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不下带编
[book_author]金埴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73537
[book_dec]清金埴著。七卷。埴字苑孙,号鳏鳏子,浙江山阴(今绍兴)人,生于康熙二年(1663),卒于乾隆五年(1740)。此书记载了作者的见闻,包括当时文人士大夫的遗闻佚事、社会风俗、科举考试等。每卷都下标“杂缀兼诗话”,谈诗文篇幅尤多,评论诗艺,解说本事,摘录佳构隽句妙联,钩稽诗人生平事迹,对研究清代文学,颇有参考价值。作者与戏曲作家洪昇、孔尚任是好友,故谈论《长生殿》、《桃花扇》的内容亦较多,并且还记录了作者与二人的酬唱之作。所论及的重要诗文家则有王士禛、赵执信、宋荦、查慎行、杜濬、潘耒、陆圻、汪懋麟等。本书为未完稿,当系晚年所作,1982年中华书局据谢国桢藏手稿本标点整理,与作者另一笔记《巾箱说》合订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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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點校說明
不下帶編七卷、巾箱說一卷,清金埴撰。金埴字苑孫、小郯,號鰥鰥子、聳翁、淺人、壑門,浙江山陰(今紹興縣)人。生于康熙二年(公元一六六三),卒于乾隆五年(公元一七四0)。有關作者的生平事跡,我們只能從這兩種筆記中,得到一點零星材料,目前尚未見到其它記載。金埴的家庭,是明代的官僚大族。父親金煜,順治十年進士,授職山東郯縣知縣。康熙九年(公元一六七0)罷官。金埴隨父在山東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這兩種筆記記載山東的人和事較多。金埴自己是一個屢售不第的秀才,以教館當幕僚為生,到晚年,連館地也謀不到,生活每況愈下。
金埴在文學上有較深的造詣,是一位詩人。年青時去北京看望他的父親,做了八首燕京五月歌,曾以後生晚輩謁見當時的詩壇領袖王士禛,頗受到賞識,稱他為「後進之秀」。金埴通說文,精文字聲韻之學,仇兆鼇請他校訂過杜詩詳注中的文字聲韻。他還參加過編修兗州府志的工作。
不下帶編、巾箱說記載了作者的見聞,包括當時文人士大夫的遺聞佚事,社會習俗,科舉考試等等。金埴這些記述,反映了當時社會某些側面和作者對某些人和事的看法。
不下帶編,還有不少篇幅屬於詩話性質,評論藝術上的得失,鈎稽詩人的立身行世,交待詩的本事等等,對研究清代的文學和作家,有所裨益。
金埴是詞曲家洪昇、孔尚任的好友,書中談論長生殿、桃花扇的占了很多篇幅。同時,還記載了作者與他們的唱和之作。為研究清代文學提供了珍貴資料。
不下帶編是一部未完稿,當是晚年之作。謝國楨先生藏有此書的手稿本,這次標點整理,就用的是這個本子。原稿紙已十分黃脆,不少處被蠹蟲咬缺,這些地方我們用□表示。巾箱說一書,民國初年,繆荃孫曾收入古學彙刊中。這次標點整理,也是用謝國楨先生所藏的手鈔本做底本,並參校了古學彙刊本。巾箱說與不下帶編有許多重出的條目,為了保持二書的完整,我們沒有刪節。
限於水平,標點難免有錯,希讀者指教。
王湜華
一九八0年十月
[book_title]●不下帶編卷一
雜綴兼詩話
山陰壑門 金埴 小郯原字苑蓀 鰥鰥子述次
長安衢道,紫陌雲停,丹樓霞起。凡還 仝旋。 朝述職,奉使 去 榮趨,百官散從 去 羽儀,以逮腰纏輦負,列肆鋪場,無弗燦若畫圖,望成機錦,分明一條輭繡天街,長慶太平之有象。有繪為輭繡天街圖者,應 平 居燕京十景圖之首,垂億萬年,以崇大清萬國之仰瞻。
古人讀書,以識字分句讀 音豆 為第一義。按唐人資暇錄云:「學識何如觀點書。」點書之難,不惟句度、 音豆,與讀音義同。 義理,兼在知字之正音、借音,若某字以朱發平聲,即為某字,發上 上 聲,變為某字,去、入又變為某字,知合發不合發為難,不可枚舉之。埴于四子書,向多茫昧讀過,齒及逾立,方稍稍解之。凡朱發四聲及點分句讀處, 就童子初學而言,凡經書語絕處,謂之句,則點于字之偏旁;語將絕未絕而點分之,以便誦咏,謂之讀,又謂之頓,則點于字之中間。按讀,又謂之頓,頓者,言小住也。 或與學者不同,間 去 採之羣書經前哲鉅人校定者。初學童子,即宜以是法教 平 之,俾上口無訛,入目罕舛,則幼學有基。從斯進詣,終身受用矣。顧埴支綴餘生,患於訛鈍,字義書旨,終于寡究尠通。比之村教督誨蒙伎倆,貽誚高明。且此記彼忘,掛一漏萬,惟祈博雅君子,下教是正,則幸甚幸甚。
西漢諸儒,惟揚子雲獨稱識字。韓退之云:「凡為文者,須畧識字。」則識字豈易乎哉。晁景迂晚年日課識十五字;楊誠齋無事好看韻書;朱考亭言字書音韻乃經中一事;洪皓言金制策論試士,首重書法,士作字偏旁點畫誤者,必坐以雜犯。學人愛搜閒書,不若究心說文之學。
古辭「小麥青青 讀 大麥枯 句 ,誰與穫者 讀 婦與姑 句 ,丈夫何在 讀 西擊胡 句 」。如此誦之,則其每句中含問答之意始出。誰謂讀書分句讀可忽耶!
聖祖仁皇帝將五幸杭州, 康熙四十六年丁亥。 有司增飾西湖諸景,中一二景亭頗事華豔。有天台山人周復菴渙山,年一百六矣,投詩有司而揭于放鶴亭壁,云:「金裝玉裹梅邊鶴,翠繞珠圍柳浪鶯。濃抹可宜西子污,碧流也 去 識長 上 官清。」蓋諷之也。上官過 平 景亭,訝有司增飾,見詩,大責之曰:「爾見皇上命名山房耶! 御題行宮曰「西湖山房」。 聖意本欲敦素崇朴,以惜民力耳,何事華豔為?」命撤去 上 之。駕至,果稱 去 旨。
儀封張清恪公孝先伯行,貞操 去 亮節,宇內首推。其撫吴也,使 去 院蕭然,即一几一榻,禁向民間借辦。雖屢乏所需,而安之若素。幕僚僅一人代毫者,其所凭 去 胡牀,賓衆則他徙,或竟日兀立為苦。一日,其人留詩為別而去,云:「一架繩牀供衆同,坐虛使院仰 去 清風。獨慚三十無能立,難向程門度雪中。」公見詩大驚,亟遣追還,不及。至今每想高風,彌增景企。公之清德,可謂不衰。此甬上仇少宰滄柱兆鼇為予言之。
孫太常莪山勷,寄趙宮坊秋谷執信 信,讀伸。 詩云:「可憐一曲長生殿,斷送宮坊到白頭。」長生殿者,埴友錢塘洪君昉思昇所譜樂府也。康熙戊辰, 二十七年。 昉思挾以遊都,首賞之者東海徐尚書乾學也。則命勾欄 上 部精習之,朝彥羣公,醵金演觀。會國服未闕,嫉者借以搆難 去 ,翰部名流有罷官者,宮坊與 去 焉。宮坊年十七,聯飛入翰苑,蚤播時名,而坐 去 是廢閒以老。著談龍錄,稱詩,海內推為宗匠。
人解「風流」二字為「輕俊」者,然埴按後漢書列傳 去 載諸高士者曰:「若二三子可謂識去就之義,候時而處 上 ,豈其枯槁尚而已哉!蓋能審己以成其道焉。故列其風流,區而載之。」注言:「潔清之風,若有條流也。」謝安繫蒼生之望,王儉乃云:「江左風流宰相 去 。」則豈特輕俊而已,蓋有潔清之義焉。埴賦一絕云:「風流本與潔清侔,厥義如何沒却休?誰謂風流但輕俊,競將輕俊目風流。」按庾子山 為趙廣墓誌。 云:「翩翩書記,則阮瑀、陳琳;荏荏風流,則王濛、謝朓。」此後人稱「王、謝風流」所本。 又按,劉良文選注:「風流子,言其風美之聲,流于天下也。」
治、熙間,王大 同太 司寇阮亭士禛,司李揚州,與宋太宰漫堂犖,通判黃州同時,兩公並妙年才俊。迨王晉位尚 平 書,而宋開府江南,則年並垂老。王有詩寄宋云:「尚書北闕霜侵鬢,開府江南雪滿頭。誰識朱顏兩年少,王揚州與宋黃州。」兩公之風采如覩已。
埴從 去 祖廉使 去 公長真鎮,由孝廉康熙癸丑守 去 揚州,時司李王公阮亭方遷官,而公至乃大修平山堂,張 去 淮南詩醼,六七年不怠。南北名士投贄者,多被延接,罔弗各如所欲。府庭剏餐勝樓以居名勝,延鄧君孝威漢儀,選國朝詩觀于其中。他如杜君于皇濬、紀君伯紫□□、毛君西河奇齡、陳君其年維崧輩,皆與公留連酬倡者也。羣公投詩盈軸,幼記其年先生二絕云:「管領揚州宗妙才,山堂詩醼盡 子忍切,津上聲。 長開。何期劉尹風流匹,剛趁王濛遷後來。」 徐廣晉記凡稱風流者,皆舉王、劉為宗焉,謂濛與惔也。 「孝廉船集廣陵津,無數張憑太守 去 賓。君縱稱金劉尹播,真長異代又長真。」 寒家系本劉,王莽時去卯、刀,稱金,至今姓未復。 皆紀實也。蓋公字長真,其聲望大有劉尹之風,時人以輩劉真長。迄今將六十年,邗上名流,猶能嘖嘖稱之。
近有長洲某翁,其子怠于奉養 去 ,因題壁云:「人生七十強 上 支持,簾捲西風燭半枝。傳語兒孫好看 平 待,眼前光景不多時。」其子大懼,請滌去 上 ,于是奉養有加。夫其子見詩能懼而加養,猶未盡喪 去 其天良。彼惡子逆孫,喪心棄養,任其父祖之風燭鑠滅而弗顧者,真犬彘不食其肉也。
杭州王丈丹麓晫,名宿也。一日晨興 平 過 平 予,出其一箑,咸乞詩于名達,九老鉅公,珠璣錯落,重其腕跡,年無古稀下者。授予,命代致之蔣樂岳清曠生, 埴同名。 滿其一角,為「十老扇」。而蔣老狂醉,墨頗類鴉塗,以返之。丈驚,見之懊惋,謂予曰:「此吾積 恣 二十年所珍,均故筆也,每一披展,其人如面,而一角被污,惜非全璧矣!」予曰:「不記君家軼事耶?蓋有與羲、獻相關涉而未免殺風景者二:逸少為門生書几,父不知而削之;子敬門生以子敬書種蠶。併此則三殺風景矣。」時吴子寶崖 陳琰字。 繼至,聞予言大噱,因賦二絕以慰丈云:「阿父罔知書几削,門生直作種蠶銷。殺將風景非君獨,把扇從過 平 題扇橋。」 橋乃右軍名跡,王將遊越,故有是句。 「扇頭十老寫珠璣, 漢書注:屏面即便面,蓋扇之類也。 一老污妨九老題。君但清風盈手握,等閑缺憾那能齊?」丈返瞋大慰,收箑袖珍而別。其所著行世諸書,有今世說一種,惜少載此段。
蘇州開府旌門東西綽楔,曰「澄清海甸」,曰「保障東南」。宋太宰漫堂犖撫吴時,修蘇子美滄浪 平 亭,又剏才子亭于唐伯虎墓次。中吴士大夫謂公點綴滄浪,留連才子,為中丞韵事。乃有各增三字于綽楔云:「澄清海甸滄浪水,保障東南才子亭。」則美而刺矣。
一甲科問于蓮池師曰:「世間何等人最為造孽?」師曰:「公輩七篇頭,老先生為最。」其人愕然曰:「自揣生平,未必至此。」師喝曰:「誰說汝自做來!」乃示一偈云:「公卿多出七篇頭,孽重難推 通回切。 不自由。倚勢作威都坐 去 汝,上天降罰更誰尤?」嗟乎!昔如裴晉公之人品,而郡牧猶有奪人妻以奉之者,況他人耶?一分權勢,一分造孽,非必自造也,代之者衆矣!蓮師棒喝,當路者可不時時警察乎!
王充云:「士貴故孤興,物貴故獨產。」甚矣孤興、獨產之不易也。近有一宦家子,每自矜其門第才華,見有細族單門崛起藝苑者,語輒輕 音慶,下同。左傳輕字多讀去聲。 之。予規之曰:「如某某者,吾儕當更獎重,而君反輕之,何耶?蓋彼之先世必有過人之懿行,不知幾經積 恣 累 上 而始餘此一人。此一人生于寒陋,絕罕見聞,而能蚤自奮振,卓然拔萃,亦不知幾經鍊,幾經苦屈,而始成此一人。若世家子則不然,詩書之氣,熏于系種,甲科之升,緣于代有。阿大中郎,稍露頭角,人便獎成,驟致名譽而躡青雲。以故,此之得名,視彼較易;彼之得名,視此較難。如某某者,所謂孤興、獨產,當更重之,而反輕之耶!按南史,朱異傲毀 去 朝賢,謂人曰:『我寒士也。遭逢以至今日,諸貴皆恃枯骨見輕我,下 去 之則為蔑尤甚,我是以先 去 之。』今吾儕若矜門第,則恃枯骨耳。設有如異者,恐 去 為 去 所蔑,而先以蔑之,將奈彼何?君可不知戒乎?」自是其人知過而改之。
唐李揆,門戶第一,文章第一,官職第一。杜公見之,言及頭頭第一之說,揆曰:「若道 去 門戶,門戶有所自承餘裕也;文學則道尚未聞;官職,遭遇耳。今形骸凋瘁,一切 砌 為空,何第一之有?」蓋頭頭第一,人豔之則熾炭,揆言之則寒冰,而猶欿然于未聞道耶!後世稱譽 平 人曰「君頭頭第一」本此。
湖上宣公祠,向有面湖酒樓一帶,公後裔徵其租以炷香,餘資供飲,以祠產也。三十載前有平湖陸某主之,因自號曰「陸酒樓」,以表陸氏之酒樓也。一日拉予登樓飲,壁有予舊題句云:「酒樓本是湖山客,却為湖山作 佐 主人。」與陸情事適合,亦一小佳話也。
今海寧相君陳公乾齋元龍,其封翁某,性孝□仁惠人也。有傳其炎夜撻婢驅螡之事,太夫人晨興 平 詢故,翁對曰:「幛漏一螡,臥不獲安耳。」太夫人怒曰:「汝紗幮湘簟,足度炎宵,區區一螡,輒能為苦,於婢奚尤?敲撲之聲,忽觸吾夢。吾海寧城鄉蔀屋,此時乏幛者夥矣,萬噆膚,徹曉張 去 睫,不知其家有婢可撻耶?無婢可撻耶?」翁惶謝「唯唯」,即命典司質 至 庫者榜于門曰:「凡有以幛為質,自半銖至三銖者,悉免子本錢,還其幛。」翁復命于太夫人,太夫人大喜。迨雪天寒冽,翁并命出 昌瑞反 絮布衾襖之類,若還幛之法還之。又復命于太夫人,太夫人益大喜,曰:「汝能若是,則黨里亦濡小惠,足銷撻婢一過矣!」
相君乾齋公巡撫粵西時,輸俸置海寧腴田千畝于學宮,以廣 去 學田,請泮水先生主之。每歲租時,分給于邑士之窮乏者,以資其膏火,士咸德之。善苗有根,公之世德所從來者遠矣。
賈黯廷試第一,往謝杜祁公,公獨以生事有無為問。黯退謂公門下士曰:「黯以鄙文冠 去 天下謝公,而問及生事,豈以黯為不足魁乎?」公聞而言曰:「凡人無生事,雖為顯官,不能無俯仰依違。今賈君名在第一,則其學問,不問可知;其為顯官,又不問可知。衍獨慮其生事不足,或致俯仰依違而道不得行也。何怪焉?」埴謂今之艸茆一第,寒俊初官,孰不欲行其道,而甘俯仰依違者?奈生事迫之,以致終乖其志。祁公之言,近情切理,然不可以概賢者也。
趙忠定初冠多士,趙彥端語 去 之曰:「謹勿以一魁先置胸中。」李西涯相君送陸進士文明第後歸省詩:「眼見宮袍換綵衣,偶然文字託光輝。宵辭宮漏銅龍靜,曉散朝行玉鷺稀。千里馳驅才始見, 賢遍切。 一生溫飽志全非。定須不學長安孟,祇向春風得意歸。」曩埴遊鄞,仇少宰滄柱兆鰲,偕過陸丈鉁俟鋆飲,見堂懸西涯是詩,進士為其先世,因共嘆前哲贈詩多勉規。近如寒邨鄭太史梁,康熙初膺鄉薦,陳太史介眉錫嘏尚諸生,寄詩云:「偶然一舉尋常事,只作浮雲過眼前。 後陳乙卯掄元。 」凡此皆以胸中勿置一魁相期者也。
寒村鄭太史,為一時西清之冠。其稱詩也,一空前論,戒拾人牙慧,謂須自我作古。有寒村集行世,首揭一絕云:「忘 去 記商周三百篇,宋唐晉魏復誰先?老來只發隨時興,譬若生當邃古前。」可以明其志矣。出守 去 高涼,介不妄取。珍一石人形者,呼 去 為「石叟」以自況。後患半風,歸建石叟居,日夕相對。嘗曰:「吾加有風疾,劣劣不能佳。 二句王無功語。 起居惟叟作緣而已。」自號「半人」,又曰「鄭風」,曰「風人」。夫先生,風人也歟哉?先生乃風人也。
今士林所稱四明四子者,李東門暾、鄭南谿性、萬西郭承勳、謝北溟緒章。人文並超于時,皆予契好,而于南豁分尤深。南豁自稱「五岳游人」,有紀遊集行世。平生不妄挾一刺,斵竹長八寸,廣二寸,上鋟「五岳游人」四字,有欲通者投之。埴贈一聯云:「半風長挹餘風在, 南谿即寒村太史嗣君。 五岳還留一岳思。」蓋南谿恃南岳未游,嘗謂予曰;「吾不盡遊者,留此一岳付之餘生夢想耳。」夫人生嘗興愜情之事,夢想于未當境之前,則愈生意味。既當境矣,亦何事云當留,餘以付之夢想乎?南谿進乎道矣。
昔殷臻每造袁粲、褚淵之席,輒清言畢景;張憑、王濛在劉惔所,清言彌日,留宿至旦。此見古人談宴之娛,恒留連不倦。卅 音撒,古三十字,非俗字也。 載前,吴門此風,以竹垞、秋谷二太史先後遊踐之久,向盛好客。家遇佳客詣門,必延入齋中,談霏玉屑,多及宵深,或至欵洽累 上 日,無有以杯茗匆匆取別者。若客非佳,則一接杯茗而已。供餼僮私有口號 平 ,分客二種,曰暖席客,曰冷席客。暖席客者,久坐相暖熱者也;冷席客者,少坐相冷淡者也。今則談筵之設,雖吴門盛地,亦就衰歇,煖客且為冷客矣。甚有扃戶以拒者。噫!初不意世風之變至此。有題詩以嘅之云:「談筵今亦罷蘇州,暖客常稀冷客稠。茗進一杯旋取別,不知若箇晉風流。」斯固風會之盛衰,亦徵吾道之益窮矣!
