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鹤林玉露 [book_author]罗大经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170642 [book_dec]宋代笔记。18卷。罗大经著。此书为其退居林下所作。自序写于宋淳祐八年(1248),当为成书之时。“鹤林”是他与门客清谈之所,“玉露”则本杜甫《赠虞十五司马》“爽气金天豁,清谈玉露繁”之句。全书分甲、乙、丙三编,每编各6卷。主要记载南宋中期的历史掌故和文坛轶闻。《四库全书总目》称:“其体制在诗话、语录、小说之间;其宗旨亦在文士、道学、山人之间。大抵详于议论而略于考证。”书中提供了不少重要的史料。如甲编卷4“绍熙内禅”条,记载群臣逼宋光宗逊位、拥立宋宁宗的始末;同卷“邓友龙使虏”条,揭示了韩侂胄北伐的直接起因;乙编卷3“白羊先生”条,记载了宋光宗时一次未遂政变;丙编卷1“高宗眷紫岩”及卷4“中兴讲和”条,有助于了解当时和战两派斗争的内幕。诸如此类,或可与史乘互参,或可补阙订误,都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书中涉及文人交往、诗文本事及评述资料极多,明代叶廷秀从中辑出近40条诗话,编成《诗谭续集》,其实本书谈诗者远不止此数。现存版本较多,主要可分为两个系统,一为18卷本,一为16卷本。18卷本较16卷本多出40条。经考证,18卷本较为接近此书原貌,今存《永乐大典》残卷中引此书19条,均未超出现存18卷本。中华书局将此书纳入“唐宋史料笔记丛刊”,1983年出版,由王瑞来以18卷系统中刊行较早的庆安本为底本点校。书后附有关于罗大经生平事迹及《鹤林玉露》版本源流的考证及诸书题跋。 [book_img]Z_13506.jpg [book_title]點校說明 杜甫晚年在一首題為贈虞十五司馬的詩中,曾寫下這樣的詩句:「爽氣金天豁,清談玉露繁。」五百年後,南宋文人羅大經取其詩意作為書名,寫了一部頗有名氣的筆記,這就是鶴林玉露。 羅大經字景綸,廬陵(今江西吉水縣)人。生平事跡不詳,我們祇知道他大約生於宋寧宗慶元初年,卒於宋理宗淳祐末年以後。少年時曾就讀於太學,嘉定十五年(一二二二)鄉試中舉,寶慶二年(一二二六)登進士第。此後曾做過容州(今廣西容縣)法曹掾、撫州(今江西撫州市)軍事推官等幾任相當於縣令的從八品小官。官於撫州時,由於受當時朝廷中一起矛盾紛爭的牽累,被劾罷官。從此以後直到去世,就再也沒有得以重返仕途。在幽雅恬靜的山居中,完成了鶴林玉露的寫作。 【 關於羅大經的生平,詳見附錄一羅大經生平事跡考。】 鶴林玉露,共十八卷,分甲乙丙三編, 【 日本寬文本三編分記為天地人三集,然據鶴林玉露書中所記,當作甲乙丙三編,符合羅書原貌。】 每編各六卷。對此書的特點,四庫全書簡明目錄扼要指出:「其體例在詩話、語錄、小說之間;其宗旨亦在文士、道學、山人之間。大抵詳於議論而略於考證。」簡目的評論是正確的。鶴林玉露較之其他宋人筆記的顯著特點,就在於它是以議論為主,而不是以記述或考證為主。談到議論,人們往往以「嚮壁虛造」、「游談無根」來評價宋明理學家。其實,這種評價很有些偏頗。在中國思想史上,理學的出現,不是理性的沉淪泯滅,而是達到了一種思辨的高峰。它的產生,除了有其思想史本身的發展規律可循外,還有其深刻的社會歷史原因。也許是有宋一代內憂外患的嚴峻現實,使得宋人比較講究實際。因此,作為理學家的議論,也多是有感而發、因時而論的。具體說到羅大經,在眾多的宋代理學家中是算不上數的。談不上窺一斑而見全豹,但讀一讀羅大經這一理學家言,起碼可以窺見宋代理學家的一個側影。從鶴林玉露看,羅大經的議論很典型地帶有宋代理學家那種鮮明的特徵。明代葉廷秀評論羅大經:「其言以紫陽為鵠,學術治道多有發明,而不離王道。」融合儒佛而形成的理學,誕生在統治結構以士大夫為中心的社會,又處於家國多難的時代,這就規定了它的主旨是發明治道。「治國齊家平天下」,這種千百年來儒家思想所賦予的雄心壯志,明確而牢固地豎立在宋代不少士大夫心中。鶴林玉露展現給人們的羅大經這個理學家的形象,不是長期以來縈繞在人們頭腦中那副迂腐虛偽的面孔,而是一個清醒的憂國憂民的正直的知識份子形象。他對南宋統治者偏安一隅不主恢復深致不滿,丙編卷一「十里荷花」條,記其和詩云:「殺胡快劍是清謳,牛渚依然一片秋;卻恨荷花留玉輦,竟忘煙柳汴宮愁。」這首詩不難使人想起當時另一首有名的譏刺詩:「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暖風熏得遊人醉,直把杭州當汴州。」他在乙編卷二「函首詩」條痛斥殺韓侂冑函首以奉金人一事:「開禧之舉,韓侂冑無謀浪戰固可罪矣,然乃至函其首以乞和何也?當時太學諸生之詩曰:『晁錯既誅終叛漢,于期已入竟亡燕。』此但以利害言耳,蓋未嘗以名義言也。譬如人家子孫,其祖父為人所殺,其田宅為人所吞,有一狂僕佐之復讎,謀短計淺,迄不能遂,乃歸罪此僕,送之讎人,使之甘心焉,可乎哉!」書中對秦檜的乞和行徑,也每多抨擊,並且在甲編卷三「格天閣」條引據金人張師顏南遷錄,明言秦檜乃金國間諜。對元元百姓,筆記中也表示了深切的同情。乙編卷二「彤庭分帛」條云:「余嘗見州郡迓新者設飾甚費,因成詩云:『赤子須摩撫,紅塵幾送迎。幕張云匼匝,車列鑑鮮明。豈是朘民血,空教適宦情。忍聞分竹者,竭澤自求盈。』」乙編卷四「養兵」條,通過比較寓兵於民和養職業兵兩種兵制的得失,也反映了對黎民的同情。這些,不必以「難能可貴」來評價,這實際上是深受「百姓不足,君孰與足」的民本思想熏陶的一個封建士大夫維護統治利益的很正常的思想。羅大經的議論,反映了一個封建士大夫那種「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強烈責任感和作為巨大統治結構一份子的高度事業心。 「博而匪濫,醇而寡疵,有所論刺而不傷於掊擊,有所援敘而不流於浮誇。」 【 見附錄三明人車任遠鶴林玉露跋。】 羅大經的議論的確如此。那麼,作為一部宋人筆記,其史料價值如何呢?清人曾釗在面城樓集鈔中曾具體舉例作了說明。其云:「書中如韓平原為南尉,秦檜自金歸諸條,亦足補史之未備也。」其實,羅大經身當南宋末葉,記事多係耳聞目睹,議論亦多關經國大事,因此,這些記載與議論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史料價值。如丙編卷一「高宗眷紫巖」條,記載宋高宗對張浚的寵幸,對世傳高宗晚年不滿於張浚,而有「寧失天下,不用張浚」之語表示了異議;丙編卷四「中興講和」條,記載宋孝宗初即位時銳意恢復,由於當時財力所限和大臣掣肘而未能實現,有助於人們了解南宋朝廷中的主和派勢力;乙編卷三「白羊先生」條,記載了宋光宗時的一次未遂政變;甲編卷四「紹熙內禪」條,記載了群臣逼光宗遜位,擁立寧宗這一事件的詳細情況;同卷「鄧友龍使虜」條,記載中原一義士潛入南宋使者驛所提供情報之事,對韓侂冑北伐的直接原因有所揭示;乙編卷一「高宗配享」條,通過記述在高宗配享問題上的爭論,反映了時人對南宋初年歷史人物的評價。這些記載,或可與史乘互證,或可補闕訂誤。又如甲編卷一「官省錢」條,卷六「稅沙田」條,乙編卷一「經總錢」條,卷四「廬陵苗鹽」條,丙編卷五「廣右丁錢」條等,於宋史食貨志多可有補。在經濟史料方面,值得一提的還有丙編卷二「老卒回易」條。此條記載一老卒毛遂自薦,以五十萬巨資,號「大宋回易使」,率領幾十人乘巨艦到海外貿易,「獲利幾十倍」。這對人們研究宋代經濟發展與海外貿易提供了寶貴的史料。此書還記載了宋代一些政治、軍事、禮儀制度,也很有價值。如甲編卷一「民兵」條和乙編卷四「養兵」條對南宋兵制的記載,丙編卷二「告命」條對一至九品告命的記載,卷三「玉牒」條對皇族譜牒的記載等。 此外,筆記中記載了不少文人逸事,也可視為重要的文學史料。如丙編卷五「二老相訪」條,就記載了楊萬里與周必大晚年還鄉後的親密交往。對楊、周二人關係,宋史及其他史書的記載都認為這兩個同鄉不甚相得,周必大曾在宋孝宗面前譖毀過楊萬里。而從這條記載看,二人關係卻頗為融洽。羅大經作為楊、周同一時代的同鄉,這一記載應當說是有徵可信的。筆記中還有許多見解精辟的詩話,對研究古代詩論的發展也多有裨益。明代葉廷秀就專門從鶴林玉露中輯出近四十條詩話,編成詩譚續集。 鶴林玉露中還有一些雜記也很有價值。如丙編卷四「日本國僧」條,不僅是一條研究中日交往的史料,而且其中記載的一些漢字的日語對音,對研究近古漢語音韻和日本語的發展也具有重要價值。如云:「硯曰松蘇利必(現代日語讀為:??),筆曰分直(??),墨曰蘇彌(??),頭曰加是羅(???),手曰提(?),眼曰媚(?),口曰窟底(??),耳曰弭弭(??)」等。 鶴林玉露的現存版本較多,但從一些官私目錄和現存各種版本看,自明代可以分為兩個流傳系統:一為十八卷本,分甲乙丙三編;一為十六卷本,不分編。 在中國較為罕見,然而卻流行於日本,被多次翻印。在中國,廣為流傳的是十六卷本。經考證,分為甲乙丙三編的十八卷本較為接近羅書原貌,而十六卷本當是十八卷本散亂之後的重編。十八卷本較之十六卷本多出四十條。考之今存七百九十五卷永樂大典中所引十九條鶴林玉露語,均未超出現存十八卷本,可知鶴林玉露基本沒有佚失(起碼自明初以來如此),是一部較為完整的宋人筆記。 【 關於鶴林玉露的版本,詳見附錄二鶴林玉露版本源流考。】 這次整理,是以十八卷本系統中刊行較早的日本慶安本為底本,主要對校以十八卷本系統的日本寬文本、明活字本、明陸師道鈔本和十六卷本系統的明謝天瑞校本、王叔承校本、南京都察院刊本、小字本、稗海本、清進修書院本。由於十六卷本系統的版本較多,故對照底本,凡此系統諸本異文相同者,校記中不一一出列各本名稱,統稱之為「諸本」,以圖省文。個別版本異文可取,仍具其名。此外,還參校以說郛、永樂大典等叢書、類書,並採用宋史等史書和有關宋人文集、筆記間作以他校。校勘意在糾正底本訛誤,故凡底本不誤,而他本誤者,一般不出校。初涉校讎,才學疏淺,繆誤之處,至盼讀者指正。 【 一九三六年,商務印書館曾印行近人夏敬觀校訂的寬文本,由於夏校基本是只校異同,未下斷語,所以此次整理未加採用。】 整理校點鶴林玉露,是我的大學畢業論文。在整理過程中,得到了導師傅璇琮、向仍旦先生的熱情指導,另外還得到白化文、金開誠等先生的幫助,謹此一併深致謝忱。 王瑞來  一九八一年十二月 [book_title]鶴林玉露自序 余閒居無營,日與客清談鶴林之下。或欣然會心,或慨然興懷, 【 慨然興懷 「慨」,原作「悗」。案,悗,玉篇釋作「惑」,集韻釋作「廢忘」。於義未安,據明活字本、說郛本改。】 輒令童子筆之。久而成編,因曰鶴林玉露。 【 因曰鶴林玉露 「因曰」,明活字本作「目曰」,亦可通。】 蓋「清談玉露蕃」,杜少陵之句云爾。時宋淳祐戊申正月望日,廬陵羅大經景綸。 [book_title]鶴林玉露卷之一 甲編 解經不為煩辭 孟子釋公劉之詩曰:「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囊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釋烝民之詩曰:「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彝也,故好是懿德。」只添三兩字,意義粲然。六經古註,亦皆簡潔,不為煩辭。朱文公每病近世解經者推測太廣,議論太多,曰:「說得雖好,聖人從初?元不曾有此意。雖以呂成公之書解,亦但言其熱鬧而已。」蓋不滿之辭也。後來文公作易傳、詩傳,其辭極簡。 手寫九經 唐張參為國子司業,手寫九經,每言讀書不如寫書。高宗以萬乘之尊,萬幾之繁,乃亦親灑宸翰,遍寫九經,雲章爛然,終始如一,自古帝王所未有也。 【 自古帝王所未有也 「自」,稗海本作「日」,則與上句連讀為「終始如一日」,其義亦不可通,當作「自」是。】 又嘗御書漢光武紀賜執政徐俯,曰:「卿勸朕讀光武紀,朕思讀十遍不如寫一遍,今以賜卿。」聖學之勤如此。 倒句 史記:張儀論韓地險惡曰:「民之食大抵飯菽藿羹。」 【 飯菽藿羹 稗海本作「飯菽羹藿」。案,史記卷七0張儀列傳作「飯菽藿羹」。此條專言倒句、當以「飯菽藿羹」為是。】 此倒句也。昌黎文:「春與猿吟兮,秋鶴與飛。」「淮之水舒舒,楚山直叢叢。」亦此類。 如字訓而 春秋:「星隕如雨。」釋者曰:「如,而也。」歐陽公集古錄載後漢郭先生碑云:「其長也,寬舒如好施,是以宗族歸懷。」 【 是以宗族歸懷 「宗族」,歐陽脩集古錄卷五後漢郭先生碑作「宗親」。】 東坡得古鏡,背有銘云:「漢有善銅,出白楊, 【 白楊 說郛本作「丹陽」。】 取為鏡,清如明。」皆訓「如」為「而」也。 汴州詩 昌黎汴州詩云:「母從子走者為誰?大夫夫人留後兒。昨日乘車騎大馬,坐者起趨乘者下。廟堂不肯用干戈,嗚呼奈汝母子何!」為汴州之亂、留後陸長源遭殺作也。方董晉帥汴, 【 方董晉帥汴 「帥」,原作「師」,形近而誤,據稗海本改。】 昌黎在幕中。晉專行姑息,知軍驕難制,變在旦夕。且死,遺戒喪車速發。及長源代之,繩以嚴急,軍果亂,官屬多死之。昌黎隨晉喪已去汴,獲免。夫長源固失矣,晉不能酌寬猛之中,潛消事變,乃以姑息偷免其身,使相激相形,產後來之禍,又不能先以一語忠告長源,烏得無罪?昌黎在幕中,蓋亦與有責矣。此詩末句,似有愧於中,而為自解之辭。 丑父紀信 左氏傳:?之戰,邴夏御齊侯,逢丑父為右。齊師敗績,丑父與公易位,為晉韓厥所及,丑父使公下,如華泉取飲而逃。韓厥獻丑父,郤獻子將戮之,呼曰:「自今無有代其君任患者,有一於此,將為戮乎!」郤子曰:「人不難以死免其君,我戮之不祥。赦之,以勸事君者。」此與紀信詐乘漢王之車,以免高祖者何異?晉宥丑父,而楚焚紀信。 【 楚焚紀信 「焚」,原作「楚」,涉上而誤,據稗海本改。】 項氏之不長也,宜哉! 因讒賜金 張魏公貶零陵,有書數笈自隨,讒者謂其中皆與蜀士往來謀據西蜀之書。 【 皆與蜀士往來謀據西蜀之書 「西」,原作「四」,形近而誤,據稗海本改。】 高宗命遣人盡錄以來。 【 高宗命遣人盡錄以來 「遣人」,原作「遣之」,義不甚通,據稗海本改。】 臨軒發視,乃皆書冊,雖有尺牘,率皆憂國愛君之語。此外唯葛裘布衾,類多垢敝。上惻然曰:「張浚一貧如此哉!」乃遣使馳賜金三百兩。秦檜令宣言于外,謂賜浚死。門生從者聞之,垂泣告公。公曰:「浚罪固當死,若果如所傳,朝服拜命,就戮以謝國家可也,何以泣為?」問使者為誰,曰:「殿帥楊存中之子也。」公曰:「吾生矣。存中吾故部曲,朝廷誠欲誅浚,必不遣其子來。」已而使者拜於馬前,乃獲賜金之命。公之在秦也,開幕延賢,鑄銅為印,形跡似稍專,故有以來讒者之口。然反因此得以自明,又賴賜金以自活,天果不佑忠賢乎? 世短意多 古詩云:「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而淵明以五字盡之,曰「世短意常多」是也。東坡云「意長日月促」,則倒轉陶句爾。 茲為年 呂氏春秋云:「今茲美禾,來茲美麥。」註云:「茲,年也。」公羊傳云:「諸侯有疾曰負茲。」註云:「茲,新生草也。」一年草生一番,故以茲為年。古詩云:「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左氏傳「五稔」,杜詩「十暑岷山葛」,皆此意。 落帽 桓溫雄猛蓋一時,賓僚相從燕賞,豈應有失禮於前者?孟嘉落帽,恐如禰正平褻服摻撾嫚侮曹瞞之意。