则涵茹道德,淹贯典礼,犹龙之叹,且乎有儒者气象矣。不宁惟是,《后汉书。襄楷传》:老子入西域为浮屠,天神遗以好女,坚却不受,曰:“此但革囊盛血耳。”又《齐书。顾欢传》记老子入关之天竺维卫国,乘日精入国王夫人净妙口中,已而降生,佛道由是兴焉。是又开佛氏法门矣。然则此公方且神奇变化,出没于三教之间,迭迁屡变而未有已也。曰:史传所载彭、聃各著延生之异,岂有一人而数生者?曰:吾正以其诞生而证之也。《风俗通》云:陆终娶鬼方氏女贵,久孕不育,启左胁,三人出焉,启右胁,三人出焉,彭祖则左胁所出也。而《元妙内篇》记老子亦割左腋而生,又《顾欢传》所记净妙之孕亦剖左腋,夫安知非即女贵剖生一事而记载者各系诸传首,遂分见若三降生耶?书之以俟博雅者。
○微生高即尾生《庄子》: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战国策》:苏氏谓楚王曰:“此方其为尾生之时也。”高诱注《淮南子》:尾生,鲁人。又苏代谓燕昭王曰:“尾生高,不过不欺人耳。”是尾生名高,微、尾音相通,其人素有直名,盖尝守之信者,则尾生即微生高无疑也。《汉书。古今人表》作尾生高,吴师道亦谓即《论语》微生高也。
○公山弗扰召孔子之不可信《史记》公山不狃本之《左传》。小司马注引邹氏曰:狃一作蹂,《论语》作弗扰。是《论语》之公山弗扰即《左传》之公山不狃也。《左传》定公五年:季桓子行野,公山不狃为费宰,出劳之,桓子敬之,而家臣仲梁怀弗敬,不狃乃嗾阳虎逐之。是时不狃但怒怀而未怨季氏也。定公八年:季寤、公钽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又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欲去三桓,将享桓子蒲圃而杀之。桓子以计入于孟氏,孟氏之宰公敛处父率兵败阳虎,阳虎遂逃于阳关以叛,季寤亦逃而出。是时不狃虽有异志,然但阴构阳虎发难而已,实坐观成败于旁,故事发之后,阳虎、季寤皆逃,而不狃安然无恙,盖反形未露也,则不得谓之以费叛也。至其以费叛之岁,则在定公十二年,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叔孙先堕后阝,季孙将堕费,于是不狃及公孙辄帅费人以袭鲁,公与三子入于季氏,登武子之台。费人攻之,弗克。仲尼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国人追之,败诸姑蔑,不狃及辄奔齐,遂堕费。此则不之狃以费叛也,而是时孔子已为司寇,方助公使申句须等伐而遂之,岂有欲赴其召之理?《史记》徒以《论语》有“孔子欲往”之语,遂以其事附会在定公八年阳虎作乱之下,不知未叛以前召孔子容或有之,然不得谓之以费叛而召也;既叛以后则孔子方为司寇,断无召而欲往之事也。世人读《论语》,童而习之,遂深信不疑,而不复参考《左传》,其亦陋矣!王鏊《震泽长语》又谓:不狃以费叛,乃叛季氏,非叛鲁也。孔子欲往,安知不欲因之以张公室?因引不狃与叔孙辄奔吴,后辄劝吴伐鲁,不狃责其不宜以小故覆宗国,可见其心尚欲效忠者,以见孔子欲往之故。此亦曲为之说。子路之堕费,正欲张公室,而不狃即据城以抗,此尚可谓非叛鲁乎?盖徒以其在吴时有不忘故国之语而臆度之,实未尝核对《左传》年月而推此事之妄也。战国及汉初人书所载孔子遗言轶事甚多,《论语》所记本亦同此记载之类,齐、鲁诸儒讨论而定,始谓之《论语》。语者,圣人之遗语;论者,诸儒之讨论也。于杂记圣人言行真伪错杂中取其纯粹,以成此书,固见其有识,然安必无一二滥收者?固未可以其载在《论语》而遂一一信以为实事也。《庄子。盗跖篇》有云:田常弑君窃国,而孔子受其币。夫陈恒弑君,孔子方请讨,岂有受币之理,而记载尚有如此者。《论语》“公山不扰”章毋亦类是?○羿、非夏时人“羿善射,荡舟。”解以有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