廣陵鄭進士元勳超宗,鹵賈之巨豪也。明末時,其家園亭開黃色巨朵芍藥花百餘,集南北名流,品花賦詩,幣請錢宗伯牧齋謙益主壇甲乙,首選者侯公子朝宗方域作也。超宗則又揮千金為公子壽。千秋盛事,獨擅淮南,迄今士林豔之。
寶應王殿頭方若式丹,未第時賦芍藥云:「開時不用嫌君晚,君在青雲最上頭。」人呼為「王芍藥」,遂成大魁之讖。
今桐城張相君衡臣廷玉,其先相君□□、英,未第時詠梅花云:「嘉名他日傳調鼎,記取蟠根在艸茅。」不虛所言,絕類沂公之作。
埴兩為淳贅于杭,與洪君昉思昇遊踪最密,乃忘年交也。嘗為予曰:「幼初為詩,有『雪輕梅綻蚤,天遠鶴歸遲』句。吾微名頗蚤,而凋謝或遲。中年遘家難 去 出奔,所至顛躓,有咏燕云:『銜泥勞遠出,覓食耐卑飛。繡幕終多患,□堂詎可依?』自謂此中有一洪昉思在焉,呼 去 之欲出。」每夕陽棲堞,秋露凝臯;翠雨輕飛,春泥軟步,偕予散誕于東園郊郭間。游魚水曲,欲去還留,啼鳥花間,將行復 扶又切。 竚。昉思輒誦「明朝未必春風住,且為梨花立少時」之句,遽成詩讖,不堪追憶耳。
甲申春杪,昉思應雲間提帥張侯雲翼之聘,依依別予去。侯延為上客,開長筵,盛集文賓將士,觀昉思所譜長生殿戲劇以為娛。時織部曹公子清寅聞而豔之,亦即迎致白門,南北名流悉預,為大勝會。公置劇本于昉思席,又自置一本于席,每優人扮演一折,公與昉思讐對其本,以合節奏, 音凑。 凡三晝夜纔畢。兩公並極盡其興賞之豪,互相引重,致厚幣贐其行,長安傳為盛事。迨返櫂過烏戍,昉思遽醉而失足,為汨羅之投。士林競為詩文以哀輓之。漁洋山人云:「昉思遭天倫之變,怫鬱坎壈纏其身,終從三閭于汨羅,僅以詞曲傳耳,悲夫!」埴製昉思哀詞,其序一聯云:「陸海潘江,落文星于水府;風魂雪魄,赴曲宴于晶宮。」西河、竹垞二太史極推可之。
吴寶崖陳琰舟過烏戍吊昉思詩:「烟水依然拍野塘,飢驅客死倍堪傷。烏程酒釅漏將促,白舫燈昏風故狂。 昉思赴席歸舟,風發燭滅,遂不可救。 失足久無人濟溺,招魂賸有鬼還鄉。江南兒女應傳語,分取釵鈿吊七郎。」昉思題唐六如墓:「不知他日西陵路,誰吊春風柳七郎?」蓋自況也。
江寧織造曹公子清有句云:「賺得紅蕤剛半熟,不知殘夢在揚州。」自謂平生稱意之句。是歲兼巡淮鹺,遂逝于淮南使 去 院,則詩讖也。公素躭吟,擅才藝,內廷御籍多命其董督,雕鎪之精,勝于宋版。今海內稱「康版書」者,自曹始也。
予過茌平,訪吴明府寶崖陳琰,適孫太常莪山勷以札抵寶崖云:「勷于時文一道,稍知點次。若詩古文述,實有未能,不敢妄語以欺知己。」埴謂寶崖曰:「以子未先生滿腔子實學,尚如此虛心,可知詩古文述,老而愈識其難,而時彥遽詡為能耶!」寶崖以為知言。
丁酉夏,寶崖欵予署齋最久。適有風流疑案,寶崖不能理,予戲為一絕云:「陽臺神女可荒唐,一事傳訛兩楚王。終竟不知誰奪得,千秋疑案首懷、襄。」夫人世傳訛之事,獨神女入夢耶!又如古今豔稱所謂楚王愛細腰者,墨子以為楚靈王,韓非子以為楚莊王,何千秋兩疑案偏在于楚之四王,而風流楚王之多耶!寶崖撫掌大噱,謂予語創出古今騷人所不能道,強予連舉數觥以酬之。
一朝士還鄉,意氣盛滿,賓至則鼓吹 去 喧闐。里中有執友來謁,朝士曰:「翁素好誦詩,近誦得何詩?」友曰:「近誦得孫鳳洲贈歐陽圭齋詩,甚有味。」乃朗吟曰:「圭齋原是舊圭齋,不帶些兒官樣回。若使他人居二品,門前鼓吹鬧如雷。」朝士聞吟而默。明日賓至,門庭寂然。夫友固善規,此朝士一聞友言而即屏 上 去鼓吹,正是加人一等矣!
今聖天子繼世,特于雍正元年開癸卯恩科,連舉鄉、會、殿三試;一在四月,一在九月,一在十月。 武場一在六月,一在十一月,一在十二月。 埴恭頌二首:「聖人御極建科場,首夏弘開久運長。天下解頭齊蚤發,櫻桃先染桂枝香。」「併將三試一年中,不與常科限制同。十月上林春色蚤,狀頭先 去 插杏花紅。」此紀實也。蓋元年中式者,則稱癸卯恩科舉人、進士。二年甲辰移會試于八月,先 去 于二月補行癸卯鄉試,中式者則稱癸卯正科舉人以別 必列反 之,載于科場條例,永為本朝盛典。
士纔一第,則為 去 國為民為君為親一切 砌 難了之事,重繫于身。斯時鄉人爭相矜耀,濟濟擁觀,而不知此正有志之士初肩重大之時。惟慮種種之不得了于其身,以滋危懼,而敢以一第為榮耶!明有蜀士某,榜下一絕云:「龍泉菴裏苦書生,偶占 去 三巴第一名。身上許多難了事,鄉人何用太相矜?」後其人忠規孝節,事事為世所欽。臨歾曰:「吾得粗酬身事了矣!」
法昭禪師一偈云:「同氣連枝各自榮,些些言語莫傷情。一回相見一回老,能得幾時為弟兄?」詞意藹然,誦之啟人友于之愛。大抵家庭之間,往往以些些言語,輒致手足情傷。而言語之生,多由枕畔,以其易入而難解也。若能時誦此偈,則枕言亦易解已。
江洲某,父遺綾錦十篋,盡匿之,逐弟於外。一日,紫姑仙降乩云:「何處西風捲夜霜,雁行中斷各悲傷。吴綾蜀錦成私篋,那及姜家布被香。」因惶恐,急召弟還中分之。一念有欺,神即盟之,可不戒哉!
曩遊金陵,叔郎中酉山敬致偕同燕山陳健夫于王訪楚友陶甄夫窳於桃葉渡,遂與訂交。共賞甄夫行路難二句:「文章愈工毒愈深,請君記取西子事吴心。」此語大堪尋味。
張東海有感詩云:「父兄勞於官,子弟逸於家。一逸已過分,況乃事奢華。軒軒傲閭里,僕僕趨官衙。不知禍所倚,方謂勢可誇。勢亦有時盡,禍成□無涯。不如慎德業,庶幾 平 永無譁。」蓋第家子弟,多壞於奢逸,務俾其知勞□,則讀書進德,足以守身保家,不貽父兄之憂。埴見太司空子貞徐公元正,示子通守 去 商農志莘一聯云:「齩菜須知儒者事,守身庶慰老人心。」退而誌其語。
越上自王右軍遺愛,人家沿門淥水,戶戶畜鵞。紅掌翻波,雪翎浮沼,優游來去於鏡光之中,洵可愛也。奈何畜未數旬,遽遭一割!凡饗神觴客,慶祭喪婚,以及節歲禮餽,在在必設之。神謂之鵞槃,客謂之鵞酒。 又納采曰喜鵞,上墳曰墳鵞,慶歲曰年鵞,祀田曰田鵞之類。 蓋至今獨越風盛行,而他處弗尚也。 今蘇、松、嘉、湖,及大江南北諸區,皆罕用鵞。 埴作鏡中櫂歌,有二章賦及之,云:「說與鵞休怨右軍,享筵祭餽用紛紛。祇緣鶂鶂山陰道,應接難辭不暇君。」「要作 佐 王家墨妙徒,如何鵞把右軍呼? 宋人詩指鵞曰:「水底右軍正熟眠。」又曰:「湯燖右軍。」今杭俗餽生鵞,其餽自作文語曰「羲愛」,獲罪先賢,不可為訓。 不知修項觀轉徙,動腕臨池法得無?」 鵞善轉徙其項,右軍法以動腕。 又咏右軍愛鵞: 三言四章,章四句。 「鵞項舒,筆妙徐。鵞項轉,筆妙展。」「鵞項鳴,筆妙驚。鵞項曲,筆妙獨。」「鵞掌遊,墨韻流。鵞掌步,墨韻度。」「鵞掌眠,墨韻妍。鵞掌立,墨韻逸。」
里有董、張二君,一以書,一以繪,名於時,而居相比鄰。某以鵞酒餉里人,獨不及二君,而乞書乞繪不已。或題詩於兩家之壁云:「繪壁沙門百甕酒, 會覺上人以酒百甕乞吴道子畫菩薩寺壁。 寫經道士一籠鵞。無鵞無酒求書畫,徒惹沙門道士訶。」某見之大慚,遂不再乞。嗣後有不持潤毫代鵞酒而凟求書畫文咏者,人輒誦此詩以為笑枋。
江都汪主事蛟門懋麟嘗言:「家鮮 上 詩書之氣,門無貧賤之交,其累 上 世富厚,宜矣!」埴謂,詩書之氣,家之瑞也;貧賤之交,門之光也。而既鮮且無,其能免於人之譏乎?昔人又言:「富貴毋 無 令人笑我肉食,貧賤毋令 平 人薄我無聞,祇有文章一道,窮達不可廢者。」皆名言也。
安徽方伯張公聖佐於嚴冬製絮襖萬襲,親給於凍者。埴適在白門,因作萬襲官襖歌八首,有「今年冷不到江南」之句。公見之極賞,遍索 色 賡和者。
文長徐先生故居在越之觀仁里。 俗名觀巷。 與埴□廬一街,向有巨本古青藤,蒼鬱蔽天,幼及見之,今亡矣。咫尺為大乘 平 菴,今菴壁尚存先生詩墨曰:「童時畫壁□成泥,圓澤投胎錦水西。一夢忽穿三十載,竹梢寒雨覆窗低。」予既所居匪舊,閱卅載重過 平 其地,覽先生題壁有感,次本韵得詩二章:「青藤萎後落紅泥,卅載重 平 過舊宅西。惆悵南州殘墨在,佛龕空掩斷垣低。」「□向堂前舊燕泥,臨風懷舊寺橋西。 一作「觀橋西」。觀,去聲。 昔賢故里先曾宅,銀杏秋黃夕照低。」 崇禎癸酉,先曾王父太常府君卓碑於菴門曰:「徐文長先生故里。」
吾鄉正義王先生毓蓍, 鄉人私諡曰「正義」。 會稽諸生。受業於同里都御史劉公念臺宗周。公聞南都不守 去 ,絕食七日。死之前一日,正義上 上 書於公曰:「願先生速自裁,毋為王炎午所吊。」乃衣 去 儒巾藍衫,投東城之柳橋下死。先後同死者,潘、周兩先生 一名集,一名卜年。 也。埴晤竹垞朱太史錫鬯於湖上,論及柳橋死節事,太史賦一律云:「中丞弟子舊家風,杖履追隨誓始終。閉戶坐憂天下事,臨危真與古人同。短書燕市投丞相,餘恨平陵哭義公。此地由來多烈士,千秋哀怨浙江東。」正義附劉公傳,已載王公鴻緒明史列傳。埴曾於故書肆中又得查公繼佐為正義傳一篇,錄之以呈太史。
蕺山先生將殉節,其女夫秦祖軾以書慰之。先生報其書,系以詩云:「信國不可為,偷生豈能久?止水與疊山,只爭死先後。若云袁夏甫,時地皆非偶。得正而斃焉,庶幾全所受。」蓋答其書意也。埴仝學餘姚邵君廷采作先生傳,考核最詳。
文可不作有五:不明經則無本;不論史則無用;不能表揚忠孝節義則不足以垂教;不達世故則類迂儒學究而無補於時事;不審進退出處則文與行違,不過盜名而欺世。若是者,雖裒然有集,自命作者,有識之士蚤已議其後矣!夫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而即為人吐棄,豈非不作為愈乎!
太司寇魏敏果公象樞,本朝名臣之卓卓不羣者也。公曾閱漁洋山人集,以札報謝云:「於論文談藝中,見吾心不欺之學,」公講學,故云然。不欺二字,實談藝家根柢也。
陶侃每飲 去 酒有定限,嘗飲有餘而限已竭。殷浩等勸更少進,侃悽懷良久曰:「年少會有酒失,亡親見約,故不敢違。」近有人姓萬名事者,嗜酒無度,父戒之曰:「限汝三杯,逾則逆命。」事唯唯。因製一巨觥,約可容二升,而鐫二語於上云:「父命節酒,止飲三杯。」宴必以隨。人以「三杯和萬事」呼之。
昔有老僧一偈云:「鼉與猿交結不開,兩身如一絕疑猜。如何話到相忘處,却道心肝不帶來。」此用法苑珠林「我心留在優曇婆羅樹寄著上,彼交結於名利場」者,孰是心肝帶來者耶!埴有感事詩云:「知心莫問心何處,我心寄在婆羅樹。海水茫茫不帶來,天風蕩蕩從吹去。」亦用之。
有作始,自宜有末流;有末流,自宜有鼎易。此千古詩文一脉,所以相遞於無窮也。
丙申冬曾遊苕上,予友嚴編修儀一民法尚未中雋,招同孫會元葉飛見龍宴於宗伯 尊人殿元存菴公。 舊第。葉飛,宗伯之東牀選也,指其堂謂予曰:「吾平生於制藝一道,閱覽最廣,約可充斯堂之棟。」夫葉飛首魁南宮時,未逾立年,而閱文之夥乃爾,古今所罕也。迨宵深飲闌,予見階前導炬題曰:「萬壽科會元,移於他人不得。」因戲為一絕云:「充棟文章涉覽多,會元才大更誰過?導行莫謂無分別,懸火標題萬壽科。」 「懸火」出楚詞。
楊玢致仕歸,故居被占 去 。子弟欲訟於官,以狀白。玢乃書於紙尾云:「四鄰侵我我從伊,畢竟須思未有時。試上 上 含元殿基望,秋風秋草正離離。」又乞食道人書壁詩:「多買莊田笑汝痴,解頭糧長 上 後邊隨。看他耕種幾年去,交付兒孫賣與誰?」今富達家,孳孳圖產。今日訟田,明日爭屋,豈知歌臺舞榭,眴眼碎瓦頹垣;膏壤腴疇,脫手他門別族。讓人安分,二詩千古良箴。
韓子蒼工詩,磨淬剪截之功,終身改攛不已。有已寫寄人數年而追取更 平 易一兩字者,故所作雖少而善。駒嘗曰:「詩文當得人印可,乃自不疑。」所以前輩汲汲於求知也。今人有作,一經著筆,輒如玉律金科,不移片字,遽穴棗梨,豈不有愧於子蒼耶?