陶淵明,嘉之甥也。為嘉作傳,稱其在朝仗正順, 【 在朝仗正順 「仗」,原作「伏」,稗海本作「仗」。案,逯欽立校注陶淵明集卷六作「仗」,原本蓋形近而誤,據改。又,稗海本脫「順」字。】 門無雜賓。則嘉亦一時之望,乃肯從溫,何也?溫嘗從容謂曰:「人不可無勢,我乃能駕馭卿。」亦頗有相靳之意。辛幼安九日詞云:「誰與老兵供一笑,落帽參軍華髮。 【 落帽參軍華髮 「參軍」,稗海本作「將軍」。案,孟嘉為桓溫參軍,見晉書卷九八桓溫傳,作「參軍」為是。】 莫倚忘懷,西風也解,點檢尊前客。淒涼今古,眼中三兩飛蝶。」意謂嘉不當從溫,故西風落其帽以貶之,若免冠然。 四勝 周瑜赤壁、謝安淝水、寇萊公澶淵、陳魯公采石,四勝大略相似。杜牧云:「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意亦著矣。謝安圍棋別墅,真是矯情鎮物,喜出望外,宜其折屐。澶淵之役,畢士安有相公交取鶻崙官家之說,高瓊有好喚宰相來吟兩首詩之說,則當時策略,亦自可見。「天發一矢胡無酋」,荊公句意與杜牧同。采石之師,若非逆亮暴急嗜殺,自激三軍之變,亦未驅攘。是時亮雖遭戕,虜師北歸,紀律肅然,無一人叛亡,此豈易勝之師乎!朱文公曰:「謝安之於桓溫,陳魯公之於完顏亮,幸而捱得他死爾。」要之吳、晉乃天幸,宋朝真天助也。 兵粟 張儀云:「兵不如者,勿與挑戰;粟不如者,勿與持久。」二語用兵者所當知。 守城 守城必劫寨。劉信叔守順昌,以數千人摧兀朮數十萬眾,是劫寨之力也。守城不劫寨,是守死爾。 三事相類 【 三事相類 諸本題作「籠東」。】 楚公子微服過宋,門者難之。其僕操箠而罵曰:「隸也不力!」門者出之。晉王廞之敗,沙門曇永匿其幼子華, 【 匿其幼子華 「幼」,原作「劫」,形近而誤,據諸本改。】 使提衣囊自隨。津邏疑之,永訶曰:「奴子何不速行!」捶之數十,由是得免。宇文泰與侯景戰河上,馬逸墜地,李穆見之,以策抶泰背曰:「籠東軍士,汝曹主何在,而尚留此!」追者不疑其為貴人,與之馬,與俱還。 【 與之馬與俱還 案,此句似追者與馬俱還,然考周書卷三0並北史卷五九李穆傳,非是。周書云:「敵人不疑是貴人,遂捨之而過。穆以馬授太祖,遂得俱免。」又,前李穆語「籠東軍士」,原本「籠東」下有夾注云:「上聲。」】 三事相類,若郭子儀殺羊而裴諝劾之,李愬進馬而溫造彈之, 【 李愬進馬而溫造彈之 考新、舊唐書溫造傳,溫造所劾當為「李祐」,原本及諸本均誤。】 亦此意也。 范石湖使北 淳熙中, 【 淳熙中 原「淳熙」上有一「宋」字,蓋後人追加。書中類此者甚多,均依此例刪去,不再出校。】 范至能使北, 【 范至能使北 案,考宋史卷三八六范成大傳,成大字致能,此作「至能」,或俗書,或偶誤。又,「使北」,原作「北使」,係「使北」之誤倒,參稽本條標題及諸本改。】 孝宗令口奏金主,謂河南乃宋朝陵寢所在,願反侵地。 【 願反侵地 諸本作「願受侵地」。】 至能奏曰:「茲事至重, 【 茲事至重 諸本無「至重」二字。】 合與宰相商量, 【 合與宰相商量 「合」,諸本作「須」,與上句連讀為「茲事須與宰相商量」。】 臣乞以聖意諭之,議定乃行。」上首肯,既而宰相力以為未可,而聖意堅不回。至能遂自為一書,述聖語。至虜庭,納之袖中。既跪進國書,伏地不起。時金主乃葛王也,性寬慈,傳宣問使人何故不起。至能徐出袖中書,奏曰:「臣來時,大宋皇帝別有聖旨,難載國書,令臣口奏。 【 令臣口奏 「令」,原作「今」,形近而誤,據諸本改。】 臣今謹以書述,乞賜聖覽。」書既上,殿上觀者皆失色。至能猶伏地。再傳宣曰:「書詞已見,使人可就館。」至能再拜而退。虜中?臣咸不平, 【 ?臣咸不平 「咸」,諸本作「或」。】 議羈留使人,而虜主不可。至能將回,又奏曰:「口奏之事,乞於國書中明報, 【 乞於國書中明報 「於」,諸本作「與」。】 仍先宣示,庶使臣不墮欺罔之罪。」虜主許之。報書云:「口奏之說,殊駭觀聽,事須審處,邦乃孚休。」既還,上甚嘉其不辱命。由是超擢,以至大用。至能在燕京會同館,守吏微言有羈留之議,乃賦詩曰:「萬里孤臣致命秋,此身何止一漚浮。 【 此身何止一漚浮 「漚浮」,諸本作「浮漚」。】 提攜漢節同生死,休問羝羊解乳不。」 常調官 范文正公云:「常調官好做,家常飯好喫。」余謂人能甘於喫家常飯,然後甘於做常調官。 天象 鄭注召對浴堂門,彗長三尺;韓琦賜第集英殿,雲見五色。君子小人之進,天象昭昭如此。 官省錢 五代史:漢王章為三司使,征利剝下。緡錢出入,元以八十為陌,章每出錢陌,必減其三,至今七十七,為官省錢者,自章始。然今官府於七十七之中,又除頭子錢五文有奇,則愈削於章矣。 民兵 唐初,蕭銑據荊襄,敗於李靖,諸郡皆降,而所召援兵至者猶十萬人。李煜據江南,其亡也,亦有援兵十數萬。本朝靖康之禍,勤王之師,至者絕少。縱有之,率皆望風奔潰,不敢向賊發一矢。蓋五代以前,兵寓於農,素習戰鬥,一呼即集。本朝兵費最多,兵力最弱,皆緣官自養兵。紹興中,張魏公在川陝,奏以王庶帥興元,制置利、夔兩路軍事。於興、洋、金、蓬、開、達諸州,令縣選彊壯。兩丁取一,三丁取二, 【 三丁取二 各本均作「五丁取二」。案,宋史卷三七二王庶傳作「三丁取二」,對勘上文,當是,據改。】 戶與免物力錢二百五十千。五十人為一隊,置隊長。 【 置隊長 諸本無「置隊」二字,「長」字與上句連讀為「五十人為一隊長」。】 以知縣為軍正,尉為軍副。月閱於縣,春秋閱於郡。不半月, 【 不半月 原本與諸本同。案,宋史卷三七二王庶傳作「不半年」,似於義為長。】 有兵二十萬。乾道初,宿亳之役,禁旅多出征,江上之備空虛。陳福公首獻民兵之策,及登庸,亟欲推行,會罷相,遂格。然兩淮已用其法,而荊襄尤有成規。開禧用兵,禁旅多敗,而兩淮山水寨萬弩手率有功,特為官軍所嫉,無以慰其心盡其力耳。丙寅,虜大舉南牧,圍安、襄以撼荊、鄂。宣司檄召諸處兵,與湖北義勇俱往救。諸郡兵不待見敵而潰,所過鈔略,甚於戎寇。獨義勇隨其帥進退,不敢有秋毫犯,蓋顧其室家門戶故也。張宣公帥荊州,與朱文公書云:「郭杲嘗獻緩急保江之策,某折之曰: 【 某折之曰 「某」,原作「其」,形近而誤,據諸本改。】 『劉信叔、劉共父皆嘗有此論,真謬計也。縱賊入肝脾裏,何以為國?上付公以北門,當盡力報國,要軍要糧, 【 要軍要糧 「軍」,原作「共」,義不可通,據諸本並依文意改。】 此間當應副,事苟不濟,守臣仗節而死爾。』郭聞之悚然。某之所恃者,有義勇二萬六千人也。」 文鑑 孝宗命呂成公詮擇國朝文章, 【 詮擇國朝文章 「詮擇」,寬文本作「銓擇」。案,宋史卷四三四呂祖謙傳亦作「銓擇」,似是。】 成公盡繙三館之儲,踰年成編,賜名文鑑。周益公承制譔序云:「建隆、雍熙之際,其文偉;咸平、景德之際,其文博;天聖、明道之詞古;熙寧、元祐之詞達。雖體制互興,源流間出,而氣全理正,其歸則同。」成公為此書,朱文公、張宣公殊不以為然,謂伯恭無意思承當, 【 伯恭無意思承當 「無」,諸本作「先」,誤,作「無」為是。】 此事便好截下,因以發明人主之學。昔溫公作資治通鑑,可謂有補治道,識者尚惜其枉費一生精力,況文鑑乎? 辛幼安詞 辛幼安晚春詞云: 【 晚春詞 汲古閣景宋鈔本稼軒詞甲集及趙聞禮陽春白雪並題作「長恨」,黃昇花菴詞選題作「暮春」,草堂詩餘題作「春晚」。】 「更能消、幾番風雨,匆匆春又歸去。惜春長恨花開早,何況亂紅無數。 【 何況亂紅無數 「亂紅」,鄧廣銘稼軒詞編年箋注卷一作「落紅」。】 春且住。見說道、天涯芳艸迷歸路。怨春不語。算只有殷勤,畫簷蛛網,盡日惹飛絮。長門事,準擬佳期又誤。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縱買相如賦,脈脈此情誰訴?君莫舞,君不見玉環飛燕皆塵土!閑愁最苦。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詞意殊怨。「斜陽」、「煙柳」之句,其與「未須愁日暮,天際乍輕陰」者異矣。使在漢唐時,甯不賈種豆種桃之禍哉!愚聞壽皇見此詞,頗不悅。然終不加罪,可謂至德也已。 【 可謂至德也已 「至」,諸本作「盛」。】 其題江西造口詞云:「鬱孤臺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是長安, 【 西北是長安 稼軒詞編年箋注作「西北望長安」。】 可憐無數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聞鷓鴣。」蓋南渡之初,虜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還。幼安因此起興。 【 幼安因此起興 「因」,諸本作「自」。】 「聞鷓鴣」之句,謂恢復之事,行不得也。又寄丘宗卿詞云: 【 寄丘宗卿詞 「丘」,原誤作「兵」,據諸本並宋史卷一五七丘?傳改。又,稼軒詞編年箋注卷六此詞題作「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 【 英雄無覓 南都院本、謝校本無「英雄」二字。】 孫仲謀處。舞榭歌臺,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艸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鐵馬, 【 想當年鐵馬 稼軒詞編年箋注「鐵馬」上有「金戈」二字。】 氣吞萬里如虎。元嘉草草, 【 元嘉草草 原本及諸本均作「元家子草草」,義不可通,據稼軒詞編年箋注改。】 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燈火, 【 望中燈火 稼軒詞編年箋注作「望中猶記」。】 猶記揚州路。 【 猶記揚州路 稼軒詞編年箋注作「烽火揚州路」。又,「揚州」,原誤作「楊州」,據諸本改。】 可堪回首,佛貍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不?」此詞集中不載,尤雋壯可喜。朱文公云:「辛幼安、陳同甫,若朝廷賞罰明,此等人皆可用。」 大人 古今稱大人,其義不一。 【 其義不一 「義」,原作「儀」,於義不可通,據諸本改。】 左氏傳:子服昭子曰: 【 子服昭子 考左傳人名,惟見「子服子」、「子服昭伯」等,並無名「子服昭子」者。又,下引「夫必多有是說」之語,見於左傳昭公十八年,為閔子馬所言,非「子服昭子」者言。】 「夫必多有是說,而後及其大人。」孟子曰:「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此以位言也。所謂王公,大人是也。孟子曰:「養其大者為大人。」昌黎王適墓誌曰:「翁大人不疑。」此以德望言也。所謂大人,君子是也。若易之「利見大人」,則兼德位而言之。今人自稱其父曰「大人」。然疏受對疏廣曰:「從大人議。」則叔父亦可稱大人。范滂將就誅, 【 范滂將就誅 「范」字諸本脫。】 與母訣曰:「大人割不忍之愛。」則母亦可稱大人。 利市 俗語稱利市,亦有所祖。左氏傳:鄭人盟商人之辭曰:「爾無我叛,我無強賈,爾有利市寶賄,我勿與知。」 誠齋謁紫巖 楊誠齋為零陵丞,以弟子禮謁張魏公。時公以遷謫故,杜門謝客。南軒為之介紹,數月乃得見。因跪請教,公曰:「元符貴人,腰金紆紫者何限,惟鄒至完、 【 鄒至完 考宋史卷三四五鄒浩傳,鄒浩字志完,此作「至完」,或俗書,或偶誤。】 陳瑩中姓名與日月爭光。」誠齋得此語,終身厲清直之操。 【 終身厲清直之操 「清直」,原作「直清」,於義未妥,疑倒置,據諸本改。】 晚年退休,悵然曰:「吾平生志在批鱗請劍,以忠鯁南遷,幸遇時平主聖。老矣,不獲遂所願矣!」立朝時,論議挺挺。 【 論議挺挺 「議」,諸本作「諫」。】 如乞用張浚配享,言朱熹不當與唐仲友同罷,論儲君監國,皆天下大事。孝宗嘗曰:「楊萬里直不中律。」光宗亦曰:「楊萬里也有性氣。」故其自贊云:「禹曰也有性氣,舜云直不中律。自有二聖玉音,不用千秋史筆。」 前輩勤學 胡澹庵見楊龜山,龜山舉兩肘示之曰:「吾此肘不離案三十年,然後於道有進。」張無垢謫橫浦,寓城西寶界寺。其寢室有短?,每日昧爽,輒執書立窗下, 【 輒執書立窗下 「執」,諸本作「抱」。】 就明而讀,如是者十四年。洎北歸,窗下石上,雙趺之跡隱然,至今猶存。前輩為學,勤苦如此。然龜山蓋少年事,無垢乃晚年,尤難也。 仕宦歸故鄉 歐陽公居永豐縣之沙溪,其考崇公葬焉, 【 其考崇公葬焉 「崇公」,原作「宗公」。案,歐陽脩之父贈為崇國公,「宗」當是「崇」之形誤,據諸本改。】 所謂瀧岡阡是也。厥後奉母鄭夫人之喪歸合葬,載青州石鐫阡表。石綠色,高丈餘,光可鑑,阡近沙山太守廟。襄事禱于廟,祝板猶存。曰:「大事有日,陰雲屢興,假以三日之晴,則拜神之賜,其敢忘報!」執政得立功德寺,公素排佛教,雅不欲立寺。崇公諱觀,又不可立觀,乃立青陽宮。然公自葬鄭夫人之後,不復歸故鄉。其作吉州學記云:「幸餘他日,因得歸榮故鄉。將見吉之士, 【 將見吉之士 歐陽文忠公全集居士集卷三九吉州學記於此句上有「而謁於學門」一句,原本及諸本無。】 皆道德明秀,而可為公卿。問於其俗,而婚喪飲食,皆中禮節。入於其里,而長幼相孝,慈於其家。 【 慈於其家 諸本於「慈」下有一「觀」字,「慈」字與上句連讀。原本及居士集均無「觀」字。案,歐陽脩之父諱「觀」,則歐文中斷無書「觀」之理,「觀」之理,「觀」字當係後人衍入。】 行於其郊,而少者扶其羸老,壯者代其負荷於道路。然後樂學之道成,而得時從先生耆老,席于眾賓之後,聽鄉樂之歌,飲獻酬之酒,而以詩頌天子太平之功。周覽學舍, 【 周覽學舍 「周」,原作「固」,於義不可通,諸本及居士集均作「周」。「固」當係形近而誤,據改。】 思詠李侯之遺愛,不亦美哉!」雖有此言,而迄不踐。樂穎昌山水,作思穎詩,退休竟卜居焉。前輩議其無回首敝廬、息間喬木之意。近時周益公歸休,尹直卿以詩賀之云:「六一先生薄吉州,歸田去作穎昌游。我公不向螺江住,羞殺青原白鷺洲。」 鐵拄杖 壽皇在宮中,常携一漆拄杖,宦官宮妾莫得睨視。嘗游後苑,偶忘攜焉,特命小黃門取之。二人竭力曳以來,蓋精鐵也。上方有意中原,故陰自習勞苦如此。 蘇黃遺文 東坡贊文與可梅竹石云:「梅寒而秀,竹瘦而壽,石醜而文,是為三益之友。」席子擇遭喪,山谷憐其貧,糾合同志者助之,其辭云:「富者不仁,理難共語,仁者不富,埶難獨成。 【 埶難獨成 「埶難」,諸本作「孰能」。案,「埶難獨成」與前句「理難共語」相對為文,故諸本作「孰能」誤。】 也。願與諸君同力振之。」二帖余皆見其真跡,坡、谷集所不載。?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扶之者 池鷗 太學蘊道齋有小池,忽一鷗飛來,容與甚久。一同舍生題詩云:「朝來池上有斯事,火急報教同舍知,昨夜雨餘春水滿,白鷗飛下立多時。」讀者賞其醞藉。 [book_title]鶴林玉露卷之二 甲編 大承氣湯 周益公參大政,朱文公與劉子澄書云:「如今是大承氣證,渠?下四君子湯,雖不為害,恐無益於病爾。」嗚呼!以乾淳之盛,文公猶恨當國者不用大承氣湯,況下於乾淳者乎!然歷考往聖,如孔子相魯,而下大承氣湯,固是對證。大舜繼堯,亦不免下大承氣湯。信矣,文公之為名言也。益公初在後省,龍大淵、曾覿除閣門,格其制不下,奉祠而去, 【 奉祠而去 「祠」,原作「詞」。案,宋史卷三九一周必大傳記此事有「必大格不行,遂請祠去」語,今參據諸本改作「祠」。】 十年不用,天下高之。後入直翰林,覿以使事還,除節鉞,人謂公必不草制,而公竟草之。