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国防论
[book_author]蒋百里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83931
[book_dec]1937年由上海大公报刊印出版。作者蒋百里,名方震,字百里,号澹宁,中国浙江海宁人。早年赴日、德学习军事,回国后历任东三省督练公所总参议、浙江都督府总参议、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等职,一生军事著述丰富。抗日战争前夕,作者把自己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以来有关国防的经济、政治、军事、文化的论文和讲演稿辑录成此书。全书分别为国防经济学、最近世界之国防趋势、从历史上解释国防经济学之基本原则、二十年前之国防论、十五年前之国防论、中国国防论之始祖、现代文化之由来及新人生观之成立等7篇,约10万字。本书吸取中国古代军事思想和西方新的军事理论精华,着重阐述新的国防观念,呼吁建立生产、生活和作战相结合的生产国防。强调建军的目的在于抵抗外侮,反对“兵为私有”的军阀内战,视军队为进行战争、实行政略、维持国家生存的工具。本书认为当时世界新军事的主流是所谓全体战争,极力主张以义务兵役制代替募兵制,充分作好人力、物力的动员和组织,全面建设陆海空三军,以适应战争需要。并从中国当时的国情出发,提出了持久战的思想。认为面对强敌侵略,只有避免过早决战,逐步积聚力量,疲惫敌人,才是克敌制胜的唯一方法。本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系统研究国防问题的军事理论专著,见解独到,在国内引起较大反响。主要版本由台湾中华书局刊行,1962年版。
[book_img]Z_12259.jpg
[book_title]第一篇 国防经济学
导言第一种——与塞克脱将军、佛兰克教授谈话资料
同外国人谈天,要想得到一点益处,有两种办法:第一种,研究他的著作,发现了几个问题,做几句简单的问句,请他答复;第二种,将我自己的意思并疑问,述成一个明了的系统,先期请他看了,然后再同他谈话,让议论上可有一个范围。塞将军的《一个军人的思想》等著作并佛教授的替秦始皇呼冤的王道(对霸道)主义,我是知道的。但是我这短短旅行,没有工夫研究理论。我所需要的是解决当前问题。所以我于约期会面之先,草此一文,送给他们两位。结果塞将军因病,又因为忙,仅仅得了五分钟的谈话,佛教授则畅谈两回。今先将此文录如下方:
研究高深兵学的人,没有不感到历史研究的重要,近世德国首先创造了历史哲学,历史的研究蔚成了一种风气,足证德国军事天才的优越、国防事业的坚实,确有学术上的背景的。就中国说来,孔子的最大努力就是编了一部有哲学性的历史——《春秋》。不管他的微言大义对不对,但他终是努力从客观的事实中,寻出了一个主观的方向,所以《春秋》是中国历史著作一种划时代的创作;因为社会的过程是那样错综复杂,头绪纷纷,要从中寻出几个要点,成立一贯的系统——由此明了一个民族的传统精神,确是不容易的事。中国数十年来创造新式军队,事事只知请教外人,结果只学得外人的皮毛(因为外人有外人的传统精神,不是中国人所能学的),不能深入国民的心性,适应民族的传统,以至节节失败,原因有一部分就在于历史没有研究好。
古时的中国民族,当他走进农业经济时代,就遇着游牧民族的压迫,可是他能应用治水术,编成方阵形的农田(即井田)以拒绝骑兵及战车之突击。这一个方阵,成为一个最小的抵抗单位——同时又成为共同劳作的经济团体。所以中国古代军制即包含于农制之中,所谓“寓兵于农”。春秋两季更有大规模的打猎——有收获的秋季演习——或运动会,这种寓兵于农的精神之发展,后来又造成了长城与运河,这长城与运河就是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
利用农民的乡土观念,做精神力的基础,其结果有一个缺点,就是战术上防守性强而进攻性弱。但是随着经济力的自然发展,他的攻击性是变成迟缓的自然膨胀,如汉、唐、元、清之于陆,唐、明之于海。所以中国国民的军事特色,就是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的一致。我于世界民族兴衰,发现一条根本原则,就是“生活与战斗条件一致者强,相离者弱,相反则亡”。生活上之和平与战斗本是一件东西从两方面看,但依人事的演进,常常有分离的趋势。不是原来要分离,因为愚蠢的人将它看作分离。财政部长见了军政部长的计划就要头痛,老粗又大骂财政部长不肯给钱。
近世史上曾国藩确是一个军事天才家,所以湘军虽是内战,但就国民性看来是成功的。他知道乡土观念是富于防守性的,所以第一步要练成一种取攻势的军队。政府叫他办团,他却用办团来练兵。他一面办团,利用防守维持地方,保守他的经济来源,同时又练一种能取攻势的兵。他能在和平的经济生活与战斗的军事生活分离状况之下,双管齐下,使分离的编成一致。
但是他的天才所以能发展,却更有一个原因,这就是环境能给予他及他的左右一种事业的长期锻炼。因为同太平军天天打仗,不行的人事实上会自己倒,行的人自然的得到了权力。但是现在谈国防,谁能用国家的存亡来做人才的试验场呢?
