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人物志译注 [book_author]刘劭 [book_date]不详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三国,人物品鉴,完结 [book_length]125861 [book_dec]三国魏刘劭著。三卷十二篇。从汉末魏初 地方察举用人和品鉴人才的需要出发,对人的本性、才 具以及志业等分别加以阐析。该书的立论方法类似名 家,其言“考课核实”又近法家,而主张“中庸至德”则为 儒家。认为“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故能调成五材,变 化应节”(《九征》)。因此主张君子要中庸无为、谦让不 争;要求当时的统治者实行清净无为而治。这又显然是 道家的思想。本书对开启魏晋名理玄谈风气有很大影 响。其总结人物评价经验,如所谓“九征”、“八观”、“七 缪”、“效难”等为后人所重视。郑旻《重刻人物志跋》认 为“三代而下,善评人品者莫或能逾之”。有《龙溪精舍 从书》本和《四部丛刊》本等。 [book_img]Z_11975.jpg [book_title]原序 本篇导读 从管理学角度看,大至国家,中至企业,小至一个小社群,无不牵涉人事管理的学问。管理的学问大矣哉!但不管如何复杂,关键就在四个字:“知人善任”。这四个字复可分为“知人”一组和“善任”一组。“知人”当然在“善任”之先,而成其先决条件。原因无他,要把管理办得好,就要问一个大问题:就是指派什么人负责什么岗位;这个就是“善任”的问题。但未问这个问题前,必先要清楚掌握什么人才是最能把什么岗位发挥得最好,换言之,“善任”的基础必在“知人”。本章的目的,就是要为全书讨论的开展,一锤定音。 夫圣贤之所美[1],莫美乎聪明[2];聪明之所贵[3],莫贵乎知人。知人诚智[4],则众材得其序[5],而庶绩之业兴矣[6]。 [1] 美:认为……好。 [2] 聪明:明察事理。唐张守节在解释《史记》中记载黄帝“成而聪明”时说:“聪明,闻见明辩也。” [3] 贵:重要。《孟子·尽心下》:“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4] 诚:如果。 [5] 材:同“才”,指人才。序:顺序,次序。 [6] 庶绩:各种事功。庶,众多。绩,事功。《尚书·尧典》:“允厘百工,庶绩咸熙。”孔安国传:“绩,功也;言众功皆广。” 译文 圣人贤者认为人的资质中,没有比聪明更好的;在聪明资质中,没有比能够辨识人才更重要的。如果能够用聪明智慧来辨识人才,那么众多的人才就能够排列出上下高低的次序,各种事业就会兴旺了。 赏析与点评 本节开宗明义,指出在所有品德、能力当中,以聪明为至上。而所谓聪明,最终极的体现地方就在于鉴别人才。当中有两点值得注意: 一、作者刘劭把各种事业的兴旺,以层层推论的方式归结到圣人论述的权威上;二、又百业之所以兴旺,与人才的优劣得以被秩序化,两者息息相关。 另外,刘劭行文,其结构意识之高,在古代中国当名列前茅。每章首段,往往为全文引论,以铺垫下文的申论,最后缀以结语(不一定是结论),以作首尾呼应。此特色在本原序中,可见一斑。 是以圣人著爻象则立君子小人之辞[1],叙《诗》志则别风俗雅正之业[2],制礼乐则考六艺祗庸之德[3],躬南面则援俊逸辅相之材[4],皆所以达众善而成天功也[5]。天功既成,则并受名誉[6]。是以尧以克明俊德为称[7],舜以登庸二八为功[8],汤以拔有莘之贤为名[9],文王以举渭滨之叟为贵[10]。 [1] 爻象:《周易》中的爻辞和象辞。《周易》中以“-”表示阳爻,以“——”表示阴爻,爻有爻辞,如:乾卦中初九爻之辞是“潜龙,勿用”,九五爻之辞是“飞龙在天,利见大人”等等。每六爻组成卦象,象辞用来解释卦象,如乾卦的象辞有“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之语。后爻象用来泛指《易传》。君子小人之辞:指爻辞和象辞中有关“君子”和“小人”的论述。如坤卦中有“君子以厚德载物”,师卦中有“小人勿用”等。 [2] 《诗》:即《诗经》,是我国有记载的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志:诗中所抒发的意志和感情。《毛诗序》:“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风俗雅正:指《诗经》中所含的风、雅、颂三种不同风格的诗。风即当时各国的民歌,雅即周王朝的乐曲《大雅》、《小雅》,颂即商周时代宗庙祭祀的乐歌。《诗经》为孔子所删定,风、雅、颂之分也反映了孔子心目中的次序。 [3] 六艺:一指古代儒家教育的六个内容,即礼、乐、射、御、书、数。二指儒家的六种典籍,即《诗经》、《尚书》、《礼经》、《乐经》、《易经》、《春秋》。《汉书·艺文志》:六艺之文,“《乐》以和神,仁之表也;《诗》以正言,义之用也;《礼》以明体,明者着见,故无训也;《书》以广听,知之术也;《春秋》以断事,信之符也。五者,盖五常之道,相须而备,而《易》为之原”。祗庸:恭敬恒常。郑玄注《周礼·春官·大司乐》中的“祗”“庸”说:“祗,敬;庸,有常也。” [4] 南面:指帝王之位。古代帝王理政皆坐北朝南,故言。援:拔举,提拔。俊逸:超群拔俗。晋葛洪《抱朴子·穷达》:“俊逸絷滞,其有憾乎?” [5] 达:推举,推荐。《礼记·儒行》:“推贤而进达之。”天功:帝王的功业。 [6] 并:合,一起。 [7] 尧:相传为上古帝王,帝喾之子,祁姓,名放勋。原封于唐,故称陶唐氏。在位期间设官分职,制定历法,并派人治理洪水。晚年禅位于舜。克:能够。明:认识,辨识。俊德:才能超群、品德高尚的人。 [8] 舜:相传为上古帝王,尧的接班人。姚姓,名重华,号有虞氏,又称虞舜。在位期间巡行四方,诛除“四凶”,任禹、后稷、契、皋陶等人分掌政事。年老后举荐治水有功的禹为接班人。登庸:举进,任用。二八:指八恺、八元。《左传·文公十八年》记载,高阳氏时有八个才德兼备的人,即苍舒、 、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此八人即为八恺。高辛氏时有八个才德兼备的人,即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舜曾举用“八恺”管理土地、执掌农业、处理各种事务,任用“八元”负责掌管礼义教化。 [9] 汤:商朝第一位王,又称成汤、武汤、武王、太乙、天乙。名履,主癸之子。定居于亳,用伊尹、仲虺为辅佐,接连攻灭韦、顾、昆吾等夏朝属国,又在鸣条打败夏桀,推翻夏朝,建立商朝。有莘之贤:即伊尹。有莘为古国名,在今山东曹县西北。成汤娶有莘氏之女,伊尹当时在有莘国为奴,作为陪嫁之臣进入商国,后被成汤发现重用,为灭夏建商出谋划策,建立大功。 [10] 文王:即周文王,姬姓,名昌,王季之子,武王之父,又称周侯、西伯、姬伯。原为商朝诸侯,被封西伯。在位敬老爱幼,礼贤下士。曾被商纣王囚禁于羑里,归周后得到诸侯拥护,伐犬戎、密须,灭崇国、黎国,使周强大起来,形成“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的局面。渭滨之叟:即吕望,又称太公望、吕尚、师尚父。俗称姜太公、姜子牙。姜姓,吕氏,名尚,字子牙,周文王遇之于渭水之阳,说:“吾太公望子久矣。”帮助武王伐纣,是西周的开国大臣。灭商后被封于营丘,为齐国的开国之君。 译文 所以圣贤为《周易》作注解的时候,文字中就有了君子与小人的不同;在修订《诗经》的时候,就已经对《风》、《雅》、《颂》不同风格的诗篇作了分别;在制定礼乐制度的时候,就通过礼、乐、射、御、书、数等方面来考察人的恭敬守常的品德;身居帝王之位的时候,就选拔超群脱俗有辅佐才能的人;这些都是拔举众多优秀人才,完成帝业的事例啊。帝业建成后,明君和贤臣就一起享受盛名和美誉了。所以唐尧因能够辨识才能出群品德高尚的人而著称,虞舜因任用八恺八元而取得成效,商汤因为提拔任用伊尹而出名,周文王因为举用吕望而被尊崇。 赏析与点评 这一节列举历史上受人注目的例子,说明昔日的明君圣人之所以能垂范当代、影响后世,甚至成就帝王功业(天功),实有赖于他们精于用人的能力。刘劭的推论是,“天功之成”的充分而必要条件在于“众善”,而“众善”的充分而必要条件则在于选拔用人,因此,用人恰当是“天功之成”的充分而必要条件。紧接于此,刘劭再以实例充实自己的论证:当中不论帝尧、帝舜,以至商汤、周文王等,莫不以提拔人才为其成功的钥匙。 由此论之,圣人兴德[1],孰不劳聪明于求人[2],获安逸于任使者哉!是故仲尼不试[3],无所援升[4],犹序门人以为四科[5],泛论众材以辨三等[6]。又叹中庸[7],以殊圣人之德,尚德以劝庶几之论[8],训六蔽以戒偏材之失[9],思狂狷以通拘抗之材[10],疾悾悾而无信[11],以明为似之难保[12]。又曰察其所安,观其所由[13],以知居止之行。 [1] 兴德:成就化育万物的德政。兴,成就。德,古代特指天地化育万物的功能。《周易·乾》:“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姚配中注:“化育万物谓之德,照临四方谓之明。” [2] 求人:寻求人才。 [3] 仲尼:即孔子,名丘,字仲尼。不试:不被任用。孔子曾周游列国,希望被国君任用,以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但始终没能如愿。 [4] 援升:提拔任用。 [5] 四科:指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类。孔子曾把他的得意弟子归为四类: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为德行类;宰我、子贡为言语类;冉有、季路为政事类;子游、子夏为文学类。见《论语·先进》。 [6] 三等:孔子曾把众人分为三个等级:“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又其次也。”见《论语·季氏》。 [7] 中庸:孔子的政治、哲学主张,即待人、处事不偏不倚,无过无不及,守常不变。《论语·雍也》:“中庸之为德也,其至矣乎。”何晏《集解》:“庸,常也,中和可常行之道。” [8] 庶几:差不多,近似。《周易·系辞下》:“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意为颜渊这个子弟,差不多是个贤人了吧! [9] 六蔽:因不好学而造成的人的品德上的六种偏弊。《论语·阳货》:“子曰:‘由也,女闻六言、六蔽矣乎……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意为,爱仁德不爱学习容易被人愚弄,爱耍聪明不爱学习容易放荡浮躁,爱诚信不爱学习容易被人利用于己有害,直率而不爱学习容易说话尖刻伤人,逞勇敢而不爱学习容易闯祸,刚强而不爱学习容易胆大妄为。 [10] 狂狷:指志向高远富于进取的人与洁身自守拘谨无为的人。《论语·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何晏《集解》引包咸曰:“中行,行能得其中者,言不得中行则欲得狂狷者。狂者,进取于善道。狷者,守节无为。欲得此二人者,以时多进退,取其恒一。”拘抗之材:拘谨和奋发的人才,与前狂狷同义。 [11] 疾:痛恨,厌恶。悾悾而无信:貌似诚恳而不讲信用。《论语·泰伯》:“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邢昺疏:“悾悾,悫也。谨悫之人宜信而乃不信。”悾悾,诚恳的样子。 [12] 为:通“伪”。 [13] 察其所安,观其所由:《论语·为政》:“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意思是考察他所交结的朋友,观察他的行为,了解他的内心。 译文 根据这些史实可以说,圣人成就化育万物的德政,有哪个不是运用自己的聪明去寻求发现人才,并且任用他们从而使自己获得安逸呢!所以孔子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不被各诸侯国提拔任用,但他仍旧用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来给自己的学生分类,用生而知之、学而知之和困而知之三等来广泛地评论天下众人。又赞叹不偏不倚守常不变的中庸原则,来突出圣人的品德,用对颜渊的褒赞来鼓励人们崇尚道德,用六蔽的训诫来使人们避免才能畸形发展所带来的弊病,希望得到志向高远富于进取的人和洁身自守拘谨不做坏事的人以使他们的才能得以发挥,痛恨那些貌似诚恳却不守信用的人和行为,以此向世人说明伪装是难以持久的。孔子又说认识一个人要观察他的行为,了解他的内心,就知道他真实的举止行动了。 赏析与点评 古人议论,不管什么主题,往往会援引圣人之言以显示自己的论述有根有据。刘劭既以儒门自居,自然要引述至圣孔子之言,以证明全书往后的观点乃信而有征。事实上,引用孔子本身亦很有道理。孔子本人对各色人等作过很多评断,他大刀一挥把人才作不同分类。在其众多学生当中,他对颜渊的评价,跟他对子路的评价就大异其趣。 本段值得注意的是,刘劭认为孔子以圣人之智,已对人才的考察提出诸种标准与角度,可点列如下: 一、根据学生的天分所在,依科目分四类;二、将人才分为三等;三、提出中庸的境界作为理想追求目标;四、指出六种不学无术之人的通病,以揭示偏才之失;五、通过对某种人(如拘谨保守、自大激进、外表忠实而内里无信等)的批判告诫,来显示人物可以分类;六、最后,提出观人之法,即观察其人的交往、行事态度等外在行为,来判断他的内心性格。 此节目的是要合理化《人物志》的写作动机,因为既然有孔子品评人物在先,刘劭本人仿效于后,实亦其宜也。 人物之察也,如此其详[1]。是以敢依圣训,志序人物[2],庶以补缀遗忘[3],惟博识君子裁览其义焉[4]。 [1] 详:审慎。 [2] 志:记录。 [3] 庶:希望。 [4] 惟:愿,希望。 译文 对人才的考察,应当这样的审慎。所以我斗胆依照圣人的准则,记述辨识人才使用人才的理论和方法,希望以此来补缀前贤在这方面的疏漏和遗缺,愿博学高识的君子裁决浏览其中的意思。 赏析与点评 此节为结语,重点在指出,古人品鉴人物并不粗疏,相反已示范了“详尽审慎”的准则、特色,所以他才敢狗尾续貂,审视人才,并以等级判其高下。 [book_title]九征第一 本篇导读 不计原序,本章为全书首章,由内容到行文风格,是全书的缩影。 以内容而言,本章为全书开辟讨论的天地,断言人才本质可被探讨,并且为此一可能性提供哲学上的说明。就行文风格来说,我在前面全书导读中提到,刘劭行文讲求谋篇布局,篇章结构之严谨,大有当代学术界期刊论文的格局,读毕本章必有同感。 首段引言,即点出全章所要解决的问题,并实时扼要提出解决方案,是为总论,余下各段除尾段外,则为分论,尾段则为结论,以呼应总论中所提出的方案。具体而言,要解决的问题是观人之难;解决方案就是由外而内,以外表可观察的征状,来窥探内里难测的人才本质。 九征中的“征”字,作名词用,有表征、特征的意思;作动词用,可解作征知。因此,所谓“九征”,就是九种人才特质的表征, 或表示通过九种归类方式,便可征知各类人才。