其詞云:「八統馭民,敬故在尊賢之上。」宜其不敢用大承氣湯也。 魯隱公攝 歐陽子曰:「隱公非攝也,使隱果攝,則春秋不稱公。春秋稱公,則隱公非攝,無疑也。」此論未然,春秋雖不書隱公居攝,而於兩書仲子之事,自隱然可見。夫母以子貴,世俗之情也。使桓不將立,則仲子特一生公子之妾耳,周王何為而歸其賵,魯國何為而考其官?今也歸賵而不嫌瀆亂之譏,考官而加嚴事之禮,徒以桓之將為君也。桓將為君,則隱之攝著矣。或曰,隱攝則何以稱公?東坡曰:「周公攝而克復子者也,故不稱王。隱公攝而不克復子者也,故稱公。史有諡,國有廟,春秋獨得不稱公乎?」此論亦未然,周公之攝也,誥命之際曰「周公曰」、「王若曰」,曷嘗自稱王乎?竊意魯史舊文,必著隱公攝位之實,去攝而書公,乃仲尼之特筆,一以著隱之不當遜,一以著桓之不當立,二者皆非也。 【 二者皆非也 「非」,原本作「罪」,諸本作「非」,義皆可通,然似以作「非」為長,據改。】 歐公論隱公、趙盾、許止事,皆未明春秋之旨。春秋之所以為春秋者,正當顯微闡幽,若但直書其事,則夫人能之矣,何為游、夏不能措一辭哉! 姦富 本富為上,末富次之,姦富為下。今之富者,大抵皆姦富也,而務本之農,皆為僕妾於姦富之家矣。嗚呼,悲夫! 貨色 一顧傾城,再顧傾國,色也。大者傾城,下者傾鄉,富也。貨色之不祥如此哉! 孫吳 吳子之正,孫子之奇,兵法盡在是矣。吳子似論語,孫子似孟子。 子弟為幹官 朱文公與慶國卓夫人書云:「五哥嶽廟, 【 五哥嶽廟 諸本無「嶽廟」二字。案,考晦庵先生朱文公全集卷三七與慶國卓夫人書,於「五哥嶽廟」下尚有「近自春中以來,頓減遊燕,復近書冊......」數語,此處未引,遂覺難通。】 聞尊意欲為五哥經營幹官差遣,某切以為不可。 【 某切以為不可 「切」,朱集作「竊」,似是。】 人家子弟多因此壞卻心性,蓋其生長富貴,本不知艱難,一旦仕宦,便為此官,逐司只有使長一人可相拘轄,又多寬厚長者,不欲以法度見繩。上無職事了辦之責,下無吏民竊伺之憂。 【 下無吏民竊伺之憂 「竊伺」,諸本作「繫縶」,朱集作「窺伺」。】 而州縣守令,埶反出己下,可以陵轢,故後生子弟為此官者,無不傲慢縱恣,觸事懵然。愚意以為可且為營一稍在人下職事、喫人打罵差遣, 【 稍在人下職事喫人打罵差遣 朱集於「職事」上有一「有」字,於義較勝。】 乃所以成就之。若必欲與求幹官,乃是置之有過之地,誤其終身。」前輩愛人以德,至於如此。卓夫人乃少傅劉公子羽之妃,樞密共父之母,五哥即平甫,朱與劉蓋姻婭。初,文公之父韋齋疾革,手自為書,以家事屬少傅。韋齋歿,文公年十四,少傅為築室於其里,俾奉母居焉。少傅手書與白水劉致中云:「於緋溪得屋五間,器用完備,又於七倉前得地,可以樹,有圃可蔬,有池可魚,朱家人口不多,可以居。」文公視卓夫人猶母云。 筭子 五代史:漢王章不喜文士,嘗語人曰:「此輩與一把筭子,未知顛倒,何益於國!」筭子,本俗語,歐公據其言書之,殊有古意。溫公通鑑改作「授之握筭,不知縱橫」,不如歐史矣。 農圃漁樵 農圃家風,漁樵樂事,唐人絕句模寫精矣。余摘十首題壁間,每菜羹豆飯飽後,啜苦茗一盃,偃臥松窗竹榻間,令兒童吟誦數過,自謂勝如吹竹彈絲。今記於此:韓偓云:「聞說經旬不啟關,藥窗誰伴醉開顏。夜來雪壓村前竹,剩看溪南幾尺山。」 【 剩看溪南幾尺山 「看」,全唐詩卷六八一此詩作「見」。】 又云:「萬里清江萬里天,一村桑柘一村煙。漁翁醉著無人喚,過午醒來雪滿船。」長孫佐輔云:「獨訪山家歇還涉,茅屋斜連隔松葉。主人聞語未開門,繞籬野菜飛黃蝶。」薛能云:「邵平瓜地接吾廬,穀雨乾時偶自鋤。 【 穀雨乾時偶自鋤 「乾」,原作「晴」,據諸本並全唐詩卷五六一改。】 昨日春風欺不在, 【 昨日春風欺不在 「日」,諸本作「夜」。】 就床吹落讀殘書。」韋莊云:「南鄰酒熟愛相招,蘸甲傾來綠滿瓢,一醉不知三日事,任他童稚作漁樵。」杜荀鶴云:「山雨溪風捲釣絲,瓦甌蓬底獨斟時。醉來睡著無人喚,流下前灘也不知。」陸龜蒙云:「雨後沙虛古岸崩,漁梁移入亂雲層。 【 漁梁移入亂雲層 「移」,諸本作「?」。】 歸時月落汀洲暗, 【 歸時月落汀洲暗 「落」,全唐詩卷六二八作「墮」。】 認得妻兒結網燈。」 【 認得妻兒結網燈 「妻兒」,諸本作「山妻」。】 鄭谷云:「白頭波上白頭翁,家逐船移浦浦風。一尺鱸魚新釣得,兒孫吹火荻花中。」李商隱云:「城郭休過識者稀,哀猿啼處有柴扉。滄江白石漁樵路,薄暮歸來雨濕衣。」 【 薄暮歸來雨濕衣 玉谿生詩集箋注卷三訪隱者不遇成二絕作「日暮歸來雨滿衣」。】 張演云:「鵝湖山下稻粱肥,豚柵雞栖對掩扉。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歸。」 柳詩 唐人柳詩云:「水邊楊柳綠煙絲,立馬煩君折一枝。惟有春風最相惜,殷勤更向手中吹。」朱文公每喜誦之,取其興也。 進青魚 宋文帝時,司徒義康顓總朝權,四方饋遺,皆以上品薦義康,而以次品供御。上嘗冬月啖柑,嘆其形味並劣,義康曰:「今年柑殊有佳者。」遣人還東府取柑,大供御者三寸。上寖不能平,義康旋以罪廢。唐代宗謂李泌曰:「路嗣恭獻琉璃盤九寸,乃以徑尺者遺元載,須其至議之。」賴泌一言,嗣恭免罪,而元載竟誅。呂許公不肯多進淮白魚,蓋懲此也。秦檜之夫人,常入禁中。顯仁太后言近日子魚大者絕少。夫人對曰:「妾家有之,當以百尾進。」歸告檜,檜咎其失言,與其館客謀,進青魚百尾。顯仁拊掌笑曰:「我道這婆子村,果然!」蓋青魚似子魚而非,特差大耳。觀此,賊檜之姦可見。 【 觀此賊檜之姦可見 原無此句,據諸本補。】 郎當曲 魏鶴山天寶遺事詩云:「紅錦綳盛河北賊,紫金盞酌壽王妃。弄成晚歲郎當曲,正是三郎快活時。」俗所謂「快活三郎」者,即明皇也。小說載,明皇自蜀還京,以駝馬載珍玩自隨,明皇聞駝馬所帶鈴聲,謂黃幡綽曰:「鈴聲頗似人言語。」幡綽對曰:「似言三郎郎當,三郎郎當也。」明皇愧且笑。 劉錡贈官制 逆亮窺江,劉錡已病, 【 劉錡 原誤作「劉鑄」 據下文並據諸本改。】 亦同扞禦。未幾,亮殲,錡亦殂,特贈太尉。 【 特贈太尉 宋史卷三六六劉錡傳記錡追贈為「開府儀同三司」。】 周益公行詞云:「岑彭殞而公孫亡,諸葛死而仲達走。雖成功有命,皆莫究於生前;而遺烈在人,可徐觀於身後。」讀者服其的切。益公常舉似謂楊伯子曰:「起頭兩句,須要下四句議論承貼, 【 須要下四句議論承貼 「句」,諸本作「字」。】 四六特拘對耳,其立意措詞,貴於渾融有味,與散文同。」 廬州之變 紹興中,劉光世在淮西,軍無紀律。張魏公為都督,奏罷之,命參謀呂祉住廬州節制。 【 命參謀呂祉住廬州節制 「住」,諸本作「往」。】 光世頗得軍心,祉,儒者,不知變,繩束頓嚴,諸軍忿怨。統制酈瓊率眾縛祉,渡淮歸劉豫。魏公方宴僚佐,報忽至,滿座失色。公色不變,徐曰:「此有說,第恐虜覺耳。」因樂飲至夜分,乃為蠟書,遣死士持遺瓊,言「事可成,成之,不可,速全軍以歸」。虜得書,疑瓊,分隸其眾, 【 分隸其眾 「分」,原作「公」,義不可通,據諸本改。】 困苦之,邊賴以安。南軒言:「符離之役,諸軍皆潰,唯存帳下千人。某終夕徬徨,而先公方熟寢,鼻息如雷。先公心法,如何可學!」 無極太極 游誠之,南軒高弟。嘗言:「易有太極,而周子加以無極,何也?試即吾心驗之,方其寂然無思,萬善未發,是無極也。雖云未發,而此心昭然,靈源不昧,是太極也。」聞者服其簡明。其詩亦可愛,如「春風未肯催桃李,留得?籬淺淡香」,「平生意思春風裏,信手題詩不用工」,「閒處漫憂當世事, 【 閒處漫憂當世事 「憂」,諸本作「游」。】 靜中方識古人心」,皆有味。 薛客 齊封田嬰於薛,號靖郭君,專齊之權。嘗欲城薛,客謂曰:「君不聞海大魚乎?網不能止, 【 網不能止 「止」,諸本作「上」。案,戰國策齊策載此亦作「網不能止」,姚宏注云:「止,禁。」作「上」者當係形訛。】 鉤不能牽,碭而失水,則螻蟻制焉。今齊亦君之水也,君長有齊,奚以薛為?苟有失齊, 【 苟有失齊 「有」,原作「為」,諸本作「有」,作「有」義長,據改。】 雖隆薛之城至於天,庸足恃乎!」乃不果城。董卓積金帛於郿塢,曰:「事成,雄據天下,事不成,守此塢足矣。」人之智愚相遠乃如此。 能言鸚鵡 上蔡先生云:「透得名利關,方是小歇處。今之士大夫何足道,真能言之鸚鵡也。」朱文公曰:「今時秀才, 【 今時秀才 「今時」,原作「時文」,義不可通,據諸本並寬文本改。】 教他說廉,直是會說廉,教他說義,直是會說義,及到做來,只是不廉不義。」此即所謂能言鸚鵡也。夫下以言語為學,上以言語為治,世道之所以日降也,而或者見能言之鸚鵡,乃指為鳳凰鸑鷟,惟恐其不在靈臺靈囿間,不亦異乎? 賀雪表 黃伯庸代宰相賀雪表云:「招來眾彥,無晝臥洛陽之人;激勵三軍,有夜入蔡州之志。」詞意壯切,真宰相事也。李公甫表云:「漢使嚙氈,未必得匈奴之要領;楚軍挾纊,惟當堅祈父之爪牙。」語雖巧,頗牽彊。 漢宮詩 唐李商隱漢宮詩云: 【 漢宮詩 玉谿生詩集箋注此詩題作「漢宮詞」。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青雀西飛竟未回,君王猶在集靈臺。 【 君王猶在集靈臺 「猶」,玉谿生詩集箋注作「長」。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賜金莖露一杯。」譏武帝求仙也。言青雀杳然不回,神仙無可致之理必矣,而君王未悟,猶徘徊臺上,庶幾見之,且胡不以一物驗其真妄乎?金盤盛露,和以玉屑,服之可以長生,此方士之說也。今侍臣相如,正苦消渴,何不以一盃賜之,若服之而愈,則方士之說,猶可信也,不然,則其妄明矣。二十八字之間,委蛇曲折,含不盡之意。 夜績 漢食貨志云:「冬,民既入,婦人相從夜績, 【 婦人相從夜績 考漢書食貨志,「婦人」下當有「同巷」二字。】 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注謂每日又得半夜,為四十五日也。然則農之宵爾索綯,儒之短檠夜誦,豈可少哉!胡澹庵書遺從子維寧曰:「古之君子,學欲其日益,善欲其日加,德欲其日起,身欲其日省,體欲其日彊,行欲其日見,心欲其日休,道欲其日章。以為未也。」又曰:「日知其所亡,日見其所不見,一日不使其窮俛焉。 【 一日不使其窮俛焉 「窮俛」,諸本作「躬怠」。】 其愛日如是足矣,猶以為未也,必時習焉,無一時不習也。必時敏焉,無一時不敏也。必時術焉,無一時不術也。必時中焉,無一時不中也。其競時如是,可以已矣,猶以為未也,則曰夜者日之餘也,吾必繼晷焉,燈必親,薪必然,膏必焚,燭必秉,蠟必濡,螢必照,月必帶,雪必映,光必隙,明必借,暗則記。嗚呼!如此極矣,然而君子人曰,終夜不寢,必如孔子,雞鳴而起,必如大舜,坐以待旦,必如周公,然則何時而已耶?范寧曰:『君子之為學也,沒身而已矣。』」 狐裘障泥 晏子一狐裘三十年,長孫道生一熊皮障泥數十年,蓋貴而能儉。若淵明「十年著一冠」,則言其貧也。 心脈 敖器之善察脈,嘗言心脈要細、緊、洪,備此三者,大貴大賢也。趙季仁舉似謂余曰:「此非論脈,乃是論學。」余曰:「小心翼翼,細也。務時敏,緊也。有容乃大,洪也。」季仁曰:「正是如此。」 吾翁若翁 漢高祖謂項羽曰,「吾翁即若翁」,此語理意甚長。左氏傳:齊敗于鞍,晉人欲以蕭同叔子為質,齊人曰:「蕭同叔子者,非他,寡君之母也。若以匹敵,則亦晉君之母也。」孟子曰:「殺人之父者,人亦殺其父。然則非自殺之,一間耳。」高祖之語,與此暗合。史謂不修文學,而性明達, 【 性明達 「明」,諸本作「特」。】 此類是也。項羽迄不殺太公,有感於斯言矣。乃知鷙猛之人,胸中未嘗無天理,特在於有以發之耳。 呂惠卿表 「九金聚粹,共圖魑魅之形;孤劍埋光,尚負斗牛之氣。」此呂惠卿表也。邪人指正人為邪如此,人主于何以辨之? 世事翻覆 衛青少服役平陽公主家,後為大將軍,貴顯震天下。公主仳離擇配,左右以為無如大將軍。公主曰:「此我家馬前奴也,不可。」已而遍擇群臣,貴顯無踰大將軍者,迄歸大將軍。丁晉公起甲第,鉅麗無比。軍卒楊杲宗躬負土之役,勞苦萬狀。後杲宗以外戚起家,晉公得罪貶海上,朝廷以其第賜杲宗,居之三十年。世事翻覆,何所不有! 【 何所不有 諸本作「如此」,屬上。】 楊誠齋詩云: 【 楊誠齋詩云 諸本作「古詩云」。考楊萬里朝天集載此詩,題作「行路難」,作「古詩」者誤。】 「君不見河陽花,今如泥土昔如霞。又不見武昌柳,春作金絲秋作帚。人生馬耳射東風,柳色桃花卻長久。秦時東陵千戶侯,華蟲被體腰蒼璆。漢初沛邑刀筆吏,折腰如磬頭搶地。蕭相厥初謁邵平,中庭百拜百不應。邵平後來謁蕭相,故侯一拜一惆悵。萬事反覆何所無,二子豈是大丈夫!窮通流坎皆偶爾,摶扶未必賢搶榆。 【 摶扶未必賢搶榆 「榆」,原作「揄」。案,「搶榆」蓋用莊子逍遙遊「我決起而飛,搶榆枋」典,作「揄」者誤,據改。】 華胥別是一天地,醉鄉何嘗有生死,儂欲與君歸去來,千愁萬恨付一盃。」 二蘇 朱文公云:「二蘇以精深敏妙之文,煽傾危變幻之習。」又云:「早拾蘇張之緒餘,晚醉佛老之糟粕。」余謂此文公二十八字彈文也。自程蘇相攻,其徒各右其師。孝宗最重大蘇之文,御製序贊,特贈太師, 【 特贈太師 諸本無此四字。案,永樂大典卷三四0一引同原本。】 學者翕然誦讀。 【 學者翕然誦讀 「學者」,諸本作「太學」。案,永樂大典同上卷引同原本。】 所謂人傳元祐之學,家有眉山之書,蓋紀實也。文公每與其徒言,蘇氏之學,壞人心術,學校尤宜禁絕。編楚辭後語,坡公諸賦皆不取,惟收胡麻賦, 【 胡麻賦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一題作「服胡麻賦」。】 以其文類橘頌。編名臣言行錄,於坡公議論,所取甚少。 了翁孫女 陳了翁日與家人會食,男女各為一席,食已,必舉一話頭,令家人答。一日問曰:「並坐不橫肱,何也?」其孫女方七歲,答曰:「恐妨同坐者。」 達賢錄 魏鶴山云:「某嘗以呂文穆夾袋冊,韓忠獻甲乙丙丁集,呂正獻掌記,曾宣靖雌黃公議,司馬公薦士編,陳密學章稿,范文獻手記,近世虞忠肅翹材館錄之類,粹為一編,名達賢錄,亦使士大夫識得行己用世規模,須是推誠心,布公道,集謀慮,廣忠益,不惟資人輔己,濟一旦之用。往往居德養才,流風所被,薰習演迤,逮乎數世,乃是先知先覺職分當然。」鶴山此論可謂任重道遠。然薦士非難,識士為難。卞和之識玉,九方皋之識馬,此豈有法之可傳哉!若識鑒未至,徒以偏駁錮滯之意見,稱量摸索,其不為王荊公者幾希!荊公嘗曰:「當今可望者,惟呂惠卿一人。」又曰:「章子厚才極高,但為流俗所毀耳。」嗚呼!翹材之所延,夾袋之所載,使盡如荊公之選掄,則是蛇虺之淵,虎狼之藪也,其流毒可勝道哉!故量足以容君子,識足以辨小人,可以為大臣矣。 大算數 有日者謁黃直卿,云善算星數,知人禍福。直卿曰:「吾亦有個大算數,書曰:『惠迪吉,從逆凶。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大學曰:『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貨悖而入者,亦悖而出。』此箇數,亙古今不差,豈不優於子之算數乎?」 論菜 真西山論菜云:「百姓不可一日有此色,士大夫不可一日不知此味。」余謂百姓之有此色,正緣士大夫不知此味。若自一命以上至於公卿,皆是咬得菜根之人,則當必知其職分之所在矣,百姓何愁無飯喫。 【 百姓何愁無飯喫 「飯」,原誤作「飲」,據諸本改。】 晚學 高適五十始為詩,為少陵所推。老蘇三十始讀書,為歐公所許。功深力到,無早晚也。聖賢之學亦然,東坡詩云:「貧家淨掃地,貧女巧梳頭。