同里有前明薛布政某,一生善宦,富產而鄙吝,從未施 去 惠於人。迨暮年,財悉歸烏有。人都不解 械 其敗耗之由,即伊亦不自解之也。今傳其自嘆四句云:「做官做到布政也不小,買田買到萬畝也不少。親手買來親手賣,連我自己也 去 不曉。」噫!吾眼見世上之如薛者,多已!古語云:「牢收長 去 物金三品,密寫虛名墨一行 杭 。」又云:「須知世上金銀寶,借 迹 汝閒看 平 六十年。」又云:「饒君恁地埋藏著, 俗作着,非。皆因誤從■作從■也。 煞有閒人做主來。」夫積 恣 財而不能散,雖牢收何用?不過代人閒看 平 以待終歸之做主者耳。所以戒於為富不仁,而財貴能散也。
人生百病可療,惟病俗難醫。新城王考功西樵士祿嘗曰:「吾見舊家子弟某,熏衣薙面,種 上 種極其華飾,而面目殊覺可憎 平 。陳其年短而髯,不修邊幅,吾對之祇覺其嫵媚可愛,蓋以伊胸中有數千卷書耳。然則人家子弟可不讀書醫俗乎?」又前輩言:「不患子弟之俗,而患在不俗。」此語更有味。
有僧住山,或謀攘之。僧乃掛芒屩一雙於方丈前,題詩而去云:「方丈前□掛艸鞋,流行坎止任安排。老僧脚底從來闊,未必骷髏就此埋。」埴謂士□夫去就,亦當如此。東坡鶴嘆詩:「難進易退我不如。」可以明去就矣。
潘太史稼堂耒序貴池吴復古銘道集云:「莫易於為名賢之子孫,亦莫難於為名賢之子孫。謂丹穴無凡羽;謂朱草多異苗。阿大中郎,未必過人遠甚,稍露頭角,人競獎成,驟致名譽,故曰易也。以陳羣之貴顯,而上慚太丘;以靈運之文采,而遠玷車騎 去 。有名位矣,而德業不如;有才華矣,而志節弗逮。己或自恕,人將求全,故曰難也。」復古為次尾先生應箕文孫,與埴交四世矣。摩鏃古學,有復古集行世,名賢子孫,良不虛也。
□□多津逮後人,即稱謂一端,亦所宜法,所謂韓文杜律,無一字無來歷也。□□ 學 毅稱樂生,賈誼稱賈生,司馬相如稱馬卿,李膺稱李君,阮籍稱阮□,□□□嵇生,山濤稱山公,王導稱王公,謝安、靈運、朓皆稱謝公,庾亮□□□,□□稱袁公,王凝之稱王郎,江淹稱江郎,徐陵自稱徐君,杜甫稱□□,□□□□□,□□稱孟公,韓愈稱韓公,韋應物稱韋公,白居易稱□□□,□□□□□,□□□蘇公。又,謝惠連、朓皆稱小謝,杜牧稱小杜,蘇□□□□□□□□□□□不可假借 音跡 。
□□□□□□□□□□□□體變亦極矣。乃踵事者近復增至九言、十一□□□□□□是徒知一長足錄,而不知道在精而不在多也。曩埴遊歷□□□□言體一帙,名之曰三言詩吃。「吃」者何?蓋不欲居於長言嗟嘆而□□□蹇難軋澁之楚語類口吃者之不能言耳。時孫太常莪山索觀,為□弁首。吴子復古、裘庶常殷玉璉、袁孝廉眉□□峻、諸太□襄七錦,各製序、題詩,多所獎評,而竊有愧焉。
□丑三月,予自東魯南旋,携三言詩吃一冊,於泲上舟中遇仁和厲孝廉泰鴻鶚,鄰舫朝夕相過,極賞予「東船頭,西船尾。阻風悲,便風喜。」又「絕世姿,休待暮。報君子,在一顧。」又「綠水春,芳酒滿。東風急,曼聲緩。」又「謀於狐,焉得裘?謀於羊,焉得羞?」又「踦閭語,吾與汝。對席舖,汝與吾。」又「與瞽客,道黑白。為聾子,辯宮徵。」又「諛吾聰,欲相聾。諛吾明,欲相盲。」又「送行了,別離道。春風吹,河畔艸。」又「金與粟,物兩貴。爭低昂,在闤闠。」又「版橋敧,人跡稀。霜邨雞,艸上啼。」又「月沒處,驚禿樹,馬蹄住。」又「人畜殆,鞍裝解。土屋矮,一燈在。」又「吴□船,小婦搖。好風吹,多在艄。」又「雲山畫,沿江掛。」又「閉小園,冷高閣。客遲來,花蚤落。」又「嘆落花,胡其遽!鳥無言,客竟去。」又「讓得祥,爭得殃。」又「黍頭低,麥頭昂。昂者露,低者藏。」又「閒庭樹,月欲曙,鵲飛去。」又「東家女,西家許,見朝朝,兩無語。」又「點點鴉,飛故斜,銜片霞。」又「懸火處,酒人去。」又「舌尖飛,洩心機。」又「棗有花,雀查查;棗有實,雀嘖嘖。」又「莫當局,且旁觀。非觀弈,觀長安。」又「學憒憒,混真偽。」又「莫奪情,孝易輕!莫奪哀,孝易衰!莫奪禮,孝易弛!」又「會稽雞,天下啼。」又「事孰重?先人壟。家孰費?先人祭。」又「成家子,家有豕。」又「戚何踈?與人虛;踈何戚? 又作密。 與人實。」又「窶□子,躭經史。」又「女閙艸,阿母在。見宜男,不敢採。」又「困相憂,亨相讐。」又「信巫□,禍轉福。誰云者?盲兩目。」又「月彎彎,郎該班。待郎還,月如環。」又「竈主內,非主□。□□竈,婦職在。傴復 扶又切。 傴,拜又拜。火一星,燒帬帶。」□□□至吴門始分道去。
□□□□□□數十首,先為孫太常峨山勷推可,繼又索觀。後作者亦多□□□□□□□□□□如「古有訓,重先進。古有誨,稱先輩。古有法,讓先□。」□□□□□□□□□□□衣少。」又「藕花汀,歌舫停。」又「安一命,消百病。忍□□□□□□□□□□□□守以恪,免於錯;守以法,免於罰。」又「□終養 去, □□□□□□□□□□□棘,樂歌喉。處 上 纕絰,御輕裘。」又「篇何在?句韻□。□□□□□□蛆甘螮,不疑穢。」又「月鈎掛,山眉畫。」又「牆屋角,雞咿喔。毋脫毛,□□□□憐雛身,不滿斤。奪胡遽,登庖去!」又「黍有角,指有尖。相視笑,兩鐵□。□□斷,定百亂。」又「善雕琢,返於樸。」又「恃良藥,病多著。藥雖良,無病強。」又「山足□,水足木。市不耕,致菽粟。」又「婦違夫,應遣之。小加大,誰當治 平 ?能自寬,一生安。」又「莫躁進,往有吝。」又「生曰名,死曰諱。奈今稱,與古背。」又「牛郎妻,機上啼。郎飯 上 牛,牛不肥。」又「矮觀場,嗔人長,不自量。」又「偶遺句,鳥銜去。」又「婦抱布,三百數,依尺度。」又「布在抱,不得襖。」又「莫嫌短,五日斷。 上聲。 莫嫌疏,幅有餘。」又「孟嘗門,客來奔;翟公第,客掉臂。」又「客掉臂,秋風厲;客來奔,春噓溫。」又「沒了已,纏麻頭,續麻尾。」又「守於素,人求新,吾求故。」又「新絲屆,絲安在?二月賣!」又「十三餘,春未動。偶然思,昨夜夢。」又「割肉肥,官媚妻。寡婦飢,齩斷虀。」又「風光好。夜合花,戴偏蚤。」又「謀於子,難致仕;謀於妻,納妾希。」前後劣作,並就正高明。
范少伯之言:「狡兔死,走狗烹。 叶滂。 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卓文君之言曰:「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艸歇。白頭吟,傷離別。」二條皆三言□□句□極君臣夫婦之際。合書為聯,尤為千秋絕調 去 。埴賦三言詩,采三言古語以法之。近述一書,抉摘前人長短成語彼此可儷合者,聯扭作對,以此二條冠 去 篇,題曰「配詞錄」,取劉勰「詞動有配」之義也。
[book_title]●不下帶編卷二
雜綴兼詩話
越上壑門 金埴 苑蓀一字小郯 鰥鰥子述
太宗伯肇余杜公臻予告歸,埴修謁於繡水里第,飲憩采山亭。亭乃曹侍郎溶所遺,王公覺斯鐸為秋岳先生題額也。埴疑之,請於公曰:「此亭何尚懸故牓耶?」公曰:「侍郎,吾里賢達。宅為吾有,安忍盡更 平 ?聊存此榜以志弗忘故主耳。然乏題柱,他手咸非吾意,子試為之。」埴擬一聯以呈公,曰:「勝地適當投老至,采山聊為故人存。」大愜公意。適顧太史書宣圖河至,公即命書鋟版懸之。公有道敦古,多此類也。
宗伯之欲為聯於斯亭也,不惟繾綣於園亭故主,亦仰企乎閭門前哲,以留示後人。於扁對,深致意焉。亭前景物,都無關涉,而埴於兩句中,寫得其情事,遂犁然有當 去 也。彼世之驟膺華膴,謀得其里中之故第,則藐畧先進,侮其後人,朝成暮逐,且盡撤其舊題牓對而更新之,畧無留餘。聞公之風,足使激薄停澆,還淳返樸矣。
士無他過惡,惟滛慾一染 去 ,則名必被黜,廢棄終身。朱子云:「世上無如人慾險,幾人到此悮功名。」非虛語也。若能臨色不亂,則神明鑒察,必登上第。明陸文量容篝燈夜誦,有女穴牕誘之,陸不為動 去 ,吟詩云:「風清月白夜牕虛,有女來窺笑讀書。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後登第,躋顯位,享盛名。埴外祖兵部職方司主事加一級童公, 諱欽承,字在公,會稽人,中順治己丑科進士。 諸生時,館於貴室,亦於昏夜却一女,詩以自警云:「神明咫尺凜幽虛,獨夜頻將不可書。自是琴心從未解 械 ,非關平素薄相如。」乃和陸之作而意更深。旦即托故辭去。是真臨色不亂者。
康熙庚子中元日,埴旅投河間 去 北二十里舖,方踞斛而浴,忽聞戶外喧傳,有山東孝子者,昔負母逃災至此。母卒,瘞於舖北路傍。經十載,孝子徒步千里,凡三度來此,求母骸不能得。今則禱天立願,於瘞母周遭里許間,俯伏於地,而用一木馬鞍著地,結頂髮於鞍,膝行而曳之,視鞍止處即母墓處。是日炎熇酷烈,孝子赤身蒲服,腹裂背焦,舉體流血,哀號之聲,弗輟於口。自卯及未,數千人隨觀者,無弗慘怛色動,不覺齊聲共助其號,林木為 去 之振撼;而馬鞍忽止,人力不能動 去 ,於是孝子躍起叩頭曰:「天乎!母骸在矣。向本路旁,今成中道耶!」揚之,果然。齧指血瀝之,益驗。乃以衣裹骼,環向觀者泣拜而去。予濡衣急趨。追之,弗及一見孝子,問知其姓氏里居,為悵惘驚嗟久之。因泚筆記其衆口一詞所聞實事如此。噫!斯真所謂孝能動 去 天地感鬼神者耶!
世稱薦用士人,謂之桃李,皆本於唐人謂狄梁公天下桃李盡在公門之說者,非也。唐詩「滿門桃李屬春官」,又「桃李新陰在鯉庭」,豈即用當 去 時事耶!按說苑,陽貨得罪於衛,比 去 見簡子曰:「自今不復 扶又切 。樹 上 人矣!」簡子曰:「夫樹桃李者,夏得其休息,秋得其實焉。樹蒺藜者,夏不得休息,秋得其刺焉。今子之所樹者,蒺藜也,非桃李。自今以後,擇人而樹之,毋已樹而擇之。」桃李事祖此。埴謂:管子云:「一樹一獲者,穀也;一樹十獲者,木也;一樹百穫者,人也。一年之計,莫如樹穀;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百年之計,莫如樹人。由是觀之,君子宜擇所樹。」 按:賈島題興化園亭詩:「破却千家作一池,不栽桃李種薔薇。薔薇葉落秋風起,荊棘滿庭君始知。」此桃李本說苑之證。
于少保忠肅公謙,少時咏石灰詩:「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燔燒若等閑。粉骨碎身都不惜,為留清白在人間。」後天順朝,公罹刑最慘。烈忠亮節,彪炳日星。此詩蚤已自為寫照。封天下都城隍神廟在燕京,相傳每歲八月,則司浙。今西湖墓祠,於是月禱夢甚靈異。
宋贈岳鄂王諡忠武,其文略云:「李將軍口不出辭,聞者流涕;藺相如身雖已死,凜然猶生。」又曰:「易名之典雖行,議理之言未一,始為忠愍之號,旋更 平 武穆之稱。獲覩中 去 興之舊章,灼知皇祖之本意,爰取危身奉上之實,仍采戡定禍亂之文。合此兩言,節其一惠。昔孔明之志興漢室,子儀之光復唐都,雖計效以或殊,在秉心而弗異。垂之典冊,何嫌今古之同辭!賴及子孫,將與山河而共久。」按武穆乃未定之諡,當稱忠武為宜。」王墓祠與忠肅相望,其竁石鐫一聯云:「潭影寒生月,松風夜帶秋。」即王題湖南龍居寺句。每風月夜,於墓下誦之,清剛之氣,烈烈逼人。其靈爽,恍出沒於湖煙湖水間。
羅願知鄂州,以父汝楫附秦檜論岳忠武王,不敢入王廟。一日,念吾政甚善,可以無愧於公,入廟拜之再拜,遽卒於像前。埴謂:死生,命也。卒於廟,亦數與時會耶!不然,以王之忠,何憾於死?啣恨於黨惡之臣,而甘心於幹蠱之子,恐 去 未必然也。峽山村何氏,吾越望族也。明時有父子尚書,父曰老尚書,子曰小尚書。附分宜論楊忠愍者,小尚書鼇也。俗傳其後人有應試闈場,忠愍必擊之。老尚書後人則否。埴謂:此田父把犁鋤,囈語不足信,忠愍亦必不爾。蓋以信忠武者,信忠愍也。然黨惡之報,自有天焉。恢網終不能逃。若君子,則必無報復之事耳。
「舌在口中,如鳥在籠中。鳥從此樹飛彼樹,言從此人飛彼人,故曰口為飛門,士君子不可不慎言也。」此語得之西海異人利馬竇,可以補頤卦之注,懸之座右,以代金銘。天啟間張太宰藐姑慎言, 字金銘。 有云:「寡言之味饒於多,無言之味長於寡。」語愈淺而意愈深。
范質坐茶肆,執扇書「大暑去 上 酷吏,清風來故人」十字。忽一人貌怪陋,揖曰:「酷吏寃獄,何止如大暑!公他日當深究此弊。」因携扇去。後質至一廟,見土偶適如其狀,扇亦在焉。
查太史德尹嗣瑮試京兆下 去 第,有送秋詩:「可憐秋老無人送,也 去 似西風下第歸。」遂以此詩得名。埴於庚寅秋與太史同咏六燕詩於禾中,題曰花朝邀燕,曰燕室落成,曰燕產新雛,曰秋社送燕,曰主人贈燕,曰燕酬主人。和 去 之者則曾公子梅廳安世、杜公子貽穀庭珠也。
魏野與寇萊公同遊陝郊僧寺,各留題。後又偕詣寺中,見寇詩用碧紗籠,魏詩則塵昏滿壁。時有官妓以衣袖拂之,魏笑曰:「若得常將紅袖拂,也應 平 勝似碧紗籠。」夫紗帽吟詩, 諺語:「烏紗帽下好吟詩。」 而用碧紗籠罩,頗似後恭王播之僧而亦小有致。然不若拂塵紅袖,字染衣香,妓尤韻致也。
予讀賈島集,愛其送沈秀才句:「曲言惡者誰?悅耳如彈絲。直言好者誰?逆耳似長錐。」如古樂府語,亦善喻。
先帝南巡幸浙,楊子東野嗣震曾應皇子令賦白杜鵑花詩,有「三更枝上月無痕」句,至今傳流人口。東野與予最契,才超一世。尤賞其七絕詩勝人。晚年北上,有賞花詞五十首播於長安,教習王門而卒。予索 色 其遺集於諸令子至再,而終秘不與,不知何也。
漁洋山人述其先人象春題項王廟詩:「三章既沛秦川雨,入關更肆阿 窩 房炬。漢王真龍項王虎。玉玦三提王不語。鼎上杯羹棄翁姆,項王真龍漢王鼠。垓下美人泣楚歌,定陶美人泣楚舞,真龍亦鼠虎亦鼠。」古今判劉、項,無此雄快也。
解 械 縉題猛虎顧彪圖詩:「虎為百獸尊,誰敢觸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顧。」時成祖有歉於皇儲,味此詩意,遣迎仁宗,此則煞有關繫也。
杭州太守張公恕可官十年,題於署曰:「鄉國幾程勞夢想,湖山十載足勾留。」大有白公風味。京江相君玉書,其兄也。康熙辛卯,以勞王事歿塞外,公奉命假 去 歸護喪三月,迨彌期返境,則賷篆官至。公方睇望湖山,徘徊官舫,意有所屬。顧而見之,怫然曰:「咄咄官吏,逼人受事耶!」時吟得「三陽漸布明湖滿」之句,對未就,座客應聲曰:「五馬方從舊里回。」遂擊節稱快,拜受事。公五馬還官,來從故國,宣所欲言,便犁然有當 去 也。蓋詩寫情事於五、七字,簡括調 去 度,在唐人亦頗難之。西河毛太史奇齡嘗謂埴曰:「文無古今,祇在情事切當,善入人意而不涉凡近,便是能事。」「五馬」句得之矣。
宇內郡城凡兩邑附郭者,從無設於府門左右,獨杭州太守,其府門左右則設仁和、錢塘兩縣署門相對。或題詩云:「杭州太守署為尊,兩令東西對縣門。」聞於張公,亟延入禮之,相與酬和。
少時從西河太史集陳子襄許稱詩。太史謂:「楊汝士壓倒元、白,豈有異能哉?」因指齋壁所書唐聯「鸞掖、鯉庭」之句謂諸君曰:「二語似幾了不異人意,然按當 平 日情事,楊嗣復率兩榜門生迎父於 烏 陵僕射 夜 於新昌里第,元、白俱在座賦詩。兒子拜前,門生拜後,頗難抒寫。而汝士一筆寫出,遂令 平 元、白見之失色,以其切當情事。此後人所宜法也。」予退而誌其語。
人家娶婦,於綵輿將迎之時,其兄若弟一人自閨中抱之而升,迨詣門,則新壻親抱出, 昌瑞切。 於中堂禮訖,傳席以入,弗令履地。此風自唐時已然。樂天春深嫁女家詩云:「青衣轉 去 毡褥,錦繡一條斜」是也。蓋步致花燭,砌接紅氊,堂及洞房,雲舖地錦,青衣擁簇,轉轉更 平 番,以達於新婦之居。斯時飲對交杯,聲喧擦 撒乃俗字。 幛,咸可想見於四句中矣。今杭俗用米袋承氊,名曰「傳袋」,又曰「袋袋相傳」,袋隱代。傳代之義甚佳,可作娶婦新料用。
李泌宿內院,旦起,或竊泌鞋送帝所,帝曰:「鞋者諧也,當為弼諧,事宜諧矣。」今人家嘉禮答采,必設絳絲鞋。新婦過 平 門,進舅姑及諸姑伯姊,必具乾鞋坤鞋諸儀,亦取夫婦諧好 去 偕老之義,事或本於唐。
嚴滄浪評太白詩謂:「衣帽華不得,文章淡不得,相易乃兩成其美。」埴見名輩鉅人,未有不淡其衣帽,華其文章者。況文章光焰,現於四體,則衣帽雖淡而實未嘗淡也。
薤葉至滑,露水弗留,比光陰之迅速也;蒿艸滿逕,嘉樹不生,喻瘞埋之龐雜也。
委棄五穀,神明最惡,況已作 佐 食,尤當珍惜。按北□王羆嘗為臺使 去 設食,使 去 乃裂去 上 餅緣 去 於地。王曰:「耕種收穫,其功已深,舂爨造成,用力不少,爾之選擇,當是未飢。」命左右撤去 上聲。 之。使愕然大慚。
元末永嘉高則誠明避地于鄞之櫟社,以劉後村有「身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說蔡中郎」句,因編琵琶記,有所刺也。時案前列燭,為之交光,遂名其處為「交光樓」。今四明遺阯在焉。埴製一唱千金曲有云:「琵琶一曲燭交光,燭到交光曲斷腸。祇惜是非風剌謬,千秋寃殺蔡中郎。」蓋荊釵、琵琶,均非實事,若院本則以二劇為冠。 今西湖昭慶寺僧舍有則誠為琵琶記時几案,當案拍處,痕深寸許。按玉蓮乃王梅溪女,梅溪劾史浩,孫汝權實慫慂之,浩所切齒。因令門客作荊釵記,故謬其事,以污衊之。
張乖崖在蜀,有參軍老病廢事,公責之曰:「胡不歸!」明日求去,留詩為別云:「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興濃。」公驚,謝之曰:「吾過矣!同僚有詩人而不知。」留而慰薦之。又,東坡守杭,毛滂為掾,秩滿辭去,有別妓詞云:「今夜山深處,斷魂吩咐潮迴去。」坡聞之,語 去 客曰:「郡寮有詞人而不及知,吾之過也。」折簡追還,流連數月。二事一轍,見古人無不樂 效 揚人善,即下 去 得一語出色,便相傾倒 上 。不似今人褊心,一味忌才,埋沒人善也。
甲乙二人同遊太行山,甲曰:「本大行 形 ,何得曰『太行 杭 』?」乙曰:「本太行 杭 ,如何稱『大行 形 』?」共決于老者,老者可甲而否乙。甲去,乙詢云:「奈何翁亦顛倒 去 若是?」答曰:「人有爭氣者,不可與辯。今其人妄謂己是,不屑證明是非,有爭氣矣!吾不與辯者,使其終身不知有太行 杭 山也。」按資暇錄云:「世俗之言,類多訛誤。雖有見聞,嘿不敢證。」蓋沉溺于貫俗之說,久則正是之言為衆所非,自古如斯已。然太行 杭 本俗稱,當以太行 形 為正。山海經:「太行 形 山,一名五行 形 山。」列子直作「太形」,則形乃本音也,知之者鮮 上 矣。
繪雪者不能繪其清,繪月者不能繪其明,繪花者不能繪其馨,繪鳥者不能繪其聲,繪人者不能繪其情,語言文字故不足以盡道也。
陳字一換,便新眼前,筆下隨舉一二,如潤筆稱潤毫,紈絝稱帬屐,遺命稱遺占 去 ,各有本也。王縉與人作 佐 碑銘,有送潤毫者悮叩其兄維門,維曰:「大作家在那邊。」梁武時魏邢巒表:「刺史蕭淵藻,帬屐少年,不諳治務。」顏延之陶徵君誄:「式遵遺占。」蓋六朝人最重換字之法,誰謂文章不在換字乎?況人情厭故,筆意喜 去 生。即一二字間避熟于心思,頓新其耳目矣。
潤毫之事,自相如致金千斤,而遞盛于唐元和長慶間。凡墓碑、廟記,爭以得韓文為榮。故劉禹錫祭退之文云:「一字之價,輦金如山。」李北海長于碑頌,受遺 位 至巨萬。時儀以鬻文獲財,未有如韓愈、李邕者。皇甫湜為裴度作福光寺碑,度贈寶車名馬等物約千餘緡猶大怒。索 色 一字三絹至九千。司空圖為王重榮作碑,贈絹數千。元、白情如昆弟,及白為元墓銘,尚酬物當六、七萬,他可知已。宋太祖立潤筆錢降詔 刻石于金人院,每移文督之。前代之重文輕幣如此。
白居易作景雲律師塔碑,其弟子饋絹百匹。見本集。宋席大光倩吴傅朋書母碑銘,以文房玩好之物盡歸之,預儲六千緡而潤毫。見貴耳集。
近代海內求文者,自弇州大泌後,則虞山宗伯也。宗伯文價既高,多與清流往來,好延引後進。凡中朝衣冠,不遠千里,行縢修繫,丐作隧石之詞,壽幛之序,為其親光榮者,絡繹門下。有故人子遠來求援,公命少 上 竣,曰:「潤毫至,豐嗇盡 津上聲。 以贐子,可歸矣。」適一帥具百金請序,公盡與之。其人失金于途,去復 扶又切。 來,乃獲三百金,則其盛何減于古人。
同里馬隱君玉起先生允璜,埴祖舅也。隱居嗜學,甚有文章。嘗曰:「鬻文為活,志士所羞。」而古來于潤筆之典最重。蓋餽者固未嘗敢輕,而受者亦不以為忝,見古人之于文事如此其不苟也。今則不然,高才視若恒人,奇文不逢識者,無論金帛之投,杳不可得,即區區餔餟,亦不易圖矣!何怪乎文士之愈困哉?