所谓“表”,是与“里”相对或相对应的。“相对”有对立的意思,但“对应”则不但不对立,更有互为辅助,互相兼容的意味。无论如何,表征就是指内在的特质在外在的表现、反映等等。此处的“内在的特质”,从本书的写作动机来看,当然是指人的内在特质,再准确点,就是人的内在“才质”。 刘劭之所以要谈“九征”,用意明显不过。《人物志》的主旨,是要通过辨别人才来决定哪种人适合哪种工作岗位。这里我想实时补加一笔。依全书弥漫着关于人才的“天赋决定论”来看 ,所谓“哪种人适合哪种工作岗位”,其实意味着哪种人“只”适合哪种工作岗位,亦即“只”适合工作岗位A的某甲,是不适合工作岗位B的。这是因为哪种人适合哪种工作岗位,是由其内在的先天禀赋决定的。先天禀赋决定并且限制了他的能力、倾向、性格、情绪等等特质。 既然不同的人“只”适合被委派至不同的特定岗位,于是,绝对有需要制定出判断人内在特质的一套检测方法或者标准。由于内在特质虽不可直接观测(除非你有圣人之能),但却可根据阴阳五行的先天规律,由外显的行为举止等等表征出来,所以本章的要旨,就是要指出九种外在的特征,怎样与九种内在特质具有一一对应的关系。 当然,读者手执《人物志》一书,总期望于文首即看到刘劭怎样论述外在与内在的一一对应关系,但身处汉魏以阴阳五行为显学的时代中,他免不了要用阴阳五行的框架,来对“表”与“里”之间的关系,作一番哲学论证的发挥。就像现代人,简单如购物,往往会用到“消费”啦、“通胀”啦等等经济学术语来讨论。原因无他,不同时空的人们总有自己群体的共同语言;刘劭身处中古,阴阳五行可谓当时一众士人的共同知识背景,把自己的理论建基在共同知识背景之上,实不足为奇。 要全面掌握本章,当中几组关键词必须认识: 第一组,才质的先天根据:元一、阴阳、五行; 第二组,由五行到五德的身体器官“介面”:骨、气、肌、筋、血; 第三组,中庸、平淡; 第四组,九种外在表征: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 第五组,三类值得关注讨论的人:兼德、兼材、偏材,即中庸、大雅、小雅;另加两类不加讨论的人:依似、间杂(无恒)。 运用这几组关键词,本文的论述思路大致可重构如下: 人才的实质来自于道(或称天道,刘劭称之为元一),所谓道者,就是阴阳五行的来源,亦是其统一体,由于人与天道同构,因此,人才的实质来自于此统一体,阴阳构成人的生成原理,五行构成人的物质形式。若从人的才能源自性与情来讲,则阴阳构成性,五行构成情。阴阳五行的不同成素比例,解释了人才的高低、厚薄、清浊,由于人的才能构成由上述先天因素决定,亦因此后天没法作彻底的改变,人的可塑性仅可体现在自己由五行中获取的成分组合所界定的范围内。 五行的木、火、土、金、水 各元素,在人身上,表现为骨、气、肌、筋、血等“五体”,又通过五体所象征的“五质”,即弘毅、文理、贞固、勇敢、通微,来进一步象征“五常”,即仁、礼、信、义、智。称之为“五常”,是因为此五种品德,具恒常之性,专一不移。 由层层象征,人的性格质量结构便给展示出来,选拔人才或一般观人时,便可有所凭借。五行的比例若在均衡状态,则其人自然不会峥嵘突角,反倒表现得似乎平平淡淡,刘劭称之为“中庸”状态,此乃圣人境界,非一般有偏颇倾斜的“偏才”所可比拟。 再申而言之,既然有之于内必形之于外,所以我们可以以逆向的方式,由外在的各种姿容形态,判断其人的内在才分。这可从九方面说,是为“九征”:从神气可知其平正斜歪,从精神可明其内心好坏,从筋劲可审其是勇是怯,从骨质可看其性格强弱,从血气可察其急躁平和,从脸色可明其情绪起伏,从仪表可验其气运盛衰,从举止之动可验其内心之动,最后,从说话速度可征其缓和抑或急功。 不同仪表征状,其实就是五行比例不均的结果,若各项标准都达极致,这就是圣人境界,刘劭称为“兼德”,以“中庸”誉之;如果在某些方面优胜而有德,刘劭称之为“兼材”,以“大雅”赞之;如果只有一二胜处,则为“偏才”,只有“小雅”之号。正如我在全书导读所说,偏才是《人物志》关注的重心,以后各篇章都围绕此类人物作多角度反复研究。相反,有两类人全书不加讨论,一类叫“依似”,即那种行为举止似强实弱、外强中干,几近招摇撞骗之徒;另一类叫“间杂”,指那种纵然有一项优点,其缺点之多、之盛,又抵消了他的优点的人。这种人亦没有坚定意志恒常持久地发展他的优点,故又名“无恒”。 由此可知,一个人的外表仪度果然是可以反映其人才质素的高下,至于哪类人才将适合哪个职位,或观人时的种种问题,则不在本章探讨之列,而留待后文分解。 盖人物之本[1],出乎情性[2]。情性之理[3],甚微而玄,非圣人之察,其孰能究之哉[4]!凡有血气者,莫不含元一以为质[5],禀阴阳以立性[6],体五行而著形[7]。苟有形质[8],犹可即而求之。 [1] 本:人的内在的最根本的资质。刘昺在注释“人物之本,出乎情性”时说 “性质禀之自然,情变由于染习”,所说的“自然”即人天生的最根本的资质。 [2] 情性:思想和性情。 [3] 理:道理。 [4] 究:弄清楚,弄明白。 [5] 元一:事物最本源最初始的状态。此处专指人的本质。刘昺在注释“莫不含元一以为质”这句话时说:“质不至则不能涉寒暑,历四时。”意思说,人的最初始的生理状态没有发展到最完善的时候,就不能度过严寒酷暑,经历春夏秋冬。 [6] 禀:承受。阴阳: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即万物中皆存在的对立统一相反相成的物质。此处专指人所具有的阴阳二气。刘昺在注释“禀阴阳以立性”时说:“性资于阴阳,故刚柔之意别矣。”意思说,人的性格有刚强和柔弱的不同,是由于阴阳二气的强弱不同。 [7] 体:依据,效法。五行:水、火、木、金、土。中国古代哲学认为世界各种物质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的,并以此说明宇宙万物的起源和变化。《孔子家语·五帝》:“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形:指人的形体。 [8] 苟:只要。 译文 人内在的最根本的资质,是通过他的思想和性情表现出来的。关于思想和性情的道理,是非常微妙和玄远的,如果不是古代圣贤的考察和研究,谁又能够把它们弄明白呢!凡是有生命的物体,没有不包含最根本最初始状态的性质的,他们秉承阴阳形成个性,依据五行而成就形体。只要是有形体的生命物体,就可以根据形体去探求他们的本质。 赏析与点评 本节为全文总论,要点只有一个,就是何以可能探求人物的本质。刘劭认为绝对可能,原因无他,人的内在性情虽然幽微难知(除圣人例外),但可通过外在有形有象的形体去探究他的本质。这是为证立全书的写作计划必须要作出的断言,否则全书顿成空言。所谓“通过外在有形有象的形体去探究人的本质”,其中原因,在于人的本质由元一、阴阳、五行等构成;元一构成我们的基质,阴阳赋与我们本性,五行使我们取得具体的物质形式。由此,所有的生命都有外显形象,这使探求万物的本质得以可能。全节先提出难题,仿佛学术论文常见的“问题之提出”部分,再实时提供解难的方法,一气呵成,并为全文论述作出策略性的铺垫。 凡人之质量,中和最贵矣[1]。中和之质,必平淡无味,故能调成五材[2],变化应节[3]。是故观人察质,必先察其平淡,而后求其聪明。聪明者阴阳之精,阴阳清和则中睿外明[4],圣人淳耀[5],能兼二美。知微知章[6],自非圣人莫能两遂[7]。故明白之士[8],达动之机而暗于玄虑[9],玄虑之人,识静之原而困于速捷,犹火日外照不能内见,金水内映不能外光。二者之义,盖阴阳之别也。若量其材质[10],稽诸五物[11],五物之征亦各著于厥体矣。 [1] 中和:中庸之道的主要内涵。儒家认为能“致中和”,则天地万物均能各得其所,达于和谐境界。《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2] 五材:人的忠、义、仁、信、勇五种品德。 [3] 应节:迎合节拍。此处指适应社会的需要。 [4] 中睿外明:内心聪慧外表敏锐。睿,聪明。明,敏锐。 [5] 淳耀:光明。 [6] 章:明显,显著。 [7] 两遂:两种都能实现。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耳目兼察,通幽达微,官材授方,举无遗失。”可见“两遂”指的是耳聪目明,知微知著。 [8] 明白:机敏。 [9] 玄虑:深思熟虑。 [10] 量:衡量,评价。 [11] 稽:考察。五物:指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 译文 人的资质和能力中,各种情绪的表现与外界环境和谐一致可谓中和,而中和是最珍贵的。中和这种素质,必然是平淡无味的,因其平淡无味所以能够调谐出仁、智、忠、信、勇五种品德,并不断变化以适应社会需要。所以观察一个人考察他的素质,必然先要考察他是否有平淡的素质,然后才寻求他的聪明。聪明是人的阴阳二气结合的精华,阴阳清纯和谐就会使人内心聪慧外表敏锐,圣人之所以光彩耀人,是因为他同时具有聪慧敏锐两种美德。既能明察细微又能洞悉宏观,除了圣人没有人能同时做到这两点。所以反应机敏的人,能够抓住行动的机会却不能做到深思熟虑,深思熟虑的人能够静思事物的源头却不善于快速敏捷地行动,就好像火焰和太阳的光芒能照耀外物但不能映出自身的形象,金属和水面能映出外物的形象但不能对外放出光芒。两种东西之所以不同,就在于有阴阳的区别。如果衡量人的才能和资质,以木火土金水五种物质对照进行考察,那么五种物质的特征也就显著地存在于他的身上了。 赏析与点评 此节提出了一个观人的程序,即首先要看是否平淡无味,还是峥嵘棱角,第二步才看是否具聪明才智。刘劭以一个对比,来解释这种观点。 他以中和之质与非中和之质互为比较,以突出具有中和之质的人的精纯。 中和之质的人就是平淡无味的典型,惟其平淡无味,才能够调谐出仁、智、忠、信、勇五种品德,而不会有所偏重,因而既是外圆内方,又是外方内圆,随机应变,变化万方。 质素未达中和水平的人则相反,往往顾此失彼,过犹不及。刘劭举了两个同中有异、异中有同的例子来说明当中分别。反应机敏与深思熟虑都属令人钦羡的能力,但机敏的人往往过于冒进,未暇深思;能深思的人往往又过于保守,易流于畏首畏尾。 两者之所以有上述分别,据刘劭看法,在于阴阳的比例分布。若分布达致均衡,则为中和,由于无一性质或能力过于突出,反觉平淡,有时不及阴阳比例不均的人那么“吸引眼球”。 所以,聪明是必须的,但若聪明而阴阳分布不均,则必有所偏。由上述的分析和对比来看,圣人可用兼具两种质素来界定:一是平淡,二是阴阳分布均衡。由于圣人难得,其他人顶多为偏才,于是,要观其人,则要看他因阴阳的失衡而导致性格向哪一方面倾斜发展。 其在体也,木骨、金筋、火气、土肌、水血五物之象也[1]。五物之实,各有所济[2],是故骨植而柔者谓之弘毅[3],弘毅也者,仁之质也。气清而朗者谓之文理[4],文理也者,礼之本也。体端而实者谓之贞固[5],贞固也者,信之基也。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6],勇敢也者,义之决也[7]。色平而畅者谓之通微[8],通微也者,智之原也。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矣[9]。 [1] 象:现象,表象。 [2] 济:成就。 [3] 植:直。弘毅:宽宏坚毅,抱负远大,意志坚强。《论语·泰伯》:“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朱熹集注:“弘,宽广也;毅,强忍也。非弘不能胜其重,非毅无以致其远。” [4] 文理:礼仪。《荀子·礼论》:“文理繁,情用省,是礼之隆也。文理省,情用繁,是礼之杀也。” [5] 贞固:守持正道,坚定不移。《周易·乾》:“文言曰:‘贞者,事之干也……贞固足以干事。’”孔颖达疏:“言君子能坚固贞正,令物得成,使事皆干济,此法天之贞也。”高亨注:“贞固,正而坚,即坚持正道。干是动词,主持,主办。” [6] 筋劲而精者谓之勇敢:筋腱强劲而精干叫作勇敢。《庄子·徐无鬼》:“筋力之士矜难,勇敢之士奋患。”说明筋力之士和勇敢之士的关系。 [7] 勇敢也者,义之决也:勇敢就像是金属截断物品一样果断。刘昺对这句话的注释说:“金能断割,为义之决。决不勇敢,不能成义。”因为刘劭认为筋腱属金,筋腱强劲就能勇敢决断。 [8] 通微:通晓、洞察细微的事物。 [9] 五常:五种恒常不变的东西。刘昺在注释“五质恒性,故谓之五常矣”时说:“五物,天地之常气,五德,人物之常行。”可见此五常是构成万物的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也是构成人的仁、义、礼、智、信的五种品德。 译文 对人体来说,骨骼是与外界木相对应的物象,筋腱是与金相对应的物象,气息是与火相对应的物象,肌肉是与土相对应的物象,血脉是与水相对应的物象。五种物质所对应的实际物象,各自有其成就人的质量的作用,所以骨骼挺拔又柔韧的可以称为有远大抱负意志坚强的人,抱负远大意志坚强,这是“仁”的资质。气息清纯而又明朗的可以称为礼仪之人,礼仪,这是“礼”的根本。形体端正而又坚实的可以称为守持正道坚定不移的人,守持正道坚定不移,这是“信”的根基。筋腱强劲而精干的可以称为勇敢之人,勇敢,这是果断地行“义”的前提。血色平和而又通畅的可以称为通晓事物洞察细微之人,通晓事物洞察细微,这是“智”的本源。外界的和人体的五种物质都具有恒常不变的特性,所以称它们为五常。 赏析与点评 此节再进一步,由阴阳的分布均衡往下一层,谈到五行的气禀如何成就了各种特定形态的人物类型,而不同的人物类型就呈现为人的各种品格。 五行的气禀反映在人的身体上,木在骨相上,金在筋脉上,火在气息上,土在肌肉上,水在血液上。由于上文已提到“五质”与“五常”的关系,在此节刘劭进一步推演,“五常”发展得好的人会有什么对应表现,为方便掌握,可以表加以列示: 五常之别,列为五德[1]。是故温直而扰毅[2],木之德也。刚塞而弘毅[3],金之德也。愿恭而理敬[4],水之德也。宽栗而柔立[5],土之德也。简畅而明砭[6],火之德也。虽体变无穷,犹依乎五质。 皋陶谟》:“乱而敬。”孔安国传:“乱,治也。有治而能谨敬。” [1] 五德:此指下文所述的五种品德。 [2] 温直:温和而正直。《尚书·皋陶谟》:“直而温。”孔安国传:“行正直而气温和。”扰毅:和顺坚毅。《尚书·皋陶谟》:“扰而毅。”孔安国传:“扰,顺也。致果为毅。” [3] 刚塞:刚健笃实。《尚书·皋陶谟》:“刚而塞。”孔安国传:“刚断而实塞。”实塞,笃实。 [4] 愿恭:忠厚诚实恭敬庄重。《尚书·皋陶谟》:“愿而恭。”孔安国传:“悫愿而恭恪。”理敬:有治理才能而又谨慎恭敬。《尚书· [5] 宽栗:宽宏大量而又小心谨慎。《尚书·皋陶谟》:“宽而栗。”孔安国传:“性宽宏而能庄栗。”柔立:温柔而有办事能力。《尚书·皋陶谟》:“柔而立。”孔安国传:“和柔而能立事。” [6] 简畅:爽快刚直,简约流畅。《尚书·皋陶谟》:“简而畅。”孔安国传:“性简大而有廉隅。”廉隅,棱角。明砭:明于事理又善于劝谏。 译文 根据五常的区别,可以分列出五种品德。所以温和而正直,是“木”的品德。刚健笃实而宽宏坚毅,是“金”的品德。忠厚诚实恭敬庄重而有治理才能且谨慎恭敬,是“水”的品德。宽宏大量小心谨慎而又温柔有办事能力,是“土”的品德。爽快刚直简约流畅而又明于事理善于劝谏,是“火”的品德。