下士晚聞道,聊以拙自修。」朱文公每借此句作話頭,接引窮鄉晚學之士。 九日詩 徐淵子九日詩云:「衰容不似秋容好,坐上誰憐老孟嘉?牢裹烏紗莫吹卻,免教白髮見黃花。」時一朝士和云:「呼兒為我整烏紗,不是無心學孟嘉,要摘金英滿頭插, 【 要摘金英滿頭插 「頭」,原作「朝」,誤,今據諸本並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改。】 明朝還是過時花。」二詩興致皆佳,未易優劣。 好人好事 豫章旅邸,有題十二字云:「願天常生好人,願人常做好事。」鄒景孟表而出之,以為奇語。吾鄉前輩彭執中云:「住世一日,則做一日好人;居官一日,則做一日好事。」亦名言也。 盜賊脫身 自古盜賊,如黃巢、儂智高,敗績之後,皆能脫身自免。巢髡髮為僧,題詩自贊,有「鐵衣著盡著僧衣」之句,智高敗後,惟金龍衣在,或謂入海,或謂奔大理國。淳熙間,江湖茶商相挺為盜, 【 相挺為盜 「挺」,案文義似當作「鋌」。】 推荊南茶駔賴文政為首。文政多智,年已六十,不從曰:「天子無失德,天下無他釁,將以何為?」 【 將以何為 「以」,諸本作「欲」。】 群兇不聽,以刃脅之,黽勉而從。文政知事必不集,陰求貌類己者一人,曰劉四,以煎油糍為業,使執役左右。辛幼安為江西憲,親提死士與之角。困屈請降,文政先與渠魁數人來見,約日束兵。既退,謂其徒曰:「辛提刑瞻視不常,必將殺我。」欲遁去,其徒不可。則曰:「甯斷吾首以降,死先後不過數日耳。」其徒又不忍,乃斬劉四之首,使偽為己首以出,而文政竟遁去,官軍迄不知其首級之偽也。 制詞失體 嘉定間, 【 嘉定 原誤作「喜定」,今改。】 加史丞相實封,制云:「天欲治,舍我誰也,負孟軻濟世之才;民不被,若己推之,挺伊尹佐王之略。」用經句而帖妥,然過諛失體。勳德如韓魏公,荊公草加官制不過曰:「保茲天子,進無浮實之名;正是國人,退有顧言之行。」或謂荊公素不滿於魏公,故無甚褒之詞,非也,王言之體當然耳。 [book_title]鶴林玉露卷之三 甲編 慶元侍講 慶元初,趙子直當國,召朱文公為侍講。文公欣然而至,積誠感悟,且編次講義以進。寧宗喜,令點句以來。他日文公請問, 【 他日文公請問 「文公」二字原無,據稗海本補。】 上曰:「宮中常讀之,大要在求放心耳。」 【 大要在求放心耳 「求」,原誤作「來」,據諸本改。】 公因益推明其說曰:「陛下既知學問之要,願勉彊而力行之。」退謂其徒曰:「上可與為善,若常得賢者輔導,天下有望矣。」然是時,韓侂冑自謂有夾日之功,已居中用事。公因進對面諫,又約吏部侍郎彭子壽請對,面發其姦。 【 面發其姦 「面」,原誤作「白」,據諸本改。】 且以書白趙丞相,云當以厚賞酬其勞,勿使干預朝政。侂冑於是謀逐公。忽一日御批云:「朕閔卿耆老,當此隆冬,難立講,已除卿宮觀。」內侍王德謙徑遣付下,宰相執奏,臺諫給舍爭留, 【 臺諫給舍爭留 「留」,諸本作「疏」。】 皆不從。時子壽出護使客,回則公已去矣,即上章攻侂冑云:「昔元符間,向宗良兄弟止緣交通賓客, 【 止緣交通賓客 「止」,原誤作「上」,據諸本改。】 漏泄機密,陳瓘抗章劾之。謂自古戚里侵權,便為衰世之象,外家干政,即是亡國之本。亦如州縣之政,只要權出守令,若子弟親戚交通關節,則姦人鼓舞,良民怨咨。如瓘此言,不可不察。今侂冑所為,不止如宗良,而朝無陳瓘,莫能出力排之。在太上皇朝,始用姜特立,大臣尚能逐之使去。後用袁佐,諫官尚能論之使懼。不謂陛下初政清明,有臣如此,乃無一人敢出一語,則其聲埶可知矣。」上甚嘉納,謂宰相曰:「侂冑是朕親戚,龜年是朕舊學,極是難處。」宰相進兩留之說,且謂龜年性剛,乞宣諭留之。上曰:「此人質直,兼是隨龍舊僚,四人兩人罷,一人憂去,只有龜年,有事肯來說,如此區處甚好。」其晚忽降省劄,直批彭龜年予郡,宰相亦不知也,自是眾君子皆逐矣。上始初雖為侂冑所誤,然三十一年敬仁勤儉如一日。天文示變,齋心露禱。禁中酒器,以錫代銀。上元夜嘗熒燭清坐,小黃門奏曰:「官家何不開燕?」上愀然曰:「爾何知,外間百姓無飯喫,朕飲酒何安?」嘗幸聚景園,晚歸,都人觀者爭入門,蹂踐有死者。上聞之深悔,自是不復出。文公格心之效,終不可泯。陳正甫草保安赦文云:「朕寅畏以保邦,嚴恭而事帝。雖不明不敏,有慚四海望治之心。然無怠無荒,未始縱一毫從己之欲。」真能寫出寧宗心事,天下誦之。 生成吹噓 杜陵詩云:「桑麻深雨露,燕雀半生成。」後山詩云:「輟耕扶日月,起廢極吹噓。」或謂虛實不類。殊不知生為造,成為化,吹為陰,噓為陽,氣勢力量,與日月字正相配也。 齊秦客 觀李斯逐客之書,則秦固以客興; 【 則秦固以客興 「客」,原誤作「容」,依文義改。】 觀齊人松柏之歌,則齊又以客亡。客何所不有哉?在吾所擇耳。子思、孟軻、荀卿、子順,亦當時之客也,如時君之不用何?用之,則秦之客又何足道! 畏說 先君竹谷老人,早登慶元諸老之門,晚年以其所自得者,著畏說一篇。其詞曰:「大凡人心不可不知所畏,畏心之存亡,善惡之所由分,君子小人之所由判也。是以古之君子,內則畏父母,畏尊長,詩云『豈敢愛之,畏我父母』,又曰『豈敢愛之,畏我諸兄』是也。外則畏師友,古語云『凜乎若嚴師之在側』,逸詩曰『豈不欲往,畏我友朋』是也。仰則畏天,俯則畏人,詩曰『胡不相畏,不畏于天』,又曰『豈敢愛之,畏人之多言』是也。夫惟心有所畏,故非禮不敢為,非義不敢動。一念有愧,則心為之震悼; 【 則心為之震悼 「震悼」,原作「震掉」,誤。案,「震悼」,語出楚辭九章抽思「心震悼而不敢」。據改。】 一事有差,則顏為之忸怩。戰兢自持,日寡其過,而不自知其入於君子之域矣。苟惟內不畏父母尊長之嚴,外不畏朋儕師友之議,仰不畏天,俯不畏人,猖狂妄行,恣其所欲,吾懼其不日而為小人之歸也。由是而之,習以成性,居官則不畏三尺,任職則不畏簡書,攫金則不畏市人。吁!士而至此,不可以為士矣,仲尼所謂小人之無忌憚者矣。夫人之所以必畏乎彼者, 【 必畏乎彼者 「必」,原誤作「心」,據諸本改。】 非為彼計也,蓋將以防吾心之縱,而自律乎吾身也。是故以天子之尊,且有所畏,詩曰『我其夙夜,畏天之威』,書曰『成王畏相』, 【 成王畏相 「相」,原作「天」,據諸本並尚書酒誥改。】 孰謂士大夫而可不知所畏乎!以聖賢之聰明,且有所畏,魯論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孰謂學者而可不知所畏乎!然則畏之時義大矣哉!余每以此自警,且以效切磋於朋友云。」先君此說出,一時流輩潛心理學者,咸以為不可易。余同年歐陽景顏跋云:「造道必有門,伊洛先覺,以持敬為造道之門,至矣,盡矣。蓋敬,德之聚也。此心纔敬,萬理森列。此身纔敬,四體端固。繇勉強至成熟,此心此身,斂然法度中,可以為人矣。然世之作偽假真者,往往竊持敬之名,蓋不肖之實,內雖荏,而色若厲焉,行無防檢,而步趨若安徐焉。識者病之,至有效前輩打破敬字以為訕侮者,又有以高視闊步,幅巾大袖,而乞加懲絕者。一世傑立之士, 【 一世傑立之士 「傑」,諸本作「特」。】 欲哀救之而志不能遂。近世葉水心作敬亭後記, 【 敬亭後記 今本葉適集收此文,然無以下羅氏?及之語意。】 至不以張思叔之言為然,謂敬為學者之終事。僕深疑焉。近因校文至澧陽,謁竹谷羅先生,以所著畏說見教,僕醒然若有所悟。嗚呼!畏即敬也,使人知畏父母,畏尊長,畏天命,畏師友,畏公論,一如先生所言,欲不敬,得乎?每事有所持循而畏,則其敬也,莫非體察在己實事,見面盎背,臨淵履冰。以偽自蓋者,能之乎?高視闊步,幅巾大袖,假聲音笑貌以為敬,求之於父母兄長師友之間,多可憾焉,人其以敬許之乎!蓋先生以實而求敬,故其敬不可偽。世人以虛而求敬,故其敬或可假。是說也,羽翼吾道,其功豈淺淺哉!至此,則敬不可偽為,而攻持敬者,當自息矣。 【 當自息矣 「息」,諸本並寬文本均作「思」。】 勸行樂表 紹熙甲寅,太學諸生擬勸行樂表云:「周公欺我,願焚酒誥於通衢;孔子空言,請束孝經於高閣。」以勸為諷,字字有來歷。 秀州刺客 苗劉之亂,張魏公在秀州,議舉勤王之師。一夕獨坐,從者皆寢,忽一人持刃立燭後。公知為刺客,徐問曰:「豈非苗傅、劉正彥遣汝來殺我乎?」曰:「然。」公曰:「若是,則取吾首以去可也。」曰:「我亦知書,寧肯為賊用?況公忠義如此,豈忍加害! 【 豈忍加害 「加害」,諸本作「害公」。】 恐公防閑不嚴,有繼至者,故來相告爾。」公問:「欲金帛乎?」笑曰:「殺公何患無財!」「然則留事我乎?」曰:「我有老母在河北,未可留也。」問其姓名,俛而不答,攝衣躍而登屋,屋瓦無聲。時方月明,去如飛。明日,公命取死囚斬之,曰:「夜來獲姦細。」公後嘗於河北物色之,不可得。此又賢於鉏麑矣。孰謂世間無奇男子乎?殆是唐劍客之流也。 南軒六詩 張宣公題南城云:「坡頭望西山, 【 坡頭望西山 「坡」,宋詩紀事卷五七收此詩作「城」。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秋意已如許。雲影度江來,霏霏半空雨。」東渚云:「團團凌風桂,宛在水之東。月色穿林影,卻下碧波中。」麗澤云:「長哦伐木詩, 【 長哦伐木詩 「詩」,宋詩紀事卷五七收此詩作「篇」。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佇立以望子。日暮飛鳥歸,門前長春水。」濯清云: 【 濯清 宋詩紀事卷五七收此詩題作「濯清亭」。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芙蓉豈不好,濯濯清漣漪。采去不盈把,惆悵暮忘饑。」 【 惆悵暮忘饑 「忘」,原誤作「愁」,據諸本、永樂大典同上卷、宋詩紀事同上卷改。】 西嶼云:「繫舟西岸邊,幅巾自來去。島嶼花木深,蟬鳴不知處。」采菱舟云:「散策下亭舸, 【 散策下亭舸 「亭舸」,宋詩紀事收此詩作「亭阿」。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水清魚可數。卻上采菱舟,乘風過南浦。」六詩閑澹簡遠, 【 閑澹簡遠 「閑澹」,諸本作「平淡」。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德人之言也。 族譜引 陶淵明贈長沙公族祖云:「同源分派, 【 同源分派 「派」,逯欽立校注陶淵明集卷一此詩作「流」。】 人易世疏。慨然寤歎,念茲厥初。」老蘇族譜引云:「服始乎衰,而至於緦,而至於無服。無服則親盡,親盡則情盡。情盡則喜不慶,憂不弔。喜不慶,憂不弔,則塗人也。吾所與相視如塗人者, 【 吾所與相視如塗人者 「與」,諸本作「以」。】 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正淵明詩意,詩字少意多,尤可涵泳。 幸不幸 胡澹庵乞斬秦檜得貶,盧溪先生王廷珪,字民瞻,以詩送之曰:「癡兒不了公家事,男子要為天下奇。」亦貶辰陽。太府寺丞陳剛中,字彥柔,以啟賀之云:「屈膝請和,知廟堂禦侮之無策;張膽論事,喜樞庭經遠之有人。身為南海之行,名若泰山之重。」又云:「誰能屈大丈夫之志,寧忍為小朝廷之謀。知無不言,願請尚方之劍;不遇故去,聊乘下澤之車。」亦貶安遠宰。盧溪晚年,孝宗召赴闕,除直秘閣,一子扶掖上殿,亦予官,壽踰九十。寺丞竟死安遠,無子,其妻削髮為尼。幸不幸之不同如此。吉州吉水縣江濱有石材廟,隆祐太后避虜,御舟泊廟下。一夕,夢神告曰:「速行,虜至矣!」太后驚寤,即命發舟指章貢。虜果躡其後,追至造口,不及而還。事定,特封廟神剛應侯。寺丞南行,題詩廟柱云:「疏爵新剛應,論功舊石材。能形文母夢,還訝佞人來。 【 還訝佞人來 原此下有夾注云:「左氏傳『佞人來矣』,正謂逐客,事見六一集。」】 海市為誰出,衡雲豈自開。乞靈如見告,逐客幾時回。」卒不如其願,悲夫! 德行科 楊誠齋初欲習宏詞科,南軒曰:「此何足習,盍相與趨聖門德行科乎?」誠齋大悟,不復習,作千慮策,論詞科可罷曰:「孟獻子有友五人,孟子已忘其三。周室去班爵之籍,孟子已不能道其詳,孟子亦安能中今之詞科哉!」晚年作詩示兒云:「素王開國道無臣,一牓春風放十人。莫羡牓頭年十八,舊春過了有新春。」 記夢詩 昌黎記夢詩末句云:「我寧屈曲自世間, 【 我寧屈曲自世間 「寧」,全唐詩卷三四二作「能」。】 安能從汝巢神山。」朱文公定「寧」字作「能」字,謂神仙亦且護短憑愚,則與凡人意態不殊矣。我若能屈曲諂媚,自在世間可也,安用巢神山以從汝哉!正柳下惠「枉道而事人,何必去父母之邦」之意。只一字之差,意味天淵敻別。 忍事 張耳、陳餘,魏之名士。秦聞此兩人名,購求張耳千金,陳餘五百金。二人變名姓之陳,為里監門。里吏嘗笞餘,餘欲起,耳躡之,使受笞。吏去,耳引餘之桑下數之曰:「始吾與公言何如?今見小辱而欲死一吏乎?」耳之見,過餘遠矣。餘卒敗死泜水上, 【 餘卒敗死泜水上 「泜水」,原作「低水」,誤。據諸本並史記卷八九張耳陳餘列傳改。】 而耳事漢,富貴壽考,福流子孫,非偶然也。大智大勇,必能忍小恥小忿。彼其雲蒸龍變,欲有所會,豈與瑣瑣者校乎?東坡論子房,潁濱論劉、項,專說一「忍」字,張公藝九世同居,亦只是得此一字之力,杜牧之云「包羞忍恥是男兒」。 五教三綱 舜命契敷五教,孟子以為君臣、父子、夫婦、兄弟、朋友是也。左氏傳:晏子曰:「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去朋友而言婦姑。又曰:「君令而不違,臣共而不貳,父慈而教,子孝而箴,兄愛而友,弟敬而順,夫和而義,妻柔而正,姑慈而從,婦聽而婉。」五者之中,唯兄弟婦姑專主於和順,至於君,雖得以令臣,而不可違於理而妄作,臣雖所以共君,而不可貳於道而曲從。父慈其子,必教以義方。子孝其父,必箴其闕失。夫以和倡婦,尤當制之以義。妻以柔從夫,尤當自守以正。蓋三者乃三綱也,所繫尤重,故於睦雍敬愛之中,必有檢方規正之道,庶幾各盡其分,而三綱立矣。 二罪人 國家一統之業,其合而遂裂者,王安石之罪也。其裂而不復合者,秦檜之罪也。渡江以前,王安石之說,浸漬士大夫之肺腸,不可得而洗滌。渡江以後,秦檜之說,淪浹士大夫之骨髓,不可得而針砭。 利害 朝廷一有計較利害之心,便非王道。士大夫一有計較利害之心,便非儒學。紹興間,張登為尤溪宰。視事之日,請邑之耆老人士相見,首問「天」字以何字對,皆曰「地」。又問「日」字以何字對,皆曰「月」。又問「利」字以何字對,皆曰「害」。張曰:「誤矣,人只知以利對害, 【 人只知以利對害 「人」,諸本作「今」。】 便只管要尋利去,人人尋利,其間多少事!『利』字,只當以『義』字對。」因詳言義利之辯,一揖而退。 物無小 豺能殺虎,鼠可害象;一夫足以勝禹,三戶可以亡秦。 范雎蔡澤 范雎、蔡澤皆辯士,太史公以之連傳。然雎傾危,澤明坦。雎幽險詭秘,危人骨肉,全是小人意態。澤方入關,便宣言欲代雎。至其所以告雎者,皆消息盈虛之正理,雎必俟澤反覆以禍福曉之,乃肯釋位。澤為秦相數月,即告老,為客卿以終。進退雍容,過雎遠甚。雖然,後之君子固權吝寵,如狡兔之專窟,如猩猩之嗜酒,老死而不知止,受禍而不之覺者,是又在范雎下矣。 江月句 孟浩然詩云「江清月近人」, 【 江清月近人 「清」,原作「晴」,據諸本並全唐詩卷一六0孟浩然宿建德江改。】 杜陵云「江月去人只數尺」,子美視浩然為前輩,豈祖述而敷衍之耶!浩然之句渾涵,子美之句精工。 建茶 陸羽茶經,裴汶茶述,皆不載建品。唐末,然後北苑出焉。本朝開寶間,始命造龍團,以別庶品。厥後丁晉公漕閩,乃載之茶錄。蔡忠惠又造小龍團以進。東坡詩云:「武夷溪邊粟粒芽,前丁後蔡相籠加,吾君所乏豈此物,致養口體何陋耶!」