「凡人言語,正到快意時,便截然能忍嘿得;意氣正到發揚時,便翕然能收斂得;忿怒、嗜欲正到騰沸時,便廓然能消化得。此非天下之大勇者,不能。」陽明先生語也。
不見可欲,此心不亂。大士修行 去 ,乃在補陀山人跡不到之處;近世修煉之士,亦多避喧居寂。制其外所以養其中也。人之一身,眼為罪魁。嗜欲無厭 平 ,率自眼起。惟偉人端士,乃不為眼所移。貞女、烈婦亦然。王龍標閨怨之作,陌頭楊柳,少婦本不知愁,乃因上 上 樓而忽見,見而生悔,非眼之罪乎?故「四勿」首于視。
秦郵一士,于鄉試之歲,請乩判得失,降筆大書「一薛居州」四字。州內薛姓者僅一人,應試自負必雋,迨牓發而雋者乃一宋一王也。薛其如彼何!天上仙才亦喜 去 掉文弄筆,開人思路多已。
有以「雁來紅」求詩乩筆者,判云:「蘇武音書寄便風,上林飛集落征鴻。至今血染 去 階前艸,一度秋來一度紅。」亦佳。
賣花歌叫之聲,清奇可聽。晴簾靜院,曉幕高樓,宿酒未醒 平 ,好夢初覺 教 ,聞之莫不新愁易盛,幽恨懸生,最一時之佳況。元人謝宗可一律云:「春光叫遍費千金,紫豔紅香藉好音。幾處又驚遊冶夢,誰家不動惜芳心?韻傳楊柳門庭晚,響落鞦韆院宇深。忽被捲簾人喚住,蝶蜂隨擔過牆陰。」按謝咏物百首,首推是作。今吴下刊本,不知為何人改攛,茲錄其原本于此。尚有咏鼠鬚筆、睡燕、雁字、松枝、火等篇,皆寫生手也。
甲戌夏,埴省親長安,偶賦燕京五月歌八首。父同年阮亭王公士禛過邨見之,謂先君子曰:「嗣君詩,後進之秀。君重瞳□□,嗣君可稱『小重瞳』矣!」蓋埴亦一目有重瞳子也。公為題跋,且延譽之。夫小子何知,輒蒙鉅公獎評耶?因是有「小重瞳」之目。
杭州麗京陸先生圻,國初時為西泠十子之冠。自西市得釋,即遠游不知所終。埴友洪君昉思有答人詩:「君問西泠陸講山, 麗京號。 飄然一盋竟忘還。乘 平 雲或化孤飛鶴,來往天台、雁蕩間。」即此詩可想見其人已。
柴隱君虎臣紹炳,亦十子中獨行 去 之君子也。有省軒集行世。葬西湖,名達鉅公多為表墓。其嗣君文學胥山世堂,能世其業,予三十年寒故也。近大中丞李公馥以孝廉方正薦,而胥山具牒固讓不赴,士林高之。
四明滄柱仇公兆鼇以少宰致政歸,過埴杭邸曰:「聞子精說文之學,極辨四聲,自洪邁、徐鉉、吴正道諸君後,近代之從事于斯者,罕矣!」因訊以杜句「池魚涸其泥」用在十灰韻中,埴應聲曰:「此見 現 于張孟陽詩。」少宰大慰,即出 昌瑞切。 其所撰杜集詳注二十八卷,命埴補注其四聲未備者。凡載餘卒業,續授棗雕。夫字義,大矣;四聲之學,深矣。埴性鈍才疎,荒于涉獵,恐□□隘聞,挂一漏萬,于少宰一生注杜之苦心,毫無補益。今彈指忽穿卅 音撒,古三十字,非俗字也。 載,末學樷殘,而德不加修,能無倍深其危懼乎!
諸庶常襄七錦,以孝廉御試第一,授中書。始而中翰也。旋第南宮,選 去聲 西清,繼而內翰也。用以對品宰百里而改教授,又繼而外翰也。一人三翰,士林美譚。埴贈一聯云:「熱官寧換冷官做,外翰原從 去 內翰來。」襄七為繡州英俊,才品矯矯軼羣。踵秋岳、竹垞兩公而起者,非他人,必襄七也。
埴交襄七,尤重其貧而能孝。孀母太夫人,積 姿 三十年,以十指作佛事;自上下神祇外,中列聖賢、佛、老子之真;次及忠孝、偉節歿為明神者;下至坊庸、戶霤、貓虎、昆蟲,有神以尸之者,莫不具。繡為一軸,名之曰「千佛幢」。將歸之天竺寺,而襄七遂登第。文章鉅公多題咏其事焉。
昔人陳言者,一則曰不佞,再則曰不敏。蓋以不佞則不能為面諛之言,不敏則不能為溢美之詞,所謂修辭立誠者,吾儕可自謝耶!埴按:元遺山詩有云:「縱橫正有凌雲筆,俯仰隨人亦可憐。」此殆自傷其有不得已而為者乎?昔禰 平聲,音祧。 衡為黃祖書記,輕重疎密,各得體宜。祖持其手曰:「處士!此正如吾腹中所欲言。」王儉令 平 任昉作一文,及成,曰:「正得吾腹中之欲。」李義山之文,率為 去 人屬稿,抽心呈貌,纏綿麗密,是皆所謂隨人俯仰,人哀則哀,人諛則諛者。不爾,則非其腹中語矣。文人失職,尚能揮洒縱橫,把凌雲之筆,以修立誠之詞耶?為人代毫,吾儕不免。元詩有概于心。偶成三絕句寄友吴子寶崖陳琰 時為宋中丞漫堂延于吴中使院。 云:「夙號翩翩書記雄,體宜各得便稱工。不知開府曾持手,所欲言如彼腹中。」「依劉多少古今才,俯仰由他獲已哉。寄語凌雲人替筆,可隨諛媚可隨哀。」「枉自西崑效義山,一生箋奏為誰嫺。名流失職官齋裏,寒士覊縻記室間。」寶崖有和詩,惜軼其本。
沈嘉則明臣在胡公宗憲幕府,有「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艸不聞聲」句。公起捋沈鬚曰:「何物沈郎,雄快若是。」埴謂:此殺星健兒,兇狠忍心語耳,何雄快之有?不記吾鄉沈青霞公鍊塞外感懷詩:「白草黃沙風雨夜,寃魂無數覓頭顱。」與唐人「一將功成萬骨枯」皆字字刺心,乃仁人所當念也。
五代葛從簡為節度使 去 ,聞許州富人有玉帶不能得,遣二卒夜入其家殺而取之。卒踰垣隱木間,見其夫婦相待如賓,二卒嘆曰:「公貪其寶而害斯人,爾我必不免。」因躍出告之,使速以帶獻,遂逃去。此與晉鉏麑刺趙盾相類。盾篤于君臣,富人篤于夫婦,皆足以感人,益以見天理民彝之不可泯也。麑之言曰:「不忘恭敬。」今富人夫婦相對不忘恭敬矣。夫敬,德之輿也。神明祐之而謂不足以格兇人乎?
弓之鬬力,當未挽時不知其難也。及其挽之,分寸不可強 上 。埴謂舉筆綴文亦然。蓋文章有畢生之力量,弓馬有渾 平 身之力量,皆所謂天生者也。
人之精神,乃一身之衛。凡對越神明,建官勳業,肩撐道義,手著文章,何一非精神所集?若精神不克,則力量難副,事事不足觀矣。即如先儒論祭祀,亦要人集自家精神。自家要有便有,自家要無便無。祖宗精神即是自家精神。此言說得極切實,即祭祀,餘可推矣。
往聞之宋太宰漫堂曰:「有一妓從士人會飲,臨風舉酒,屬諸君曰:『如□雲物高爽,氣候清融,可稱詩天。』即日其妓聲名頓起,聞者多物色之。」夫詩亦有天耶!「詩天」二字創出,足為吟壇新料。
許棠久困名場,謁馬戴于大同軍幕,流連數月,詩酒而已。一旦大會賓友,忽以棠家書授之,棠驚愕莫知其來,啟緘乃是戴潛遣一人卹其家矣。千秋而下,讀此一段,孰不興感!夫寒士投人,跋涉必遙,惟恐 去 不遇。幸而接欵,而乃徒事文宴,流連不問所欲,未免心懸家室,格格難吐。至不獲已,則籌思他往,或勉強賦歸。輾轉難安,逡巡告去。于是低其顏色,拙于言辭,而主人故為貌親之文,隱有情疎之實,不過一餞一贐,便足了事。而乃卹家之耗忽來,拆之公筵,慰其私願,謂非千載佳譚,人世罕匹者乎?世之為戴者,于棠輩之投,察其情貌,叩以欲言,先言之,慰安其衷,然後與之流連文醼,欵洽交情。去則更先 去 所往,呵護于始終,士豈復有窮途之嘆哉?而今豈□得也哉!
越城府署,雄踞臥龍山,樓抱臺懸,山屏水障,為宇內府庭之冠。元微之視察予郡,屢誇勝于白傅者也。按本傳,稹為浙東觀察使,在越辟 入 竇鞏之天下。工為詩,與之酬和,故鏡湖、秦望之奇益傳,號曰「蘭亭絕唱」。埴賦鏡中櫂歌云:「天下詩人官越來,儘誇屏障與樓臺。千秋一箇元觀察,管領蘭亭絕唱才。」夫才終不絕,而奇貴能傳。追溯風徽,是所望于今之官越者。
嚴灌夫娶婦慎氏,十年無嗣,乃出 昌瑞切。 之。氏留詩為別:「當時心事已相關,雨散雲收一晌間。便挂片帆從此去,不堪重 平 過望夫山。」嚴悵然留之,歡如初。夫詩能感人,況夫婦之際乎?其回心也固宜。
有郡守 去 喪耦,將襝而目不瞑。諸生鄭堂能祝之,高吟一絕:「夫人一貌玉無瑕,四十年來鬢未華。何事臨終含淚眼?恐教兒子著 俗誤作着者,誤在以二點一畫作艸頭也。 蘆花。」吟畢眼闔,守厚禮之。嗟乎!予女織君能孝于予,適齊氏,七產而亡。予以旅滯未歸,不及親視其襝。聞棺 去 時含淚不瞑。今遺子女各二。予女亡未朞而倩即新絃續矣,蘆花之痛未知能免焉否耶?迨予女歿六年,予再過齊壻文遜,時壻他出,其續室則慇懃出拜,呼予為父,情文兼摯,且撫子女一如己生,其賢淑如此,吾女為不亡矣!
白門鄭谷口簠以工漢隸名,世多珍之。康熙初間,裹糧走千里,詣闕里府,徧摹漢、唐碑碣,尤酷愛党文獻懷英, 金祭酒。 所篆「杏壇」二大字。谷口携一氊,坐臥其下,彷臨二字兩月,既而嘆曰:「吾終弗及也。」搨之然後歸。歸則盡撤去 上 室中他物,獨懸二字為屏。晨夕相對,以終老焉。夫文獻工篆籀,岱祠碑額亦其名跡。斯二字之妙,吾不能窺,而谷口至于彷臨兩月,相對終老,則其人真好奇者。以視李陽冰 音凝,去聲。 愛絳州碧落碑而寢處 上 其傍數日不能去,殆又過之矣。
往與丁茜園文衡、馮山公景、吴寶崖陳琰、楊東野□震、陳元之世仁、楊二師中吉,集湖舫,賦垂絲海棠花,予後成。視諸子作並佳,予弗及,不欲出,強錄之云:「垂處難收上 上 繡牀,金鍼虛度繡花娘。始知二月新絲賣,先 去 養紅蠶在海棠。」諸子翻推獎予作,謬許為超。今惡句尚存,而佳篇失記,芳蕙盡凋,老櫟猶活,祇增悲咽耳。
埴有古別離曲:「桃花潭在妾門前,送客情深也枉然。君看他家繞戶水,何曾一載別離船?」後見毛隱君馳黃先舒集中句:「愛看門前春水綠,不知能載別離船。」祇覺其雋,則惡句遠孫之矣。又隱君咏西施:「別有深恩酬不得,向君歌舞背君啼。」漁洋山人謂此意前人從未道過。蓋隱君亦西泠十子中之卓卓表表者也。
澄問于吴正道曰:「模楷二字假借 音迹 。乎?」曰:「取義也。」「何以取木為義?」曰:「昔模木生周公塚上,其葉春青,夏赤,秋白,冬黑,以色得其正也。楷木生孔子塚上,其餘枝疎而不屈,以質得其直也。若正與直,可為法則,況在周、孔之冢乎?」問出何書,曰出淮南王艸木譜。
孔林楷木,文如貫錢,有縱無橫。闕里志云:「以之為杖,可以戒暴。」埴過林內,曾賦楷杖二首:「縱理無橫子貢栽,孔林原自不凡材。楷能戒暴為人杖,艸木都從養性來。」「須教左右鎮相隨,質本天然不屈為。願保百年皆坦步,孔家一木永扶危。」
嶧陽孤桐在鄒縣嶧山孤桐觀 去 ,前有小桐繁枝,相傳夏禹時孤桐久枯後,從孤根發生者。初,桐曾發枯枝,綠葉婆娑。中丞萬含臺于對面巨石大書,鐫「嶧陽孤桐」四字。有道士嘆曰:「老桐不欲留名,不久將去矣。」遂成枯落。或題詩云:「千載孤根偶發揚,幻形羽士遯何方?孤桐亦自存韜晦,不欲留名在嶧陽。」
闕里孔稼部東塘尚任手編桃花扇傳奇,乃故明弘光朝君臣將相之實事,其中以東京才子侯朝宗方域、南京名妓李香君為一部針綫,而南朝興亡遂繫之桃花扇底。時長安王公薦紳,莫不借鈔,有帋貴之譽。康熙己卯秋夕,內侍索桃花扇本甚急,東塘繕稿不知傳流何所,乃于張平州中丞家覓得一本,午夜進之直邸,遂入內府。總憲李公木菴柟買優扮演,班名「金斗」,乃合肥相君家名部,一時翰部臺垣羣公咸集,讓東塘獨居上座,諸伶更 平 番進觴,座客嘖嘖指顧,大有凌雲之氣。四方之購是書者甚衆,刷染無虛日。今勾欄部以桃花扇與長生殿並行,罕有不習洪、孔兩家之傳奇者,三十餘年矣。
曩予過金鄉,謁范張祠,依依然輒想見其當年所謂「兩載訂盟,千里赴約,升堂拜母,把臂盡歡」。情景歷歷,恍然在目,洵為可繪可歌。迨其後玄冕垂纓,素車白馬,精誠所通,幽明罔間 去 ,所謂「死友真死友」哉!夫世之所豔稱者,率以雞黍一會,芬芳如昨。不知一時約結之言,慷慨者類能踐之,有如夢境之疑幻,仕途之羶逐,雖有金石之盟,棄如土苴矣。乃魂魄告語,解組奔赴,叩棺數語,哀感途人,千載而下,猶覺義氣生動,所由隻千古而無匹者,斷在于此爾。康熙丁酉埴曾預修兗志,因列次其事,而附贅一言。兩賢有知,定不以鄙語為河漢也。
康熙二年科癸卯,埴先君子以郯城令預山東鄉試分校,得士五人,而曲阜顏考功修來光敏、新城王進士東亭士祜,名尤蚤播。揭牓時先君子與大冶相君國柱聯句, 余公以兗州府同知同為詩經房分考官。 有「撤闈絲邑宰,陋巷得門生」句,謂修來也。及入謁,則東亭為先君子同年阮亭之叔兄,暨伯兄西樵,有瑯琊三王之目。東亭年十二時,廣座中客有舉「焦竑字弱侯」為問者,皆云當亦「魏相字弱翁」之義,東亭從末座起曰:「此出考工記,所謂『輪人竑其輻廣以為之弱』者,非耶?」一座盡驚。修來詩文最勝,與阮亭及田侍郎紫綸雯諸公稱「長安十子」,而顏、王二君並不永年,惜哉! 顏有樂圃集,王有古集,並行世。
計甫艸東曰:「三王並享盛名,西樵、阮亭蚤達,故聲譽易起,乃東亭之才,詎肯作蜂腰哉?」東亭舉庚戌進士,早歿,阮亭刻其古集詩二卷,見漁洋詩話。
周侍郎櫟園亮工嘗言:「李贊皇與白傅不協,終身不欲見其詞翰,恐 去 一見便為回心。宋之問乞其甥劉希夷『花落花開』之句,許而不與,怒以土囊壓殺之。今人讀人詩文,痛癢了無覺觸,求其能以土囊壓人乞取詩句者,正不易得,況啟篋回心者乎!」此言前說所未經也,其所著書影載之。
埴少時當鄉賦之歲,見人于論表判策競襲公本,師以是授之徒,兄以是傳于弟,此抄彼仿,即通才亦或不免。埴奉庭訓最嚴,恒以為戒。父嘗命之曰:「國家取士,經術與時務並重。若襲公本,縱倖獲售,而時務茫昧,他日何以仕進?值聖世右文,古學復 扶又切。 明必在今日,汝輩力求深造,切勿步趨時流。」埴唯唯。以是雖老場屋,而每科于二三場,不敢草塞,然而愧未能工也。蓋數十年前主司重在經書七藝,選中 去 于首場,餘止取式合,不甚校工拙,所以空單荒頓之學,間 去 亦有倖售者。自聖祖仁皇帝特開制科,御選鴻博之彥, 康熙十八年己未。 海內翕然崇事古學,而文運大振。至今聖主登極以來,益大振文運。傑才偉器翼贊鴻鈞者,前後濟濟于朝。主司久已黜浮詞,求實學,全場精進者,方得入彀。若論、詔、誥、表,以及判策,一不精進,雖經書可觀,擬列元魁,亦在所擯。則不獨古學復明,文章華國,而英賢輩出,莫盛于今矣。
埴老景顛躓,末學叢殘,罷舉已久。近忽有舊侶寓書見索 色 時表,並促與試。予難應之,答以詩云:「不善程文我實然,拋將席帽已多年。恐 去 成賈島遭訕 平 笑,巡舖投人乞一聯。」蓋史稱島不善程文,試日每巡舖告人曰:「乞一聯,乞一聯。」予恐此態不免,以是而罷。是詩筆興所至,適符其事,因用之,而不料其人以予為含譏而輒成嫌怨耶!則予一時趂筆之過耳。夫詩趂筆興,即用事適當 去 ,止可自娛。若以投人,則須細意照顧,然後出之,予此段可鑒。
餘姚黃徵君梨洲宗羲硯銘云:「毋酬應而作,毋代人而作,毋因時貴而作。寧不為人之所喜,庶幾對古人而不怍。」觀此銘而其人如見已。
張侍郎悅有四川監司某者請教,公曰:「川行甚險,州縣卑官携妻孥往者,實以軀命博升斗祿,不測則舉家葬魚腹矣!君輩謹勿以微罪斥去之?」
有以書畫求文公徵仲鑒定者,雖贋物必稱真蹟。人問故,公曰:「凡買書畫者,多有餘之家。此人貧而賣物,必待此舉火。我一言沮之,則其家受困矣!」
錢鶴灘請告,有門生守維揚,遣使迎致不赴,久始一至。諸大賈爭先謁之。錢曰:「病夫來看廣陵濤,冀有起色,並一探瓊花消息耳,無心跨鶴也。」遂潛歸,太守追之不得。
江都令某署于聽事云:「具胸次光明,方許看廣陵月色;聽民間愁苦,莫認作揚子濤聲。」
申瑤泉時行未壯而仕,未艾而相,未耆而歸。勇退于急流,大隱于囂市。適之為園,休之為庵,署其堂云:「有賦歸來順四時,成功者退;無心毀 去 譽 讀去,義平。 同三代,直道而行。」海內傳誦。
申相歸鄰門,買鄰廬以高 去 其戶。獨一業篦者堅拒之。或以官價之說進,公曰:「無庸,勢豈壓鄉人耶?且弛三載,彼自索直耳。吾姑竣之。」乃取其篦置几案間以理髮,向客則稱其適用,于是士大夫競市之,此風遂一煽。而其家本流既大,湫隘難居,不三載踵門求沽矣。夫所好生羽毛,所惡成瘡痏,貴人舉動,其易如此!此與謝大傅為鄉人歸資計:鄉人有五萬蒲葵扇滯貨難售,公取而捉之,士庶競慕而服,價增數倍。用意異而事畧同也。
從父上舍東白先生 諱熙,字子貽。 極有文譽,撰著盈笥,而惜乎不售。憶埴髫齓時先生教以為詩,曾書予卷首云:「作詩不可太錘鑿,恐其詭僻也。亦不可太油滑,恐其俚俗也。郊寒島瘦,終為別體;元輕白俗,亦豈正音?當寢食于漢、魏盛唐,以迨少陵,方為詩家正宗。吾姪英年秀雋,自能解此......。」云云數十年來家學有傳,小子終有愧于先生斯訓。今弟竹孫又坡,乃先生愛嗣,能讀父書。操筆奕奕,成一家言。而予耄荒先業,慚對宗祊,如何如何!