虽然人的品德和性情变化无穷,但其变化仍以五物的质量为依据。 赏析与点评 此节又从“五质”论“五德”,以诠释五类型人才的品德属性,为方便理解,同样以表列之: 故其刚柔明畅贞固之征著乎形容[1],见乎声色[2],发乎情味,各如其象。故心质亮直[3],其仪劲固;心质休决[4],其仪劲猛;心质平理[5],其仪安闲。夫仪动成容[6],各有态度:直容之动[7],矫矫行行[8];休容之动[9],业业跄跄[10];德容之动[11],颙颙卬卬[12]。 [1] 形容:形体容貌,外部表现。 [2] 见:同“现”,表现。 [3] 亮直:诚信正直。亮,通“谅”,作“诚信”解。 [4] 休决:美善而刚毅。休,美好。 [5] 平理:平和有条理。 [6] 容:外部表现。 [7] 直容:正直之人的外部表现。 [8] 矫矫行行:勇武刚强的样子。矫矫,勇武貌。《诗经·鲁颂·泮水》:“矫矫虎臣,在泮献馘。”郑玄笺:“矫矫,武貌。”行行,刚强负气貌。《论语·先进》:“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何晏《集解》:“郑曰:‘乐各尽其性,行行,刚强之貌。’” [9] 休容:温和之人的外部表现。 [10] 业业跄跄:心怀危惧小心谨慎。业业,危惧貌。《尚书·皋陶谟》:“兢兢业业,一日二日万机。”孔安国传:“业业,危惧。”跄跄,形容走路有节奏的样子。《诗经·小雅·楚茨》:“济济跄跄,絜尔牛羊。”高亨注:“跄跄,步趋有节貌。” [11] 德容:品德高尚之人的外部表现。 [12] 颙(yónɡ)颙卬卬:肃穆轩昂的样子。 译文 所以刚柔明畅贞固的内质都有其外部显著的反映,从声音神色显示出来,从性情趣味发散出来,各自与其外在的表现一致。所以内在质量诚信正直,他的风度仪容就坚毅刚强;内在品质美善刚毅,他的仪容风度就奋进勇猛;内在品质平和有条理,他的仪容风度就安逸悠闲。仪容风度的外部表现,各自有不同的姿态风度:正直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武勇刚强的;温和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心怀危惧小心谨慎的;品德高尚之人表现出来的样子,是肃穆轩昂的。 赏析与点评 此节关乎如何观人,其理据当然仍与五质五常五德的递进特性有关,重点在指出声音神色、性情趣味等如何反映内心质量,极有判断人才的参考价值: 观人者可以从一人的举止行为,准确判断出此人的内在性格,有如按图索骥。就像一个举止庄重、气度轩昂的人,他内心一定是平和而有节有理。 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1],心气之征,则声变是也[2]。夫气合成声,声应律吕[3]。有和平之声,有清畅之声,有回衍之声[4]。夫声畅于气则实存貌色[5],故诚仁必有温柔之色,诚勇必有矜奋之色[6],诚智必有明达之色。夫色见于貌所谓征神[7],征神见貌则情发于目,故仁目之精[8],悫然以端[9];勇胆之精,晔然以强[10]。然皆偏至之材[11],以胜体为质者也[12],故胜质不精则其事不遂。是故直而不柔则木[13],劲而不精则力[14],固而不端则愚,气而不清则越[15],畅而不平则荡[16]。是故中庸之质,异于此类。五常既备,包以澹味。五质内充,五精外章[17],是以目彩五晖之光也[18]。故曰物生有形,形有神精。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19]。 [1] 动作:动起来。《论语·先进》:“舍瑟而作。”刘宝楠《正义》:“作,起也。” [2] 声变:随着心气而变化的声音。刘昺在解释“心气之征,则声变是也”时说 “心不系一,声和乃变”,即指声音随着心气变化。 [3] 律吕:古代校正乐律的律管,十二支,因有不同的长度而产生不同的音高。从低音管算起,依次为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其中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为阳律;大吕、夹钟、仲吕、林钟、南吕、应钟为阴律。六阳律称为六律,六阴律称为六吕。 [4] 回衍:回旋伸展。 [5] 貌色:容貌。 [6] 矜奋:武勇果敢。 [7] 征神:反映人的内心世界的神态、表情等。刘昺注释这句话时说:“貌色徐疾为神之征验。”即容貌是心神的反映。 [8] 精:通“睛”。此指眼神。 [9] 悫(què)然:诚实谨慎的样子。 [10] 晔(yè)然:光亮的样子。 [11] 偏至之材:即偏才。 [12] 胜体为质:让形体承担反映内质的任务。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未能不怒而威,不厉而严。” [13] 木:质朴,木讷。 [14] 力:倔强。 [15] 越:散失,飘散。 [16] 荡:飘荡消失。刘昺在注释“畅而不平则荡”时说:“好智无涯,荡然失绝。”意思说没有边际地任用智力,就会荡然无存。 [17] 五精:指仁、义、礼、智、信五种精神表现。外章:外露。 [18] 五晖:五彩的光辉。此指多种表达的目光神情。 [19] 穷理尽性:把道理和性情研究到家了。穷和尽都是终端、到头的意思。 译文 人的外在表现的产生是由内部的心气而发的,是心气变化的表征,又是声音的变化。心气与声音相合,声音和乐音一样也可分为六律和六吕。有温和平缓的声音,有清纯流畅的声音,有回旋深长的声音。声音在气息中流畅而其内在的本质体现在容貌之中,所以真正的仁爱必然显现出温柔的神色,真正的勇敢必然显现出武勇果敢的神色,真正的智慧必然显现出明澈通达的神色。容貌出现了这些神色就是人们所说的征神,征神出现在容貌上而其神情则从眼睛中表现出来,所以闪耀仁慈目光的眼睛,是诚实谨慎端正无邪的;反映勇气胆量的眼睛,是光亮强劲的。然而这些都是偏才,是让形体承担反映内质的任务,所以完美的内质不能精确反映,因此事情也不能如愿。所以耿直而不兼具柔和则表现为质朴木讷,刚劲而不兼具精干则表现为倔强,固执而不兼具端正则表现为愚憨,心气而不清纯则会飘扬四散,声音流畅而不平和则会飘荡消失。所以处事不偏不倚守常不变的资质,是和上述所说不同的。仁义礼智信五常的资质已经具备,外部用平淡来包装。五常的资质充实于内,五种精神表现在外,所以目光神情发出五彩的光辉。所以说万物生来有它的形体,形体也有它的精神。能够深刻地了解精神,就把其中的道理和性情研究到家了。 赏析与点评 此节虽为一体,但可分两部分。第一部分由首句“夫容之动作发乎心气”到“勇胆之精,晔然以强”,教人从声音与眼睛的神色来判断人的类型。其余第二部分,即由“然皆偏至之材”至末句“则穷理尽性”,是顺着第一部分对人物的分析与分类,指出他们之所以有可资掌握的特点,正是因他们是偏才;而正因他们是偏才,所以他们各有所属的毛病,真是“斯人也而后有斯疾也”。 声音与眼神之所以能反映内心,是因为发声的基础在于“心气”,声音发出来后就会直接影响一个人的神色,而神色复反映在眼神之中。换言之,心气、声音、神色、眼神是同一连续体的不同环节,贯串其间的仍是外在特征反映内在性格的信念。 至于偏才之弊,刘劭亦于此重申他的观点,除非是兼具仁义礼智信五常资质的平淡之人,否则有所强必有所弱,强与弱在一个偏才身上具有共生的关系。是故耿直虽佳,但欠缺精纯便流于呆板,不懂权变;刚劲虽好,但未及精纯,则表现为倔强粗鲁;固执坚定虽美,但不够精纯便流于愚憨。总之,心气不清纯则使声音飘荡消失,继而神色不畅,再令眼神呆滞,这些都是有所偏的弊端。刘劭坚持由末溯始,可知其人的本质。 全文至此,已由五质五常五德的层层分析,支起一个外在表征与内在本质的理论框架,所以下一节刘劭将步入文章的核心讨论,亦即九征。 性之所尽,九质之征也[1]。然则平陂之质在于神[2],明暗之实在于精[3],勇怯之势在于筋,强弱之植在于骨[4],躁静之决在于气,惨怿之情在于色[5],衰正之形在于仪,态度之动在于容[6],缓急之状在于言。其为人也,质素平淡,中睿外朗,筋劲植固,声清色怿,仪正容直,则九征皆至,则纯粹之德也。 [1] 九质:即下文所说的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 [2] 陂(bì):倾斜,不平。《周易·泰》:“无平不陂,无往不复。”孔颖达疏:“路有倾危,是平路之将陂也。” [3] 精:指目光,一说通“情”,指感情。 [4] 植:木柱。《墨子·备城门》:“城上百步一楼,楼四植,植皆为通舄。”孙诒让《间诂》:“苏云:‘四植即四柱。’”引申为支柱。 [5] 惨:悲伤。怿:喜悦。 [6] 态度:举止神情。《荀子·修身》:“容貌、态度、进退、趋行,由礼则雅,不由礼则夷固僻违,庸众而野。” 译文 要穷尽了解全部人的性情,必待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九种表现的了解。这就是平正与邪歪的本质存在于神态,明慧与愚蠢的实质存在于目光,勇敢与怯懦的态势存在于筋腱,刚强与软弱存在于骨相,暴躁与平静的关键存在于气息,悲伤与喜悦的情绪存在于脸色,衰怠与端正的形态存在于仪表,举止神情的活动存在于表情,和缓与急切的状态存在于语气。一个人,内质纯洁平和淡泊,内心聪慧外表清朗,筋腱挺拔强固,声音清纯神色喜悦,仪表端正容貌庄重,这样九征全都具备了,道德就精纯完美了。 赏析与点评 有了上文的讨论做铺垫,此节甫始,即径直断言若要穷极人才的本质,则必待对九种特征有所掌握,才可叫功行完满。九种特征分别表现在神、精、筋、骨、气、色、仪、容、言之上。这些名目,其意义跟今天的理解虽不尽相同,例如“精”不指精神,而是“目光”,但大致与今日用法相通,为便于吸收,列表于下: 本节有一小结,就是再次强调九征俱备的人,其德性纯粹,在每一方面都是典范。 九征有违则偏杂之材也。三度不同[1],其德异称。故偏至之材,以材自名[2];兼材之人,以德为目;兼德之人,更为美号[3]。是故兼德而至,谓之中庸。中庸也者,圣人之目也。具体而微[4],谓之德行。德行也者,大雅之称也。一至谓之偏材[5],偏材,小雅之质也[6]。一征谓之依似[7],依似,乱德之类也。一至一违谓之间杂[8],间杂,无恒之人也[9]。无恒依似,皆风人末流[10]。末流之质,不可胜论,是以略而不概也[11]。 [1] 三度:指偏才、兼才、兼德三种人才德才比例的不同程度。刘昺在解释“三度不同”时说:“偏才荷一至之名,兼才居德仪之目,兼德体中庸之度。”意思是说偏才只在一种才能上比较完善,兼才有道德表率的作用,兼德体现了中庸的深度。 [2] 以材自名:以某一方面的才能命名。刘昺在解释“以材自名”时说:“犹百工众伎,各有其名也。”意思是说,就好像有纺织技艺的人叫织匠,善于冶炼的人叫金匠等等。 [3] 更为美号:以抽象的“美”来称之。刘昺在解释“更为美号”时说:“道不可以一体说,德不可以一方待,育物而不为仁,齐众形而不为德,凝然平淡,与物无际,谁知其名也?”意思是说,大道不可以一种物体来说明,大德不可以一个方面来期待,养育万物而不是为了“仁”的名号,规范众人的行为不是为了“德”的名称,宁静平淡,与他物没有界限,这种境界谁又能知道他的具体名称呢? [4] 具体而微:总体上各种品德都已具备而发展程度还不高。《孟子·公孙丑上》:“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赵岐注:“体者,四肢股肱也……具体者,四肢皆具。微,小也。” [5] 一至:在一方面的才能比较完善。 [6] 小雅之质:相当于小雅。质,相当,对等。《礼记·聘义》:“介绍而传命,君子于其所尊弗敢质,敬之至也。”郑玄注:“质,谓正自相当。” [7] 一征:“九征”之中的一征。依似:似是而非。刘昺在解释“依似”时说:“纯讦似直而非直,纯宕似通而非通。”意思是一味地攻击别人的短处,好像是正直但并非正直,一味地放荡不羁,好像是通达但并非通达。 [8] 间杂:某些方面有才,某些方面无德。 [9] 无恒:无恒常品德。 [10] 风人:古代采集民歌民风以观民情的人,也指诗人。 [11] 概:关切。《孔丛子·抗志》:“虽以天下易其胫毛,无所概于志矣。” 译文 对九征中有所违背的叫作偏杂之才。偏才、兼才、兼德三种人才的德才比例程度不同,对他们品德的称呼也不一样。偏至之才以某一方面的才能命名;兼才之人以其所具有的品德作为称呼;兼德之人更应用一种抽象的“美”来称之。所以兼具各种品德而达到极高的程度,就叫作中庸。中庸,是对圣人的称呼。总体上各种品德都已具备而发展程度还不高,称之为德行。德行,是对大雅之人的称呼。在一方面的才能比较完善叫作偏才,偏才,相当于小雅。九征之中只具备一征叫作依似,依似属德行紊乱一类。只在某些方面有才在另一些方面无德叫作间杂,间杂指无恒常品德的人。德行紊乱和无恒常品德,风人中的末流之士。末流之人的质量,不能够把它说完,所以将其省略不予关注。 赏析与点评 此节为末段,以赋与不同等级的人才以相应标签作总结。从九征的完备程度来划分,可有三级:具一征而将之极大化的人以该种才类得名,顺理成章的叫“偏才”,刘劭又称之为“小雅”;具数征而又将之融化成美德的人,称为“兼材”,又名“大雅”;囊括九征而成就最高美善德行者,则为“兼德”,因而获得最高称誉“中庸”,中庸为圣人的属性,非其他两种人才可比。 不过,世上人的品类虽多,但现实中有不少人连一征皆未至,这当然不是说他们必为庸才,为社会的蠹虫,但是考虑到讨论名目过多,绝非一部书可以处理、应该处理、值得处理,所以刘劭只将他们粗分为两类,并明言非本书所赘。此两类为:“依似”及“间杂”。“依似”者即似是而非的人,或具一征但不加发展;“间杂”者虽具一征但又有一陋习与之相抵消,此种人即使有一二种优点,但往往此一时彼一时,无固定的表现,所以又名“无恒”,对此两类人的标签,刘劭下得真是顾其名而思其义。 总括而言,全章为人才的分类与观察提供了哲学上的说明,由此而支起分析的框架,框架既成,便可在往后数章,从不同具体项目或侧面,对人才的本质与观人的方法、步骤、宜忌等等,作进一步的分析。 [book_title]体别第二 本篇导读 上章“九征”结尾时已明示《人物志》全书将以讨论“偏才”为任,故自本章起,刘劭将会多角度对偏才之“偏”作全面的审视。“体别”的“体”字,可解为身体、气质 、性格,观乎全文似后两者兼而有之 ;而“别”字则有区别、差异 之义,可解为依差异而作的区分。“体别”二字合用,意思是依偏才气质性格上的差异,而为各型人物不同的“偏”法作出区分。 检讨偏才之“偏”之首务,当在指出两点。两点中第一点是引子,或可视为衬托,第二点才是焦点所在: 其一,解释偏才为什么会“偏”。 其二,分析偏才之“偏”是怎样偏法。(亦即分析不同类型的偏才,其得者在哪,其失者又在哪。) 第一点其实答案已在“原序”及“九征”中反复提到,即所谓“偏”,其语意已内在地预设了一有所偏离的对象,否则就好比“无的放矢”(即没有箭靶而随意发箭),本无所谓中与不中,但竟被斥为“不中鹄的”般无稽。在全书中,此被偏离的对象就是“中庸”。由于本章焦点落在怎样偏法,所以刘劭认为必须再进一步先描述“中庸”的特性,才可更有效反衬出偏才之偏的特性来。 吊诡点来讲,“中庸”的特性就是无特性,换言之,它以无固定可被描述的特性为其特性。所以本章首句即说“夫中庸之德,其质无名”,意思是“中庸之德”的性质超越语言的界限而变得无以名状,亦即是说,我们无法通过语言把握“中庸之德”的性质。原因无他,“中庸之德”变化不定,变动不居,周而不殆而以配合当下情状的方式表现出来。