茶之為物,滌昏雪滯,於務學勤政,未必無助。其與進荔枝桃花者不同,然充類至義,則亦宦官宮妾之愛君也。忠惠直道高名,與范、歐相亞,而進茶一事,乃儕晉公,君子之舉措,可不謹哉! 救荒 皇祐間,吳中大饑。范文正公領浙西,乃縱民競渡,與僚佐日出燕湖上,諭諸寺以荒歲價廉,可大興土木。於是,諸寺工作鼎新。又新倉廒吏舍,日役千夫。監司劾奏杭州不卹荒政,游宴興作,傷財勞民。公乃條奏所以如此,正欲發有餘之財以惠貧者,使工技傭力之人,皆得仰食於公私,不至轉徙填壑。荒政之施,莫此為大。是歲,惟杭饑而不害。近時莆陽一寺,規建大塔,工費鉅萬。或告侍郎陳正仲曰:「當此荒歲,寺僧剝斂民財,興無益之土木,公為此邦之望,盍白郡禁止之。」正仲笑曰:「子過矣,建塔之役,寺僧能自為之乎?莫非傭此邦之人為之也。斂之於富厚之家,散之於貧窶之輩,是小民藉此以得食,而贏得一塔耳。當此荒歲,惟恐僧之不為塔也,子迺欲禁之乎?」 蘇白 東坡希慕樂天,其詩云:「應似香山老居士,世緣終淺道根深。」然樂天醞藉,東坡超邁,正自不同。魏鶴山詩云:「湓浦猿啼杜宇悲,琵琶彈淚送人歸。誰言蘇白名相似, 【 誰言蘇白名相似 「名」,諸本作「能」。】 試看風騷赤壁磯。」此論得之矣。 于寶 楊誠齋在館中,與同舍談及晉于寶, 【 與同舍談及晉于寶 「及」,原誤作「乃」,據諸本改。】 一吏進曰:「乃干寶,非于也。」問何以知之,吏取韻書以呈,「干」字下注云:「晉有干寶。」誠齋大喜曰:「汝乃吾一字之師。」 帷帳 紹興省試:高祖能用三傑賦。一卷文甚奇,而第四韻押「運籌帷帳」,考官以漢書乃「帷幄」,非「帳」字,不敢取。出院以語周益公,公曰:「有司誤,非作賦者誤也,史記正是『帷帳』,漢書乃作『幄』。」 字義 壽皇問王季海曰:「『聾』字何以從『龍耳』?」對曰:「山海經云:『龍聽以角,不以耳。』」荊公解「蔗」字,不得其義。一日行圃,見畦丁蒔蔗橫瘞之,曰:「它時節節皆生。」公悟曰:「蔗,草之庶生者也。」 【 蔗草之庶生者也 諸本作「蔗切之夜,庶生是也」。】 字義固有可得而解者,如一而大謂之天,是誠妙矣,然不可強通者甚多。世傳東坡問荊公:「何以謂之波?」曰:「波者,水之皮。」坡曰:「然則滑者,水之骨也?」荊公字說成,以為可亞六經。作詩云:「鼎湖龍去字書存,開闢神機有聖孫。湖海老臣無四目,漫將糟粕汙脩門。正名百物自軒轅,野老何知強討論。但可與人漫醬瓿,豈能令鬼哭黃昏。」蓋蒼頡四目,其制字成,天雨粟,鬼夜哭。漫瓿之句,言知者少也。 前輩志節 胡忠簡公為舉子時,值建炎之亂,團結丁壯,以保鄉井。隆祐太后幸章貢,虜兵追至,廬陵太守楊淵棄城走。公所居曰薌城,距城四十里,乃自領民兵入城固守。市井惡少乘間欲攘亂, 【 市井惡少乘間欲攘亂 「亂」,原脫,據諸本補。】 斬數人乃定。張牓責楊淵棄城之罪,募人收捕。淵懼,自歸隆祐,隆祐赦之,降?書諭胡銓。事定,新太守來,疑公有他志,不敢入城。公笑曰:「吾保鄉井耳,豈有他哉!」即散遣民兵,徒步歸薌城。楊忠襄公少處郡庠,足不涉茶坊酒肆。同舍欲壞其守,拉之出飲,託言朋友家,實娼館也。公初不疑,酒數行,娼豔粧而出。公愕然,疾趨而歸,解其衣冠焚之,流涕自責。人徒見忠簡以一編脩官乞斬秦檜,甘心流竄,忠襄以金陵一倅唾罵兀朮,視死如歸,豈知其自為布衣時,所立已卓然矣。 詩勉邑宰 王梅溪守泉,會邑宰,勉以詩云:「九重天子愛民深,令尹宜懷惻隱心。今日黃堂一杯酒,使君端為庶民斟。」邑宰皆感動。真西山帥長沙,宴十二邑宰於湘江亭,作詩曰:「從來官吏與斯民,本是同胞一體親。既以脂膏供爾祿,須知痛癢切吾身。此邦素號唐朝古,我輩當如漢吏循。今日湘亭一杯酒,便煩散作十分春。」蓋祖述梅溪而敷衍之。 常平 惠民之法,莫善於常平。司馬溫公云:「此三代聖人之法,非李悝、耿壽昌所能為也。」陳止齋曰:「周禮以年之上下出斂法,蓋年下則出,恐穀貴傷民也,年上則斂,恐穀賤傷農也,即常平之法矣。」孟子曰:「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塗有餓殍而不知發。」「檢」字,一本作「斂」,蓋狗彘食人食,粒米狼戾之歲也,法當斂之。塗有餓殍,凶歲也,法當發之。由此而言,三代之時,無常平之名,而有常平之政,特廢於衰周耳,真非耿、李所能為也。 簡易 郭沖晦謂劉信叔曰: 【 郭沖晦謂劉信叔曰 「沖晦」,諸本作「仲晦」,誤。案,「沖晦居士」為郭雍號,宋孝宗所賜,見宋史卷四五九隱逸傳。】 「處事當以簡易,何則?簡以制繁,易以制難,便不費力。乾坤之大,所以使萬物由其宰制者,不過此二字,況於人乎!」沖晦此論,可謂洞見天地萬物之理。且以用兵言之,韓信多多益辦,只是一簡字。狄武襄夜半破崑崙關,只是一易字。 大乾夢 廖德明,字子晦,朱文公高弟也。少時夢謁大乾, 【 少時夢謁大乾 「夢謁」,原作「謁夢」,蓋倒,據諸本改。】 夢懷刺候謁廟廡下,謁者索刺,出諸袖,視其題字云「宣教郎廖某」,遂覺。後登第,改秩,以宣教郎宰閩。請迓者及門, 【 請迓者及門 「請」,原誤作「清」,據諸本改。】 思前夢,恐官止此,不欲行。親朋交相勉,乃質之文公。公曰:「待徐思之。」一夕,忽叩門曰:「得之矣。」因指案上物曰:「人與器物不同,如筆止能為筆,不能為硯;劍止能為劍,不能為琴;故其成毀久速,有一定不易之數。惟人則不然,虛靈知覺,萬理兼該,固有朝為跖而暮為舜者,故其吉凶禍福,亦隨之而變,難以一定言。今子赴官,但當充廣德性,力行好事,前夢不足芥蔕。」子晦拜而受教。後把麾持節,官至正郎。 [book_title]鶴林玉露卷之四 甲編 詞科 嘉定間,當國者憚真西山剛正,遂謂詞科人每挾文章科目以輕朝廷,自後,詞科不取人。雖以徐子儀之文,亦以巫咸一字之誤而黜之,由是無復習者。內外制,唯稍能四六者即入選。殊不知制誥詔令,貴於典重溫雅,深厚惻怛,與尋常四六不同。今以尋常四六手為之,往往褒稱過實,或似啟事諛詞,雕刻求工,又如賓筵樂語,失王言之體矣。胡衛、盧祖皋在翰苑, 【 盧祖皋 諸本作「盧祖舉」,誤。案,盧祖皋,字申之,見南宋館閣續錄卷八。】 草明堂赦文云,「江淮盡掃於胡塵」。太學諸生嘲之曰:「胡塵已被江淮掃,卻道江淮盡掃於。」又曰:「傳語胡、盧兩學士,不如依樣畫胡盧。」端平初,患代言乏人,乃略更其制,出題明注出何書,乃許上請, 【 乃許上請 「乃」,原作「仍」,據諸本改。】 中選者堂除教官。然名實既輕,習者亦少。昔孝宗朝,議者欲科舉取士,以論策共為一場,制詔表章為一場,上欣然欲行之,而周益公等不主其說,遂不果行。余謂若行此法,則舉子無不習王言者。習者既多,自有精工者出於其間,他時選拔而用之,何患絲綸之不雅正乎! 【 何患絲綸之不雅正乎 「不」字原脫,據諸本補。】 透脫 楊誠齋丞零陵日,有春日絕句云: 【 春日絕句 楊萬里江湖集此詩題作「閑居初夏午睡起」。】 「梅子留酸軟齒牙, 【 梅子留酸軟齒牙 「留」,諸本作「流」。案,江湖集作「留」。】 芭蕉分綠與窗紗。 【 芭蕉分綠與窗紗 「與」,諸本作「上」。案,江湖集亦作「上」。】 日長睡起無情思,閑看兒童捉柳花。」張紫巖見之曰:「廷秀胸襟透脫矣!」 對壘 與敵對壘,必分兵以擾之,設詐以疑之。擾之,則其力不給;疑之,則其心不安。力不給,則敗;心不安,則遁。 李勣 李勣臨終,謂其弟德曰: 【 謂其弟德曰 案,考舊唐書卷六七李勣傳,其弟名弼,非為「德」,新唐書本傳同,此處蓋誤。】 「吾子孫若有志氣不倫,交游非類者,必先撾殺之而後以聞。」其言嚴厲如此。酉陽雜俎載,勣孫敬業,年十許歲,勇悍異甚。勣心患之,伺其入林獵獸,縱火焚林,敬業見火至,刳所乘馬,入其腹中。火過,浴血而出,迄不能害。臨終之戒,為敬業發也。厥後則天之禍,敬業起兵,所謂「一抔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在」者,名義固正,亦狂率矣,卒殲其宗。然武氏之立,大臣力爭之,以勣家事一語而定。唐之子孫,半為血肉,殲宗之禍,非天報耶? 買硯詩 徐淵子詩云:「俸餘擬辦買山錢,卻買端州古硯磚。依舊被渠驅使在,買山之事定何年?」劉改之賀其除直院啟云: 【 劉改之賀其除直院啟云 「其除」,諸本作「徐」。案,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以載鶴之船載書,入覲之清標如此;移買山之錢買硯,平生之雅好可知。」淵子詞清雅,余尤愛其夜泊廬山詞云:「風緊浪淘生, 【 風緊浪淘生 「淘」,諸本作「花」。案,永樂大典引同原本。】 蛟吼鼉鳴,家人睡著怕人驚。只有一翁捫虱坐,依約三更。雪又打殘燈,欲暗還明。有誰知我此時情?獨對梅花傾一盞,還又詩成。」 孤鴈獨鶴 杜陵詩云:「孤鴈不飲啄,飛鳴聲念群。誰憐一片影,相失萬重雲。望斷似猶見, 【 望斷似猶見 「斷」,九家集注杜詩卷二十九孤雁作「盡」。】 哀多如更聞。野鴉無意緒,鳴噪自紛紛。」又云:「獨鶴歸何晚,昏鴉已滿林。」以興君子寡而小人多,君子淒涼零落,小人噂沓喧競。其形容精矣。 朱文公詞 世傳滿江紅詞云:「膠擾勞生,待足後何時是足?據見定隨家豐儉,便堪龜縮。得意濃時休進步,須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頭,徒碌碌。誰不愛,黃金屋;誰不羡,千鍾祿。柰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費心神空計較,兒孫自有兒孫福。也不須採藥訪神仙,惟寡欲。」以為朱文公所作。余讀而疑之,以為此特安分無求者之詞耳,決非文公口中語。後官于容南,節推翁諤為余言,其所居與文公鄰,嘗舉此詞問公。公曰,非某作也,乃一僧作,其僧亦自號「晦庵」云。又水調歌頭云:「富貴有餘樂,貧賤不堪憂。那知天路幽險, 【 那知天路幽險 「那」,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十此詞作「誰」。】 倚伏互相酬。請看東門黃犬,更聽華亭清唳,千古恨難收。何似鴟夷子,散髮弄扁舟。鴟夷子,成霸業,有餘謀。收身千乘卿相,歸把釣魚鉤。春晝五湖煙浪,秋夜一天雲月,此外儘悠悠。永棄人間事,吾道付滄洲。」此詞乃文公作,然特敷衍檃括李杜之詩耳。 【 然特敷衍檃括李杜之詩耳 「特」,原誤作「持」,據諸本改。】 鄧友龍使虜 嘉泰中,鄧友龍使金, 【 鄧友龍使金 「金」,諸本作「虜」,此蓋後人回改之異,以下類此者,俱逕改不出校。】 有賂驛吏夜半求見者,具言虜為韃之所困,饑饉連年,民不聊生,王師若來,勢如拉朽。友龍大喜,厚賂遣之。歸告韓侂冑,且上倡兵之書,北伐之議遂決。其後王師失利,侂冑誅,友龍竄。或疑夜半求見之人,誑誕誤我。然觀金虜南遷錄,其言皆不誣。此必中原義士,不忘國家涵濡之澤,幸虜之亂,潛告我使。惜乎將相非人,無謀浪戰,竟孤其望,是可歎也。 誠齋退休 楊誠齋自祕書監將漕江東,年未七十,退休南溪之上。老屋一區,僅庇風雨。長鬚赤腳,纔三四人。徐靈暉贈公詩云:「清得門如水,貧唯帶有金。」蓋紀實也。聰明強健,享清閒之福十有六年。寧皇初元,與朱文公同召。文公出,公獨不出。 【 公獨不出 「出」,諸本作「起」。】 文公與公書云:「更能不以樂天知命之樂,而忘與人同憂之憂,毋過於優游,毋決於遁思,則區區者,猶有望於斯世也。」然公高蹈之志,已不可回矣。嘗自贊云:「江風索我吟,山月喚我飲,醉倒落花前,天地為衾枕。」又云:「青白不形眼底,雌黃不出口中。只有一罪不赦,唐突明月清風。」 紹熙內禪 紹熙甲寅, 【 紹熙甲寅 諸本作「紹興甲寅」。案,考宋史卷三六光宗本紀及續通鑑卷一五三,孝宗病篤,光宗拒不往視,寧宗被?臣所推即位,皆為紹熙五年(甲寅)事,諸本此條標題及文內首句作「紹興」皆誤。】 壽皇不豫,光宗以疾不能過宮,然猶日臨內朝,宰相率百官固請,不從。嘗降出一草茅書,言建儲事,宰相袖進取旨,上變色曰:「儲不豫建,建即代矣。朕第欲卿知其妄耳。」越數日,宰執再以請,御批有「歷事歲久,念欲廢閑」之語。壽皇升遐,上不能喪,群臣相率攀上衣裾泣曰:「壽皇死也,陛下合上輦一出。」隨至福寧殿,不退。上亦泣曰:「此非卿等行處也。」急還內, 【 急還內 諸本作「可急還」。】 褲緎為裂。時中外訛言洶洶,或言某將輒奔赴,或言某輩私聚哭。朝士有潛遁者,近倖富人,競匿重器,都人皇皇。趙忠定在西府,密謀內禪,念莫可達意於壽聖者。韓侂冑,壽聖甥也,乃令閤門蔡必勝潛告之。 【 乃令閤門蔡必勝潛告之 「閤門」,原作「閣門」,誤。案,當作「閤門」為是。續通鑑卷一五三有「知閤門事韓侂冑與同里蔡必勝同在閤門」之語可證,據改。又,「蔡必勝」,諸本作「蔡勝」,亦誤。】 侂冑遂因知省關禮白壽聖。議始定,忠定令工部尚書趙彥逾戒殿帥郭杲、敕宿衛起居舍人彭龜年告嘉邸備進發。 【 起居舍人彭龜年 「舍人」,諸本作「郎」。案,據續通鑑卷一五三所記,彭龜年時為「起居舍人」。】 七月甲寅,禫祭,壽聖引宰執至簾下, 【 引宰執至簾下 諸本作「引宰相執政簾下」。】 諭曰:「皇帝疾,至今未能執喪,自欲退閑,此御筆也。嘉王可即皇帝位於重華宮,躬行喪禮。」嘉王卻避再三,侂冑、必勝扶抱登御榻,流涕被面。命泰安宮提舉楊舜卿往南內請八寶,初猶靳予,舜卿傳奏云:「官家兒子做了。」乃得寶出。事定,侂冑意望節鉞,忠定不與。知閤劉弼乘間言曰:「此事侂冑頗有功,亦合分些官職與他。」忠定曰:「渠亦有何大功!」弼語侂冑,侂冑未信,謁忠定以探其意,忠定岸然不交一談。侂冑退而歎曰:「劉知閤不吾欺。」於是邪心始萌,謀逐忠定矣。 竹夫人制 李公甫謁真西山,丐詞科文字,西山留之,小飲書房。指竹夫人為題曰:「蘄春縣君祝氏,可封衛國夫人。」公甫援筆立成,末聯云:「於戲!保抱携持,朕不忘兩夜之寢。 【 朕不忘兩夜之寢 「兩」,原誤作「丙」,據諸本改。】 展轉反側,爾尚形四方之風。」西山擊節。蓋八字用詩書全語,皆婦人事,而形四方之風,又見竹夫人玲瓏之意。其中頌德云:「常居大廈之間, 【 常居大廈之間 「廈」,原誤作「憂」,據諸本改。】 多為涼德之助。剖心析肝, 【 剖心析肝 「剖」,原作「割」,據諸本改。】 陳數條之風刺;自頂至踵,無一節之瑕疵。」 罵尸蟲文 柳子厚文章精麗,而心術不掩焉,故理意多舛駁。 【 理意多舛駁 「舛」,原誤作「升」,據諸本改。】 余嘗書其罵尸蟲文後云:尸蟲伏人骸竅間,狙伺隱慝,上訴之帝,意求飲食,人以是多罹咎謫, 【 人以是多罹咎謫 「罹」,原誤作「羅」,據諸本改。】 柳子憎而罵之。余謂尸蟲未果有也,果有之,疑帝借以為耳目,未可罵也。世之人唯不知有尸蟲,世之人而知有尸蟲,則豈特摩牙奮距,昂昂然以凶毒自名者,削跡於世哉!色厲內荏,聲善實狠,若共、兜、少正卯輩當亦少衰矣。故余謂尸蟲之有裨於世教甚大,帝之福善禍淫,有藉於尸蟲甚切。帝之飲以飲食也,初非賞讒;尸蟲之嘵嘵上訴也,亦非以讒故。仁人君子謂宜彰尸蟲之功於天下,俾警焉可矣。罵者何也?且柳子何畏乎尸蟲?謹修而身,宅而心,七情所動,不違其則,雖有尸蟲,將焉攸訴?彼若鼓其讒頰,咀毒銜鋒,謂巢由污,龍逢、比干佞,謂周、孔不仁,則帝之聰明,將怒殛之矣。奚聽信以降割于我民!設或循其首以至踵,未能無面熱汗下,徒憎其不為己隱,申之以罵焉,余恐祗益其訴帝之說而已。 舉劉郡守 張宣公帥江陵,道經澧,澧之士子十數輩,執文書郊迎。公喜見鬚眉,就馬上長揖,索其文觀之,乃舉劉郡守政績。公擲其文于地曰:「諸公之來,某意其相與講切義理之是非,啟告閭閻之利病,有以見教。今乃不然,是特被十隻冷饅頭使耳!」躍馬徑去,澧守上謁,亦不請見。 【 亦不請見 「請」,諸本作「容」。】 制置用武臣 嘉定間,山東忠義李全,跋扈日甚。朝廷擇人帥山陽,見大夫無可使,遂用許國。