[book_title]●不下帶編卷三
雜綴兼詩話
越上聳翁 金埴 小郯原字苑蓀 淺人述
卞侍郎令之永譽第進士,博學嗜古,有書畫考行世。其教家伶也,亦請名士正字,院本悉從正音。埴昔遊長安,曾預其宴。伶人有裝為禰衡者,以禰作平聲音祧,座客驚訝。公曰:「此出禮文王世子,其在軍則守於公禰,注:音祧。又,姓也,讀米、讀你者乖。」凡此類甚夥,至今南北勾欄尚有傳其音者。噫!世之學士文人反有輕說文之學而口多訛音者,得無見哂於優曹耶?!
明劉洗 先,上聲。 馬定之與兵侍王偉遇於朝,王戲劉曰:「吾太僕馬多,公須一一洗 先,上聲。 之。」劉應聲曰:「何但太僕,諸司馬不潔,我故當洗之。」聞者稱快。偉即媚王振者。
以民間輸糧之耗羡,分給於官,乃今聖天子創行曠典,從古未有也。在外大小職官及試用奉役諸員,咸有資給,統謂之曰「養廉」。養廉者,君恩豢養以呵保其廉隅也。雖欲不廉,得乎?近有浙謠云:「民皆易化能知恥,官不難清有 一作給 養廉。」二語可入雍正實錄。
一絲一粒,民之脂膏也。故廉是居官分內事。然物交勢迫,浸不自由。務結託,則厚苞苴以通好 去 ,喜 去 聲譽則豐程贐以娛賓。甚至縱心志,悅耳目,聲色工伎,僕從 去 輿服,無所不誇張 去 其華繁。而且女嫁男婚,櫃金囊帛,悉自此資縱,欲廉得乎?居官者能屏 丙 絕一切 砌 哉?但以惜民脂膏為念,絲粒不忍妄取,則一切自然裁抑以歸節儉,亦庶幾 平 為廉矣,而況有養廉之給耶!
皇上每放官選將 去 ,必引見 現 欽定,首重才具,外則奉口勅曰:「某漢仗好。」「某漢仗去得。」或命王、大臣及閣部大人公同驗勘,則高聲曰:「某漢仗好。」「某漢仗去得。」夫「漢仗好」、「漢仗去得」者,則其人祿命必高,可預卜其榮途坦蕩 上 ,足以成盛世之功名而大展其才具矣。唐李勣臨戎命將 去 必訾相 去 ,其奇龐福艾者,遣之。或問故,答曰:「薄貌命寢之人,不足與圖功名。」此即今之漢仗與才具也。
曩遊闕里,吊顏考功修來光敏,有「春風陋巷花」之句,書嗣君明府肅之,肇維便面,頗傳人口。後二十年,解后 邂逅仝。 王教授秋史蘋於歷下,一見輒舉予句云:「君即吟是詩者耶?」一笑而合。遂與小山薑田孝廉硯思同之及秋史訂交於二十四泉艸堂。 秋史居,趵突泉側。 予答秋史一絕云:「曩日登牀顏子家,人琴有句不勝 平 嗟。那知廾 音入,二十并也,俗音念。 載留君臆,記我『春風陋巷花』。」今小山薑天涯闊絕,秋史宰木久拱。聊述此節以誌存歿今昔之感。
小山薑 一作疆。 者,德州名士,乃少司徒紫綸田公雯之冢孫。公最愛之,比於鄭康成之孫小同,因命名同之。又自號山薑子,而以小山薑呼 去 之。丁酉六月,偕予論 平 詩於二十四泉艸堂。其評秋史詩某句奇橫 去 ,某句自然。謂作詩惟自然為難,能奇橫猶易臻也。予聞之心折。憶予舊句云:「人奏新音兮吾求古懽。」夫小山薑之語,乃公古懽堂, 公有古懽堂集。 上千百年之真傳,今人所不能道 平 也。予為題寒雨臨池圖,又贈一絕云:「時流求捷蚤矜才,底用經營慘淡哉?不見田郎遲下 去 筆,強 平 年纔得自然來。」非泛作也。 小山薑工書,得陳香泉筆法而自成一家。
鄭子南谿性居慈谿之半浦,予頻歲過焉。一日,偕咏於江壖間,維時溫風乍扇,甫畢栽苗,秧鷺優閒,點綴水田之致;網帆互觸,低斜風艇之過 平 ,眼前景物,道不得一語。南谿舉其尊人寒邨太史梁句:「疎秧瘦鷺田田水,敧網橫帆艇艇風。」曩日之咏,即今眼前景物,前輩之善摹當境乃爾。
錢塘陳封翁履聲,品端性善,惜字之卓卓超羣者也。其惜字也,為人所能為者,無論矣。翁獨曰:「字椀者,猶之字紙也,污棄字椀,猶之汙棄字紙也。若惜字紙而並惜字椀,此則人所不及為者,吾當勉為之。」於是廣募有字椀片、椀足,各給錢二三文不等。遠近風聞,凡汙流穢積 恣 ,隙穴荒垣之區,老稚爭相搜剔,覓得者投於門無虛日,則手自潔濯而貯之,並所燔字紙灰燼, 翁募人于垢濁作踐處所撿拾不潔字紙而洗滌之以付火。 於每歲閙潮時,艇載鼈子亹 門 肅拜而歸之於海焉。殆數十年如一日,弗少倦也。後翁任江西浮梁縣景德鎮巡檢,椀窯其掌也。即徧檄上官,力陳椀字之過。謂:「花鳥蟲魚,何一不可圖以陶之?而褻凟聖賢之字,一碎埋汙,則千年不拔。」上官獎之,遂行嚴禁。於是終翁之任十餘年,窯上不敢製隻字於椀器,翁所創也。蓋翁素禱天求巡檢於此鎮,得司窯政以禁字,而天果遂其願,異矣!子緘菴公恂,由進士官侍讀學士,曾視學山左,悌及孫某舉於鄉,翁享祿養以壽終,謂非惜字之明報歟?今之司窯政者,若能法而行之,得上官請於朝,俾永絕此患,及於後世,則造福於文字,其子孫之食報,更當何如矣。
陳封翁本吾越餘姚人,徙居於杭。埴昔曾挹其□貌,乃古樸君子也。爰賦惜字椀二律,用志景行 去 ,且以勸善焉。一云:「字從片楮惜,□幾付焚燒。入椀終難滅,非文盡 津,上聲。 可描。散錢求碎器,一畫□□窯。遂此平生願,沉君在下僚。」二云:「字椀稀能惜,千秋仰 去 此風。宣、成欲用 一作弄 假,哥、定幾曾同?拔矣泥汙際,飄然海浪中。御窯陶食器,詔奏動宸衷。」
有某生女及笄,不置一物。其人善畫,止作舉案齊眉圖一幅,題詩於上云:「婚姻幾見鬬奢華,金屋銀屏衆漫誇。轉眼十年人事變,粧匳賣與別人家。」手携其女以適其夫。噫!如詩所云,吾眼見多矣。大抵天道惡盈,銀屏金屋,何如帬布釵荊?齊眉一畫,足當 去 百萬粧錢矣。
趙丞相南仲吟避暑詩,纔三韵睡去。侍妾小梅、小杏能詩,為續之:「公子猶嫌扇力微,行人尚在紅塵道 上 。」貴家姬侍,能作見道語,主必不凡。
埴寒家有世珍李後主澄心堂白麻紙一番 去 ,內有經緯,乃曾王父太常府君所遺。世父文學子公 諱炯,有善行,博學工文。 藏之數十年,從不以示人。即埴亦未一見也。弟上舍墨香堂携之遊長安,諸名公卿踵門索 色 觀者,日日履滿。陳戶部香泉奕禧用百日之功,手書冊子十幀, 行楷各半。 與予弟易之去,而題詩於一幀之後云:「南唐澄心帋,一番 去 值百金。當時歐與梅,品題赫藝林。更有黃白麻,用之宣玉音。桑根與布頭,古製不易尋。子族浙東舊,遺縢儲夙搆。面腴滑澤顏,中含經緯皺。落墨心手融,膩欲貼肌肉。 去,叶。 我以書易之,行狎勞爬梳。若賞幽深際,應求古雅餘。追慕獲機難,祛篋呈瓊琚。曾聞一鷖字,滿價五十萬。興到曇■〈石襄〉邨,羣鵞即酬願。倘得家法傳,脫手復何恨。」香泉此詩於澄心白麻之妙,尚未盡其形容,而遽以手書易而得之。聊錄其詩,以志感。墨香素工書,雖輕棄先人法物,而從此盡得香泉衣鉢。其書署香泉名,香泉幾 平 不自辨。嘗舉似人曰:「得吾書法者,海內□八家,吾兒 某 第一,次則金墨香矣。」後香泉以此紙進於內廷,聞御鑑甚褒,遂以濡洒宸翰,則埴之家珍亦大有幸也夫!
己亥秋,闕里孔東塘歾載餘,予重 平 過其居,索觀其家藏唐硬黃、宋海苔側理二紙,與嗣君榆邨衍誌坐黃玉齋,摩挲竟日,洵法物也。顧失記其紙質輕重長闊之數。後覽孔翰博宏輿毓埏所著拾□餘閒,載列甚晰。云「硬黃紙長二尺一寸七分,闊七寸六分,重六錢五分,紙中之最重者。海苔側理紙長七尺六寸,闊四尺四寸五分,紋極粗疏,猶微含青色」云云。因憶予家所藏澄心堂白麻,寶之四世,歸於香泉,幸貢入大內。而予為後嗣者,竟不得一1先世之法物。觀榆邨所守,益增愧悵耳。
高郵夏翁聞政,懿行之君子也。曩數十年前其家建宅垂成,一旦瑞旭曈曨,祥雲霏靄。倏有仙鶴排空,高低先後,下 去 集於其庭。舉室驚奇。翁數 上 之則一十有八,適符瀛洲學士之數。斧斤聲裏忽引萬人來觀,而鶴則凝眸焉,側翅焉,蹢躅焉,嘹唳焉,凡經數十刻,乃漸次翩躚逝去。噫!異矣。賀客相與落成者,醼畢請翁題牓,翁即命名曰「十八鶴艸堂」,以視古之「六鶴堂」為增勝矣。然彼豢其物性,而此來以天機,則草堂便足千古。後賢昌貴,其即兆於此歟?今翁之孫之芳,登雍正恩科進士,由翰林為御史。某某舉於鄉,瀛洲之數,將流衍於無窮矣乎?
有福有智,克勤克儉,創業者也;無福無智,克勤克儉,守家者也;有福有智,不勤不儉,享成者也;無福無智,不勤不儉,敗亡者也。數語如南山之判,不可移一字。
世有作詩文,無來歷者曰「杜篡」, 同撰。 都不解杜字之義。蓋道家經藏 去 ,撰於杜光庭,多涉虛妄;杜默為詩,多引用無據,故云「杜撰」。今俗以物非市買,而家自法製者概曰「杜造」,曰「杜作 佐 」。如園蔬稱「杜園菜」,丸劑稱「杜煎膠」,家釀稱「杜槽釀」之類,不可枚舉。雖俗語,亦有來源。又度撰。按湘山野錄:盛度撰張知白神道碑,石中立,急問曰:「是誰撰?」度卒對曰:「度撰。」滿堂大笑。
幼聞之師云:「有歲考生文用『顏苦孔卓語學』,使 去 者□之,判『杜撰』二字,置劣等。生請閱原卷,禀曰:『語出法言,非生員杜撰。』使者肅然起謝曰:『本道早年僥倖,古學尚疎,知過矣!』拔改優等。」賢哉使者也。
唐憲宗以玉帶賜裴度,度臨薨,却進。門人作表,皆不合意。公令 平 子弟執筆口占 去 曰:「內府之珍,先朝所賜,既不敢將歸地下,又不合留在人間。」仇少宰滄柱嘗舉似於埴曰:「古人臨終遺表,其簡切不亂乃爾。此今人所難也。」後少宰踰八秩,臨終命筆,亦自製遺表,神色不亂。
李密陳情表有「少仕偽朝」語,責備者謂其篤於孝而忘於忠。楊升菴謂:佛書引此文「偽朝」作「荒朝」。蓋密之初文也。「偽朝」字惡,改之以入史耳。劉靜修詩:「若將文字論 平 心術,便有無窮受屈人。」殆指此類乎?埴謂:李令伯之「少仕荒朝」,不如陸士衡之「本為敵國」。
湯若士集玉茗堂宴客賦詩。李至清題五柳圖詩:「□□江城柳萬條,淡烟疎雨夜蕭蕭。輕柔不似先生節,逢著東風便折 哲 腰。」相傳此詩驚倒若士。
常熟陸次公輅,康熙中判撫州,重建玉茗堂於故阯,大會府僚及士大夫,出吴優演牡丹亭劇二日,解帆去。輅自賦詩紀事,江以南和者甚夥。時阮亭王公官京師,聞而豔之,寄詩云:「落花如夢艸如茵,吊古臨川正莫春。玉茗又開風景地,丹青長憶綺羅人。瞿塘迴櫂三生石,迦葉聞箏累刼身。酒罷江亭帆已遠,歌聲猶繞畫梁塵。」如許風致,耐人吟咏。
崔道固,其母卑賤,嫡母兄皆輕侮之。及道固為參軍長史,皆詣之。道固諸兄逼令 平 其所生自致酒炙於客前,道固驚起接取,謂客曰:「家乏人力,老親自執劬勞。」諸客皆知其兄所為,咸拜其母。母謂道固曰:「我賤不足以報貴賓,汝宜答拜。」客皆嘆美道固母子,賤其諸兄。埴覽南史,感其事而書之,以為世之輕侮於出自卑賤者而言也。
古今英才貴位,其所生往往出自卑賤非第,無損於其子之賢,而愈形其母之貴。如前明狀元宰輔昆山顧公鼎臣,所生,爨婢也。貌極寢陋,一生迫於嫡母之凶悍,苦毒備嘗。公鼎甲歸,尚不容出爨下一見其子。公及姻黨哀請再四,始 去 命一出,則蓬髮垢脚,殆無人狀。公見所生,嘔血幾 平 斃。及還 旋仝。 朝奏曰:「臣生母與父一生無半宵之歡。」詔褒而□□□□賈 古 於廛,所生饋食 嗣 ,適大雷雨阻歸,父偶與合,遂產公,孰望卑賤不當毓貴兒耶?為子者孝其嫡母而并孝所生,此天理人心之至也。
亡友仁和鄭丹書景會於聖祖幸浙時,上 上 □執律書三論,今記其一。丹書謂律云:「若父妾無子,則不得以母稱。」夫律所謂子者,兼男女而言也。謂父妾男女俱無,則不得稱為庶母。若無男有女,亦稱庶母。引孔子以「子妻 去」 「以其兄之子妻」,及「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為證。此論甚合律意,不知曾上聞許載入本朝律書未也。
喬彜京兆試賦渥洼馬賦,其警句云:「四蹄曳練,翻瀚海之驚瀾;一噴生風,下 去 湘山之亂葉。」京兆云喬彜崢嶸甚,薦之。埴謂:試場之文,要須有崢嶸語,乃得入薦。又如張曙擊甌賦:「董雙成青瑣鸞飛,啄開珠網;穆天子紅韁馬解,踏破瓊田。」又江文蔚天窗賦:「一竅初啟,如鑿開混沌之時;兩瓦鴥飛,類化作鴛鴦之候。」無名氏風賦:「送夕鼓而傳音,掃晨鐘而成響;出幽巷而搖拂,擊華堂而清敞。」亦崢嶸語也。唐賦中如此警聯,亦不多見。
陳白沙桃花詩:「劉郎莫記歸時路,只許劉郎一度來。」仙緣夙結,只許一度來過 平 ,凡子捫心退矣。大約人世富貴榮華,賞心樂事,彷彿桃花流水,仙源造物,都只許世人一度,不許再度,愚者自迷,惟達者能勘破耳。
唐詩「公道世間惟白髮」,又「惟有春風不世情」。邱瓊山乃反其語云:「白髮年來也 去 不公,春風亦與世情同。」此善於翻案法也。
詩家翻案有兩法:一曰入罪,一曰出罪。崔道融長門怨:「錯把黃金買詞賦,相如自是薄情人。」此翻案入罪也。趙子昂秋胡戲妻圖:「不是別來渾 去 不識,黃金聊試別來心。」羅隱咏西施:「西施若道亡吴國,越國亡來又是誰?」此翻案出罪也。埴謂:凡用故實及前人成句,必如此,則事如己出,無蹈襲之痕。
杜茶邨濬題廢寺寄錢宗伯牧齋云:「大樹風多葉盡飄,莊嚴猶是建前朝。黑頭江令殘碑在,不記君王舊姓蕭。」宗伯見之失色。近查太史夏仲慎行有吊牧齋句:「生不並時憐我晚,死無他恨惜君遲。」
餘姚黃徵君太冲 宗羲號梨洲。 之稱詩也,一以「詩中有人」為訓。有執卷仰可者,徵君初閱之曰:「杜詩。」再閱之連聲曰:「杜詩,杜詩。」其人欣形於色,徵君乃徐詔之曰:「詩則杜矣,但不知子之詩安在?豈非詩中無人耶!」其人爽然自失,退而遜心苦志以求之者兩載,復 扶又切。 以仰可,則徵君首肯曰:「是則子之詩矣!」予友萬磁州西郭承勳曾述此一節,因識之。
趙宮坊秋谷著談龍錄有云:「崑山吴修齡殳論 平 詩,謂詩之中須有人在。」予服膺,以為名言。夫必使後世因其詩以知其人,而兼可以論世,是又與 去 於禮義之大者也。若言與心違,而又與其時與地不相蒙也,將安所得知之而論之?』此論與徵君同旨。
漁洋山人曰:「有求竹軒名於東坡者,久之書扁還之,即『竹軒』二字。甚矣題牓之不易也。予入蜀,謁武侯廟,見某中丞題牓曰『丞相 去 祠堂』。又吾郡修歷下亭,或題牓曰『海右此亭古』。 此句乃少陵游歷下新亭詩,下云:「濟南名士多。」 予深嘆其大雅確切,不可移易。」若埴所見聞者,黃鶴樓有題牓曰:「崔詩在上。」真州有閣瀕江,題曰「江深閣」。靈隱飛來峰下小閣觀霜葉最勝,題曰「紅於閣」。西湖湖心亭有某刺史題曰「勾留處」。山陰道上樓題曰「應接不暇」。四明禹治水故跡題曰:「抑洪亭。」凡此亦有深致。埴昔遊魯,家太守 去 紫庭公一鳳重建兖州郡堞樓,乃少陵咏詩處。 東郡趨庭日,賦于此。 予代題曰「南樓」,又曰「縱目處」。吴門滄浪亭茶寮,予題曰「清兮處」,亦曰「渴慕居」。