就好比水,老子说“上善若水”, 其所以为善,原因之一在于其无常形亦无常势,载之以杯则成杯形,储之于井则成井形,动时如江海,静时若小溪,可为波涛,可化水滴。“中庸之德”亦当如是,因此,以味形容之,不咸不淡,又亦咸亦淡,咸中有淡,淡中有咸;以外饰形容之,不华丽又非无装饰,虽有纹彩但又毫不鲜明;与人接物,能胁之以威,但又关怀以无比深情;说话一时滔滔雄辩,一时又木讷无言。虽“变化无方”但又非毫无方寸,总之,其根本运作原则,在于使万事万物运行畅顺,为此才变化万端。 因此,人才若有偏颇偏差,则其表现必与中庸之德有别。怎样别法?天下之人多矣,于此,刘劭又发挥他擅长的以简驭繁大法,把所有的偏差归为两类:“抗”与“拘”。以刘劭的话,“抗者过之,而拘者不逮”,意思明显不过,前者过了头,比之中庸犹觉过强;后者不足,总是未达中庸标准。以刘劭的阴阳框架来表述,“抗”属阳而“拘”属阴。 若以现代心理学的人格理论(personality theory)试加比拟,荣格(一八七五至一九六一)早在一九二一年提出意识的四种功能(知觉、直观、思考与感受)时,指出每一种功能都受外向型人格(extrovert)与内向型人格(introvert)的制约,因而得出八种人格类型。 荣格的外向型人格,以能言善辩、精力充沛、主动交往为重要标志,而内向型人格却与之相反,以木讷寡言、萎靡不振、疏于交往见称。刘劭的阳型人(亦即“抗”型)就正是荣格的外向型人格,而不用多言,其阴型人则是荣格的内向型人格的古代版本。两套理论可资比较处甚多,只是刘劭比荣格早了将近二千年提出自己的看法。 其实,孔子对此早有所言,在答复别人在子张与子夏之间谁更贤良时,孔子答谓“师(即子张)也过,商(即子夏)也不及”,问的人似稍为迟疑,以虚拟假定法(embedded question)追问, 认为孔子以子张为更贤,孔子则实时澄清,说“过犹不及”,意谓两者无别,俱为偏差。 此处,刘劭明显有所取于孔子,但置之于《人物志》的脉络中,刘劭比孔子更加具体,指出两种偏差形态,一者为流于过度亢奋冒进(即上述的“抗”),另一则病在拘谨迟疑(即上述的“拘”),与中庸相比,两者的确是过犹不及。刘劭考虑到一抗一拘的一激一缓的特性,于是将二者配以阴阳,因此得出阴型人与阳型人二类。阴阳二型各再细分为六,于是归纳出总共十二款人物的性格类型。十二类型人物又依阴阳而有一一对应关系,即有此一阴,则有此一阳。由于每一类型人放在现实世界时,都会暴露出他们的长处及短处(请不要忘记上一章提到过的长处、短处两者的共生现象),因此对他们信任与否,都随之而有所不同。将上述变化综合起来,结果,得出一个窥探人才性格的庞大矩阵来,我以下列两表分述之。 阅读此二表有两点要注意,表一是刘劭的原文,表二是用现代语言略加解释,换言之,两表是同一个表的不同版本。其次,阴阳二型的一一对应现象,在原文是一阳紧接一阴,但在此为方便整体掌握,换成先六阳后六阴,所以对应关系当是第一型人(阳型)对第七型人(阴型),如此类推。 从以上两表看,刘劭观人之深与微,放之古今中外,都必成人格理论的重要参考。但当然,我们不应忘记,刘劭殚精竭思,其目的始终在发掘人才,以服务社稷为任,因此,其关心点不在人格理论的建立,而在使用不同人才时之宜与忌。 夫中庸之德,其质无名。故咸而不碱[1],淡而不[2],质而不缦[3],文而不缋[4]。能威能怀[5],能辩能讷[6],变化无方,以达为节[7]。 [1] 碱:碱土,含有盐分的土壤,古人从中取盐。《后汉书·西南夷传·冉》:“地有碱土,煮以为盐。” [2] :没有味道。 [3] 质而不缦(màn):看起来质朴无华却并非没有纹饰。质,质朴,没有纹饰。缦,没有花纹的丝织品。 [4] 文而不缋:看起来有纹彩却并非像五彩花纹的图案。文,纹理,花纹。缋,指彩色的花纹图案。《汉书·食货志下》:“乃以白鹿皮方尺,缘以缋,为皮币,直四十万。”颜师古注:“缋,绣也;绘五彩而为之。” [5] 威:使人畏惧慑服。怀:安抚。 [6] 讷:忍住少说话。 [7] 节:节度,限度。 译文 中庸这种道德,它的实质内容没有一个确定的名称。因此说它咸却没有碱土的苦涩,平淡却不是没有味道,看起来质朴无华却并非没有纹饰,看起来有纹彩却并非像五彩花纹的图案。能够威慑人也能安抚人,能言善辩又能忍住少说话,变化多端没有常规,以通达事物为限度。 赏析与点评 本节乃全文首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在界定偏才不同类型的个别特质之前,先将偏才所偏离的核心——即中庸——界定清楚。当中庸的特性被进一步厘清后,偏才之所以为“偏”,便不言而喻。 如我在上文所言,中庸的特性就是无特性,此处刘劭从味道、外观、语言三个维度,指出中庸的境界并无夺人眼球之处,因为凡是具有特色的东西,都只能在自己的强项领域内,发挥一己之所长,于是,在自己的弱项领域中,对别人将会毫无建树。但中庸则不同,于需要雄辩时,可滔滔如长江大水,于需要无语时,可木讷如一尊大理石;可威猛无俦,以协助弱小,又可温柔如水,好贴服人心。中庸之所以如此,不为名利,只为润泽苍生,有益于人。 是以抗者过之[1],而拘者不逮[2]。夫拘抗违中[3],故善有所章[4],而理有所失[5]。是故厉直刚毅,材在矫正,失在激讦[6]。柔顺安恕,每在宽容[7],失在少决。雄悍杰健,任在胆烈[8],失在多忌。精良畏慎,善在恭谨,失在多疑。强楷坚劲[9],用在桢干[10],失在专固[11]。论辩理绎[12],能在释结,失在流宕。普博周给,弘在覆裕[13],失在混浊。清介廉洁,节在俭固,失在拘扃[14]。休动磊落[15],业在攀跻[16],失在疏越[17]。沉静机密,精在玄微,失在迟缓。朴露径尽[18],质在中诚[19],失在不微[20]。多智韬情[21],权在谲略[22],失在依违。及其进德之日不止,揆中庸以戒其材之拘抗[23],而指人之所短以益其失,犹晋楚带剑递相诡反也[24]。 [1] 抗:竞争进取。 [2] 拘:拘谨不争。不逮:追不上。 [3] 违中:违背中庸之道。 [4] 善有所章:有明显的好处。 [5] 理有所失:有其过失之理。全句的意思是,拘抗者违背中庸之道,只求其得而忽略了其所失。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引用了《庄子·达生》所讲的两个寓言:“鲁有单豹者,岩居而水饮,不与民共利,行年七十而犹有婴儿之色。不幸遇饿虎,饿虎杀而食之。有张毅者,高门悬薄,无不走也。行年四十而有内热之病以死。豹养其内而虎食其外,毅养其外而病攻其内。此二子者,皆不鞭其后者也。” [6] 激讦(jié):激烈地攻击别人的短处。 [7] 每:贪。《文选·鵩鸟赋》:“贪夫殉财兮,烈士殉名;夸者死权兮,品庶每生。”李善注引孟康曰:“每,贪也。” [8] 任:能力,才能。《韩非子·定法》:“术者,因任而授官,循名而责实。”陈奇猷集释:“太田方曰:‘任,能也。’有能以胜任其事则任其事,故引申之为能也。” [9] 楷(jiē):树木名,亦称黄连木。其枝干挺直,这里用以形容刚直。 [10] 桢干:古代夯土筑墙的器具,筑墙时所用的木柱叫桢,竖在两旁障土的木柱或板叫干。这里比喻骨干、支柱。《尚书·费誓》:“峙乃桢干。”孔安国传:“题曰桢,旁曰干。”孔颖达疏:“题曰桢,谓当墙两端者也。旁曰干,谓在墙两边者也。” [11] 专固:专擅,固执。 [12] 理绎:梳理,分析。 [13] 覆裕:普遍接触宽宏容纳。覆,覆盖,遮蔽,引申为普遍。裕,宽大,宽容。《周易·系辞下》:“益,德之裕也。”韩康伯注:“能益物者,其德宽大也。” [14] 拘扃(jiōnɡ):拘谨自闭。扃,门闩。 [15] 休动磊落:行为善美光明磊落。 [16] 业在攀跻:建立功业在于向上攀登。攀跻,攀登。 [17] 疏越:疏忽,疏漏。 [18] 朴露径尽:质朴率直全部显示。 [19] 质在中诚:秉性忠诚。中,同“忠”。 [20] 不微:不善于隐蔽自己。微,隐匿,隐藏。《左传·哀公十六年》:“白公奔山而缢,其徒微之。”杜预注:“微,匿也。” [21] 韬情:隐匿真情。 [22] 权在谲略:灵活性在于狡黠有谋略。权,变通,灵活。 [23] 揆(kuí):揣测,估量。 [24] 晋楚带剑递相诡反:晋人和楚人互相指责把剑佩带反了。诡,违背,相反。《管子·四时》:“刑德合于时则生福,诡则生祸。” 译文 所以竞争进取的人是过头了,而拘谨不争的人则是达不到。拘谨和进取的人都违背了中庸之道,所以他们都有明显的长处,也有情理之中的过失。所以说,严厉耿直刚正不阿的人,他的才干在于纠正偏错,失误在于激烈地攻击别人的短处。柔顺安稳宽以待人的人,只贪求宽宏大量容忍谦让,失误在于缺少决断。雄健有力强悍杰出的人,他的才能在于勇敢刚烈,失误在于多所猜忌。精明强干小心谨慎的人,长处在于谦恭有礼,失误在于多所疑虑。刚直坚强的人,他的作用在于骨干支撑,失误在于专擅固执。能言善辩长于分析的人,他的能力善于释疑解难,失误在于飘荡散漫。交际广博能与各种人相处的人,他的宽宏在于广泛容纳众人,失误在于好坏不分。清正耿直廉洁自持的人,他的节操在于节俭不奢,失误在于拘谨自闭。行为善美光明磊落的人,他的功业在于向上攀登,失误在于疏忽遗漏。深沉不语内有心计的人,他的精明在于微妙玄远,失误在于迟疑缓慢。质朴率直全部显露的人,他的秉性在于忠诚不渝,失误在于不善于隐蔽自己。足智多谋隐匿真情的人,他的灵活在于狡黠有谋略,失误在于左右依违犹豫不决。等到他们自认为德才大大增进,揣测中庸之道来避免自己才干的偏向极端,指责别人的短处来增加他的失误,就好像晋人和楚人由于佩带宝剑的习惯不同,而互相指责对方把剑佩带反了一样。 赏析与点评 与中庸的平淡相对照,偏才处处露其头角而为人所识。不过,刘劭立即指出偏才之所以如此,在于他们偏离最高的中庸境界。刘劭所采取的分析策略,分为两个步骤,在本节中,刘劭描述了两大类共十二型人物的特质(详参本篇导读表二),并对之作初步刻画,再指出他们的强弱。 是故强毅之人,狠刚不和。不戒其强之搪突[1],而以顺为挠[2],厉其抗[3]。是故可以立法[4],难以入微[5]。柔顺之人,缓心宽断。不戒其事之不摄[6],而以抗为刿[7],安其舒[8]。是故可与循常,难与权疑[9]。雄悍之人,气奋勇决。不戒其勇之毁跌,而以顺为恇[10],竭其势[11]。是故可与涉难[12],难与居约[13]。惧慎之人,畏患多忌,不戒其懦于为义[14],而以勇为狎[15],增其疑。是故可与保全,难与立节。凌楷之人[16],秉意劲特[17]。不戒其情之固护[18],而以辨为伪[19],强其专。是故可以持正,难与附众。辩博之人,论理赡给[20]。不戒其辞之泛滥,而以楷为系[21],遂其流[22]。是故可与泛序[23],难与立约。弘普之人,意爱周洽[24]。不戒其交之溷杂,而以介为狷[25],广其浊。是故可以抚众,难与厉俗。狷介之人,砭清激浊[26]。不戒其道之隘狭,而以普为秽[27],益其拘。是故可与守节,难以变通。休动之人,志慕超越。不戒其意之大猥[28],而以静为滞[29],果其锐[30]。是故可以进趋,难与持后。沉静之人,道思回复[31]。不戒其静之迟后,而以动为疏[32],美其懦[33]。是故可与深虑,难与捷速。朴露之人,中疑实[34]。不戒其实之野直,而以谲为诞[35],露其诚。是故可与立信,难与消息[36]。韬谲之人,原度取容[37]。不戒其术之离正,而以尽为愚[38],贵其虚。是故可与赞善,难与矫违。 [1] 搪突:即唐突,冒犯。 [2] 挠:屈,屈服。《战国策·魏策四》:“秦王色挠,长跪而谢之。” [3] 厉其抗:使其竞争进取之心更加强烈。厉,猛烈,激烈。《左传·定公十二年》:“与其素厉,宁为无勇。”杜预注:“厉,猛也。” [4] 以立法:用他们执行法律建立法律的权威。以,任用,使用。《尚书·立政》:“继自今立政,其勿以人。”孔颖达疏:“王当继续从今以往立其善政,其勿用利之人。” [5] 微:细微。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狠强刚戾,何机微之能入?”机微即细微。 [6] 摄:巩固,持久。《国语·楚语上》:“悛而不摄,则身勤之……摄而不彻,则明施舍以导之忠。”韦昭注:“摄,固也。” [7] 刿:通“昧”,暗昧,愚昧。《韩非子·难言》:“总微说约,径省而不饰,则见以为刿而不辩。”于省吾新证:“刿应读作昧……昧谓暗昧。” [8] 安其舒:安心于宽舒安稳的处事方法。 [9] 权疑:决断疑难问题。 [10] 恇:畏惧,恐惧。 [11] 竭其势:把可能带来挫折失败的逞强奋勇的气势发挥到极致。竭,尽。此指到极致。刘昺解释“竭其势”说:“而竭其毁跌之势。” [12] 与涉难:给予经历艰难(的工作)。与,给予。 [13] 居约:服从约束,接受限制。 [14] 为:动词,做。 [15] 狎:轻视怠慢。 [16] 凌楷:严峻正直。 [17] 秉意劲特:坚持自己意志的个性非常突出强烈。 [18] 情之固护:情志专一不移。 [19] 辨:通“变”。《荀子·臣道》:“故因其惧也而改其过,因其忧也而辨其故。”王念孙《读书杂志·荀子五》:“辨读为变,变其故,谓去故而就新也。” [20] 赡给:富足,丰富。 [21] 以楷为系:把规矩视为束缚。楷,法式,典范。 [22] 遂其流:顺从放任散漫飘荡的心。刘昺在解释“遂其流”时说:“而遂其流宕之心。” [23] 泛序:泛泛地议论。 [24] 意爱周洽:普遍地施与仁爱之意。周洽,普遍。 [25] 以介为狷:刘昺注释这句话说:“以拘介为狷戾。”拘介,守正耿介。狷戾,偏急暴戾。 [26] 砭清激浊:针砭抨击世事的清浊。 [27] 以普为秽:刘昺注释这句话说:“以弘普为秽杂。”意为把普遍存在的事物看成是污秽庞杂。 [28] 大猥:太强烈。大,“太”的古字。猥,猛烈,强烈。 [29] 以静为滞:以沉静为滞屈。 [30] 果其锐:刘昺注释此话时说:“而增果锐之心”。果锐,锐意进取,急于求成。 [31] 道思回复:反反复复思考其中的道理。 [32] 以动为疏:以活动为粗疏。 [33] 美:以……为美。 [34] 中疑实:把心中的疑惑表现出来。 [35] 以谲为诞:把狡猾视为荒诞。 [36] 消息:变化。 [37] 原度取容:推测揣度别人的心思讨好对方。原,推测,研究。《荀子·儒效》:“俄而原仁义,分是非,图回天下于掌上而辨白黑,岂不愚而知矣哉!” [38] 尽:诚恳尽力。刘昺在解释“以尽为愚”时说:“以款尽为愚直”,可见“尽”为“款尽”之意。 译文 所以耿直刚正不阿的人,刚狠严厉。他不是力求戒除刚强中冒犯唐突的缺点,而是把柔顺当作软弱屈服,从而使其竞争进取之心更加强烈。所以这种人可以用他执法而建立法律的权威,很难用他从事细致入微的工作。柔顺安慰宽以待人的人,心性平缓,处事宽松。他不是力求戒除缺乏稳固持久的缺点,而是把亢奋进取看作是昏暗愚昧,安心于宽舒安稳的处事方法。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遵循常规办事,很难让他决断疑难问题。雄健有力强悍杰出的人,意气风发、勇猛果敢。他不是力求戒除奋勇会带来挫折和失败的缺点,而是把顺应时势看成是胆小怯懦,从而把可能带来挫折失败的逞强奋勇的气势发挥到极致。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经历艰难,很难让他服从约束接受限制。胆小谨慎的人,恐惧忧虑多所忌讳,他不是力求戒除害怕行义的缺点,而是把勇敢看作是对人的轻视怠慢,从而进一步增加疑虑恐惧心理。所以这种人可以全身自保,很难要求他建立名节。严峻刚直的人,坚持自己意志的个性非常突出强烈。