國,武人也,特換文資,除大府卿以重其行。國至山陽,偃然自大,受全庭參,全軍忿怒,囚而殺之。幕客杜子埜,詩人也,亦死焉。初,國之換文資, 【 國之換文資 「資」,原作「也」。依上「特換文資」語,作「資」是,據諸本改。】 喬壽朋以書抵史丞相曰:「祖宗朝,制置使多用名將。紹興間,不獨張、韓、劉、岳嘗為之,楊沂中、吳玠、吳珙、劉錡、王夑、成閔、李顯中諸人亦為之。不特制置使可為,樞密、處置、宣撫等使,亦可為也,豈必盡文臣哉!至於文臣任邊事,固有反以觀察使授之者,如韓忠獻、范文正、陳堯咨是也。今若就加本等之官,以重制帥之選,初無不可,乃使之處非其地,遽易以清班,彼必修飾邊幅,強自標置,求以稱此。人心固未易服,恐反使人有輕視不平之心,此不可不慮也。」廟堂不能從,未幾,果敗。李全自此遂叛。嘗曰:「吾不患兵不精,唯患財不贍。」有士人教之以依朝廷樣式造楮券,全從之,所造不勝計,持過江南市物,人莫能辨。其用頓饒,而江南之楮益賤,上下共以全為憂。辛卯上元夜,酒酣,自提兵攻維揚,忽陷於城外淖中而死。 男子婦人拜 朱文公云,古者男子拜,兩膝齊屈,如今之道拜。杜子春注周禮奇拜,以為先屈一膝,如今之雅拜,即今拜也。古者婦女以肅拜為正,謂兩膝齊跪,手至地,而頭不下也,拜手亦然。南北朝有樂府詩說婦人曰:「伸腰再拜跪,問客今安否。」伸腰亦是頭不下也。周宣帝令命婦相見皆跪,如男子之儀。不知婦人膝不跪地,而變為今之拜者,起於何時?程泰之以為始於武后,不知是否。余觀王建宮詞云:「射生宮女盡紅粧,請得新弓各自張。臨上馬時齊賜酒,男兒跪拜謝君王。」則唐時婦女拜不跪可證矣。 馬謖 諸葛孔明征蠻,馬謖曰:「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心戰為上, 【 心戰為上 諸本「心」作「義」。案,三國志卷三九馬謖傳裴注作「心」。】 兵戰為下。」其論高矣。街亭之敗,用秦穆宥孟明故事可也。蜀埶日傾,蜀才日少,而乃流涕斬謖,過矣。夫法立必誅, 【 夫法立必誅 「必誅」,原作「誅必」,據稗海本改。】 而不權以古人八議之仁,此申、韓之所為也。前輩謂子房之學出於黃、老,孔明之學出於申、韓,信矣。近世張魏公之斬曲端、趙哲,乃效孔明所為,尤非也。 唐子西詩 唐子西立朝,賦梅花詩云:「桃花能紅李能白,春深無處無顏色。不意尚有數枝梅, 【 不意尚有數枝梅 「意」,寬文本作「應」。案,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亦作「應」。】 可是東君苦留客?」「向來開處是嚴冬,桃李未在交遊中。只今已是丈人行,勿與年少爭春風。」執政者惡其自尊, 【 執政者惡其自尊 「尊」,諸本作「專」。案,永樂大典引同原本。】 一斥不復。後以黨禍謫羅浮,作詩云:「說與門前白鷺群,也須從此斷知聞。諸公有意除鉤黨,甲乙推求恐到君。」殊有意味。又云:「鶴歸遼海悲人世,猿入巴山叫月明。唯有蠱沙今好在,往來休傍水邊行。」抱朴子云,周穆王南征,一軍皆化,君子化為猿鶴,小人化為蠱沙。詩意言君子或死或貶,唯小人得志,深畏其含沙射影也。 清廉 士大夫若愛一文,不直一文。陳簡齋詩云:「從來有名士,不用無名錢。」楊伯子嘗為余言:「士大夫清廉,便是七分人了。蓋公忠仁明,皆自此生。」伯子,誠齋冢嗣,號東山先生,清節高文,趾美克肖。其帥番禺, 【 其帥番禺 「其」,原誤作「某」,據諸本改。】 將受代,有俸錢七千緡,盡以代下戶輸租。有詩云:「兩年枉了鬢霜華,照管南人沒一些。七百萬錢都不要,脂膏留放小民家。」又別石門詩云:「石門得得泊歸舟,江水依依別故侯。擬把片香投贈汝,這回欲帶忘來休。」蓋晉吳隱之守五羊, 【 晉吳隱之守五羊 「晉」,諸本作「昔」。案,據晉書卷九0良吏傳,吳隱之為晉安帝時廣州刺史,則作「晉」亦不誤。】 不市南物,歸舟有香一片,舉而投諸石門江中,用此事也。其帥三山,不請供給錢,以忤豪貴劾去。作詩貽先君云: 【 作詩貽先君云 「云」,原誤作「詩」,據諸本改。】 「與世長多忤,持身轉覺孤。夤緣新齒舌,收拾老頭顱。我已訶瀧吏,君誰誦子虛。同歸燈火讀,家裏石渠書。」時先君與之同入閩故也。陳膚仲作玉壺冰、朱絲絃二詩送之。林自知送行詩云: 【 林自知 諸本作「林自和」,未詳孰是。】 「公來無琴鶴,公去有芒鞋。」又一幕官詩云:「從渠腰下有金帶,何處山中無菜羹?」真西山入對,主上問當今廉吏,西山既以趙政夫為對。翌日又奏曰:「臣昨所舉廉吏未盡,如崔與之之出蜀,唯載歸艎之圖籍,楊長孺之守閩,靡侵公帑之毫釐,皆當今之廉吏也。」 西湖長 東坡守杭守潁,皆有西湖,故潁川謝表云: 【 潁川謝表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二六作「潁州謝表」。案,蘇軾於元祐六年以龍圖閣學士知潁州,此作「潁川」者誤。又,文中所引潁川謝表之語,為東坡文集潁州謝表所無。阮閱詩話總龜卷二七及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四一載此事,記作「謝執政啟」。】 「入參兩禁,每玷北扉之榮;出典二州,輒為西湖之長。」秦少章詩云:「十里薰風菡萏初, 【 十里薰風菡萏初 「薰」,原誤作「董」,據諸本改。又,「薰風」,詩話總龜、苕溪漁隱叢話引作「荷花」。】 我公所至有西湖。欲將公事湖中了,見說官閑事亦無。」後謫惠州,亦有西湖。楊誠齋詩云:「三處西湖一色秋,錢塘汝潁及羅浮。 【 錢塘汝潁及羅浮 楊萬里南海集惠州豐湖亦名西湖之二作「錢塘潁水更羅浮」。】 東坡元是西湖長,不到羅浮便得休。」 春秋書國滅 胡文定春秋傳,作於渡江之初。其論國滅也,曰:「春秋滅人之國,其罪則一,而見滅之君,其例有三:以歸者,既無死難之節,又無克復之志,貪生畏死,甘就執辱,其罪為重,許斯、頓牂之類是也; 【 頓牂之類是也 「頓牂」,諸本作「賴牂」,誤。案,春秋於定公十四年下記云:「佗人帥師滅頓,以頓子牂歸。」】 出奔者,雖不死於社稷,有興復之望焉,託於諸侯,猶得寓禮,其罪為輕,弦子、溫子之類是也;若夫國滅死於其位,是得正而斃焉者矣,於禮為合,於時為不幸,若江、黃二國是也。」其旨嚴矣,如劉禪、愍懷,皆春秋之罪人也。近時韃虜入蔡,殘金之主守緒,乃能聚薪自焚,義不受辱,庶幾於江、黃。 陸放翁 陸務觀,農師之孫,有詩名。壽皇嘗謂周益公曰:「今世詩人亦有如李太白者乎?」益公因薦務觀,由是擢用,賜出身為南宮舍人。嘗從范石湖辟入蜀,故其詩號劍南集,多豪麗語,言征伐恢復事。其題俠客圖云:「趙魏胡塵十丈黃,遺民膏血飽豺狼。功名不遣斯人了,無奈和戎白面郎。」壽皇讀之,為之太息。臺評劾其恃酒頹放,因自號「放翁」。作詞云:「橋如虹,水如空,一葉飄然煙雨中,天教稱放翁。」晚年為韓平原作南園記,除從官。楊誠齋寄詩云:「君居東浙我江西,鏡裏新添幾縷絲。花落六回?信息,月明千里兩相思。不應李杜翻鯨海,更羡夔龍集鳳池。道是樊川輕薄殺,猶將萬戶比千詩。」蓋切磋之也。然南園記唯勉以忠獻之事業,無諛辭。晚年詩和平粹美,有中原承平時氣象,朱文公喜稱之。 席地 古人席地而坐,登席則去履襪。左氏傳:褚師聲子襪而登席,衛侯怒其無禮。如簠簋豆籩, 【 簠簋豆籩 「豆籩」,諸本作「籩豆」。】 高不踰尺,便於取食。今世夫子廟塑像, 【 今世夫子廟塑像 「塑」,原誤作「望」,據諸本改。】 巍然高坐,而祭器乃陳於地,殊覺未安。朱文公云:「先君嘗過鄭國列子廟,見其塑像,以石為席,而坐於地,先聖像設,亦宜倣此。」 蝶粉蜂黃 楊東山言:道藏經云,蝶交則粉退,蜂交則黃退。周美成詞云「蝶粉蜂黃渾退了」,正用此也。而說者以為宮粧,且以「退」為「褪」,誤矣。余因歎曰,區區小詞,讀書不博者,尚不得其旨,況古人之文章,而可臆見妄解乎! 戒色 唐司空圖詩云:「昨日流鶯今日蟬,起來又是夕陽天。六龍飛轡長相窘,更忍乘危自著鞭。」戒好色自戕者也。楊誠齋善謔,嘗謂好色者曰:「閻羅王未曾相喚,子乃自求押到,何也?」即此詩之意。 小官對移 廖子晦為小官,遭長官以非理對移,殊不能堪。朱文公以書曉之云:「吾人所學, 【 吾人所學 「吾」,諸本作「古」,誤。案,朱文公文集卷四五答廖子晦書作「吾」。】 正要此處呈驗,已展不縮,已進不退,只得硬脊梁與他廝捱, 【 只得硬脊梁與他廝捱 朱文公文集同上卷「硬」下有一「著」字。】 看如何? 【 看如何 朱文公文集同上卷作「看他如何」。】 自家決定不肯開口告他,若到任滿,便作對移,批書離任,則他許多威風都無使處矣,豈不快哉!此間有吳伯起者,不聞講學, 【 不聞講學 「聞」,諸本作「曾」。】 後聞陸子靜說話, 【 後聞陸子靜說話 「陸子靜」,諸本作「李子靜」,誤。案,朱文公文集作「陸子靜」。又,朱集「陸子靜」下有「門人」二字為原本所無。】 自謂有所得。及作令,被對移他邑主簿,卻不肯行,百方求免。某嘗笑之,以為何至如此。若對移作指使,即逐日執杖子去知府廳前唱喏。若對移作押錄,即逐日抱文書去知縣廳前呈覆。更做耆長壯丁,亦未妨與他去做,況主簿乎?」文公之意,蓋謂心無愧怍,則無入而不自得;心無貪戀,則無往而不自安。此不在於臨事遇變之時,而在於平居講學之際。講之素精,見之素定,真知夫進退得喪死生禍福之不足以累吾心,則雖鼎鑊刀鋸,視之如寢飯之安矣,況於一升黜予奪之間者哉!韓昌黎云:「夫儒者之於患難,苟非其自取之,其拒而不受於懷也,若築河堤而障屋霤;其容而消之也,若水之於海、冰之於夏日;其翫而忘之以文辭也,若奏金石以破蟋蟀之鳴、蟲飛之聲;況一不缺於考功盛山一出入息之間哉!」此最善形容處。 【 此最善形容處 稗海本於此下有夾注云:「考功,官銜;盛山,地名也。」】 試進士見燭 唐人詩云:「三條燭盡鐘初動,九轉丹成鼎未開。明月漸低人擾擾, 【 明月漸低人擾擾 王定保唐摭言卷一五、詩話總龜前集卷一0引此詩「明月」均作「殘月」,似於義為長。】 不知誰是謫仙才。」此唐試進士見燭之驗也。白樂天奏狀云:「禮部試進士例,許用書冊,兼得通宵。」蓋亦不禁懷挾矣。 [book_title]鶴林玉露卷之五 甲編 相字音? 白樂天詩云:「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相」字下自注云:「思必切。」 【 思必切 諸本並寬文本均作「思移切」。案,「必」與「移」於廣韻分屬不同韻部。陸游老學庵筆記卷一0云:「世多言白樂天用『相』字,多從俗語作思必切,如『為問長安月,如何不相離』是也。」又洪邁容齋隨筆卷一司字作入聲條引「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並云:「相字下自注云:『思必切』。」據此,當作「思必切」為是。今據改。】 乃知今俗作「廝」字者,非也。 格天閣 秦檜少遊太學,博記工文,善幹鄙事,同舍號為「秦長腳」。每出遊飲,必委之辦集。既登第,又中詞科。 【 又中詞科 「又」,諸本作「及」。案,考宋史卷四七三姦臣傳,有「登政和五年第,......繼中詞學兼茂科」之語,當作「又」為是。】 靖康初,為御史中丞。金人陷京師,議立張邦昌。檜陳議狀,大略謂:「趙氏傳緒百七十年,號令一統,綿地萬里,子孫蕃衍,布在四海,德澤深長,百姓歸心。只緣姦臣誤國,遂至喪師失守,豈可以一城而決廢立哉!若必欲舍趙氏而立邦昌,則京師之民可服,而天下之民不可服;京師之宗子可滅,而天下之宗子不可滅。望稽古揆今,復君之位,以安天下。」虜雖不從,心嘉其忠,與之俱歸。檜天資狡險,始陳此議,特激於一朝之諒。既至虜廷,情態遂變,諂事撻辣,傾心為之用。兀朮用事,侵擾江淮,韓世忠邀之於黃天蕩,幾為我擒。一夕鑿河,始得遁去。再寇西蜀,又為吳玠敗之於和尚原,至自髡其鬚髮而遁。知南軍日強,懼不能當,乃陰與檜約,縱之南歸,使主和議。檜至行都,紿言殺虜之監己者,奔舟得脫。見高宗,首進「南自南,北自北」之說, 【 首進南自南北自北之說 「首進」,諸本作「遂道」。案,據宋史姦臣傳「檜首言『如欲天下無事,南自南,北自北』」之語,當作「首進」是。】 時上頗厭兵,入其言。會諸將稍恣肆,各以其姓為軍號,曰「張家軍」、「韓家軍」。檜乘間密奏,以為諸軍但知有將軍,不知有天子,跋扈有萌,不可不慮。上為之動,遂決意和戎,而檜專執國命矣。方虜之以七事邀我也,有毋易首相之說,正為檜設。洪忠宣自虜回,戲謂檜曰:「撻辣郎君致意。」檜大恨之。厥後金人徙汴,其臣張師顏者作南遷錄,載孫大鼎疏,備言遣檜間我,以就和好。於是檜之姦賊不臣,其跡始彰彰矣。方其在相位也,建一德格天之閣,有朝士賀以啟云:「我聞在昔,惟伊尹格于皇天;民到于今,微管仲吾其左衽。」檜大喜,超擢之。 【 超擢之 「超」,原作「起」,諸本作「超」。作「超」於義較長,據改。】 又有選人投詩云:「多少儒生新及第,高燒銀燭照娥眉。 【 高燒銀燭照娥眉 「銀」,原誤作「錄」,據諸本改。】 格天閣上三更雨,猶誦車攻復古詩。」檜益喜,即與改秩。蓋其胸中有慊,故特喜此諛語,以為掩覆之計,真猾夏之賊也。余觀唐則天追貶隋臣楊素詔曰: 【 唐則天追貶隋臣楊素詔 「貶」,原誤作「敗」,據諸本改。】 「朕上嘉賢佐,下惡賊臣, 【 下惡賊臣 「賊」,原誤作「賦」,據諸本改。】 嘗欲從容於萬機之暇,褒貶於千載之外。矧年代未遠,耳目尚存者乎!」夫楊素異代之姦臣,則天一女主,尚知惡而貶之。矧如檜者,密奉虜謀,脅君誤國,罪大惡極,上通於天,其可赦乎!開禧用兵,雖嘗追削,嘉定和戎,旋即牽復,是可嘆也。 【 是可嘆也 諸本於此後另行有「檜初歸一節,中興遺史說得尤詳」一句,當係後人批注混入,非羅書之文。】 易六卦 洪容齋云:「易乾坤之下,六卦皆有坎,此聖人防患備險之意也。」余謂屯、蒙,未出險者也,訟、師,方履險者也,戒之宜矣。若夫需者,燕樂之象;比者,親附之象,乃亦有險焉。蓋斧斤鴆毒,每在於衽席盃觴之間,而詡詡笑語,未必非彎弓下石者也。於此二卦,其戒尤不可不嚴焉。 放魚詩 王荊公新法煩苛,毒流寰宇,晚歲歸鍾山,作放魚詩云:「物我皆畏苦,捨之寧啖茹。」其與梁武帝窮兵嗜殺,而以麵代犧牲者何殊?余嘗有詩云:「錯認蒼姬六典書, 【 錯認蒼姬六典書 「蒼姬」,許慎說文解字序作「倉頡」,此作「蒼姬」似誤。】 中原從此變蕭疏,幅巾投老鍾山日,辛苦區區活數魚。」 杜悰范文正 唐宣宗遺詔立夔王,而中尉王宗實等迎鄆王立之, 【 中尉王宗實等迎鄆王立之 「王宗實」,原誤作「王宗貫」,考新唐書卷九懿宗本紀並資治通鑑卷二四九宣宗大中一三年所記,當作「王宗實」,據改。】 是為懿宗。上嘗出宦官請鄆王監國奏,令宣徽使楊公慶持示宰相杜悰曰:「當時宰相無名者,皆以反法處之。」悰謂公慶及兩樞密曰:「主上新踐阼,當以仁愛為先,豈得遽贊成殺宰相事!若習與性成,則中尉樞密,豈得不自憂乎?」公慶色沮而去,帝怒亦釋。慶曆中,劫盜張海過高郵, 【 劫盜張海過高郵 「劫」,原誤作「刦」,據諸本改。】 知軍晁仲約令百姓斂金帛牛酒勞之。海悅,徑去,不為暴。事聞,富鄭公欲誅仲約,范文正不可。富公慍曰:「方今患法不舉,欲舉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眾?」范公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事,奈何欲輕壞之?他日主上手滑,吾輩亦未敢自保也。」富公終不以為然。其後自河北還朝,不許入國門,未測朝廷意,終夜徬徨,不能寐,思范公語,繞床歎曰:「范六丈,聖人也。」文正之言,與杜悰略同,皆至言也。李斯勸胡亥以煩刑,而身具五刑以死,為人臣者,可以監矣。建炎初, 【 建炎初 「初」字原無,考下文「維揚之禍」,為建炎元年事,故據諸本補。】 