癸辛雜志載:「牟存齋桂亭曰『天香第一』,趙春谷梅亭曰『東風第一』,賈秋壑梅亭曰『第一春』。」埴見富陽縣堞樓曰「春江第一」,錢塘縣學宮,臨流棹楔曰「宮牆第一流」,家太守題兖州郡門曰「天下人文第一邦」。
前輩雅語,欲名其堂曰「堂堂」,亭曰「亭亭」,洞曰「洞洞」。予友吴復古銘道謂予曰:「今田可曰田田,閣可曰閣閣。」予答曰:「軒可曰軒軒。」曾見一公衙有題曰:「法法法署。」凡此皆法唐人劉博士及貫休三疊字體,雖吃,而亦小有韵致也。
古之武將,能詩者李都尉第一,次則楊處 上 道、霍去 上 病、衛青。其詩皆大將語也。後如朱虛行酒之歌,景宗競病之句,斛律金之勅勒,沈慶之之南岡,皆倉卒矢口,匪學而能。若郭代國、張睢陽、嚴二節使 去 ,則皆儒生習兵,非武將也。
武將能詩,人但知史稱沈慶之、曹景宗,而不知周羅■〈日侯〉。案本傳 去 ,羅■〈日侯〉在陳為太子右率 帥 時參宴席,陳主曰:「周率武將,詩每前成,文士何反後也?」都官尚書孔範曰:「羅■〈日侯〉執筆制詩,還如上 上 馬入陣,不在人後。」○宋太祖一日內宴,侍臣皆賦詩。曹武毅公翰以武人獨不預,乃陳曰:「臣少 去 亦知詩,乞應詔。」太宗曰:「卿武人,以刀字為云韵。」吟曰:「三十年前學六韜,英名常得預時髦。曾因國難披金甲,不為家貧賣寶刀。臂弱尚嫌弓力輭,眼明 應是昏。 猶識陣雲高。庭前昨夜西風起,羞見團花舊戰袍。」上大賞之。
樂天嘗言:「文字須雕藻一兩字 文采不得全直致,恐傷鄙朴。」喻鳧曰:「吾詩無綺羅鉛粉,宜不售也。然則詩之售者,在唐人亦不免於雕藻者也。」昉思嘗以己作屬埴曰:「吾詩恐鄙朴難售,君筆如繪家設色,可為吾施淡粉輕胭,稍為點染。」顧昉思詩渾朴,淡而有風致。本華實相□,而遜心虛矜,深悉此中甘苦,故有是語耳。所撰稗畦集,今與長生殿傳奇並行於世。
南唐宋齊丘自署碑碣,求韓熙載書之,韓以紙塞鼻曰:「文臭而穢。」見詩文荒惡者,令 平 妓以艾熏其卷。此似乎輕薄者之所為已。顧熙載性喜 去 提獎後輩,每見一文可採者,手自錄之,為播其聲名。此則輕薄者必不能也。史稱沈約見人一善,如藥箭攢心,是誠何心哉? 近有吴屯侯句云:「再世尚愁逢沈約,前身則怕是劉蕡。」亦佳。
宋會稽吴孜嘗從胡安定學,郡人謀建學宮,即捨宅為基。宮成,太守張伯玉便服坐堂上,孜鳴鼓行學規,守欣然受罰。王龜齡贈以詩:「右軍宅作空王寺,秘監家為羽士宮。惟有先生舊池館,春風歸在杏壇中。」人知蘇州學宮為范文正故宅,不曉會稽學宮乃捨自吴孜也。然非太守雅量,恐學規亦未敢行。
周侍郎櫟園亮工曰:「幼時在金陵聞舊曲中老寇四家,有原本說郛全部,以四大櫉貯之。近見杭州槧本,纔十六套,每一種為數少者尚全鐫,多者咸為逸去,甚至每一集有存不下四五葉者。此刻未出時,多就寇氏鈔錄。及此刻出,不知者以為說郛盡於此,更不知求其全。然其中全帙有另鐫行者,後人緣其書目廣求之,始為全璧,未可為此悮也。」
今人概言和韵,而不知唐詩賡和有三體,一曰依韻, 用在一韻,不用其字。 一曰次韻, 和元韻,效其次第。此創于元、白,其集中曰次用本韵是也。又次韵亦曰步韵,曰踵韻。 一曰用韻。 但用彼韻,不次先後。 此見宋劉攽、貢父詩話。今人屏 上 去依韵、用韵,而專以次韵為能事,當稱次韵,不當混稱和韵。然拈韵為詩,而必效人步趨,難免牽強 上 扭揑之病,識者鄙而不為。洪邁曰:「詩以道 去 性情,一拘韻脚,性情果可得而見耶?」
新城王考功西樵士祿雜詩有「潮勢汨三韓」之句。或疑「汨」字所出。汪編修苕文琬曰:「杜詩『吴、楚東南坼』,『坼』字、『汨』字正以獨造見奇。」
古人腹笥充溢,詩句多能獨造。獨造者即生造□。如章孝標咏破山水屏風云:「雨滴膠山斷,風吹絹海秋。」二語,以生造出奇。膠山、絹海雖未詳所出,而入目不覺其無出,則豈儉腹者所能語耶?必如此,方稱得獨造。蓋膠枯漬雨則脫,絹久觸風則敗。寫破字著題,入妙。今人用輕絲文絹,剪雲樹泉石人物景象,以膠清粘綴其間,為六曲屏風,設色天然,以代圖繪,誇為巧工新樣,而不知唐時已見 現 之於歌咏,則仿也,而非昉也。
私諱古人所重。聞觸父名則往往足不及履,徒跣而走。宋帝謂謝莊曰:「超宗殊有鳳毛。」謂謝鳳之子超宗也。劉道隆,武人,無識。過超宗,正觸其父名,曰:「旦侍宴,至尊說:『君有鳳毛。』可見乎?」超宗即徒跣□內。又王亮父攸,亮守 去 晉陵,有沈巑之性粗疎,好犯亮諱,亮不堪,遂啟代之。巑之乃造座曰:「下官以犯諱被代,未知明府諱,若為攸字,當作無骹尊傍犬,為犬旁無骹尊,若是有心悠無心攸,乞告示。」亮不履跣而走。蓋人子一聞觸諱,陡然而驚,所以急避之也。二事相類,並出南史,見六朝之重諱乃爾。
按無骹尊傍犬,隱猷字;犬傍無骹尊,隱猶字。此即今之猜字迷也。埴考北史,魏咸陽王禧與尹隆武解舊謎,武云:「眠則同眠,起則同起。貪如豺狼,贓不入己。」禧云是眼,武云是筋。故知猜謎雖俗戲,南、北朝已有之矣!
明皇欲相蘇頲,命蕭嵩艸制,其詞曰「國之瓌寶」。上尋繹數四,謂嵩曰:「頲,瓌之子。朕不欲斥其父名,卿刊削之。」嵩慚愧流汗,不能下筆者久之。上以嵩抒思 去 移時,必當精審。不覺前席以觀,惟改曰「國之珍寶」,他無更 上 易。嵩退,上擲艸於地。蓋六朝以來,即人主於大臣,亦諱其先世也。埴謂:瓌寶「瓌」字本難易,矧載筆對君,兢兢慚汗,倉卒間愈苦一字之貧矣。
生曰名,死曰諱。今人向人詢其名稱曰尊諱,大謬。蓋父名子所諱,恐觸其父名,故詢曰尊諱也。禮「卒哭乃諱」,又「臨文不諱」。唐以下但省一筆,不全改。貞觀 去 中「世民」二字,臨文止是不連,未嘗更易。永徽以後,乃以「人」諱「民」,以「代」諱「世」,所以敬鬼神之名,若生者則不相避。今人并避生者之名,非古也。
唐初修前代史,為本朝避廟諱,凡一名則稱其字,褚淵稱褚彥回,劉淵稱劉元海,石虎稱石季龍是也。二名則去 上 其一,蕭淵明稱蕭明,韓擒虎稱韓擒是也。埴見李義山集,為文亦遵是式。代宗諱豫,故為滎陽公賀幽州破奚寇表以田豫為田讓,稱字之例也。孝敬皇帝諱弘,故會昌一品集序以周弘正為周正,去一之例也。又史內避丙作景,如丙子、丙寅等字,改景子、景寅等字。今雍正丙午,埴見有書作景午而非關避其私諱者,豈不可笑耶!
孫思邈 莫 有屠蘇酒方,謂「屠絕鬼氣,蘇醒人魂」也。埴謂:此八字何等冷勁。
有一宦,以贓污敗,累及閫眷,其婦一絕云:「昨日金釵坐翠樓,今朝鐵索上 上 孤舟。不如做了田家婦,無此榮華無此愁。」亦佳。
王龍舒絕句:「得則欣欣失則悲,桃紅李白各隨時。雖然屬在東君手,問著東君也 去 不知!」殊堪吟咀。
諺語有確不可易者,大約多本之古人,如「欲人不知,莫若勿為」。此語苻秦時即有之。苻堅將為赦,與王猛、苻融屏 上 左右密議,堅親為赦文。有二大蒼蠅集於筆端,驅復 扶又切。 來。俄而長安街里人相告曰:「官今日大赦。」有司以聞,堅驚謂猛、融曰:「禁中無耳屬之理,事何從洩也?」勅又窮究之,咸言有二小兒,衣 去 黑衣,呼 去 於市曰:「官今大赦。」須臾不見。堅曰:「其向蒼蠅乎?我故疑之。諺曰:『欲人不知,莫若勿為。』『聲無細而弗聞,事未形而必彰』者,此之謂也。」
隋煬 去 帝少 去 子杲,性孝。蕭后嘗灸,杲請先 去 試炷,后不許。杲泣請曰:「后所服藥,皆蒙嘗之,今灸,願聽嘗炷。」悲泣不已,后為停灸。夫人子於親,相關休戚。后有疾痛,而杲求分痛,真孝子之用心也。顧以弒父之梟獍,而有此孝子,天理亦不可問。
古人喻人事,多借用於物,如經綸綜 去 理,則以織喻人事;鹵莽滅裂,則以耕喻人事。埴謂:耕織,人事之大者,故以為喻也。按:綜,機緒也,所以持經 去 而施緯,使不失其條理者也。三倉解詁:綜,理經也。謂能統理衆務為綜理。漢宣帝綜核名實,陶侃綜理微密是也。
楊升菴慎曰:「耕之不善曰鹵莽,耘之不善曰滅裂。」鹵,剛鹵之地也。耕剛鹵之地,必加功,所謂強土而弱之也。莽者,艸莽之地。『詩所謂載芟載柞』。乃載耕也。不治 平 其剛鹵,不刪其艸莽,是謂鹵莽之耕耘以去 上 艸,古有鳥耘之說,如鳥俯而啄食,乃善耘也。呂覽謂,善耘者長 上 其兄而去 上 其弟。兄,嘉禾也;弟,荼蓼也。不善耘者長其弟而去其兄,是滅也。裂者并其土而抇之。 抇,仝掘。 埴按:莊子「鹵莽」二字,唐人多倒 去 用「莽鹵」。如韓愈贈劉師復詩,用於押韵曰:「後日懸知漸莽鹵。」 白居易詩「養(去)生仍莽鹵」。柳子厚文有「沉昏莽鹵」。又「食貧甘莽鹵」。猶之今諺云粗鹵也。
予交閩 平 中藍子公漪漣於陳御史集斯學孔所,年七十矣。詢之御史,知有母九十在里。藍,海內名宿也。天涯文醼,在在留連,屢欲歸省而不得。埴贈詩四章,卒章曰:「親在難言老,高堂閩海居。定知能色養 去 ,未免覺音疎。負米天涯返,牽衣膝下舒。贈言告萊子,葑菲意何如?」藍見詩慟哭,即日別予及御史,俶裝歸,歸未匝月而母亡矣!
埴先君子弱冠 去 聯捷南宮,文名噪甚。小題文尤為海內諸名家選行。己丑夏,石門勞中丞書升之辨以小題稿示教,索先君子晚年未刊者,雨窗檢得數十篇,并綴一詩以呈中丞。中丞見之大賞,謂必傳之小品,評授之攻梓氏以續行於世。埴詩云:「先子升科蚤,文傳亦小題。才名相伯仲,宦達竟雲泥。□稿遺囊篋,千家光棗梨。因公重檢出,一讀一悲啼!」蓋先君子蚤年以舉文起譽,迨二十餘始肆力於詩古文述也。
江都宗定九元鼎,治、熙間有詩名。其稱詩也,一以風調 去 為主。漁洋山人謂其酷學才調集,載其吴音曲一首:「璧月瓊花夜夜重,隋兵已斷曲阿 窩 衝。麗華膝上能多記,偏忘 去 牀前告急封。」予美之,為三復不置。
辛巳夏,與竹垞朱太史錫鬯暨西湖諸子有湖上樓之集,客有言,頃見一士題詩鄰壁,甚佳。太史即偕予及寶崖步往觀之,則墨瀋猶濡,而其人已去。詩云:「昔年湖上蕩船頻,風日清融二月新。橫出一枝臨水豔,桃花看殺捲簾人。日日東風第四橋,夭桃故故泥 去 人嬌。春聲只愛啼紅樹,不信黃鸝恨未銷。」太史賞其風調,以為佳作,囑予記之,惜不署姓氏。按傳燈錄:道信大師曰:「廬山紫雲如蓋,下有白氣,橫分六道,汝等會否?」弘忍曰:「莫是和尚化後橫出一枝佛法否?」師曰:「善!」
委巷叢說謂:宋時靈隱寺緇徒甚衆,九里松一街多素食 嗣 香紙雜賣鋪店,人家婦女,往往皆僧外宅也。埴近見有無名氏竹枝詞云:「貸得僧錢娶新婦,夜深花燭拜如來。」二語韵絕。蓋此風自南宋時已然已。
昔有歸安施氏兄弟佐、佑,俱為州牧,歸以田產參差致隙,□人為處 上 分 去 不能解。嚴公鳳素著孝友,遇佑於舟,語 去 及兄奪產事。嚴顰蹙謂曰:「吾甚苦吾兄懦,使得如令兄之力,可以盡奪吾產,吾所願也。」因揮涕不已。佑即感悟,拉嚴詣兄,拜且泣,深自悔責。佐亦涕泗慰解,各以產相讓,遂友愛終身,人咸謂嚴以誠感,施以誠應。鄉邦美事,至今人樂談云。
杭有延陵氏兄弟,訟產歷三四政,不能理。董錢塘天眷者,素有治聲。度 入 此案難了,命吏斵二篦最巨者,呼吴來前,指篦而諭之曰:「限汝三日兄弟和解,不解則吾親詣汝門,懸汝父影,影傍設此物,吾親督門□兄若弟,各杖四十,任汝有職官,吾不顧也。」於是兄弟惴惴驚懼,各願讓產息訟,立□牒和解。夫邑父母理子民事,以誠感子民者,上也。乃董令別生一奇,臨之以威而亦能使人慴服。孰謂霸道不足以佐王道之不及歟?
前代拜相者必封公,故稱曰「相公」。卿子即公子,人相褒□之,稱公之子曰「公子」,卿之子曰「卿子」。宋義為卿子冠 去 軍,即取此義。齊田父曰:「將 去 門有將,相 去 門有相。」埴儷以晉王沉曰:「公門有公,卿門有卿。」頗為的 滴 對。又第家即世家。王莽傳 去 「安漢公出於第家」。又門業、門才皆謂閥閱也。梁武帝謂徐勉曰:「賀循殊有門業。」李彪上書於河北,七州人擢其門才。
李西涯教習庶吉士,詣院閱會簿,悉注云病假 駕 不至,乃賦一詩:「迴廊寂寂鎖齋居,白日都銷病曆餘。窮食大官無寸補, 大,仝太。 綠陰亭上勘醫書。」天下事,玩愒 音慨。 弛廢,豈獨此哉?今聖天子一人勵精圖治,百僚夙夜在公。前朝積弊,蕩滅久已!
庚子夏,埴再抵燕,見朝彥羣公,遍粘公約一紙於邸館門左云「同朝僚友,夙夜在公,焉有餘閒,應酬往返,自今康熙五十八年己亥歲元旦為始,不賀歲,不祝壽,不拜客,有蒙賜顧者,概不接帖,不登門簿,亦不答拜。至於四方親友,或謁進 去 或遊學或覓館來京枉顧者,亦概不接帖,不登門簿,亦不答拜,統希原諒」云云。下書「九卿、六部、詹事、翰林、科道等衙門公啟」。
汪苕文琬嘗謂人曰:「吾儕為詩,勿效阮亭。渠別有西川織錦匠作在。」毛徵君會侯際可言:「吾家西河,肚內有丹,自換凡骨也。」
袁中郎為吴令,病免,曰:「以令致病,以病解令。令致病,令誠苦我;病解令,病不樂我耶!」
埴向作擬古歌謠詞百餘首,其一云:「人秉情愫,無根而固。」蓋用管子「無根而固者情也」。萬西郭承勳云:「仁義禮智根於心,無根不可為訓。」改為「有根」,誠一字師也。
羅洪先作狀頭,外舅曾太僕趣告曰:「喜吾壻幹此大事。」羅面發赤,徐對曰:「丈夫事業,更有評大在。此等三年遞一人,奚足為大事乎?」是日猶貯米衣袖,偕何、黃二公聯榻蕭寺中講學。
先外翁兵部童公居會稽富盛村。先子幼時逃亂往依之。公督課如嚴父師,日命默誦五經一通,字訛則以銅尺擊頂至流血。外祖妣楊太君每為晨梳,見之而泣。蓋太君乏渭陽,愛先子如子耳。後先子小題行卷,競為諸名家選褒,公所教也。埴記庭訓云:「昔汝外翁嘗言吾父□太盛,恐仕籍難亨,吾意不以為然。今一官蹭蹬,百事顛連,方知斯語不虛。汝母家之深恩,吾無能答矣!汝識之識之!」
大理出石屏甚佳,官其地者,每載以餉人,人亦多求者。昔李邦伯獨寄意於送行詩中,有云:「相思莫遣石屏贈,留刻南中惠政碑。」可謂德業相勸。彼索 色 人宦貺物儀者,當知愧矣!