他不是力求戒除情志专固不会改变的缺点,而是把变化视为虚伪,从而强化固执不变的性格。所以他可以执意坚持自认为是正确的东西,却很难得到众人的依附。能言善辩知识广博的人,理论充足。他不是力求戒除言论无所顾忌的缺点,而是把规矩视为束缚,顺从放任散漫飘荡的心志。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泛泛地议论,很难让他对自己有所约束。交际广博能与各种人相处的人,普遍地对人施与仁爱之意。他不是力求戒除结交混杂的缺点,而是把守正耿介视为偏急暴戾,从而扩大自己清浊不辨的毛病。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安抚众人,很难让他激励世俗。清正耿直廉洁自持的人,针砭抨击世事的清浊。他不是力求戒除处世方法狭隘的缺点,而是把普遍视为污秽,从而更加拘泥和保守。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坚守节操,很难让他进行变通。行为善美光明磊落的人,钦慕高超远大的志向。他不是力求戒除自我意志太强烈的缺点,而是把安稳沉静视为呆板迟滞,从而更加锐意进取急于求成。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开拓前行,很难让他处理善后。深沉平静的人,做事反反复复考虑其中的道理。他不是力求戒除由于平静带来的迟缓滞后的缺点,而是把积极的活动视为粗疏,以怯懦为美德。所以这种人可以让他深思熟虑,很难让他做到快速敏捷。质朴率直全部显露的人,把心中的疑惑都表现出来。他不是力求戒除由于实在带来的坦直无拘束的缺点,而是把狡黠视为荒诞,更加袒露自己的真诚。所以这种人可以和他讲信义,但很难让他随情况的变化而变化。足智多谋隐匿真情的人,推测揣度别人的心思讨好对方。他不是力求戒除处事脱离正道的毛病,而是把诚恳尽力视为愚昧不化,更加看重虚伪不实。这种人可以让他赞美颂扬善美,很难让他纠正违规杜绝邪恶。 赏析与点评 十二型人六阳六阴,各有强弱,但只分析优缺而不指出如何有效利用各偏才的优点,与提醒大家务以其缺点为戒,则不是《人物志》一书带有实用主义倾向的最终目的。所以本节所论比上节为多的地方,在指出偏才的性格,如何令他们越走越远,迷途而不知自返。偏才之弊,其一就是只知欣赏自己的优点,无视自己的弱点,且视他人的优点为无物,此正是他们的盲点所在,尤有甚者,再由此盲点发展至互相攻讦,因讦人与被攻讦而偏上加偏,造成恶性循环。 夫学,所以成材也。恕[1],所以推情也[2]。偏材之性不可移转矣[3]。虽教之以学,材成而随之以失。虽训之以恕,推情各从其心[4]。信者逆信[5],诈者逆诈[6],故学不入道[7],恕不周物[8],此偏材之益失也[9]。 [1] 恕:推己及人。《论语·卫灵公》:“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2] 推情:以自己的心理情感推想别人的心理情感。 [3] 偏材之性不可移转: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固守性分,闻义不徙。”意思说,偏材片面僵化地固守“恕”的训导,即使听到符合道义的道理也不改变。 [4] 推情各从其心:以固定的心态来推想不同的人。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意之所非,不肯是之于人。”意思说,自己意识里认为该否定的,就不以肯定的态度对待别人。 [5] 信者逆信: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推己之信,谓人皆信,而诈者得容其伪也。”逆,接受,肯定。 [6] 诈者逆诈: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推己之诈,谓人皆诈,则信者或受其疑也。” [7] 道:规律,方法,途径。 [8] 周物:符合客观事物的实际。此指符合所推想之人的心理。 [9] 益:增加,增大。 译文 学习,是使人能够成材的途径。恕,是用自己的心推想别人心理的方法。而偏材的心性片面僵化地固守“恕”的训导不能灵活转变。即使教导他学习,他也会因学有所成而在实践中有所失误。即使训导他对人以恕,他也会用固定的心态来推想不同的人。如果他自己讲信,会认为所有的人都是诚信的,如果他自己讲诈,会认为所有的人都是诈伪的,所以学习没有掌握真正的规律,讲恕不能符合所推想的人的真正心理,这就更加增大了偏才之人的失误。 赏析与点评 本节有破有立,“破”者,在常识认为有两样东西,可以改变性格,使人成材。其一为学习,其二为同理心。一般看法,学习使我们增益,不断进步,开阔视野,获取概念工具,加强对人对事的分析能力。同理心令我们抽离个体的小我,而进入别人内心,感受其感受,所谓乐其所乐,哀其所哀。由此人与人的关系越趋密切,以致达致天下太平云云。 但刘劭独辟蹊径,以显其“立”,认为学习只会巩固偏才之偏,以致其盲点日益严重,最终令一众偏才,党同伐异,反而对别人误解多于理解。同理心本美,但偏才却误用为以己心测度人心,结果悉得其反,就如诚实的人误以为凡人皆诚实,狡狯者又会以为所有人都奸诈无比,因而各走极端。 本章以一破一立作结,旨在反复强调偏才之异于中庸,在于其性格的极端,极端者,偏激是也,偏激者,偏才之所以为偏者是也。 [book_title]流业第三 本篇导读 前一章“体别”根据人才的性格,把偏才分为十二型,本章亦把人才分为十二类,不过焦点不在性格,而在能力与干练程度。从不同角度把人才分类是十分合理,且符合常识的。所谓人才选拔,首重其能力与专长,恰如其分的掌握了,就可将他们调任至适当岗位。但刘劭认为,所谓能力或多或少是由其性格所决定的,或者至少可说,一个人的能力是否能够发挥出来,总受到他的性格所左右。因此,在本章之前,刘劭必先提出他的人格理论学说(详见前章“体别”),然后才在本章讨论人才、能力、岗位三者之间的关系,这反映了其思路的进程及相关问题实有其内在逻辑,同时亦向观人者或管理人告诫,在考察人才时,此次第不宜逆转。 “流业”的“流”字,诚如北魏时的刘昺,亦即《人物志》成书早期最重要的注释家所言, 本章所分十二类型人才,首三类(清节、法、术)为核心型,紧接的五型为由此三类所衍生出的类型(其余四型为杂类,亦为非政务系统岗位),依此,前三型与后五型便有“一源一流”的关系,于是,“流”就有由源头而衍生出来的意思。至于“业”,郭模认为是特指“政教之业”, 即政府机构的官职,其他学者多认为是泛指事业,如Shryock之“vocation”, 不过,两者意思可以兼容。“流业”二字合起来,就有以“清节、法、术”三型为核心所衍生的诸型到底适合哪个职位的意思。 如上所言,十二类型人才有核心三型、衍生五型及杂类四型,其中衍生五型实质还可细分两类,一类是三才具备,另一类是只具一才,三才具备当然仍可再分,无论如何,刘劭把一组织内的不同岗位,作秩序化的分类,实是一场非线性思考的示范。十二类型以下依次以表列之,读者即能体会其层次之分明: 除为偏才分类外,本章在后半部分展示另一要旨,指出上述十二型俱为人臣之能而非国君之才,后者取胜不在专才,而在于两点:一者为平淡,另一者为任贤。平淡是全书一以贯之的宗旨,一言以蔽,就是貌似无才而能役使众才,此乃圣人亦是人君的重要标志。而任贤可以说即是观人、选拔、任免、协调等工作的缩写。观人者,不必被观,故无需专才之相;选拔者,不被选拔,故不需特殊之能;任免者与协调者亦复如是。但无专才之相或特殊之能,不等于无才无能,而是所有才与能俱全然大备。事实上,若人君在某方面的才能过分突出,只会将国家导向相关方面发展,其他需要势必被忽略。例如,若国君为军事天才,势必穷兵黩武,国家版图或会因而扩阔,但民生与经济发展,恐将大大滞后而致民不聊生,甚至生灵涂炭,拿破仑的故事大家当耳熟能详。 刘劭所论,虽然在于安邦定国之务,但对现代企业管理者而言,一样极具参考价值。其实,所谓“偏才”之间的分别,说到底就是个体间的差异现象,但单说“差异”是只见平面不见立体的下乘之见。用人而能真正恰如其分,必须先抓住最根本、最核心的才能特质,然后再谈其他,四书中《大学》的名言,“物有本末,事有终始”,与孟子所说“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不能夺”,说的都是这个意思。在刘劭看来,人格品德(德)、制度建设(法)与大局视野(术)三者,是人才之大者。这对管理人有什么启示呢?一所企业能否成功,当然有赖众多因素的配合,如资本投资、营运成本、经营策略、市场气氛等等先天后天、外因内因、长期或者突发的因素,不胜枚举,但其中占轴心的就是人才无疑。上述诸种因素要能物尽其用,常识告诉我们,其先决条件就是人尽其才。但我认为“人尽其才”四字,仍未道尽其要,原因无他,各人之才即使得尽,但未能互相配合,就好比一队集齐全世界足坛上的射手国脚,往往因太多的“个人表演”而败给二三流但能有效各司其职的队伍,类此赛果国际上常见焉。我的意思,不在要有团队精神,而在要建立团队精神,首要条件是要认识队员的“个体差异”。本章“流业”要处理的就是这个问题。刘劭以三材为核心能力,再衍生紧接五材,最后辅以四种非政务职位,由此所支架起的分析框架,是向所有政府领导人及企业管理者,示范怎样把一整块管理领域,有序地切割成不同层次的立体板块,令每一板块都被照顾得“体有完肤”,最终给整合成各司其职但又有如交响乐团般和谐的队伍,其间诀窍当在对个体差异的掌握。 盖人流之业十有二焉[1]:有清节家[2],有法家[3],有术家[4],有国体[5],有器能[6],有臧否[7],有伎俩[8],有智意[9],有文章[10],有儒学[11],有口辩[12],有雄杰[13]。 [1] 业:志业,由志向所决定的事业或功业。刘昺在注释这句话时说:“性既不同,染习又异,枝流条别,各有志业。” [2] 清节家:品德节操行为堪为世人楷模之人。 [3] 法家:战国时期的一个重要学派。经济上主张重农抑商,奖励耕战;政治上主张君主专制,运用术势,严刑峻法;思想上主张禁断百家,以法为教,以吏为师。主要代表人物有李悝、慎到、商鞅、申不害、韩非等人。 [4] 术家:善于运用奇谋妙策之人。刘昺在解释“术家”时说:“智虑无方。”即不按一定常规灵活地运用智谋。 [5] 国体:兼备清节家、法家、术家三者素质才能的国家栋梁之才。 [6] 器能:在德、法、术三方面略次于国体的人才。 [7] 臧否:褒贬,评论。此指具备清节家的品德,但心胸不宽,喜欢褒贬人物、评论是非的人。 [8] 伎俩:指虽然不能为国家制定长远的政策和策略,但有执行政策和策略技巧的人。 [9] 智意:指善于权变、深谙谋略、机智灵活的人。 [10] 文章:指文笔灿烂,能写文章的人。 [11] 儒学:传授儒家学说的人。 [12] 口辩:能言善辩之人。 [13] 雄杰:有胆有勇,谋略过人之人。 译文 人们由能力所决定的事业或功业有十二种:有清节家,有法家,有术家,有国体,有器能,有臧否,有伎俩,有智意,有文章,有儒学,有口辩,有雄杰。 赏析与点评 首节划定全章讨论范围,表面是提出共有十二种事业以供研究,但究其实,是示范小至机构、中至企业或大至国家,都必须把工作分成不同部分。这区分当然不是随意的,而是具有普遍意义。 试看首三项,是关系到长远大局的谋划,中五项是为之协助、巩固以及落实的辅翼,末四项亦以不同方式与之攸关,三组岗位互相配合,由策划、协助到执行,共同辐辏出一个庞大的运作机器,或将国家、或将企业、或将小型组织,管理得井井有条。这正是管理人在人事安排上应遵循的原则。 若夫德行高妙[1],容止可法[2],是谓清节之家,延陵、晏婴是也[3]。建法立制,强国富人,是谓法家,管仲、商鞅是也[4]。思通道化[5],策谋奇妙,是谓术家,范蠡、张良是也[6]。兼有三材,三材皆备,其德足以厉风俗[7],其法足以正天下,其术足以谋庙胜[8],是谓国体,伊尹、吕望是也[9]。兼有三材,三材皆微,其德足以率一国[10],其法足以正乡邑[11],其术足以权事宜,是谓器能,子产、西门豹是也[12]。兼有三材之别,各有一流,清节之流,不能弘恕[13],好尚讥诃[14],分别是非,是谓臧否,子夏之徒是也[15]。法家之流,不能创思远图,而能受一官之任,错意施巧[16],是谓伎俩,张敞、赵广汉是也[17]。术家之流,不能创制垂则[18],而能遭变用权,权智有余,公正不足,是谓智意,陈平、韩安国是也[19]。凡此八业,皆以三材为本。故虽波流分别,皆为轻事之材也[20]。能属文著述[21],是谓文章,司马迁、班固是也[22]。能传圣人之业,而不能干事施政[23],是谓儒学,毛公、贯公是也[24]。辩不入道而应对资给[25],是谓口辩,乐毅、曹丘生是也[26]。胆力绝众[27],才略过人,是谓骁雄,白起、韩信是也[28]。凡此十二材,皆人臣之任也,主德不预焉[29]。 [1] 若夫:至于。用于句首或段落的开始,表示另提一事。 [2] 容止:仪容举止。法:效法。 [3] 延陵:即春秋时吴国人季札,吴王寿梦少子,亦称公子札,因被封于延陵,又称延陵季子。因其有贤德,其兄诸樊、余祭、夷昧都曾让君位给他,但季札均不接受。曾出使鲁国,在观赏周朝诗歌和乐舞时,借分析诗歌乐舞评论诸侯盛衰,很有影响。晏婴:春秋时夷潍(今山东高密)人,字平仲,齐国大夫,历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厉行节俭,善于劝谏,谈锋机智,主张诛不避贵,赏不遗贱,重视发展农业生产。多次出使楚、晋、鲁等国,在当时各诸侯国中颇有影响。在《左传》、《史记·管晏列传》、《晏子春秋》中对其事迹多有记载。 [4] 管仲:春秋初颍上(今安徽颍水畔)人,名夷吾,一称敬仲。初与鲍叔牙经商,齐襄公时与公子纠投奔鲁国,后经鲍叔牙推荐,被齐桓公任为卿相,在齐国进行政治经济改革,主张按土地肥瘠征赋,开发鱼盐之利,铸货币平物价,重视选拔人才。在他的辅佐下,齐国国力大增,成为春秋时的霸主。商鞅:战国时卫国人,公孙氏,名鞅,亦称卫鞅、公孙鞅、商君鞅、商君。喜好刑名之学,初为魏相公孙痤家臣,公孙痤死后入秦,以强国之术游说秦孝公,深被信任,任左庶长,先后实行两次变法,使秦国成为战国时最强大的国家。后迁任大良造,率军攻魏,俘获魏公子卬。以功封于商(今陕西商州东南),号商君。孝公死后,遭到反对派的诬害,举兵反抗,兵败被俘,被车裂而死。 [5] 思通道化:思想与客观规律的变化相通。道化,指自然和社会规律的发展变化。 [6] 范蠡:春秋末楚国宛(今河南南阳)人,字少伯。与宛令文种为友,后一起进入越国,为越王勾践谋臣。越国被吴国打败后,随越王勾践入吴为质,三年后随勾践返越,帮助越王奋发图强,待机复仇。越国强大后,灭掉吴国,范蠡却离开越国到了齐国,称鸱夷子皮。后到陶(今山东定陶西北)改称陶朱公,通过经商成为巨富。其政治主张和经济思想在《国语》、《吕氏春秋》、《史记》等史籍中有记载。张良:秦朝末年人,字子房,出身韩国贵族,祖父与父亲相继为韩国卿相。秦灭韩后,图谋复国,倾家财寻求刺客,对秦始皇进行刺杀未遂,因而逃亡,在下邳隐名避祸,随从圯上老人学《太公兵法》。秦末参加陈胜、吴广起义,后归附刘邦,成为其手下重要谋士。刘邦进入关中后,曾劝其不要贪恋宫室,又在项羽的鸿门宴中为刘邦解危。楚汉战争中,主张争取英布、彭越、韩信,连兵破楚,反对郦食其分封六国之后的主张。刘邦建国后,被封为留侯,在劝刘邦定都关中、册立太子等问题上均起重要作用。 [7] 厉风俗:勉励好的社会风气习俗。 [8] 谋庙胜:谋划朝廷预先制定的克敌制胜的谋略。