維揚之禍,諫官袁植乞誅黃潛善等九人,高宗不可,曰:「朕方責己,豈可歸罪股肱?」宰相呂頤浩曰:「我朝輔弼大臣,縱有大罪,止從貶竄,故盛德足以祈天永命。植發此言,虧陛下好生之德。」乃出植知池州。大哉!高宗之德。至哉!頤浩之論。當時若從植言,潛善等固死有餘罪,然此門既開,厥後秦檜專國,必借此藉口,以鉏善類,其產禍,寧有極乎! 詩詠蟋蟀 張文潛云:「詩三百篇,雖云婦人女子、小夫賤隸所為,要之非深於文章者不能作。如『七月在野』以下皆不道破,至『十月入我床下』,方言是蟋蟀,非深於文章者能之乎?然是詩乃周公作,其超妙宜矣。荊公絕句云:『昏黑投林曉更驚,背人相喚百般鳴。柴門長閉春風暖,事外還能見鳥情。』蓋祖此法。」 人事天命 王景文云:「有心於避禍,不若無心於任運。」斯言固達矣,然必自反無愧,自盡無憾, 【 自盡無憾 「盡」,諸本作「省」。】 乃可安之於命。伊川曰:「人之於患難,只有一個處置,盡人謀之後,?須泰然處之。」東坡曰:「知命者必盡人事,然後理足而無憾。物之有成必有壞,譬如人之有生必有死,而國之有興必有亡也。雖知其然,而君子之養身也,凡可以久生而緩死者,無不用;其治國也,凡可以存存而救亡者,無不為;至於不可奈何而後已,此之謂知命。」 涪陵樵夫 伊川謫涪,渡江,風浪大作,舟中之人皆失色。伊川正襟端坐,神色泰然。既及岸,有樵夫問曰:「公是達後如此,是捨後如此?」伊川登岸,欲與之言,已去不可追矣。余謂惟達故捨,惟捨故達,達是智,捨是勇。夫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使未聞道,必有貪生怖死之心,安能夕死而可哉!可者,委順而無貪怖之心也。「朝聞道」是達,「夕死可矣」是捨,達須是平時做工夫,捨則臨事自然如此。 胡忠簡碑 周益公作胡忠簡神道碑云:「武王一戎衣而天下定,義士猶或非之,孔子奚取焉,為萬世計也。」蓋忠簡力詆和議,乞斬秦檜,而紹興終於和戎,故以忠簡比夷齊,以高宗比武王,可謂回護得體。 秦誓 康節邵子云:「夫子定書,以秦誓綴周、魯之後,知周之必為秦也。」前輩頗不然其說。余嘗思之,亦自有理。蓋說者皆謂取穆公悔過一念,故特錄其書。然作誓之後,彭衙、令狐、汾曲之師, 」,誤。 【案,左傳魯文公元年記作「衙」。】 貪忿愈甚,烏在其為真悔過!【? 彭衙令狐汾曲之師 「衙」,諸本作「 烏在其為真悔過 「真」,原誤作「其」,據諸本改。】 夫子奚取焉?況二百餘年,千八百國之諸侯,豈無一君之賢、一言之幾於道,奚獨於西戎之君有取哉?蓋當是時,周已不可為,而列國又皆不自振,惟秦駸駸始大。夫子知周之亡也,諸侯必折而入於秦,故定書之末,特收此篇,以微見其意。或曰,聖賢言理不言數,若爾,則夫子亦言數乎?曰,此非數也,勢也。夫子嘗曰:「如有用我者,吾其為東周乎?」乎者,疑詞也,謂吾道若獲用,則西周之美可尋,不止乎東周而遂已也。此正欲以理而回其勢也。及歷聘無逢,自衛反魯,則道不獲行,而勢之所趨,有不可挽者矣,安得不憫然寓意於定書之末乎!考秦之強,實自穆公始,秦以割地斃列國,非特戰國時為然,在春秋時已然矣。左氏傳曰:「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 【 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 「河外」,原作「河內」,誤。案,左傳魯僖公十五年記作「河外」。據改。】 又曰:「秦始征晉河東,置官司馬。」此皆薪不盡、火不滅之兆也。周亡而秦興,已粲然在目中矣,孰謂夫子而不知乎!且非特定書為然也,其刪詩亦然。十五國風,莫非中國之詩也,吳楚流而入於夷狄,則削而不錄。秦與吳楚等也,獨存其詩。今觀列國之風,大抵流蕩昏淫,有日趨於亡之勢,惟秦始有車馬禮樂,其詩奮厲猛起,已有招八州畢六王之氣象,夫子存而不刪,豈無意乎? 荊公見濂溪 君子為流俗,而社稷蒼生將有賴焉。嗚呼!豈非天哉!?王荊公少年,不可一世士,獨懷刺候濂溪,三及門而三辭焉。荊公恚曰:「吾獨不可自求之六經乎!」乃不復見。余謂濂溪知荊公自信太篤,自處太高,故欲少摧其銳,而不料其不可回也。然再辭可矣,三則已甚。使荊公得從濂溪,沐浴於光風霽月之中,以消釋其偏蔽,則他日得君行道,必無新法之煩苛,必不斥 呂秦牛晉 秦虎視山東,蠶食六國,不知六國未滅,而秦先滅矣。何也?始皇乃呂不韋之子,則是嬴氏為呂氏所滅也。司馬氏欺人孤寡,而奪之位,不知魏滅未幾,而晉亦滅矣。何也?元帝乃牛金之子, 【 元帝乃牛金之子 此誤。考晉書卷六元帝紀,有語云:「初,玄石圖有『牛繼馬後』,故宣帝深忌牛氏,遂為二榼,共一口,以貯酒焉,帝先飲佳者,而以毒酒鴆其將牛金。而恭王妃夏侯氏通小吏牛氏而生元帝,亦有符云。」案,晉宣帝司馬懿卒於嘉平三年,而晉元帝生於咸寧二年,相距二十五年,況牛金為宣帝所鴆,尚死於宣帝之前,依晉書所記,元帝係「小吏牛氏」之私生子,非牛金之子明矣。】 則是司馬氏為牛氏所滅也。春秋書莒氏滅鄫,義正如此。胡致堂欲用春秋法,於始皇紀便明書呂氏,元帝紀便明書牛氏,以從其實。 景公顏子 景公千駟,不及夷齊。顏子一瓢,乃同禹稷。孔孟垂教,深切著明,而後世利欲之私,至於包括天地,蔽遮日月。太史公曰:「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天下嘻嘻,皆為利來。」 【 皆為利來 「來」下原有夾注云:「音離。」】 吁!可哀也哉。 誅綦寡 【 誅綦寡 寬文本並諸本均作「誅罪」。】 舜誅四,周公誅二,趙廣漢誅一原褚而潁川服, 【 趙廣漢誅一原褚而潁川服 案,「原」、「褚」當為二姓,而非一人。漢書趙廣漢傳載:「郡大姓原、褚宗族橫恣,......廣漢既至數月,誅原、褚首惡,郡中震栗。」顏師古注云:「原、褚,二姓也。」羅氏誤二姓為一人。】 尹翁歸誅一許仲孫而東海服。趙、尹固不足道,而所以用刑者,則舜與周公之術也。彼渭水盡赤,血流波道者, 【 渭水盡赤血流波道 諸本作「臨渭論囚,渭水盡赤」。】 獨何為哉? 學仕 學不必博,要之有用;仕不必達,要之無愧。學而無用,塗車芻靈也;仕而有愧,鶴軒虎冠也。 寶臣 楚不以白珩為寶,而觀射父之作訓辭,左史倚相之道訓典, 【 左史倚相之道訓典 「道」,諸本作「通」。】 乃楚之至寶也。齊不以徑寸之珠為寶,而檀子之守南城,朌子之守高唐,黔夫之守徐州,種首之備盜賊,乃齊之至寶也。故忠賢才識之士,謂之寶臣。若無寶而不之求,得寶而不之識,有寶而不之重,棄荊玉而喜燕石,賤周璞而藏鄭鼠,國之不亡者,幸也。 飢寒 楊誠齋云:「人皆以飢寒為患,不知所患者,正在於不飢不寒爾。」此語殊有味。乞食於野人,晉重耳之所以霸。燎衣破?而啜豆粥,漢光武之所以興。況下此者,其可不知飢寒之味哉! 無垢廷對 張子韶對策,至晡未畢,貂璫促之。子韶曰:「未也,方談及公等。」故其策曰:「閹寺聞名,國之不祥也。堯舜閹寺不聞於典謨,三王閹寺不聞於誓誥。豎刁聞於齊而齊亂,伊戾聞於宋而宋危。」 浦鷗 杜陵詠鷗云:「江浦寒鷗戲,無它亦自饒。卻思翻玉羽,隨意點春苗。雪暗還須落,風生一任飄。幾群滄海上,清影日蕭蕭。」言浦鷗閒戲,使無他事,亦自饒美,柰何不免口腹之累,故閒戲未足,已思翻玉羽而點春苗,為謀食之計,雖風雪凌厲,有所不暇顧。末言海鷗之曠逸,清影翛然不為泥滓所點染,非浦鷗所能及。以興士當高舉遠引,歸潔其身如海鷗,不當逐逐於聲利之場,以自取賤辱若浦鷗也。 蘇後湖 蘇養直之父伯固,從東坡遊,「我夢扁舟浮震澤」之詞,為伯固作也。養直「屬玉雙飛水滿塘」之句,亦見賞於坡,稱為吾家養直作此詩時,年甚少, 【 年甚少 「甚」,原誤作「其」,據諸本改。】 而格律已老蒼如此。紹興間,與徐師川同召,師川赴,養直辭。師川造朝,便道過養直,留飲甚歡。二公平日對弈,徐高於蘇,是日養直拈一子,笑視師川曰:「今日須還老夫下此一著。」師川有愧色。游誠之跋養直墨蹟云:「後湖胸中本無軒冕,是以風神筆墨,皆自蕭散,非慕名隱居者比也。士生斯世,苟無功利及人,區區奔走,老死塵埃,不如學蘇養直。」 僂儸 【 僂儸 題下原有夾注云:「僂儸,上郎侯反,下良何反,方言,猶黠慧也。」】 五代史:漢劉銖惡史弘肇、楊邠, 【 漢劉銖惡史弘肇楊邠 「史弘肇」,原誤作「史肇弘」,據新五代史卷三0、舊五代史卷一0七史弘肇傳改。】 於是李業譖二人於帝而殺之。銖喜,謂業曰:「君可謂僂儸兒矣。」僂儸,俗言狡猾也。歐史間書俗語,甚奇。 釋豉 韻書釋豉云:「配鹽幽菽。」四字甚工。 讀書 北魏主珪問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最益人神智?」先曰:「莫若書。」王荊公詩曰:「物變有萬殊,心思纔一曲。 【 心思纔一曲 「思」,原誤作「曲」,據諸本改。】 讀書謂已多,撫事知不足。」言非讀書不足以應事也。然新法之害,豈不讀書之過哉!其過正在於讀書也。夫書不可不讀,尤貴於善讀。方荊公與諸君子爭新法也,作色於政事堂曰:「安石不能讀書,賢輩乃能讀書耶!」夫著一能讀書之心,橫於胸中,則錮滯有我,其心已與古人天淵懸隔矣,何自而得其活法妙用哉!呂東萊解尚書云:「書者,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精神心術盡寓其中,觀書者不求其心之所在,夫何益!然欲求古人之心,必先求吾心, 【 必先求吾心 「求」,原誤作「晝」,據諸本改。】 乃可見古人之心。」此論最好,真讀書之法也。當時趙清獻公之折荊公曰:「皋、夔、稷、契,有何書可讀?」此亦忿激求勝之辭,未足以服荊公。夫自文籍既生以來,便有書。皋、夔之前,三墳亦書也;伏羲所畫之卦,亦書也;太公所稱黃帝、顓帝之丹書,亦書也;孟子所稱放勳曰,亦書也;豈得謂無書哉?特皋、夔、稷、契之所以讀書者,當必與荊公不同耳。當時答荊公之辭,只當曰:「公若錮於有我之私,不能虛心觀理,稽眾從人,是乃不能讀書也。」嗚呼!荊公往矣,後之君子,窮而講道明理,達而撫世酬物,謹無著一能讀書之心,橫在胸中也哉! 松石 秦朝松封大夫,陳朝石封三品。李誠之詠松云:「半依巖岫倚雲端,獨立亭亭耐歲寒。一事頗為清節累,秦時曾作大夫官。」荊公三品石云:「草沒苔侵棄道周,誤恩三品竟何酬?國亡今日頑無恥,似為當年不與謀。」夫松石無知之物,一為二朝名寵所點染,猶不免萬世之包彈,矧士大夫其於進退辭受之際,可苟乎哉! 取守 吳孫秀曰:「討逆弱冠以一校尉創業,今後主舉江南而棄之。」唐李翱曰:「神堯以一旅取天下,後世子孫不能以天下取河北。」忠臣志士之嘆,古今一也。 鷗雁 吾郡陳國材詩曰:「紅日晚天三四雁,碧波春水一雙鷗。」周益公、楊誠齋盛稱之。 石牛洞詩 荊公題舒州山谷寺石牛洞泉穴云:「水泠泠而北出,山靡靡以旁圍,欲窮源而不得,竟悵望以空歸。」晁無咎編續楚詞,謂此詩具六藝群書之餘味,故與其經學典策之文俱傳。朱文公編楚詞後語,亦收此篇。 扈載 五代時,扈載有文名,嘗遊相國寺,見庭竹可愛,作碧鮮賦題壁間。周世宗命小黃門錄進,覽之稱善。王朴尤重之,薦之宰相李穀。穀曰:「非不知其才, 【 非不知其才 「其才」,原作「扈載」,諸本作「其才」。案,新五代史卷三一扈載傳作「其才」,據改。】 然薄命恐不能勝。」朴曰:「公為宰相,以進賢退不肖為職,何言命耶?」乃拜知制誥,為學士。居歲餘,果卒。余謂穀言陋矣,不幸而中。若朴者,真宰相之言也。近時周益公長身瘦面,狀若野鶴,在翰苑多年。壽皇一日燕居,歎曰:「好一箇宰相,但恐福薄耳。」蓋疑其相也。一老璫在傍徐奏曰:「官家所嘆豈非周必大乎?」上曰:「爾何知?」曰:「臣見所畫司馬光像,亦如必大清癯。」上為之一笑。未幾,遂登庸,為太平宰相,與聞揖遜之盛。出鎮長沙,退休享清閑之福十有餘年。 神形影 陶淵明神釋形影詩曰:「大鈞無私力,萬理自森著。人為三才中,豈不以我故。」我,神自謂也。人與天地並立,而為三才,以此心之神也;若塊然血肉,豈足以並天地哉!末云:「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乃是不以死生禍福動其心,泰然委順養神之道也。淵明可謂知道之士矣。 李方叔 元祐中,東坡知貢舉,李方叔就試。將鎖院,坡緘封一簡,令叔黨持與方叔,值方叔出,其僕受簡置几上。有頃,章子厚二子曰持曰援者來,取簡竊觀,乃「揚雄優於劉向論」一篇。二章驚喜,携之以去。方叔歸,求簡不得,知為二章所竊,悵惋不敢言。已而果出此題,二章皆模倣坡作,方叔幾於閣筆。及折號,坡意魁必方叔也,乃章援。第十名文意與魁相似,乃章持。坡失色。二十名間,一卷頗奇,坡謂同列曰:「此必李方叔。」視之,乃葛敏修。時山谷亦預校文,曰:「可賀內翰得人,此乃僕宰太和時,一學子相從者也。」而方叔竟下第。坡出院,聞其故,大歎恨,作詩送其歸,所謂「平生漫說古戰場,過眼空迷日五色」者是也。 【 過眼空迷日五色者是也 「空」,諸本作「終」。案,詩話總龜前集卷二七引此句作「過目還迷日五色」。】 其母嘆曰:「蘇學士知貢舉,而汝不成名,復何望哉!」抑鬱而卒。余謂坡拳拳於方叔如此,真盛德事。然卒不能增益其命之所無,反使二章得竊之以發身,而子厚小人,將以坡為有私有黨,而無以大服其心,豈不重可惜哉! 韓柳歐蘇 韓、柳文多相似,韓有平淮碑,柳有平淮雅。韓有進學解,柳有起廢答。韓有送窮文,柳有乞巧文。韓有與李翊論文書,柳有與韋中立論文書。韓有張中丞傳敘,柳有段太尉逸事。至若韓之原道、佛骨疏、毛穎傳,則柳有所不能為。柳之封建論、梓人傳、晉問,則韓有所不能作。韓如美玉,柳如精金;韓如靜女,柳如名姝;韓如德驥,柳如天馬。歐似韓,蘇似柳。歐公在漢東,於破筐中得韓文數冊,讀之始悟作文法。東坡雖遷海外,亦惟以陶、柳二集自隨。各有所悟入,各有所酷嗜也。然韓、柳猶用奇字重字,歐、蘇唯用平常輕虛字,而妙麗古雅,自不可及,此又韓、柳所無也。 使虜辭樂 光堯之喪,金虜來弔祭,京仲遠以檢正假禮部尚書為報謝使,康元弼館伴。 【 康元弼館伴 五字原脫,據諸本並文義補。】 虜錫燕汴京,仲遠與郊勞使康元弼言,請免燕,不許。請撤樂,如告哀遺留使,亦不許。至期,虜促入席,傳呼不絕。仲遠曰:「若不撤樂,有死而已,不敢即席。」元弼等知不可奪,乃傳言曰:「請先拜酒果之賜,徐議撤樂。」仲遠方率其屬拜受。北典籤者連呼曰:「北朝燕南使,敢不即席!」聲甚厲,仲遠趨退復位,甲士露刃閉門,仲遠命左右叱曰:「南使執禮,何物卒徒,乃敢無禮!」排闥而出,元弼等以聞其主。仲遠留館俟命,賦詩曰:「鼎湖龍馭去無蹤,三遣行人意則同。凶禮強更為吉禮,夷風終未變華風。設令耳與笙鏞末,只願身麋鼎鑊中。已辦淹留期得請,不辭築館汴江東。」越七日,竟獲免樂之命。既還,孝宗勞之曰:「卿能執禮,為朕增氣,何以賞卿?」對曰:「虜畏陛下威德,非畏臣也。正使臣死於虜,亦常分也,敢覬賞乎!」上喜,謂宰相曰:「京鏜,今之毛遂也。」除權侍郎,以至大用。 賀和戎表 嘉定和戎,湖南帥曹彥約賀表云:「過也更也,何傷日月之明;赦之宥之,式彰天地之大。」一時傳誦。吾郡羅蓬伯之詞也。 士卒畏愛 士卒畏將者勝,畏敵者敗;愛將者勝,愛身者敗。畏將則不畏敵,畏敵則不畏將。愛將則不愛身,愛身則不愛將。畏將在將之威,愛將在將之恩。有李光弼斬張用濟之威,則三軍股慄矣,何患其不畏將?有吳起吮士疽之恩,則赴死如歸矣,何患其不愛將?雖然,戮一不用命,誅一不循律,則威振矣,不必數數然也。至若撫循之恩,則終始有所不可廢。東山之詩,昵昵兒女語,此周之所以長。潼關之敗,唐幾亡矣,而僕射如父兄,識者以是占中興焉。謀帥擇將者,則何以哉? [book_title]鶴林玉露卷之六 甲編 玉山詞章 汪聖錫代言溫雅,朱文公推許之,有玉山詞章。