楊升菴論王逸少具經濟才,惜為書□名所掩。藝之為累大矣。李思齋曰:「藝亦每能累人。」凡藝之極精者,神人也。況翰墨之為藝哉!先生偏矣。
埴嘗謂:晉人王、謝並稱,千載褒談。然王以書名,而詩不盡傳;謝以詩名,而書未擅美。古人絕藝,亦無兼長如此。今人色色求精,所以不名一藝也。
[book_title]●不下帶編卷四
雜綴兼詩話
越上淺人 金埴 小郯原字苑蓀 鰥鰥子述
蕭山毛太史奇齡西河詩話一則云:「予郡金某 先君子諱火傍,上字日,下立字。 字子藏,為太平卿楚畹公孫。目有重 平 瞳子。其母弟馬君玉超挾嶺表一扶乩客來,見某驚曰:『此南唐李後主後身也。』初不信,既而閱陸游南唐書,則後主亦名某,亦目有重瞳子。太常笑曰:『焉見此客不維讀南唐書耶!』後子藏年十九中順治戊戌進士,授山東郯城縣知縣。康熙庚戌罷官,甲戌死。考後主于南唐建隆三年壬戌即位,至開寶七年甲戌而國亡身殞。史所稱宋師下 去 江南,削開寶年號而降 平 稱甲戌是也。如是則亦奇矣!後其子埴作哭父詩一十二首,其一曰:『天生吾父有奇因,襁褓時曾遇異人。為指終生官祿相,南唐後主是前身。』二云:『目開一覽世全空,爍爍金生阿堵中。莫道驚人鳴太蚤,最驚人處是重瞳。』蓋實錄也。」西河太史又為先君子作墓表,詳載其事于毛翰林全集及西河文選,行于世。
淮上成州牧乾夫永健與埴重晤於臨沂,為言「垛庄驛驛吏鈕○○者,君里人也。馬前來謁,其吟卷盡 津上聲 可觀。小吏真不可忽也。」埴因舉弇州詩「馬頭迎拜不敢忽,恐 去 有當年高蜀州」之句,謂乾夫曰:「其先生之謂歟?」乾夫為一撫掌。
阮亭司寇過涪陵有石魚詩:「涪陵水落見雙魚,北望鄉園萬里餘。三十六鱗空自好,乘 平 潮不帶一封書。」或譏之云:「既是雙魚,合云七十二鱗。」聞者笑之。此東坡所謂「斃厮踢」也。
林初文章送人詩:「不趂東風不待潮,渡江千里九停橈。不知今夜秦淮水,送到揚州第幾橋?」予美之,誦不能忘。有謂埴云「此詩乖地理」者。不知詩人止取興會超妙,筆意所之,便成佳句。若必拘于地理,亦即「鼈厮踢」已。
曾忠愍假髻行云:「東家美人髮委地,辛苦朝朝理高髻。西家美人髮及肩,買裝假髻亦峨然。金釵寶鈿圍珠翠,眼底何人辨真偽?夭桃花下來春風,假髻女兒歸上公。」此所謂真不如假能行時也。牧齋自言列朝詩誤刊此首為張東海。後始知曾忠愍作,乃是宋詩也。
放翁曰:「字所以表其人之德,故儒者稱夫子為仲尼,非嫚也。先左丞每言及荊公,只曰介甫。蘇季明書張橫渠事,只曰子厚。」今人以字稱名達先輩為嫚,而必稱爵,稱公,稱先生者,亦似太拘,豈未見放翁語耶?
野客叢談辨坡詩「應記儂家舊姓西」是「舊住西」,大有意味。故多恨坊刻訛書及矮人妄注妄改。周櫟園書影載羅氏水滸傳一百回,其原本各有妖異語引其首。嘉靖時郭武定重雕其書,削其致語,獨存本傳。金壇王氏小品中亦云:「此書每回各有楔子,今俱不傳。」予見閩 平 中建陽書坊所刻諸書,節縮紙版,求其易售,諸書多被刊落。此書亦建陽翻刻時刪削者。六十年前白下、吴門、西泠三地之書尚未盛行,世所傳者,獨建陽本耳。其中訛錯甚多,不可不知。
今閩 平 版書本久絕矣,惟三地書行于世。然亦有優劣,吴門為上,西泠次之,白門為下。自康熙三、四十年間頒行御本諸書以來,海內好書有力之家,不惜雕費,競摹其本,謂之歐字。見刻宋字書, 宋字相傳為宋景文書本之字,在今日則棗本之劣者。 置不掛眼。蓋今歐字之精,超軼前後,後世寶惜,必稱曰「康版」,更在宋版書之上矣。
關中屈 厥 悔翁復稱詩。來浙,埴與晤于鄭南谿許,一見謂予曰:「與君心交三十載矣。」予最愛其湖上吟二句:「此生安得西湖死,添箇梅花處 上 士墳。」風致如許,較勝元人「咸平處士真堪羨,死守梅花在裏湖」之句。時南谿欲為悔翁謀結茅孤山,埴贈悔翁一聯云:「蘭畹騷翁為遠祖,梅花仙客定前身。」惜其舉不果。
人臣對君,稱謂有體。李泌對德宗曰:「臣若苟合取容,何以見 現 肅宗于天上?」此稱謂法也。凡人言死,則曰地下;人君之祖父,則曰見于天上。此不可不知。嘉靖中,上召太醫令徐偉胗脉,進殿蒲伏膝行。見上坐小牀,龍衣曳地,不敢以膝壓衣,奏曰:「皇上龍衣在地上,臣不敢前。」上遽以手摳衣出腕而診。偉但一時事耳,出至直廬,上詔賜內閣曰:「偉適診脉,稱衣在地上,足見忠愛。地上人也,地下鬼也」云云。賞賚甚厚。偉見詔,惶懼失色,自謂若有神佑。設誤稱地下,罪萬死矣!蓋世廟嚴而多忌,悮有所犯,罪至不宥。而偉偶中 去 上旨,非慮所及,故且喜且懼。此與泌天上之旨,亦偶合也。
任丘龐翰林雪崖塏罷郡過杭,見示病足一絕:「短歌微吟朝復昏,吾患何有有身存。即妨美人笑躄者,春來不過 平 平原門。」時馮子山公景同在座,舉其秋日登厠吟「火雲變白秋蛆弱,乾矢橛堆鑽力薄。夏畦失勢如是觀,當年悔蹋朱門脚。」龐激賞之。二作可相頡頏。山公為宋中丞漫堂延于吴中使 去 院,多所規益。著集曰樊中,曰解春。其詩文成一家機杼,風骨不凡。版行未廣而遽燬于火,惜哉!後龐自都寓書于予,索山公文集,予無以應之。
山公登厕吟,見者佳其後二句,誚其前二句,謂穢語吻臭不典。龐雪崖曰:「彼曾翻經耶?佛經云:『參栢樹有省,號栢樹慧果。曰:若參乾屎 矢同 橛稱乾屎乎?』而以不典誚之,寃矣!」然實是好詩。
西河太史雜箋言:「今人作詩以廣輿記為行枕之秘,雖僻邑孤壤,皆有標識 志 ,若指點 畧泛,翻訾不切。不知古人所見者,大名山巨浸汛掛人口,如『入吴不逢張子布,渡江不識王茂弘。』雖切,無當 去 也。」吾鄉雲門與禹穴相隔,而宋考功雲門詩:「山圍伯禹廟。」靈隱與江距遠,而駱丞靈隱詩:「門對浙江潮。」太湖與七里灘更遠,而喻鳧泛太湖詩:「灘迴七里迷。」盧綸憶崔汶詩,因汶客江西也,故首云:「夜問江西客。」而云「晴日遊瓜步」則在揚州。「新年到漢陽。」在湖望嶺。「家何處?登山淚幾行。」在嶺。「閩中傳有信,應且住南康。」又在閩 平 。如此不可更 平 僕。
漁洋山人曰:「香爐峰在東林寺東南,峰不甚高,而江文通從 去 冠 去 軍建平王登香爐峰詩:「日落長沙渚,層陰萬里生。」長沙去廬山二千餘里,香爐何從見之?孟浩然下贛石詩:「暝帆何處泊?遙指落星灣。」落星在南康府,去贛亦千餘里。古人祇取興會超妙,不似後人章句,但作記里鼓也。
明道雜志云:「古人作詩賦,事不必盡實。如謝宣城「澄江淨如練」。宣城去江百里,州治無江,但有溪耳。埴謂,前說但可為知者道 去 ,彼不善學古人者,若動以此言為口實,而涉筆多屬子虛,則應為識者笑也。
徐元嘆波亂後寄楚僧寒碧詩:「楚鬼微吟上峽謠,中元法食可相招。憑師為 去 譬興亡恨,雨打秋墳骨亦銷。」此詩為鍾、譚二君作,最可吟誦。虞山宗伯寄徐詩:「皇天老眼慰蹉跎,七十年華小劫過。天寶、貞元詞客盡,江東留得一徐波。」亦妙。
康熙初,如臯冒辟 音闢。 疆襄,家有園亭聲伎之勝。歌者楊枝,態極妍媚。名士題贈盈軸,惟陳其年維崧擅場。閱二十年而楊枝老矣,其子亦玉人也,因呼 去 小楊枝。一日宴集,辟疆出 昌瑞切。 前卷示客,邵子湘蘅題于後:「唱出陳髯絕妙詞,燈前認取小楊枝。天工不斷銷魂種 上 ,又值春風二月時。」此詩可謂佳證,但不知陳髯原唱與雲郎小照為何如耳。
陳其年檢討,布衣時館于冒氏,與歌童紫雲甚,有調 去 寄賀新郎贈雲郎合巹云:「小酌酴醿釀,喜今朝,釵光簟影,燈前滉漾。隔着屏風喧笑語,相送鵲橋初上。 義上聲,叶去聲。 又悄把檀郎偷相,但臨風私取弓鞋量。 義平聲,叶去聲。 送爾去,揭鴛帳。 六年孤館相依傍 去 ,最難忘,紅蕤枕畔,淚花輕颺。了爾一生花燭事,宛轉婦隨夫唱。努力做藳砧模樣,只我羅衾渾似鐵,擁桃笙難得紗牕亮。休為我,再惆悵。」 辟疆戲與其年一絕句云:「陳子奇才亂典墳,陳子癡情癡若雲。世間知己無如我,不遣雲郎竟與君。」
對客揮毫,古人所尚。然人各有才,難齊遲速。而亦有名因虛冒,最怕面為,若非素共揮毫者,切不可使為于對客,亦詩人忠厚之旨也。埴父執嚴陵毛徵君會侯際可恒以為誡。一日謂埴曰:「偶雅集,賦詩各一律贈太守。有名宿某,不欲言其姓氏,搜吟半日,改抹終不成章。予窺之,起謂羣公曰:『行觴者待久矣!詩竣明晨可乎?』某大喜,即拉登筵。蓋其人虛名卅載 上 ,刊盈尺之集而始知其假手于他人也。則秦少游可盡人信其能耶!」
文思 去 遲速,自是生成。相如濡筆而腐毫,子雲輟翰而驚夢,王充氣竭于沉慮,桓譚疾感于苦思,枚臯應詔而奏賦,楊滔斵窗而檢書,平子研兩京于十年,太冲鍊三都于一紀,潘緯十年方吟古鏡,何涓一夕而賦瀟湘,道衡蹋壁而臥搜,蘇頲占 去 授而腕脫;劉敞一揮九制,文琰擊鉢成詩,秦少游對客揮毫,陳無己閉門索句。畫家亦云:李司訓累 上 月之功,吴道子一日之跡。寧為巧遲,毋為拙速。
「時榮歾已,古今同嘆」。毛徵君會侯嘗舉史公斯語于座曰:「吾幸際昌時,雖不敢自以為榮,然『歿已』二字,老而益懼。吾儕惟火急著書,傳否聽之後世耳。」徵君此言,時賢都不著意,蓋人性能懼其已,然後可以不已也。
寶應喬侍讀石林萊有家伶管六郎以姿伎稱。己巳春,車駕南巡,召至行在,曾蒙天賜,自此益矜寵。後侍讀下 去 世,六郎蹤跡不可問矣。查夏仲慎行再見于都門筵會,有詩云:「一羣濃豔領花曹,頭白尚書興最豪。記得送春筵畔立,酒痕紅到鄭櫻桃。」誦之魂銷矣。
泊宿京口,吴帆曉渡,時風露侵裯,江烟觸夢。搆思未屬,憶查太史夏仲夜渡揚子江詩:「如高峰下曉鐘撞,隔岸吴船正發幫。風露一天人擁被,艪枝搖夢過春江。」眼前情景,悉在箇中,遂不復作。
古人成句,即古人亦不嫌重復。如李陵「明月照高樓,想見餘光輝。」曹植亦云:「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宋子侯:「花花自相對,葉葉自相當。」曹植亦云:「枝枝自相值,葉葉自相當。」曹植:「公子敬愛客,終宴不知疲。」應德璉亦云:「公子敬愛客,樂 效 飲不知疲。」劉楨:「步出北寺門,遙望西苑園。」謝靈運亦云:「步出西城門,遙望城西岑。」王粲:「合座同所樂,但愬杯行遲。」潘岳亦云:「元醴染朱顏,但愬杯行遲。」凡此類,不可更 平 僕。蓋古人興到筆隨,不覺暗符成句。劉貢父云:「大抵諷咏古人詩多,則往往即為己得也。」埴謂,陸龜蒙咏白蓮無情有恨之句,直用李賀昌谷笋句,蓋李前陸後,即明知彼作,而恰好著題,便不能避,非有心蹈襲也。今人若故為抄取,則難免偷江東之誚矣。
梁張率多屬文,虞訥見而詆之。率更為詩以示,託名沈約,訥便句句嗟稱,無字不善。率曰:「此吾作也。」訥慚而退。今人無論文之佳惡,但云出自名腕,則惡亦稱佳,所以古人往往以假託得名。如漢慶 作清思 去 賦,人不知貴,託以相如,所作遂見重。魏曹冏作六代論,託名子建乃傳。郢人為賦,托以靈均,舉世而誦之。趙人有曲者,託以伯牙之聲,人競習之。又邯鄲託曲于李奇,士季託論于嗣宗,不可枚舉。蓋世多虞訥之見,自古如此已!
司馬景王命虞松作表,再呈,不可意。鍾會為定五字,松悅服,以呈景王。景王曰:「不當爾耳。」松曰:「鍾會也。」景王曰:「如此可大用。」楊升菴謂沈佺期詩:「『五字擢英才。』用此事。解者以為五言詩,悮矣。」埴疑之,蓋唐人七字有得失,惟五字無得失。三百篇後五字最重,故唐制取士與學人起譽,皆以五字為進退,所謂「五字擢英才」也。愚意「五字」二字,雖出鍾會,而佺期正指詩言,然乎否耶?曩以質之西河太史,太史甚以為然。
屏之張 去 也,直則不可立,必也回 去 而曲之。輪之轉也,方則不可行,必也揉而圓之。人之處世也,亦然。雖然,屏必有幅,輪必有軸。屏雖欲曲,不可不齊。輪雖欲圓,不可不正。君子自處也,亦然。此于慎行語。
畫家有張果老倒騎驢圖,或題其上云:「多少世間人,不如箇老漢。非是倒騎驢,凡事回頭看。」諺亦云:「有錢難買回頭看,頭若回看後悔無。」皆醒世語也。
古今豪傑用世,求其才畧,固亦可企而及,惟氣魄與望不可強 上 。何謂氣魄?與人同恩,而能使天下感其恩;與人同威,而能使天下畏其威。此必有出于慶賞刑罰之外者,所謂氣魄也。何謂望?位有與之齊,而其勢獨尊;功有與之並,而其名獨著,求其故,則不可得而指,所謂望也。大臣之望有三:一曰德望,一曰才望,一曰清望。
仁和丁茜園文衡,予良友也。品端貌偉,詩文極工。有分年日記,絕類唐人小品。賦體數十篇,西河太史序之,稱為「六朝高手」。惜乏嗣,歿後遺編散逸。記其一詩云:「為人毋 無 使親,為文毋俗取。 叶下偶。 人親類優孟,俗取吾與偶。」此茜園自道語,一勺水可知大海味也。埴近過趙氏小山,主人谷林昱、意林信昆玉為言,得茜園日記十餘帙,最耐尋味,則必為之搜其遺編而發其光焰。蓋小山二林,乃西泠之賢者也。 查太史夏仲題其齋牓曰「二林吟和」。
李德裕鎮浙西,劉三復在幕。一日命草「謝御書表」,曰:「立成之!」劉曰:「文理貴中 去 不貴速。」李以為然。李鉉文思 去 敏捷,凡所篡述,常不喜 去 預作。有欲從求其文者,必戒臨事即來請,往往執筆立就,未嘗沉思。嘗曰:「文速則意思 去 敏快,緩則體勢疏慢。」埴曰:一不貴速而一嫌緩,人故各有能也。
前人云:「詩能窮人。」究其質情,則誠有合者。夫窮、老、愁、病,人之所謂不佳者也,然而入詩則佳。富、貴、顯、榮,人之所謂佳者也,然而入詩則不佳,一合也。泄造化之秘,則真宰默仇;擅人羣之譽,則衆心未厭。 平 ,故呻S吟Y椎鑿,幾 平 于伐性之斧;豪咏縱揮,自傅爰書之竹。矛刃起于兔鋒,網羅布于雁池,是二合也。循覽往近,良少完終,為之愴然,以慨肅然以恐。
磁器起于柴世宗,所謂「雨過天青」者,已不可問矣!流傳至今,徒傳柴窰片之名,與金翠同價也。本朝劉吏部公體仁每自詡其詩文為柴窰片絕妙品,題而出之于己,亦吟壇韵事。漁洋老人稱其詩「矯矯不羣」,則此名為不虛已。
昔雍陶作牧,自比謝宣城、柳吴興,投贄者,罕得見。有馮道明請謁,云與故舊,及引進,陶呵曰:「與君素昧平生,何方相識?」答曰:「誦員外詩,仰 去 員外德,詩集中日得見,何乃隔平生也!」遂吟陶佳句,口如流注不竭。陶聞吟,欣然待道明如曩昔之交。近有一孝廉,為某中丞延課子。中丞曾舉于鄉,素寡文名。孝廉手錄其行卷三數篇,雜先輩名作二十餘篇裝一冊,置硯席間,早晚朗誦不輟。中丞窗外微聞之,一日啟戶見之,大慰,訂為文字知己。于是倍其館俸,益厚禮之。所謂搔著癢處,古今無人不快,非徒好諛而已也。
古人之詩如畫意,人物衣冠,不必盡似,而風骨宛然。近代之詩如寫照,毛髮耳目,無一不合,而神氣索然。彼以神運,此以形求也。漢魏之古風,盛唐之近體,贈送酬答,不必知其為誰,而一段精神意氣,非所與者,不足當之,所謂寫意也。近代之詩,贈送酬答,必點出姓氏官爵,甲不可乙,左不可右,以為工妙,而不知其反拙矣,所謂寫照也。此說載于慎行筆麈。
長安一雨,則泥淖盈衢,輿人畀平肩輿者,恒慮吃跌,數唱聲曰「把滑」。蓋諺云:「前人喫跌,後人把滑。」乃彼此相警之詞也。一日埴在肩輿中,聞之猛省,因寫其聲作把滑歌曰:「呼 去 把滑,長安道。小心多,失足少。呼把滑,輿人走,纔向前,即顧後。呼把滑,自相警。輿中人,亦喚醒。」
鬼谷子與蘇秦、張儀書曰:「女愛不極席,男歡不畢輪。」國策江乙謂安陵君曰:「嬖女不敝席,寵臣不敝軒。」呂不韋說 稅 華陽夫人曰:「以色事人者,色衰而愛弛。」三說大抵意同,皆以色為喻也。埴謂,一顧傾城,再顧傾國,美女破舌,美男破老。則不祥者,莫如色也,古人所以為喻。
史、漢之佳,本自有在,非謂其官名、地名之古也。今人慕其文之雅,往往取其官名、地名以施于今,此應為古人笑也。史、漢之人如欲復古,何不以三代官名、地名施于昔日,而但紀其實耶?文之雅俗,故不在此,徒混淆失實,無以示遠,大家不為也。蓋名義之微,必不可苟。尋常小作,或可遷就。若金石之文,斷不可于官名、地名以古易今也。
坡詩恒以約詞紀事。惠州有潭,潭有蛟,人未信也。虎飲其上,蛟尾而食之,浮骨水面,人始知之。東坡以十字道盡:「潛鱗有飢蛟,掉尾取渴虎。」言渴則知虎以飲 去 水召災。言飢則蛟食其肉矣。即此十字可法。埴謂:若以約詞紀事論史,則馬、班以下,人人束手矣!