《尉缭子·战威》:“刑如未加,兵未接,而所以夺敌者五:一曰庙胜之论。……” [9] 伊尹:商初重要谋臣,名尹,一说名挚,尹是官名。初在有莘国为奴,成汤娶有莘氏女,伊尹作为陪嫁入商。成汤发现其才,提拔重用,后委之以国政。先后帮助成汤灭掉葛、昆吾等小国,后打败夏桀,建立商朝。吕望:又称太公望、吕尚、师尚父,俗称姜太公、姜子牙。西周开国大臣,姜姓,名尚,字子牙。周文王遇之于渭水之阳,以之为师。文王死后,继续辅佐武王,在灭商建周中功绩卓著,故西周建立后被封于营丘,为齐国的开国之君。 [10] 率一国:为一国的表率。 [11] 正乡邑:纠正基层社会中的不良风气习俗。乡邑,上古时指乡里,秦汉以后多指县以下的小镇。此泛指基层社会。 [12] 子产:春秋时郑国人,名侨,字子产,又字子美。郑穆公之孙,公子发之子,因此又称公孙侨,也称国侨。因其居于东里,也称东里子产。任郑国卿、少正等职,执掌国政期间,锐意改革,作丘赋,铸刑书,举贤用能,保护乡校,把郑国治理得井井有条,死后被孔子称为“古之遗爱”。西门豹:战国时魏国大臣,姓西门,名豹。魏文侯时任邺县县令,到任后废除当地为河伯娶媳妇的陋习,移风易俗。主张藏粮于民,寓兵于农,示民以信。在任期间,开凿十二渠,引漳河灌溉农田。他为官清廉,不取个人秋毫之私利。据说他为人性急,常佩韦以自缓。 [13] 弘恕:宽容,宽大。 [14] 讥诃:讥笑责备非难。 [15] 子夏:春秋末晋国温(今河南温县西南)人,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列于孔门文学之科。主张“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博学而笃志,切问而近思”。要求国君研读《春秋》,以史为训。提出尊贤轻色,事亲竭力,事君尽忠,交友守信。因主张大德不可越轨,小德可有出入,被孔子批评为守礼不严。孔子死后到魏国西河讲学,魏文侯师事之。李悝、吴起、商鞅都是他的学生。 [16] 错意施巧:着意施展实现自己意图的技巧。错意,在意,着意。错,通“措”。巧,指实现自己意图的技巧。 [17] 张敞:西汉河东平阳(今山西临汾西南)人,字子高。汉昭帝时任太仆丞,因切谏昌邑王而出名。历任豫州刺史、太中大夫、平尚书事、山阳太守、胶东相、守京兆尹、冀州刺史、守太原太守等职。整顿京师治安颇有成效。赵广汉:西汉涿郡蠡吾(今河北博野西南)人,字子都。历任州从事、平准令、阳翟令、京辅都尉、守京兆尹、颍川太守等职。在颍川太守任上,惩治郡中豪强,郡中震栗。在京兆尹任上精于吏治,为汉兴以来治理京兆最有成绩者。霍光死后,摧辱霍氏及贵戚大臣,无所回避。后因上书告发丞相魏相,被司直萧望之弹劾,死于腰斩之刑。 [18] 垂则:垂示法则。《汉书·外戚传下·孝成许皇后》:“垂则列妾,使有法焉。”颜师古注:“言垂法于后宫,使皆遵行也。” [19] 陈平:秦末阳武(今河南原阳东南)人。出身贫寒,喜黄老之术。秦末天下大乱,先后事魏王咎、项羽,随项羽入关破秦。后归顺刘邦,为刘邦重要谋士。屡向刘邦进献奇策,如离间项羽君臣、解平城之围、计擒韩信等等。历任都尉、亚将、护军中尉等,先后被封为户牖侯和曲逆侯。惠帝时又历任郎中令、左、右丞相。诸吕专权时,以不理政事纵情酒色伪装自己。吕后死,与太尉周勃合谋诛灭诸吕,迎立文帝。韩安国:西汉梁国睢阳(今河南商丘南)人,字长孺。初在梁王手下任中大夫,平定吴楚七国乱有功,任梁内史。汉武帝时任北地都尉、大司农、御史大夫、护军将军等职。性贪财嗜利,但不嫉贤妒能,举荐人才,因此被士人所称。丞相田蚡死后,一度以御史大夫行丞相事,后因病免职。后历任中尉将军、卫尉将军、材官将军等职,因将屯失亡多,被武帝所责,忧郁而死。 [20] 轻事:轻而易举地完成职责分内的事情。 [21] 属文:撰写文章。《文选·文赋》:“每自属文,尤见其情。”李善注:“属,缀也。”缀即组织文字以成篇章之意。 [22] 司马迁:西汉左冯翊夏阳(今陕西韩城南)人,字子长。少年随父读书,又从董仲舒、孔安国学《春秋》、《尚书》。十二岁出游,足迹遍于湖北、湖南、江西、浙江、江苏、山东、河南等地。后任郎中,随汉武帝巡游到过陕西、山西、甘肃、内蒙古等地,又奉命出使四川、云南等地,积累了丰厚的阅历。父亲死后,继承父亲遗志,继续著史。汉武帝元封三年(前一〇八)任太史令,阅读皇室藏书,搜集史料。天汉三年(前九七),因替投降匈奴的李陵辩解,被下狱中,遭受腐刑。出狱后忍辱发奋,继续撰述,写成我国第一部纪传体的通史《史记》。班固:东汉扶风安陵(今陕西咸阳东北)人,字孟坚,班彪之子。十六岁入洛阳太学,二十三岁父死,归乡里,潜心撰述史书。后被人诬告私改国史,入狱。其弟班超辩明其冤,乃被释出狱,任兰台令史,撰述东汉开国以来的史事。先与陈宗等人共同撰成《世祖本纪》,迁为典校秘书后,又自撰功臣、平林、新市、公孙树等列传、载记二十八篇。后受明帝之命,撰成起自高祖刘邦终于王莽的《汉书》。章帝时官迁玄武司马,撰成《白虎通义》。和帝时随窦宪出击匈奴,窦宪失事自杀,班固受牵连入狱而死。 [23] 干事:参与军政国事。 [24] 毛公:相传为西汉鲁(治今山东曲阜)人,一说为赵(今河北邯郸西南)人,名亨,河间献王博士,时人称为大毛公,以别于传承其学的小毛公毛苌。作《毛诗故训传》三十卷,开创一派《诗经》古文学。贯公:即贯长卿。西汉学者,赵人,古文学派毛诗派的传人,《汉书·儒林传》中有载。 [25] 资给:天资聪敏,伶俐善辩。 [26] 乐毅:战国时陵寿(今河北灵寿西北)人,魏将乐羊的后代。燕昭王时入燕,任亚卿。以上将军之任率燕、赵、魏、韩、秦五国军队伐齐,大败齐军。又率燕军独进,攻破齐国城邑七十多座,一直打到齐国首都临淄,因功被封为昌国君。燕昭王死后,继位的燕惠王中田单的反间计,罢黜乐毅,乐毅遂出奔赵国,受封于观津,号望诸君。后燕惠王有悔意,派人召之,乐毅不肯应召,在赵国终老。曹丘生:秦末辩士,楚人,依附贵人,利用贵人权势向人请托金钱。与贵人赵同、窦长君关系好。曹丘生想结识将军季布,请窦长君给季布写信介绍自己。窦长君说:“季将军不喜欢你,你不要去见他。”曹丘生坚持要见,窦长君只好写信先给季布送去。季布见信果然大怒,等待曹丘生的到来。曹丘生到后,对季布说:“我是楚人,您也是楚人。楚地有一句谚语‘得黄金百,不如季布一个许诺’。您为什么在楚地会有这样的名声呢?是因我的游走宣扬的结果,难道您不念及这些吗?怎么对我这样深加拒绝呢?”季布听后,非常高兴,便把他留下,奉为上宾。 [27] 绝:超过。南朝宋鲍照《代朗月行》:“鬓夺卫女迅,体绝飞燕光。” [28] 白起:战国时眉(今陕西眉县东)人,一称公孙起,著名军事家。秦昭王时任左庶长、左更、大良造。率军打破韩魏联军于伊阙,进攻魏国攻陷六十一城,进攻楚国东进至竟陵,南进至洞庭湖一带,以功封武安君。秦昭王四十七年(前二六〇),在长平大败赵军,坑杀赵军降卒四十余万。后与相国范雎有矛盾,被免为士伍,在阴密被迫自杀。韩信:秦汉著名军事家。淮阴(今江苏淮阴南)人,早年家贫,秦末参加项梁、项羽的反秦武装,因不被重用,后离开项羽投奔刘邦。开始不被刘邦重用,由于萧何保举,拜大将军。楚汉战争中先后定魏,击代、赵,降燕,破齐,垓下决战,打败项羽,战功卓著。先被封为齐王,后被徙为楚王,又因为被人诬告谋反,贬为淮阴侯。陈豨反叛后,韩信与之暗通消息,其舍人又告发他准备发兵袭击吕后及太子,被吕后与萧何设计杀害。 [29] 主德:指善于使用各种人才的君主。 译文 至于德行高尚美好,仪容举止可以被众人效法的,这种人可称之为清节家,吴国延陵季子、齐国晏婴就是这样的人物。建立法律和制度,使国家强大人民富裕,这种人可称之为法家,齐国管仲、秦国商鞅就是这样的人物。思想与客观规律的变化相通,所谋划计策奇诡绝妙,这种人可称之为术家,越国范蠡、汉朝的张良就是这样的人物。兼有德、法、术三种才干,三种才能又比较完备的,其品德足以勉励好的社会风气和习俗的建立,其法律足以匡正天下歪风邪气,其谋术足以谋划朝廷预先制定的克敌制胜的谋略,这种人可称之为国体,殷商的伊尹、西周的吕望就是这样的人物。兼有德、法、术三种才干,而三种才干却都稍差前者,其品德足以为一国的表率,其法律足以匡正基层社会,其谋术足以应变各种事物,这种人可称之为器能,郑国的子产、魏国的西门豹就是这样的人物。兼有三种才干的某两项,并且各自有自己的流派,在清节家流派中,不能宽宏大量,喜欢对人讥笑责备非难,分辨谁是谁非,这种人可称之为臧否,子夏之流就是这样的人物。在法家流派中,不能创新思虑建立长远规划,但能在具体官位上胜任,着意施展实现自己意图的技巧,这种人可称之为伎俩,汉朝张敞、赵广汉就是这样的人物。术家的流派中,不能创建制度垂示法则,但能在情况变化的时候想出具体的应变策略,权变智谋有余,公平端正不足,这种人可称之为智意,汉朝陈平、韩安国就是这样的人物。凡此八类人才,都是以德、法、术三种才能作为根本。所以虽然这些人的流派不同,但都是能够轻而易举地完成职责分内的事情的人才。能撰写文章著书立说,这种人可称之为文章,汉朝司马迁、班固就是这样的人物。能传承圣人的事业,而不能参与国事实施政事,这种人可称之为儒学,汉朝毛公、贯公就是这样的人物。辩论的方法和语言不合正道但却语言丰富应对自如,这种人可称之为口辩,燕国乐毅、汉代曹丘生就是这样的人物。胆量勇力超过众人,才能谋略高于众人,这种人可称之为骁雄,白起、韩信就是这样的人物。上述十二种人才,都是在臣子的位置上,善于使用各种人才的君主不包括其内。 赏析与点评 此节在全章中篇幅最长,亦是全书分析人才中最精彩的一段。刘劭将人才放在一个极有层次的分析框架中,第一层把十二型分为两大类:“政务系统”与“非政务系统”,前者其数为八,后者为四;第二层则将政务系统分为“核心型”与“衍生型”,其数分别为三与五;在第三层中,进一步细分为“三才俱备型”与“单具一才型”,其数分别为二与三。 三种“核心型”人才分别为“清节家”(又称“德家”)、“法家”与“术”家。“清节家”人物高风亮节,是德行上的楷模,乃众人所效法的对象,其存在令整个组织具有强大的向心力,至关紧要,所以刘劭将它放在首位,顺道一提,这亦反映了他立根在儒家的意识形态。 “法家”为典章制度的制定者,此类人才之所以重要,不单是因为他们是技术型人物,更重要的是制度(不管是国家、企业、或组织的)乃主导甚至是支配众人行为的力量,而众人的行为最终又反过来决定了国家、企业、组织的生长枯荣。史学巨擘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中,花了不少篇幅分析唐代的“府兵制”,如何在初唐令它成为当日全球最强的军事力量,又及后“府兵制”的有名无实令它出现结构性的弊病,致最终“病入膏肓”。宋代的募兵制如是,明代的军户制度亦复如是,篇幅关系,于此不赘,但相信已足以在历史上印证刘劭的洞见。 另一方面,政策的制定要能长远地行之有效,势必需要前瞻力强且具策略性眼光的人才,而这就是“术家”所长。所谓“策略”,用现代语言来讲,其实是一种动态博弈(dynamic game),其中所牵涉的是在长期、中期、短期,对资源的掌握、部署,对成本、成果的预期等等。亦关系到如何精确调动、调适资源,以在与对手的竞争中获取比较优势(comparative advantage)。能为此道的人,关键在一“通”字,难怪刘劭盛赞此类人为“思通道化,策谋奇妙”。 上述三种核心型人才,固然能独当一面,将他们以不同方式加以组合,则又有另一番风景。 如上所述,刘劭的分析中,兼有三材的可分两种,一者为周密完备型,有大国领导者气象,称为“国体”。另一者则气势薄弱很多,因此只宜担当小邦小国,或地方政府小领导的角色,称为“器能”。不过,无论哪一类型,兼有三材是万中无一难能可贵的,因其德可移风易俗,其法足以规范人心,而其术则可使安邦定国。 此外,三种核心型人才亦有三类只具一型但略输一筹的,明显是前者的衍生。清节家之流称为“臧否”,此类人自身德行高尚,能正己,但亦好正人,常站在道德高地责难别人,此为欠缺同理心之病。 法家之流之所以称为“伎俩”,原因在于他们是技术型人才。技术型人才的通病往往是未能高瞻远瞩,只在自成一角的小天地中把工作做好。 术家之流,虽有原本术家的智慧,所以得称为“智意”,亦即具“通达”之才,表现出来,有精于权变的能力,但可惜的是其智慧不足,未能从大局着眼,有谋略而非远虑,是故非为真身,实属影子之流。 以上八型人才,刘劭推许为能为国家“轻事”,亦即可替国君分忧,减轻负担,因此无疑是“治”国栋梁。不过,一个国家单有领导人,而无人从事具体的操作事务,就好比一队军队空有将领而无士兵,肯定一仗难赢。因此,刘劭亦讨论了最后四类专才。四类中首三类为文职人才,第四类是武将,就好比一家企业,在文书工作人员以外,亦需前线推广人员,以为公司“冲锋陷阵”。 若以现代语言解释,此四类人才分别是长于文字工作的“文章”型,优于整理机构故事以承传公司文化传统的“儒学”型,能言善道、传达公司指令政策的“口辩”型,以及胆识卓绝、能为公司效益“攻城略地”的“骁雄”型。 主德者,聪明平淡,总达众材[1],而不以事自任者也。是故主道立,则十二材各得其任也。清节之德,师氏之任也[2]。法家之材,司寇之任也[3]。术家之材,三孤之任也[4]。三材纯备,三公之任也[5]。三材而微,冢宰之任也[6]。臧否之材,师氏之佐也[7]。智意之材,冢宰之佐也。伎俩之材,司空之任也[8]。儒学之材,安民之任也。文章之材,国史之任也[9]。辩给之材,行人之任也[10]。骁雄之材,将帅之任也。是谓主道得而臣道序,官不易方[11],而太平用成[12]。若道不平淡与一材同用好[13],则一材处权[14],而众材失任矣。 [1] 总达:统领提拔。 [2] 师氏:官名。西周时设置,官位尊显,负责教育贵族子弟。《周礼·地官·司徒》说:“师氏,中大夫。”郑玄注:“师,教人以道者之称也。”孔颖达疏:“以其教国子有道艺,故使中大夫尊官为之也。” [3] 司寇:官名。夏朝始置,商、周、春秋战国沿置。国君重要辅佐大臣之一。春秋鲁、宋等国设大司寇、少司寇,郑国有野司寇,战国时有的称邦司寇。主管刑狱缉盗,督造兵器。 [4] 三孤:官名。即三少。《尚书·周官》记载:“少师、少傅、少保曰三孤。”辅助太师、太傅、太保辅弼君王,地位比公低比卿高。 [5] 三公:官名。周朝为最高辅政大臣的合称,或指太师、太傅、太保,或指司徒、司马、司空。西汉成帝元和年间,以丞相、大司马、御史大夫同为宰相,合称“三公”。东汉改名为太尉、司徒、司空,亦称“三司”。位高禄厚,权力极大。 [6] 冢宰:相传为殷、周辅政大臣,位居百官之首。《尚书·伊训》说:“百官总己以听冢宰。”《礼记·檀弓下》说:“古者天子崩,王世子听于冢宰三年。”春秋战国时泛指执掌国政的大臣。 [7] 佐:指次一等,处于陪同地位者。《史记·孝武本纪》:“天神贵者泰一,泰一佐曰五帝。” [8] 司空:官名。相传为殷商辅政大臣之一。西周时为“三公”之一。西汉成帝时改御史大夫为大司空,东汉光武帝初改为司空,均为“三公”之一。以后各朝多有变化。 [9] 国史:负责撰写国史的官员。 [10] 行人:官名。《周礼·秋官》属官有大行人、小行人,掌迎送接待宾客。春秋战国各国多设行人,掌朝觐聘问。秦、西汉初有行人令,为大行令属官,负责接待少数民族宾客。两汉以后常设,担任出使聘问之事。 [11] 官不易方:官不改变为官之道。方,道理,常规。《周易·恒》:“君子以立不易方。” [12] 太平用成:太平盛世因此建成。用,因此。 [13] 与一材同用好: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譬大匠善规,惟规之用。”意思是偏好某种才能。 [14] 处权:当权。 译文 主德,就是聪明平淡,统领提拔众多人才,而不是亲自担当起处理日常事务的工作。所以主德之道确立,那么上述十二种人才就能各自按照才能得到任用。具备清节家品德的人,被放到官位尊显的师氏位置上。具备法家才能的人,被放到主管刑狱的司寇的位置上。具备谋划才能的人,被放到三孤的位置上。德、法、术三才具备的人,被放到三公的位置上。三才具备但比前者稍差的,被放到冢宰的位置上。褒贬人物评论是非的人,其地位比师氏要低一等。善权变智谋的人,其地位比冢宰要低一等。能在具体官位上胜任的人,被放在司空的位置上。具有传播圣人之业才能的人,被放到安抚百姓的位置上。具有撰写文章才能的人,被放到国史的位置上。具有论辩才能的人,被放到行人的位置上。骁勇雄悍的人,被放到将帅的位置上。这就叫作主德之道确立为臣之道井然有序,当官的不改变为官之道,太平盛世因此就建立了。如果主德之道不是平静中庸而是偏好某种才能,那么就会使具有某种才能的人得势,而其他众多的人才就不会被任用了。 赏析与点评 最后一节为全章主旨所在,就是为不同“偏才”量体裁衣,决定哪种专才最适合提拔至哪个岗位,使大家各就其位,共同成就大业。要能如此,则有两点须加注意: 一、最高领导,没有具体司事,因为他的角色是当统领,“统”者,统整也,亦即将不同专才整合到一个互相配合互相补足的统一体中;“领”者,领导所有人才将之导向至适合并且只适合他们的岗位中。要能如此,最高领导必定是个“平淡”的人,这是刘劭不厌其烦反复重申的观点。 二、刘劭对人才与岗位的配对中,是用了专才对专位的原则,此原则虽是常识,但在职场上才位错配的现象真是屡见不鲜,原因不外三个:(1)最高领导欠缺观人能力与胸襟。(2) 最高领导本身并非“平淡”之人,于是由观人到用人,往往有极强的倾向性,由倾向而将职位资源朝某一方面倾斜,结果常常出现“彼得定律”,亦即把有特殊表现的人,不断擢升,直至到不能胜任的地步,结果适得其反,资产变成负资产。(3) 就是既有(1)又有(2)。令人扼腕兴叹的是,这是最普遍的现象! [book_title]材理第四 本篇导读 本章探讨的是人在讨论、议论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才情水平。由于水平之别能反映个体差异,所以,亦可说是借一个人在讨论、议论时的表现、心态、偏失等等,来衡断他(或她)的能力素质。本章中心,在“通于天下之理,则能通人矣”一句,正面点出对“理”之通与对“人”之通其实是一而二、二而一之事,本章前后各段皆服役于斯。因此,本章究其实,还是在点出如何知人的道理。 知人在通天下之理的这个“理”有四个领域,文中称为“四理”,对应于四种能将此四理昭示于人的才情,称为“四明”。对“四理”能兼而通之者,要同时拥有八种才能,称为“八能”。未能通之者,则属全书所关注的偏才,他们于探究事理时,即使能顺内在之性,仍有九种偏颇的形态,称为“九偏”;若不顺性,则有七种似是而非的表现,亦即虚有其表,无能充作有能,刘劭称之为“七似”。再进而言之,争拗时,无才之人,容易犯两类毛病:一者为三种论辩的过失,称为“三失”;另一者则为易于构成无谓冲突的六种风格,称为“六构”。文章中,刘劭先分析“四理”、“四明”,继而由“九偏”、“七似”,说到“三失”、“六构”,最终归结至拥有“八能”的理想状态,行文如行云流水,畅快至极,责人如大雨淋漓,又痛快万分,总之洋洋洒洒磅礴气势明快节奏感性理性兼而有之,一口气读毕,神清目爽至极。 本章首段是全文序言,为全文规划全章的写作策略,再一次展现其现代学术论文格局的特色。刘劭于此指出客观事实有四个不同表现的领域,称作“四理”,分别是:形上哲学层面之理(道之理)、社会典章制度之理(事之理)、人伦道德规范之理(义之理)和人情心理之理(情之理)。此四者,分开来说,在现实世界具体表现为四理,但总合而言,亦可理解为统一真理的四个面相。真正具智慧的人才必是一个通才,在此四领域中都每每能恰如其分,把握其要,发而中节。这是因为,通才同时具备八种才能,即“聪能听序”、“思能造端”、“明能见机”、“辞能辩意”、“捷能摄失”、“守能待攻”、“攻能夺守”及“夺能易予” 。 但正如我前面多次指出,《人物志》真正关心、因而要集中讨论的,其实不是通才,而是偏才,本章也不例外。偏才又分两种:性情纯正畅达的,与性情不能纯正畅达的。前者再细分为九种人,各有专属的偏失,可列表如下: 此外,性情不能纯正畅达的人,又有七种似强实弱、似是而非的毛病: 总之,在刘劭笔下,职场上各式人等,毛病纷陈,蔚为奇观,平时或难以察觉到,但在讨论问题时,其偏颇的毛病立即暴露人前。归根到底,四理不通之故矣! 夫建事立义,莫不须理而定[1]。及其论难,鲜能定之[2]。夫何故哉?盖理多品而人才异也[3]。夫理多品,则难通。人材异,则情诡[4]。情诡难通,则理失而事违也。 [1] 理:道理,事理。《周易·坤》:“君子黄中通理。”孔颖达疏:“黄中通理者,以黄居中,兼四方之色,奉承臣职,是通晓物理也。” [2] 鲜:少。 [3] 品:种类。 [4] 诡:差异,不同。《淮南子·说林训》:“水虽平,必有波;衡虽正,必有差;尺寸虽齐,必有诡。”高诱注:“诡,不同也。” 译文 办成一件事情确立一种观点,全都需要道理的支持才能确定。然而在讨论辩明道理的时候,却很少能有定论。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是因为道理的种类很多而且人才也各有不同的缘故。道理的种类很多,就很难讲通。人才各有不同,则性情就有差别。性情有差别道理难讲通,就会发生道理有失,事与愿违的现象。 赏析与点评 本章首句“建事立义,莫不须理而定”中的“理”字,可有不同解读层次。最基本的,可以解读为“论据”或“理由”,亦即英文中指讨论问题或作逻辑推论时的 “argument”或“rationale”。但刘劭于文章甫始,即强调这个在古代文献中相对少见的观点,就容许我们对他的话作更高层次的解读。少见是因为古人的学术思想背景具有浓厚的“价值理性”倾向,而刘劭此语其背后却是一种“工具理性”的思考模式。所谓“价值理性”是指行为或行动的背后往往有一价值理想或意识形态在支撑、鼓动着,而效率及成本等问题并不在其首要考虑之列。相反,“工具理性”的特征,是以最具效率与效果的手段,及最低的成本,达致具功利实效的目的,并将成效最大化的一种理性运作模式。刘劭在这里,清楚指明一事之成效,与周详的计划、全盘的考虑之间的紧密关系,是近“工具理性”而远“价值理性”。刘劭这种处事态度即使不是罕见,至少也是少见的,其思维超于其时代,在这里可见一斑。(我说“思维超于其时代”,并不意味着在工具理性与价值理性之间寓有褒贬,事实上,前者屡遭批评,欧陆大哲海德格尔及法兰克福学派狙击之而不遗余力,此已是学术界常识。但工具理性之于一事之成,确又是不可或缺,现代世界之建立,工具理性功不可没。刘劭隐然有此观点,在古代强调价值理性的环境中,无疑是值得注意的。) 要把事务办妥,周全的计划固然不能没有,但提出周全计划的始终是人,这就提供了一个角度,让观人者得以对那些提出论证、计划、理据,甚至互相诘难的人,作出高下的评鉴。 夫理有四部[1],明有四家[2],情有九偏[3],流有七似[4],说有三失[5],难有六构[6],通有八能。 [1] 理有四部:即下面所说道理、义理、事理、情理。 [2] 明有四家:即四种道理的外在表现。明,公开,明显。此指外在表现。 [3] 偏:片面,偏失。 [4] 流有七似: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似是而非,其流有七。”似,即似是而非。 [5] 说有三失: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词胜理滞,所失者三。”说,即指能言善辩但于理不通。 [6] 构:构成。 译文 道理有四种,因而产生外在的表现有四种,人的性情偏颇有九种,似是而非的现象有七种,在论说中造成的失误有三种,在非难中所构成的情绪有六种,兼通天下之理需要有八种能力。 赏析与点评 此节上承首句所提的“理”,提出“理”有四种,对四理掌握的厚薄坚实与否,可借以判断人才的高下。除四理外,刘劭亦提出了从多个角度审视人才,这里所提的四家之理、九偏之情、七似之流、三失之说与六构之难,把一个人才的各种面相,有效呈现在读者眼前,分析精到固不待言,读者一口气读下去,真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另外,最后提出的“八能”,与由四家之理到六构之难,在本质上有别,前者一组指的是观人角度,后者则关于能使偏才上升至通人的理想阶梯的八种能力。 若夫天地气化[1],盈虚损益,道之理也[2]。法制正事[3],事之理也。礼教宜适[4],义之理也[5]。人情枢机[6],情之理也。 [1] 气化:中国古代哲学术语。指阴阳之气化生万物。宋张载《正蒙·太和》:“由太虚,有天之名;由气化,有道之名。”意谓“道”是物质变化的过程。 [2] 道:世间万物发展变化的规律。 [3] 正事:政事。正,通“政”。 [4] 礼教宜适: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以理教之,进止得宜。”意思是用万物发展变化的道理教育人们,使他们的行动适合时宜。 [5] 义:符合社会道德的思想和行为。 [6] 枢机:《周易·系辞上》:“言行,君子之枢机。”后因以“枢机”喻言语。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观物之情,在于言语。” 译文 至于天地阴阳之气所化成的万物,有消长盈亏的变化,这是世间万物发展变化规律的道理。以法律制度治理政事,这是关于人事的道理。用万物发展变化的道理教育人们使他们的行动适合时宜,这是关于义的道理。通过观察人的语言了解性情,这是关于性情的道理。 赏析与点评 由本节始,刘劭逐一解释与发挥他在首段所提的观人角度,这里谈的是“四理”。请注意,《人物志》全书都从不同角度剖析人才,但本章独特之处,在只把焦点放在议论场合中各色人才的表现。 我在上面全章导读已提到,所谓“四理”,指的是形上哲学层面之理(道之理)、社会典章制度之理(事之理)、人伦道德规范之理(义之理)和人情心理之理(情之理),以简表表列如下: 四理的排序,明显不是任意的,除“道之理”属天地之理外,余三者皆是人间之理。先天后人,理所当然,亦印证了古代学术界认为人界发轫于天地的信念。其余三理,先社会,中经社群,再到个人,由大群体到小群体再到个体,其序列有节有理,其主导理念清楚不过,暗合《易经·文言》所说的“天地之德”。所谓“天地之德”,本说“大人”(即有德之人)能“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但稍加引申,“天地之德”可指那股使宇宙万物安然有序地存在的力量。刘劭排此第一,用意在于认定最高真理,亦即使万物之所以可能、并处以能持续存在的至理,是任一切道理的终极泉源,与及托庇保守者。既如此,能懂此理,则通其他三理;不懂此理,何能知余理? 四理不同,其于才也,须明而章[1],明待质而行[2]。是故质于理合,合而有明,明足见理[3],理足成家。是故质性平淡,思心玄微[4],能通自然,道理之家也。质性警彻[5],权略机捷[6],能理烦速[7],事理之家也。质性和平,能论礼教,辩其得失,义礼之家也。质性机解[8],推情原意[9],能适其变,情理之家也。 [1] 须明而章:依靠外部表现而彰显。章,彰显。 [2] 质:指人的先天资质。 [3] 见:同“现”。 [4] 玄微:玄远,微妙。 [5] 警彻:敏锐透彻。 [6] 机捷:机智敏捷。 [7] 烦速:繁杂急迫的事务。 [8] 机解:机敏聪颖有悟性。 [9] 推情原意:推想性情追溯本意。原,同“源”。 译文 四种道理各不相同,对于人才来说,四理必须依靠其外部表现才能彰显,而外部表现是依赖于内部资质的。所以人才的资质与道理相吻合,吻合了就会有其外部表现,外部表现充分了道理也就体现出来了,道理充分了就形成了一家之理。所以资质平和恬淡,思考玄远微妙的事物,与自然相通,就是道理之家的表现。资质敏锐观察透彻,灵活有谋机智敏捷,能处理繁杂急迫的事务,就是事理之家的表现。资质性情温和平缓,能论说道理教化,论说其中的得失,就是义理之家的表现。资质性情机敏聪颖有悟性,推想性情追溯本意,适应情意的变化,就是情理之家的表现。 赏析与点评 此节进一步解释“四理”,重点在指出能懂某一理的人应有什么外在表现,即文中所说的那个“明”字。其理论预设,与前面“九征”以外在表现为内在才质的表征的观点,是前后一致的。具体而言,掌握“道之理”的人,思虑已达超越经验的玄微境界。拥有“事之理”的人,举凡法律政治社会制度之种种事务,都一一在其驾驭之下。 四家之明既异,而有九偏之情。以性犯明[1],各有得失。刚略之人,不能理微,故其论大体,则弘博而高远;历纤理[2],则宕往而疏越[3]。抗厉之人,不能回挠[4],论法直[5],则括处而公正[6];说变通,则否戾而不入[7]。坚劲之人,好攻其事实,指机理[8],则颖灼而彻尽[9];涉大道,则径露而单持[10]。辩给之人,辞烦而意锐,推人事,则精识而穷理[11];即大义,则恢愕而不周[12]。浮沉之人[13],不能沉思,序疏数[14],则豁达而傲博[15];立事要,则炎而不定[16]。浅解之人[17],不能深难,听辩说,则拟锷而愉悦[18];审精理,则掉转而无根[19]。宽恕之人,不能速捷,论仁义,则弘详而长雅[20];趋时务,则迟缓而不及。温柔之人,力不休强[21],味道理,则顺适而和畅;拟疑难[22],则濡懦而不尽。好奇之人,横逸而求异[23],造权谲,则倜傥而瑰壮[24];案清道,则诡常而恢迂[25]。此所谓性有九偏,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26]。 [1] 犯:进攻,伤害。刘昺在解释“以性犯明,各有得失”时说:“明出于真,情动于性,情胜则明蔽,故虽得而必丧也。” [2] 历:审视,察看。班彪《王命论》:“历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 [3] 宕往:豪纵不羁。疏越:疏忽遗漏。 [4] 回挠:屈服。 [5] 论法直:论说法律所适用的地方。直,同“置”,放置,安置。此处的意思是“把法律放置在……地方”,意即“法律所适用的地方”。 [6] 括处:即执法审察刑狱。括,法。扬雄《法言·修身》:“其为中也弘深,其为外也肃括,则可以禔身矣。”李轨注:“括,法也。”处,审察。 [7] 否戾:即乖戾、悖谬,不合情理。 [8] 机理:事物变化的道理。 [9] 颖:尖锐。灼:鲜明。 [10] 径露:直截了当。单持:所持义理单薄。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言切则义少。” [11] 穷:尽。 [12] 恢愕:恢廓直率。不周:不齐全,不周到。 [13] 浮沉之人:性情浮躁不沉稳的人。浮沉,偏指浮躁不沉稳。 [14] 疏数:疏密,远近,亲疏。 [15] 傲博:此指范围广大。傲,同“敖”,游走。 [16] 炎:火焰飘动的样子。 [17] 浅解之人:理解问题肤浅的人。 [18] 拟锷:类似锋利的剑刃。锷,刀剑的刃。《庄子·说剑》:“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把别人的辩说看作像剑刃一样犀利。 [19] 掉转而无根:颠三倒四没有根据。 [20] 弘详:宽宏和顺。详,通“祥”,和顺。《左传·成公十六年》:“德、刑、详、义、礼、信,战之器也。”杨伯峻注:“祥、详两字本可通假。祥即事鬼神之应有态度,顺也,善也。” [21] 休强:盛美强壮。 [22] 拟疑难:决断处理疑难问题。拟,指向。 [23] 横逸:纵横奔放。 [24] 倜傥:卓异,不同寻常。瑰壮:瑰丽雄壮。 [25] 恢迂:迂阔,不切实际。 [26] 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心之所可以为理”,即把自己心中认为是对的东西作为普遍适用的道理。 译文 四家的外部表现已经不相同,由此又产生了九种性情的偏颇。因性情侵扰而使外部表现受到损害,就使四家各有失有得。性情刚烈粗犷的人,不能处理细微的事,所以他在论说事物概貌时,会显得博大而高远;而在审察细微的道理时,则会豪纵不羁疏忽遗漏。性情高尚严正的人,不能屈服折节,论说法律所适用的地方时,会执法审察刑狱公正不偏;而在谈论灵活变通方面,则会出现悖谬不合情理。性情坚定强劲的人,喜好钻研具体事务的真实情况,在谈论具体事物变化的道理时,敏锐鲜明而明白透彻;而在谈论宏观道理时,则直截了当所持义理单薄。能言善辩之人,语词丰富而情意急切,推断人事时,会见识精深道理深透;而在碰到大的道理时,则恢廓直率而不周到。性情浮躁不沉稳的人,不能深入思考,排列疏密远近亲疏顺序时,会豁达范围广大;而确立事物的关键时,则会像火焰一样飘忽不定。理解问题肤浅的人,不能深刻地问难,听到别人的辩说时,会认为得到像剑刃一样犀利语言而心怀喜悦;而在审察精深的道理时,就会颠三倒四没有根据。性情宽厚能体察别人心理的人,不能迅速敏捷地反应,谈论仁义时,会宽宏和顺高尚文雅;追赶时务潮流时,则会迟缓而落后。性情温柔的人,力量不强壮,体味道理时,会顺应适合平和顺畅;决断处理疑难问题时,则会软弱迟疑犹豫不决。好标新立异的人,纵横奔放追求新奇,制造权谋实行诡诈时,会不同寻常瑰丽雄壮;按照清静无为之道做事时,则会违反常规不切实际。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性情的九种偏颇,他们分别把自己心中认为是对的东西作为普遍适用的道理。 赏析与点评 此节分析人才在讨论问题时所表现的九种偏失,彼等之所以会有偏失,刘劭的解释分见此节的一头一尾:即“以性犯明”及“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前者中的“明”,扣紧上文,指的是“四理”的外在表现。偏才的人,以其偏才之“性”犯之,亦即指他们常以己心量度别人,因而引致判断别人的失误,也就是“各从其心之所可以为理”的意思。此观点甚有洞见,高人至人之所以会达至“通”的境界,正在于他能从小小的自我中抽离出来(psychologically detached),以客观的姿态,实事求是地照亮出别人的长短优劣。与此相反,偏才之所以为“偏”,就是因为他们常以一己的角度,投射到外在世界中,以己意为人意,以己心为他心,所作的判断往往因而出错。当然,刘劭是不会甘于只是笼统指出此点,所以他在此节展现出他由细微的观察所得出的细致分类,详细的得失,可参上面本篇导读的列表。 若乃性不精畅[1],则流有七似。有漫谈陈说[2],似若流行者[3]。有理少多端,似若博意者[4]。有回说合意[5],似若赞解者[6]。有处后持长[7],从众所安,似能听断者。有避难不应,似若有余而实不知者。有慕通口解[8],似悦而不怿者[9]。有因胜情失[10],穷而称妙,跌则掎跖[11],实求两解,似理不可屈者。凡此七似,众人之所惑也。 [1] 精畅:纯正畅达。 [2] 陈说:旧理论。 [3] 流行:指正在盛行的学说。 [4] 博意:含义宏大广博。 [5] 回说合意:附和别人的意思进行答复。 [6] 似若赞解:表面上称赞别人说得好,心里对别人所说并不理解。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外佯称善,内实不知。” [7] 处后持长:在别人谈论后发表意见,持赞许态度。长,正确,引申为赞许。 [8] 慕通口解:仿效那些精通道理的人马上说出。慕,仿效。 [9] 似悦而不怿者:好像因明白而高兴实际上并没明白。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有似于解者,心中慢慢不能悟。” [10] 因:往,趋赴。《国语·郑语》:“公曰:‘谢西之九州岛,何如?’对曰:‘其民沓贪而忍,不可因也。’”韦昭注:“因,就也。” [11] 跌则掎跖: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理已跌矣,而强牵据。”掎跖,勉强坚持以为依据。 译文 至于那些性情不纯正畅达的人,则有七种似是而非的表现。有的人大谈陈旧的学说,好像他的学说时下正在盛行。有的人道理并不充分却涉及广泛,好像其学说含义宏大广博。有的人符合别人的意思进行答复,表面上称赞别人说得好,心里对别人所说并不理解。有的人在别人谈论后发表意见,持赞许态度,顺从众人认为可靠的观点,好像能判断谁是谁非。有的人实际上并不明白别人所说,但假装加以轻视不予响应,好像已经知道,但实际上并非如此。有的人仿效那些精通事理的人马上加以响应,好像因有所悟而显出高兴的样子,实际上并不高兴。有的人因追求在论辩中取胜而失去常情,已经词穷还自以为妙而难以尽意,理已屈还勉强坚持以为依据,理屈词穷心里想和对方停止辩论,而嘴上却滔滔不绝地说,让旁听的人认为他并没有被说服。以上七种似是而非的表现,往往让众人迷惑,分辨不清。 赏析与点评 九种偏颇的表现,虽非上品,但至少其强项在所属的领域里,有一得之见。但世上就是有些人,其行止似模似样,有故作高深的,有似议论精妙的,有近于判断力强的,也有类乎巧辩滔滔的,不一而足。但共同地方皆是似是而实非。这种人,职场上屡见不鲜,社交场合中亦多如毛发,各式各样,蔚为奇观,实在不能不辨。刘劭分成七类,称作“七似”,详细分类,可参上面本篇导读的列表。 夫辩有理胜,有辞胜。理胜者,正白黑以广论[1],释微妙而通之。辞胜者,破正理以求异,求异则正失矣。夫九偏之材,有同、有反、有杂。同则相解,反则相非,杂则相恢[2]。故善接论者,度所长而论之[3]。历之不动,则不说也。傍无听达,则不难也。不善接论者,说之以杂反[4]。说之以杂反,则不入矣。善喻者,以一言明数事。不善喻者,百言不明一意。百言不明一意,则不听也。是说之三失也。 [1] 正:辨别,区分。 [2] 恢:宏大宽广。此引申为相容。 [3] 度:推测。 [4] 杂反:论点混杂相反。 译文 辩论有以道理取胜,有以言辞取胜。以道理取胜的,辨别黑白是非以使自己的理论得到推广,解释微妙的道理使别人通晓明白。以言辞取胜的,打破正理求得异说,追求异说则就失去了正理。九种性情偏颇的人才,其性情有同、反、杂三种。性情同的则会与别人的观点融为一体,性情反的就会与别人的观点互相非难,性情杂的则能容纳别人的观点。所以善于和别人交谈的,会忖度对方的长处而与之谈论。自己的意见不能说动对方,就暂时不说。旁边没有通达的人听,就不提出非难了。不善于和别人交谈的,用混杂相反的论点和别人论说,用混杂相反的论点与别人论说,就会与对方的想法格格不入。善于开导别人的,能用很少的语言说明很多的事情。不善于开导别人的,说很多话也说不明白一个意思。说很多话也说不明白一个意思,别人就不会听了。这是论说方面的三个失误。 赏析与点评 此节中,刘劭对讨论中的态度,其分析有破有立。 不论九偏与七似,都是误失,当中都反映了问题之所以发生的一些共性。所以接下来,刘劭分析了三种源于性情的失误,分别是“同”、“反”及“杂”。亦即一见性情相同的人,就总以为其观点正确;一见性情相异的,就互相诘难。前者是“党同”,后者是“伐异”,两者都同为偏失。最后一种是既有同亦有异的混合型,既为混合,于是流于随便地接纳别人意见,缺乏应有的批判态度。 以上是破,但破是为立而出,因此,此节其余部分,刘劭提出了讨论时,对不同立场的人应有的态度。概括而言,一个良好的沟通者,要至少具备几种能力或态度:一,辩论时要以道理而不是纯以语言技巧服人;二,解说问题或说服别人时,要真切了解别人的长处、能力、性格倾向等等;三,要言简意赅。 善难者,务释事本[1]。不善难者,舍本而理末。舍本而理末,则辞构矣[2]。善攻强者,下其盛锐[3],扶其本指[4],以渐攻之[5]。不善攻强者,引其误辞,以挫其锐意。挫其锐意,则气构矣[6]。善蹑失者[7],指其所跌。不善蹑失者,因屈而抵其性[8]。因屈而抵其性,则怨构矣[9]。或常所思求,久乃得之。仓卒谕人,人不速知,则以为难谕。以为难谕,则忿构矣[10]。夫盛难之时[11],其误难迫[12]。故善难者,征之使还。不善难者,凌而激之[13],虽欲顾藉,其势无由。其势无由,则妄构矣[14]。凡人心有所思,则耳且不能听。是故并思俱说,竞相制止,欲人之听己,人亦以其方思之故,不了己意,则以为不解。人情莫不讳不解,讳不解,则怒构矣[15]。凡此六构,变之所由兴也[16]。 [1] 务释事本:致力于抓住根本而舍去末节。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每得理而止住。”事,治理。《淮南子·原道训》:“万物固以自然,圣人又何事焉?”高诱注:“事,治也。” [2] 辞构:构成了言词繁冗,废话连篇。 [3] 下其盛锐:使其盛锐之气减低。 [4] 扶其本指:顺着他本来的意旨。指,通“旨”。 [5] 渐:逐步。 [6] 气:生气。此指通过说话和脸色表现出来的生气情绪。 [7] 蹑:同“摄”,提起,拿住。 [8] 因屈而抵其性:趁他理屈的时候进一步挤压使他受挫。 [9] 怨:怨恨,比生气更强烈的情绪。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非徒声色而已,怨恨逆结于心。” [10] 忿:愤怒,比怨恨更激烈的情绪。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非徒怨恨,遂生忿争。” [11] 盛难之时:气盛而出现语言错误的时候。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气盛词误。” [12] 其误难迫:其错误应该回避,不要进一步逼迫。迫,逼近,逼迫。 [13] 凌而激之:侵犯欺侮他使他的反应更激烈。 [14] 妄:胡乱,随便。此指随意乱说,恣意诋毁。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妄言非訾,纵横恣口。” [15] 怒:比忿更强烈的情绪。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说:“不顾道理是非,于其凶怒忿肆。” [16] 兴:发生。 译文 善于辩驳的人,致力于抓住根本而舍去末节。不善于辩驳的人,则舍去根本而去注意末节。舍去根本而去注意末节,就构成了言词繁冗,废话连篇的情形。善于战胜强大对手的人,先使对手的盛锐之气减低,然后顺着他本来的意旨,逐步地批驳他。不善于进攻强大对手的人,往往找出对手语言上的失误,以此来挫败他的锐气。用这样的方法挫败对手的锐气,就会使他说话和表情都显出生气的情绪。善于利用对手过失的人,当对手出现失误时,对着他的失误不去进逼。不善于利用对手过失的人,趁他理屈的时候进一步挤压使他受挫。趁他理屈的时候挤压他,则会使他在心里结成怨恨的情绪。有的人自己常常思考寻求道理,经过很长的时间才有所发现。然而他却让别人马上接受这个道理,别人不能马上接受,就以为别人难以理喻。把别人看作是难以理喻的人,别人就会因愤怒而与之争辩。当别人气盛而出现语言错误的时候,对其错误应该回避,不要进一步逼迫。所以善于对待别人语言错误的人,指出他的错误却让他有挽回的余地。不善于对待别人语言错误的人,会借此侵犯欺侮他,使他做出更激烈的反应,对手即使顾念爱惜自己的面子,但却无法挽回。无法挽回,就会使他随意乱说,恣意诋毁。大凡人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往往不能同时听到别人在说什么。所以在别人思考的同时去和他谈话,制止别人的谈话,只想让人家听自己的,别人因为正在思考的缘故,没有听进去,就以为人家不了解自己的意图。忌讳别人说不了解是人之常情,因为忌讳别人说自己不了解,便造成了无比愤怒的情绪。由于上边所说的六种情况,谈话中的纠纷便由此产生了。 赏析与点评 此节讨论语言纷争之所以产生与讨论者的心态与能力之间的关系。在本节中,刘劭用了“构”字来解释这些“产生”,其成因总共有六种,故刘劭称为“六构”。“构”有“构成”的意思,文中使用起来时,略有引申变化,但大抵都是引致、导致、产生、构成的意思,故此Shryock也将之译为“causes”。 刘劭在分析六构时,先用对比法,再用直描法,亦即先将正确的心态或能力对比于偏失的心态或能力,然后再直接描述该种偏失的特点。 第一构称为“辞构”,顾名思义,此构与语言能力有关。世人很多,以语言能力之高下而论,的确有高手庸手之别。高手言必及义,语皆中的,一针见血,井井有条,能用一句话说理,则不用两句,能用一个字解析,则不用两个字,处处从核心出发,一击即中。但是总有些人,言不及义,舍本逐末,专务钻牛角尖之能事,庸手是也。“辞构”说的就是这种人。 第二构称为“气构”,特指那种只会最终挑起对方怒气的失误。善于说服对手的人,会先避其锋缨,然后慢慢细心解析,再于恰当处攻对方之失,这样做,可使对方心平气和,继而接受己方的观点。相反,世间亦总有些人,立意挑剔,由挑剔而挑衅,目的在使对方因情绪波动而出现破绽,以方便肆意攻击。这样做,只会造成“斗气”而不是斗智。 第三构与“气构”相似,最终所能成就的,只是结怨,而不是共识,因而称为“怨构”。辩论界的真正高手,不单能以理胜人,更会乐于匡正别人的错误。但有些人,则心怀恶意,一味找出并抓紧别人的错处,刻意诋毁,结果说理不成,仇人就多了一个。 第四构称为“忿构”,注释家刘昺在解释这句话时,指出忿比怨在情绪上更深一层(“非徒怨恨”),因为依刘劭的解说,“忿构”已由抨击错处,上升为人身攻击,观此,何来不“忿”? 第五构称为“妄构”,“妄”者“虚”也,“虚”者“空”也,在本节中的意思,是指对方空有投降的意图,但因己方过分咄咄逼人而想投降也不成,以致只有构成不快的结果。所谓咄咄逼人,是指论辩庸手,只懂找错处攻击,而不能如高手般以和为贵,即使对方在辩论中越走越远以致有失,仍会为对方设想,把对方重新引入正题。 第六构称为“怒构”,是一种辩论时十分常见的毛病,指的就是在争辩得面红耳赤时,多数人总会对对方所言充耳不闻,仿佛失聪一般,不单如此,失聪之外又强令对方聆听自己,甚至勒令对方住口,尤有甚者,指责别人理解能力低下(“讳不解”)。结果不难想象,双方最终发展成敌对关系,这就是比“忿”更严重的“怒”。 然虽有变构,犹有所得。若说而不难,各陈所见,则莫知所用矣[1]。由此论之,谈而定理者,眇矣[2]。必也聪能听序[3],思能造端[4],明能见机[5],辞能辩意,捷能摄失,守能待攻,攻能夺守[6],夺能易予[7]。兼此八者,然后乃能通于天下之理。通于天下之理,则能通人矣。不能兼有八美,适有一能[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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