如賜四川宣撫虞允文辭召命不允詔云:「惟汝一德,既咨裴度而往釐;于今三年,復念周公之久外。」賜知紹興府史浩乞宮觀養親不允詔云:「尹茲東夏,非徒晝錦之榮; 【 非徒晝錦之榮 「晝」,原誤作「書」,據諸本改。】 循彼南陔,蓋便晨羞之養。」賜陳俊卿辭左相不允詔云: 【 賜陳俊卿辭左相不允詔云 「陳」,原誤作「東」,據諸本並宋史卷三八三陳俊卿傳改。】 「應事幾之糾紛,大車以載;閱世俗之變化,直道而行。民具爾瞻,已公論之胥慶;帝賚予弼,豈寵章之敢私。」賜虞允文辭右相不允詔云:「以夢營求,孰若驗事功之已試;以言寤合,孰若察志節之所安。」賜大將成閔復節鉞詔云:「不以一眚掩大德, 【 不以一眚掩大德 「眚」字原作「青」,誤。案,「不以一眚掩大德」,語出左傳僖公三三年,據改。】 既當念功;安得壯士守四方,豈若求舊。」除郭振節度使制云:「不顯亦世,尚繼汾陽之休;無兢維人,孰云充國之老。」皆可喜也。 作文遲速 李太白一斗百篇,援筆立成。杜子美改罷長吟,一字不苟。二公蓋亦互相譏嘲,太白贈子美云:「借問因何太瘦生,只為從前作詩苦。」苦之一辭,譏其困琱鐫也。子美寄太白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細之一字,譏其欠縝密也。昌黎誌孟東野云:「劌目鉥心,刃迎縷解,鉤章棘句,搯擢胃腎。」 【 搯擢胃腎 搯,原誤作「陷」,據諸本改。】 言其得之艱難。贈崔立之云:「朝為百賦猶鬱怒,暮作千詩轉遒緊。 【 暮作千詩轉遒緊 「遒」,原誤作「道」,據諸本改。】 搖毫擲簡自不供,頃刻青紅浮海蜃。」言其得之容易。余謂文章要在理意深長,辭語明粹,足以傳世覺後,豈但誇多鬥速於一時哉!山谷云:「閉門覓句陳無已,對客揮毫秦少遊。」世傳無已每有詩興,擁被臥床,呻S吟Y累日,乃能成章。少遊則盃觴流行,篇詠錯出,略不經意。然少遊特流連光景之詞,而無已意高詞古,直欲追蹤騷雅,正自不可同年語也。 象郡送行詩 吾郡胡季昭,寶慶初元為大理評事,應詔上書言濟邸事,竄象郡。建人翁定送行詩云:「應詔書聞便遠行,廬陵不獨詫邦衡。寸心只恐孤天地, 【 寸心只恐孤天地 「孤」字原脫,據諸本補。】 百口何期累弟兄。世態浮雲多變換,公朝初日盍清明。危言在國為元氣,君子從來豈願名!」 【 君子從來豈願名 「願」,疑為「顧」之誤。】 旴江杜來詩云:「廬陵一小郡,百歲兩胡公。論事雖小異,處心應略同。有書莫焚稿,無恨豈傷弓。病愧不遠別,寫詩霜月中。」太學生胡炎詩云:「一封朝奏大明宮,噓起廬陵古直風。言路從來天樣闊, 【 言路從來天樣闊 「闊」,原誤作「濶」,據諸本改。】 蠻荒誰使徑旁通。朝中競送長沙傅,嶺表爭迎小澹翁。學館諸生空飽飯,臨分憂國意何窮。」先君竹谷老人詩云:「好讀床頭易一編,盈虛消息總天然。崢嶸齒頰皆冰雪,肯怕炎方有瘴煙。」「頻寄書回洗我愁,莫言無鴈到南州。長相思外加餐飯,計取承君舊話頭。」季昭之兄子建,弟國賓,皆博學能文,懷奇負氣。兄弟友愛最隆,不蓄私財,有無盡費於朋友。得罪之日,囊無一錢,子建挈家歸,賣文以活。國賓奮然徒步,從其兄於貶所。國賓先沒,季昭繼之。端平更化,詔許歸葬,贈朝奉郎,官其一子。 【 官其一子 「官」字原脫,據諸本補。】 洪舜俞艸贈官制詞云:「朕訪落伊始,首下詔求讜直,蓋與諫鼓謗木同意。以直言求人,而以直言罪之,豈朕心哉!爾風裁峭潔,志概激壯,繇尉廷平,上書公車,言人之所難言。方嘉貫日之忠,已墮偃月之計。問塗胥口,訪事瀧頭,曾無幾微見於顏面,何氣節之烈也。仁祖能全介於遠謫之餘,孝祖能拔銓於投荒之後。撫今懷往,魂不可招,潦霧墮鳶,悲悔何及。陟階員外,仍官厥子。用旌折檻之直,且識投杼之過。爾雖死,可不朽矣。」 廉賈 史貨殖傳曰: 【 史貨殖傳 「貨殖」,原倒作「殖貨」,據史記卷一二九貨殖列傳改。】 「貪賈三之,廉賈五之。」夫貪賈所得宜多,而反少,廉賈所得宜少,而反多,何也?廉賈知取予,貪賈知取而不知予也。夫以予為取,則其獲利也大。富商豪賈,若惡販夫販婦之分其利,而靳靳自守,則亦無大利之獲矣。巨賈呂不韋見秦子異人質於趙,曰:「此奇貨可居。」遂不吝千金,為之經營於秦,異人卒有秦國,而不韋為相。此其事固不足道,而其以予為取,則亦商賈之雄也。 【 則亦商賈之雄 「雄」,諸本作「權」。】 漢高帝捐四萬斤金與陳平,不問其出入,裂數千里地封韓、彭,無愛惜心,遂能滅項氏有天下。劉晏造船,合費五百緡者,給千緡,使吏胥工匠,皆有贏餘,由是舟船堅好,漕運無虧,足以佐唐之中興。是皆得廉賈之術者也。東坡曰:「天下之事,成於大度之士,而敗於寒陋之小人。」 容南遷客 高登,字彥先,漳浦名儒,志節高亮。少游太學,值靖康之亂,與陳東上書陳六賊之罪,且言金虜不可和狀。紹興間,對策鯁直,有司擬降文學,高宗不可,調靜江府古縣令。時秦檜當國,檜父嘗宰是邑,帥胡舜陟欲立祠逢迎, 【 帥胡舜陟欲立祠逢迎 「帥」字諸本無。案,宋史卷三九九高登傳作「帥胡舜陟」,故當以有「帥」為是。】 彥先毅然不從。舜陟欲以危法中之,逮繫訊掠,迄無罪狀可指。校文潮陽,出「則將焉用彼相賦」,「直言不聞深可畏論」,策問水災。檜聞之大怒,謂其陰附趙鼎,削籍流容州,死焉。檜沒,諸賢遭誣陷者皆昭雪,彥先以遠人下士,無為言者。乾道間,梁克家始為之請。傅伯壽、朱文公守漳,又連為之請,皆格不下。余為容法曹掾,容士猶能言其風猷,傳其文墨。偶攝校官,遂為立祠於學宮。同時有吳元美者,三山文士,作夏二子賦,譏切秦檜。其家立潛光亭、商隱堂,其怨家摘以告檜曰:「亭號潛光,蓋有心於黨李;堂名商隱,本無意於事秦。」李,謂泰發也。亦削籍流容州,死焉,因併祠之。彥先有修學門庭傳於世,元美有遊勾漏洞天記,載容州志。 宰相罷 陳應求嘗告孝宗曰:「近時宰相罷去,則所用之人,不問賢否,一切屏棄。此鉤黨之漸,非國家之福。」趙溫叔為相,多引蜀士,及罷相,有為飛語以撼蜀士者,王季海言:「一宰相去,所用者皆去,此唐季黨禍之胎也,豈聖世所宜有哉!」蜀士乃安。二公之論善矣,然此為平時宰相善罷者言也,若權姦之去,則正當洗腸滌胃。若借溫太真之事,為小人開一線之路,借范堯夫之言,為君子憂後來之禍,則失之矣。 紫敗素 戰國策:蘇代曰:「齊,紫敗素也,而賈十倍。」言外美而中腐,如以敗素染紫也,與蠟鞭之說正相似。 王梅溪 王龜齡年四十七魁天下,以書報其弟夢齡、昌齡曰:「今日唱名,蒙恩賜進士及第,惜二親不見,痛不可言,嫂及聞詩、聞禮可以此示之。」詩、禮,其二子也。於十數字之間,上念二親,而不以科名為喜,專報二弟,而不以妻子為先,孝友之意皆在焉。為御史,首彈史丞相浩,乞專用張浚。上為出浩帥紹興,龜齡又上疏,言舜去四凶,未聞使之為十二牧。與胡邦衡並為左右史,相得最歡。奏補先弟而後子。嘗賦不欺詩云:「室明室暗兩奚疑,方寸常存不可欺,莫問天高鬼神惡,要須先畏自家知。」其自吏部侍郎出帥夔門也,有臨安錄事參軍祝懷,抗疏銀臺,謂:「王十朋忠義謇諤,借令不容於朝,亦合置之近藩,緩急呼來,無倉卒乏使之憂,今遣往萬里外,非計之得也。」雖不報,時論韙之。 太子參決 孝宗之末,詔皇太子參決庶務。楊誠齋時為宮僚,上書太子曰:「民無二主,國無二君, 【 國無二君 原作「國不堪二」。案,續資治通鑑卷一五一載楊萬里上太子書作「國無二君」。此與上「民無二主」句相對成文,故當作「國無二君」為是,今據諸本改。】 今陛下在上,而又置參決,是國有二君也。 【 是國有二君也 「君」字原脫,據諸本並續通鑑卷一五一補。】 自古未有國貳而不危者,蓋國有貳,則天下嚮背之心生;嚮背之心生,則彼此之黨立;彼此之黨立,則讒間之言啟;讒間之言啟,則父子之隙開。開者不可復合,隙者不可復全。昔趙武靈王命其子何聽朝,而從傍觀之,魏太武命其子晃監國,而自將于外,間隙一開,四父子皆及於禍。唐太宗使太子承乾監國,旋以罪廢。國朝天禧亦嘗行之,若非寇準、王曾,幾生大變。蓋君父在上而太子監國, 【 蓋君父在上而太子監國 「君父」,原誤作「君子」,據諸本及續通鑑改。】 此古人不幸之事,非令典也。」當時諸公,皆甚其言。至紹熙甲寅,始服其先見。 師友制服 胡澹庵為清節先生制師之服,張魏公為張無垢制友之服。 斬檜書 胡澹庵上書乞斬秦檜,金虜聞之,以千金求其書。三日得之,君臣失色曰:「南朝有人。」蓋足以破其陰遣檜歸之謀也。乾道初,虜使來,猶問胡銓今安在。張魏公曰:「秦太師專柄二十年,只成就得一胡邦衡。」 簡齋詩 自陳、黃之後,詩人無逾陳簡齋。其詩繇簡古而發穠纖。值靖康之亂, 【 值靖康之亂 「值」,諸本此字上有一「遭」字。案,永樂大典卷八二一引同原本。】 崎嶇流落,感時恨別,頗有一飯不忘君之意。如「涼風又落宮南木, 【 涼風又落宮南木 「宮南」,諸本作「南宮」。案,永樂大典引同原本。】 老鴈孤鳴漢北洲」, 【 老鴈孤鳴漢北洲 「漢北」,謝本、稗海本作「北漢」。案,永樂大典引同原本。】 「乾坤萬事集雙鬢,臣子一謫今五年」,「天翻地覆傷春色,齒豁頭童祝聖時」,「近得會稽消息不?稍傳荊渚路歧寬」,「東南鬼火成何事,終藉胡鋒作爭臣」,「龍沙此日西風冷,誰折黃花壽兩宮」,皆可味也。 伯夷傳赤壁賦 太史公伯夷傳,蘇東坡赤壁賦,文章絕唱也。其機軸略同,伯夷傳以「求仁得仁,又何怨」之語設問,謂夫子稱其不怨,而采薇之詩猶若未免於怨,何也?蓋天道無親,常與善人,而達觀古今,操行不軌者多富樂,公正發憤者每遇禍,是以不免於怨也。雖然,富貴何足求,節操為可尚,其重在此,則其輕在彼。況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伯夷、顏子得夫子而名益彰,則所得亦已多矣,又何怨之有!赤壁賦因客吹簫而有怨慕之聲,以此設問,謂舉酒相屬,凌萬頃之茫然,可謂至樂,而簫聲乃若哀怨,何也?蓋此乃周郎破曹公之地,以曹公之雄豪,亦終歸於安在?況吾與子寄蜉蝣於天地,哀吾生之須臾,宜其託遺響而悲怨也。雖然,自其變者而觀之,雖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又何必羡長江而哀吾生哉!矧江風山月,用之無盡, 【 用之無盡 「用」,原誤作「食」,據諸本改。】 此天下之至樂,於是洗盞更酌,而向之感慨風休冰釋矣。東坡步驟太史公者也。 留後門 紹興壬子冬,劉豫入寇,趙元鎮當國,請高宗親征。行次姑蘇,喻子才謂元鎮曰:「相公此舉,有萬全之策乎?亦賭彩一擲也?」元鎮曰:「利鈍亦安能必?事成則幸,不成則死之爾。」子才曰:「今若直前,萬一蹉跌,退將安託?要須留後門,則庶幾進退有據。」元鎮曰:「誠有之,則甚善,計將安出?」子才曰:「張樞密在福唐,若除閩浙江淮宣撫使,則命到之日,便有官府軍旅錢穀,彼之來路,即我之後門也。」元鎮大以為然,於是魏公復用。余謂鑾輅親征,事大體重,固宜進退有據。若論兵法,則置之死地而後生矣,豈預留後門哉?留後門,則士不死戰矣。項羽救趙,既渡,沉船破甑,持三日糧,示士必死無還心,故能破秦。 十銘 光宗即位,謝艮齋為文昌,進十銘云: 【 進十銘 「十銘」,宋史卷三八九謝諤傳作「十箴」,語云:「光宗登極,獻十箴。」案,永樂大典卷八二六九引同原本。】 公丹扆箴。又作勸農詩云:「莫入州衙與縣衙,勸君勤理舊生涯。池塘多放聊添稅,田地深耕足養家。教子教孫須教義,栽桑栽柘勝栽花。閑非閑是都休管,渴飲清泉困飲茶。」又云:「仕宦之人,南州北縣。商賈之人,天涯海岸。爭如農夫,六親對面。夏絹新衣,秋米白飯。鵝鴨成群,豬羊滿圈。官稅早輸,逍遙散誕。似此之人,直千直萬。」?「業成而難,其敗或易。兢兢保之,常恐失墜。道甚簡易,在尊所聞。帝王之學,匪藝匪文。畏天之威,主德為最。水旱雷風,天之仁愛。存心公正,治之所起。毫釐之私,患及千里。妄賞不勸,妄罰不畏,賞罰大權,以妄為忌。貪吏虐民,戒石莫聽。獎廉以激,捷於號令。民之疾苦,幽遠難知,日訪日問,猶恐或遺。財在天下,理之以義,未聞刻斂,其罪在吏。亂之所生,非止夷狄,姦回諛說,尤害于國。自治十全,乃可理外。重乃馭輕,輕動為戒。」辭簡理明,時人以比李 【 直千直萬 諸本作「直金千萬」。】 詞旨平易,足以諭俗,然其言農夫之樂,想乾淳間有之,今則甚於聶夷中之詩矣,寧復有此氣象哉! 詩用字 作詩要健字撐拄,要活字斡旋,如「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弟子貧原憲,諸生老伏虔」。「入」與「歸」字,「貧」與「老」字,乃撐拄也。「生理何顏面,憂端且歲時」,「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何」與「且」字,「豈」與「應」字,乃斡旋也。撐拄如屋之有柱,斡旋如車之有軸,文亦然。詩以字,文以句。 付與天地 荊公詩云:「豈無他憂能老我,付與天地從今始。」朱文公每喜誦之。 讀易亭 魏鶴山詩云:「遠鐘入枕報新晴,衾鐵衣稜夢不成。起傍梅花讀周易,一窗明月四簷聲。」後貶渠陽,於古梅下立讀易亭,作詩云:「向來未識梅生時,繞谿問訊巡簷索。絕憐玉雪倚橫參,又愛清黃弄煙日。中年易裏逢梅生,便向根心見華實。候蟲奮地桃李妍,野火燒原葭菼出。方從陽壯爭出門,直待陰窮排闥入。隨時作計何太癡,爭似此君藏用密。」推究精微,前此詠梅者未之及。 漂母 韓信未遇時,識之者惟蕭何及淮陰漂母爾。何之英傑,固足以識信,漂母一市媼,乃亦識之,異哉!故嘗謂子房狙擊祖龍,意氣過於輕銳,故圯上老人抑之。韓信俛出市胯,意氣鄰於消沮,故淮陰漂母揚之。一翁一媼,皆異人也。唐子西作淮陰賢母墓銘曰:「項王喑嗚,范增謀謨,信來不呼,信去不追,坐視信逋,反噬其躬, 【 反噬其躬 「躬」,諸本作「軀」。】 匹婦區區,而知信乎?吁!」 猴馬 唐明皇時,教坊舞馬百匹,天寶之亂,流落人間。魏博田承嗣得之,初不識也,嘗燕賓僚,酒行樂作,馬忽起舞,承嗣以為妖,殺之。昭宗養一猴,衣以俳優服,謂之「侯部頭」。朱溫既篡,引至坐側,猴忽號擲,自裂其衣,溫叱令殺之。嗚呼!明皇之馬,有愧於昭宗之猴矣。 經界 朱文公守漳,將行經界,王子合疑其擾。公答書曰:「經界一事,固知不能無小擾,但以為不若此,則貧民受害無有了時。故忍而為之,庶幾一勞永逸耳。若一一顧恤,必待人人情願而後行之,則無時可行矣。紹興間,正施行時,人人嗟怨,如在湯火中,但訖事後, 【 但訖事後 「訖」,原誤作「說」,據諸本並朱文公文集卷四九答王子合書「但訖事之後」語改。】 田稅均齊,田里安靜,公私皆享其利。凡事亦要其久遠如何耳。少時見所在所立土封,皆為人題作李椿年墓,豈不知人之常情,惡勞喜逸,顧以為利害之實,有不得而避者耳。禹治水,益焚山,周公驅猛獸,豈能不役人徒而坐致成功?想見當時亦須有不樂者,但有見識人,須自見得利害之實,知其勞我者乃所以逸我,自不怨耳。子合議漢事甚熟,曾看高祖初定天下,蕭何大治宮室,又從婁敬策,徙齊楚大姓十數萬於長安,不知當時是幾箇土封底工夫, 【 不知當時是幾箇土封底工夫 朱文公文集卷四九於「幾箇」上有一「費」字。】 心之所向而姑為之乎!宜其不足以服荊公,而指為戰國縱橫之學也。?而不聞天下之不安,何也?」文公此論,可謂明確。蓋自商鞅有成大事者,不和於眾之說,卒以滅宗。故後之為政者,每畏拂人情,不知人情固不可拂,亦不可徇。唯當論理之是非,事之當否爾。商之遷亳,周之遷洛,何嘗不拂人情?及其事久論定,然後知拂之者,乃所以愛之也。司馬相如曰:「世必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有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常人之所異也。故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