溫公嘗言:「學者讀書,罕能自第一卷至卷尾,往往或從中,或從末,隨意讀起,又多不能終篇。」光性最專,猶常患如此。近惟何涉學士案上,惟置一書,讀之自首至尾。若未終卷,誓不他讀。此學者所難也。
李叔則愛牛說云:「肉牛者,十之三;革牛者,十之三;骨牛、角牛者,十之四。天下于是無全牛矣。」夫戕全牛之命而三分其身,豈不慘極。自今上力嚴屠殺耕牛之禁,口勅累頒,天語常及聞。近已觸禁者罕,則肉者幸免矣,而不知革者、骨角者之併得免焉否耶!此則至尊為民愛物之宸衷所惓惓無已者也。
東坡雪堂既毀,紹興初黃州一羽士捐建。何頡上 上 梁文云:「前身化鶴,曾陪赤壁之遊;故事換鵞,無復 扶又切。 黃庭之字。」工而切當。
「船中人被利名牽,岸上人牽名利船。為利為名終不了,問君辛苦到何年?」此前人見曳縴船而作也。相傳有揚州一縴人自言能詩,舟載達官,命咏桅燈,立成之:「百尺竿頭蠟燭懸,絳紗籠罩火珠圓。仙人掌上一輪月,太華峰頭十丈蓮。紫氣漸衝宵漢表,文光直射 石 斗牛邊。臣查貫月朝天闕,正是台星達帝前。」官厚禮之,延為館師,後其人登第。
五代史:「王仁裕自幼不知書,年二十五始就學。嘗夢人刮其腸胃,以西江水滌之,顧見江中沙石皆為篆籀之文,由是文思 去 大進,乃集其所作詩號西江集。」埴謂凡人吐詞惡劣,皆由污腸穢胃所致,安得盡滌以西江之水?佛圖澄嘗至流水厕,從腹旁孔中取出五腑六臟洗之,洗訖還內 納仝 腹中。可見成佛亦須洗其腑臟,況文人乎? 按:王仁裕夢剖腸滌西江水而文超,與僧釋仁夢吞龍數百條而晝進,皆千古奇夢。
戲曲至隋、唐始盛,在隋謂之康衢戲,唐謂之梨園樂,宋謂之華林戲,元謂之昇平樂,其元人雜劇則有十二科名目,曰神仙道化,曰林泉丘壑,曰披袍秉笏,曰忠臣烈士,曰孝義廉節,曰叱姦駡讒,曰逐臣孤子,曰撥刀趕棒,曰風花雪月,曰悲懽離合,曰煙花粉黛,曰神頭鬼面。今優人登場爨演所謂古戲今戲者,多法元人院本,不能出其範圍于十二科之外。若夫爨演逼肖處,能令 平 觀者色動神飛,乍驚乍喜,甚至有簾幙中人淚漬 恣 巾袖者,蓋彼渾 平 忘 去 其當場之假,而直認為現在之真已。埴嘗謂洪昉思曰:「古今善惡之報,筆之于書以訓人,反不若演之于劇以感人為較易也。然則梨園一曲,原不徒為娛耳悅目而設,有志斯民者,誠欲移風易俗,則必自刪正,傳 去 奇始矣。
凡筵會張 去 樂,人多樂 效 觀忠孝節義之劇。戊戌冬仲,家太守從祖紫庭公一鳳于兗署餞埴南旋,姑蘇名部演節孝記,至王孝子見母,不惟座客指顧稱嘆有欲涕者,即兩優童亦宛然一母一子,情事真切,不覺淚滴■〈毛瞿〉毺間。夫假悲而致真泣,所謂無情而有情者,彼文有至文,斯曲非至曲耶!兩優年各十四五,詢其淚落之故,則齊聲對曰:「伎授于師,師立樂色, 俗誤作脚色,以樂脚同音也。 各如其人,各欲其逼肖。逼肖則情真,情真則動 去 人。且一經登場,己身即戲中人之身,戲中人之啼笑即己身之啼笑,而無所謂戲矣。此優之所以淚落也。」家太守嘉其對,以纏頭錦勞 去 之。顧埴謂座客曰:「白傅詩『古人唱歌兼唱情。』豈真能唱情者,曲藝且然,況君子之大道乎?」
萊州胡中丞有優伶一部,一日張、胡兩夫人會宴,張謂胡曰:「聞尊府梨園甚佳。」胡古樸,不埴有一唱千金曲數千言,感此而作也。曉文語,輒應曰:「如何稱得梨園,不過老棗樹幾株耳。」左右皆匿笑。萊人因號胡氏班為「老棗樹班」。
歷下濼 音泊,俗音洛,誤。 口有鹵賈 古 劉氏闢棗園為梨園以教歌,延予連夕賞之棗香中,主人即席索詩,埴應聲曰:「樂為 去 紅梨歌太繁,棗香香裏舞新翻。願祈教主唐天子, 今優曹例尊明皇為梨園教主,稱曰老郎菩薩。 詔改梨園號棗園。」孫太常莪山勷聞而豔之,有和詩曰:「梨棗知音度曲繁,梨香纔舞棗香翻。玉妃一笑傳優詔,新賜梨園合棗園。」和者甚多。埴因改其名為「棗園班」,亦曰「棗香班」。今盛行于二東。
康熙初阮亭王尚書司李揚州時,淮安張虞山養重過之。揖甫罷,王亟問曰:「夙愛足下『南樓楚雨三更遠,春水吴江一夜生。』平生如此好句復有幾!」張退謂邱洗 先,上聲。 馬季貞象隨曰:「夙昔快意之句,不意阮亭一見便能道出。」埴曾于吴門雪舫懷楚友陶甄夫窳云:「煙波楚客三秋渺,風雪吴帆一夕遲。」匠門張太史大受極愛之。及予聞虞山句,遂削己稿。
予屢過山東州邑,聞獄卒率以版拘囚人,終夕不令 平 轉側,殆如僵然,其罪輕罪重弗問也。即南來經過 平 流人,暫寄一宿,亦遭此毒,甚至有長縶囚籠者。囚人罔弗飲 去 恨,而官則或察不及察也。埴因製哀東獄樂府詞一首,願居官者見之,知徒懲獄卒之無益,但令增卒厚廪,高固圜牆,以更替嚴其視守,則自不致有脫亡之虞矣。一切 砌 縲絏及私刑慘具,安用之哉?噫!此仁人之所當亟加意矜恤者也。詞曰:「哀東獄,東獄狠,罪人一入成虀粉。東獄法,版為,夜夜人儼羅剎。爾罪輕,爾罪重,總加版僵難動。更有囚籠迫踡跼,如豚栖柵聲喔喔。晝亦為昏真地獄,卒一發怒囚觳觫。古人拘罪為犴牢,但嚴視守圜牆高。獄卒夜臥圖逍遙,動輒藉口防亡逃。官虞譴罰一任為,見者心酸聞者悲。吾聞聖主好生刑清萬邦同,豈容獄卒私刑慘具致令 平 天下罪人問罪取道畏山東!」
太倉唐太史實君孫華咏門神一聯為海內傳頌:「將軍自昔曾當戶, 李廣孫名當戶。 丞相于今亦把關。」 見蕭望之傳。 嘉興張木威邵一律:「功名一紙笑空虛,也 去 比凌烟畫影初。每到殘年催致仕,恰逢新曆當除書。衣冠濫買光朱戶,靈爽難邀式敝廬。腹負將軍痴宰相,赫然相對立何如?」傑作也。今禾中刻三家咏物詩 元謝宗可,明瞿佑,今即邵也。 一冊,各百律,而張作美不勝收。
楊子吾三煜曾,毘陵才士也。戊申、己酉埴假館于彭城張氏。 通守道汧履時氏。 其嗣君羣從 去 ,濟濟皆才彥,如端黼、維嶽、魯宗、達夫、朝柱、帝臣、泰瞻、拱辰、及賓師孔君見青、楊君青岑、胡君且安諸君子,偕埴吟和無虛日,而吾三□聞。吾三最賞予題端黼寄漁圖二句云:「最是晚風搖曳處,船頭斜掛一竿絲。」為稱不容口。予亟往訪之而吾三行矣!予亦南旋,雖一面慳緣,而風塵相賞,能無天涯知己之感乎!
司空圖曰:「辨于味而後可以言詩也。醯非不酸,止于酸而已;鹺非不鹹,止于鹹而已。人之所以充食而遽輟者,知其于酸鹹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觀表聖之言,可以知詩味矣!
翳桑餓夫,倒戈以衞宣子;漂絮老媼,進食 音嗣 而哀王孫;顧、陰 榮、鏗二人。 受報于觴炙之人;黔婁忍死于嗟來之食。古人視飲食之重如此。
咏史有見,方不為泛作。如羅隱咏西施:「西施若道亡吴國,越國亡來又是誰?」王安石咏西施:「但願君王誅宰嚭,不愁宮裏有西施。」又咏昭君:「自是蛾眉 一作傾城。 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李贄咏荊卿:「荊卿原不識燕丹,只為田光一死難。」是皆咏史之有見者。
宋方務德侍郎帥紹興赴召,有士姚某以書投誠曰:「某以場室蹉跎,失身于倡館馬慧,根深蒂固,生育男女,恩義有不可負者。兼渠一身無倚處 七 ,性不能自立。萬一有叛此盟,存亡或未可保。不于侍郎還朝之日,得遂脫身從良,不惟無以釋兒女之恨,而某亦從此銷縮。區區欲望矜憐,俾魚鳶之屬,川泳雲飛,侍郎之德大矣!敢不下 去 拜?」方書其後云:「姚解元文詞英麗,蚤以俊稱。盃酒流連,遂致忘返。露由衷之懇,不愧多言;遂成家之名,何惜一妓?韓公之于戎昱,既徇所求。奇章之望,牧之更宜自愛。」能從其請,可謂盛德,且用事切當,不愧風流佳話矣!
唐末一山寺,有病僧自題于戶云:「枕有思鄉淚,門無問疾人。塵埋牀下履,風動 去 架頭巾。」適部使 去 者至,憐而療治 平 之。後使者貴顯,言于朝,遂命天下寺院置延壽寮,專養 去 病僧也。今蘇州陳善人鑑雄者,本樂工也。鬻歌京師,蓄纏頭金半千歸,首創普濟院于虎丘之野,救療無力病人僧衆,及廣行一切善事。富室助之者甚夥,遂成大功德。康熙五十五年賜宸翰曰「香岩普濟」四字。扁懸于院,上官貴紳多為製序題牓贈之,無不稱為善人。
明有知州某,母八十矣,度 入 不得見其子而死,剪髮一縷寄之,而某居官如故。唐公有懷 荊川父 時為守,聞而惡之,力請黜免。上官曰:「是素無大過。」公曰:「一縷髮足矣!過孰有大于是者乎?」卒黜之。
子建詩:「沉憂令 平 人老。」文選:「思君令人老。」其本出「惟憂用老」耳。太白詩:「朝心不開,暮髮盡白。」馮時可云:「一事逆而心憎,一言拂而心銜。樹 上 荊棘于靈臺,障雲霧于天門。」嗟哉!胡其自隘而自戕乎?蓋人生幾何,但當快意尋繹。諸言可以送老。
清談擅于晉,小說著于唐。本朝以來,其行世談部說家,埴所聞見者,則周櫟園書影閩小紀,汪鈍翁說鈴,董閬石三岡識 志 餘,尤悔菴艮齋雜說,漁洋山人居易錄、池北偶談、分甘餘話、夫于亭雜錄,王任菴署窗臆說,吴青壇說鈴, 吴所載諸家說部名目甚夥,茲不具。 褚人獲堅瓠集,孔宏輿拾籜餘閒,王丹麓今世說。凡此皆彰彰在人耳目者也。
疏受為廣兄子,廣與受言,每稱父子;受稱廣大人。蔡邕叔父名質,邕以質為程璜所誣,上書自陳,願身當質辜,丐質不併坐 去 。書中凡三稱父子,皆叔姪也。可見古人雖叔姪亦稱父子。
衣惟稱 去 體,何用寬綽為?國朝服式,最超前古,如今之韋裘,全裏皆毳,獨餘膝以下雖 去 地之邊減短一二寸或三四寸,用帛代之,使裘之下邊不露毛毳,名之曰和■〈衤羅〉。始于康熙初間,而今則盛行矣。崇儉示朴,得古人製衣之義。且裘本貴輕,尤便于趨,其盛行固宜。埴有咏和■〈衤羅〉二首:「韋袍尚華,和■〈衤羅〉若素。君子藏鋒, 又作內有修藏。 不欲盡露。」「代綴以繒,少短其毳。適可為宜,冗長 去 曷貴。」按傳燈錄僧問大茅和尚曰:「何者是?」大茅境曰:「不露鋒。」今裘之全露毛毳者,俗名為出鋒裘。和■〈衤羅〉下不露毳,宜更名曰藏鋒裘。亦即大茅之旨也。
從來紗宜于暑,衣之無裏者也;褐宜于寒,衣之有裏者也。自康熙二十餘年間,忽有用紗為複,用褐為禪 單 ,而兩衣遂相反,海內翕然服之將五十年矣。俗因以紗比人之無理而反有理,褐比人之有理而反無理者。埴題三言四語于縫人肆中, 周禮天官有縫人,掌王宮縫綫之事。按縫人之縫去聲,馮貢切,縫綫如字。 曰:「有裏紗,無裏褐。裡何常,任予奪。」列子曰:「理無常是。」即一衣可以觀已。
康熙壬戌,合肥相君李公湘北天馥典會試,得士最盛。其嗣君丹壑孚青先以己未進士入翰林,時年僅一十有 同又。 六,乃登科之最少者。一日,公宴集諸門生,有史講學冑司夔獻詩云:「郎君館閣稱前輩,弟子門牆半列卿。」時以比之唐人「鸞掖鯉庭」之句。
潁川有姚尚書墓,其神道碑穹窿高厚,四面均焉。明初有州人某侍郎者,欲割其三分之一,以鐫墓表,告之州守。守曰:「胡弗割三分之二?」問「何也?」守曰:「吾欲使後人割侍郎碑者,猶得中分耳。」遂慚而止。
有豪家築園亭,稍侵鄰人尺地而存其半以還之。客曰:「胡弗并侵之,留此以待後之侵君者,亦不過失却尺地耳。事須蚤計也。」此事與割碑意同,得古人規諷意。
楊尚書翥,德冠一時。鄰家構舍,其桶溜水溢于庭,公不問,曰;「晴日多,雨日少也。」又或侵其阯,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再過些兒也不妨」之句。
埴先太常一生儉約,始終不渝。于庭前題柱以示後人云:「儉于己,可以不求于人;儉于官,可以不取于民。」
明曹棅嘗云:「大臣體國,言官論事,當如和羹相濟;言官無恩,益見大臣之有容。大臣休休,乃有言官之諤諤。」乃千古名言。
[book_title]●不下帶編卷五
雜綴兼詩話
越上聳翁 金埴 苑蓀一字小郯 鰥鰥子述
埴曾王父太常府君, 諱艸下門字,門內柬字,號楚畹,中天啟乙丑進士,歷官太常寺少卿。 崇禎間官應天督學御史,聞命焚香,告天矢志,立誓不抑單寒,不通請謁,不徇故舊。題一聯,盟于試卷之尾云:「竊國名器,以媚私交,大干國憲;違天休命,而淹寒士,必有天殃。」至今江南北傳流有「金宗師不賣銀秀才;富知縣 令姓富 。專剝窮百姓」之謠,蓋實錄也。
貴池吴文烈 鄉人私諡。 應箕,字次尾,為復社君子之冠 去 ,殉國難者。乃先太常部下諸生也。先太常獨以風節相期,憂危社稷,與之畧勢分 去 而敦道義,非特文字知己而已。閱八十年康熙再壬寅之冬,埴交其孫復古銘道于禾中,授埴以文烈致先太常尺牘一通,及自記庚、辛、壬、癸錄一則,埴見之大慰,因節錄于此,以留示諸弟姪并後人焉。 尺牘云「先生大節回天,清風扇世,蓋不自今日始也。即邇者持衡南國,亦耳目以來一人而已。顧箕下愚不肖,獨荷殊知。此即傳之書冊,猶為美談,而況不肖躬親受之?所謂禽息之首可碎,豫讓之身可漆,則不肖今日之蓄積(音恣)矣!」云云。記錄云「庚辰三月,予至句容送督學楚畹金公,且合諸名士歛金作屏贈其行,亦前此未有也。金公督學以國士待予,予亦古道相成,即所校士之文,命予與劉伯宗選而梓之。然金公實知文號得士,又有執持,人不敢干以私,侮以上,駸駸有起衰還雅之風。求督學如金公者,何可多得」云云。復□又以金壇周禮部仲 馭 (鑣) 與文烈手書一通見示,並節錄之。書云「金□□真千古以上人,其于兄翁一節,亦真千古以上事。初從圮孺聞其端,繼從眉生知其詳。今日身在事中,不知其異。使千古以下見金、吴而先生一番酬對,其欷歔嘆息不知如何矣!欲成一小紀,付定生刻入彙編,此亦不可緩」云云。埴按:周禮部鑣為阮大鋮謀殺之,其人矯矯有風節者。
孔子作春秋,號稱素王闕里者,素王之庭除也。歷代之庭,曰帝闕,曰金闕,曰玉闕,曰鳳闕,曰魏闕,曰闕下,皆帝庭之稱也。聖人之庭曰闕里,諸弟子所以尊聖人,乃別 鼈 羣祀之稱也。按劉熙釋名:「闕,闕也。在門兩傍,中央闕然為道也。」崔豹古今註:「人臣至此,則思其所闕,故謂之闕。」金埴曰:凡讀孔子之書者,一至闕里,亦當思其所闕也。一說闕里始于魯恭王,宮有雙闕,故名。存考。
櫺星門者,取疏通之義。凡壇壝,但有壇,無宮室,則周垣設櫺星門為限域,以通神明之氣也。莽蕩宏闊,雖別內外,而實無內外也。天下孔廟亦用櫺星,是神明孔子而與天地神祗並重也。
曲阜縣令但世職而不襲。世職者,世以孔氏為之。其應替此職,則衍聖公主委□□□學諸生之賢者,主名請于朝,然後受事。或五年、七年、十年為之終其職。或不能稱 去 則黜之,與他邑令同,而從未有得陟者,雖絃歌如武城,弗問也。夫舉錯賞罰,天下古今之所並行,乃有黜無陟,獨施于聖人故里之官,似非所以崇先聖而勸循良也。家太守一鳳刺兖,于康熙五十五年具牒臺憲,請酌行之以聞于朝,而不獲所請。蓋慮大部之泥 去 循成例也。夫天下事之沮于成例之泥者,不知凡幾矣!
埴客魯最久。嘗偕孔稼部東塘尋靈光殿故阯,郡齋風日清融,則取王文考賦讀一過,真奇文也。昔後漢劉琰在蜀,號為華侈,侍婢數十人皆能為聲樂,悉教誦讀靈光殿賦。琰,魯國人,風流善談論。其好斯賦也,至令 平 紅顏亦熟于口,則好之至矣!埴因製美人誦靈光殿賦賦一篇,以寫其聲焉。東塘極推可之。
世人敬奉三元者徧天下,顧不曉三元所自。按單志:唐貞觀 去 中,有陳子春者居于單 善 ,尋真採藥,拯物濟人,遊東海之濱,龍神妻 去 以三女,各產一子。及長 上 ,皆入山學道。道成,證位三元,為天、地、水三官。子春亦得道尸解, 音賈。 葬于故里。單人至今稱陳祖墓,建三元廟焉。又云:海州雲臺山,三元得道處。埴考道藏 去 無確指,竊思鬼神者,造化之跡。其稱天、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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