所以我说中国近来衰弱的原因,在于知识与行为的分离。读书的人一味空谈,不适事实;做事的人一味盲动,毫无理想。因此将我们祖先的真实本领(即经济生活与战斗生活之一致)丧失了。
姑就军事来举一个简单的例,不到十年前一字不识的人可以做大元帅,做督军,他们自然具有一种统御人的天才,但一点常识也没有,在现在怎样能担任国家的职务?反之,在今日南京各军事学校当教官的,十之七八还是终身当教官,没有直接办事的经验。
不仅军事,各社会事业都有此种倾向。这可说是现在的最大缺点,所以现在建设国防,有两个问题须提前解决:(一)如何能使国防设备费有益于国民产业的发展?我们太穷了,应当一个钱要发生两个以上的作用。(二)如何能使学理与事实成密切的沟通?现在不是空谈,就是盲动。盲与空有相互的关系,愈空愈盲,愈盲愈空。
导言第二种——塞克脱将军与佛兰克教授之问答
因为事前有相当准备,所以谈话时间虽少,却能集中于一个问题,居然得了许多我从前所不知道的材料和事实进行上的要点。如今为便于读者计,只能把他们的话综合起来,作为我个人的叙述。
天才家,能从现在的事实里找出一条理想的新路的,在中国有曾国藩的办团练兵,即军事经济双管齐下的办法。在德国,亦可谓无独有偶的有一位菲列德大王,与曾氏的办法却不谋而合。他第一天即位,就开库济民。有人说他受了中国哲学的影响(其实这不是现在人所谓东方文化,这是一种农业文化,中欧当时完全是农业社会,所以对于中国哲学容易感受),在中欧诸邦君间,能懂得“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的道理。他的军队以佣兵为基础,而且佣的是外邦兵。因为普鲁士人口当时不过二百五十万,而军队倒有八万多。如果将邦内的壮丁当了长期的兵,就没人种田,结果会闹成军饷无着。
因为佣的是外邦人,所以他在军事教育上发明了“外打进”的教育法——(孔子教颜渊以“非礼勿动”为求仁之目)就是从外表的整齐严肃,以浸润之,至于心志和同。军事有了办法,他随时注意到国富之增加。传说他想种桑、种棉,以土性不宜未能成功。所以七年战争除得了英国若干补助外,对俄、法、奥四周包围形势下的苦战,而国民生活还能维持过去。佛兰克于此,特别注意说:“你要知道,菲列德的军事经济调和法,虽则现在全变了,但是他还留下一件真正法宝,为德国复兴的基础,这就是官吏奉公守法(精神与组织)的遗传。有了这个正直精神,所以今天敢谈统制经济。”
当时君民较亲,官吏中饱之弊,肃清较易。不过他能将此精神,应用到法律的组织上,如制定退伍恩给之类,所以不至于人亡政息,而能遗传下来。
英雄的遗产,是不容易继承的。可是不能怨英雄,只能怨自己习惯老是引头脑走旧路,而忽略了当前事实的改变。法国革命了,拿破仑出来了,带了一群七长八短的多数民军,到处打胜仗,在普国军官看了十分奇怪。因为拿破仑也得到别一种的军队教育法,叫做“内心发展”。只须有爱国心、有名誉自尊心的法国成年男子,个个是勇敢的兵卒,帽子不妨歪戴,军礼不必整齐。他的精神,恰恰同普军相反,不是“外打进”,却是“里向外”。这个不整齐的法国民兵,数目上可比普鲁士大得多。既然要多,那么佣兵是最不经济,而征兵是最经济的了。所以在也纳吃了大败仗以后,却隆霍斯脱遂确定了义务兵役制。
近世经济改革之原动,起于轮船铁路。拿破仑看不起轮船,毛奇却深深地把握着铁路。他的分进合击的战略原理,有铁路做了工具,竟是如虎添翼。七礼拜解决了普奥问题,两个月到了巴黎,完成了德国战略的速决主义。谁知这个速决主义,又害死了人。
因为偏于速决主义,所以许多军事家,想不到国民经济在战争上占的怎样位置。但是当时一般经济学家对于国民经济观念之不彻底,也是一个原因。
当千九百八十七年(有误,应为一九零六)间摩洛哥发生问题的时候,德国态度很强硬。英法两国却暗中联合各国,将商业现金存在德国银行的尽量一提。这时德国中央银行没有预备,遂发生了恐慌。有人说德国态度因此软化,这可以说欧洲大战前,经济战争的预告。
在这时期中,德国参谋本部出版的《兵学季刊》中有一篇《战争与金钱》的研究,(此文我于民国五年为解说《孙子•作战篇》起见曾经译出,托《东方杂志》发表,不幸的遭了碰壁,所以始终没有与社会相见。亦可见当时的人们对此不很注意。)后来又有一篇《战争与民食》研究。偌大一个兵学研究机关,于范围最广阔,事件最深刻的经济问题,战前只有一篇论金钱、一篇论粮食的文章讨论到战时经济,民间的经济家也只有一位雷那先生的《德国国防力的财政动员》。
到了八月一号宣战,八号赖脱脑就提出统制原料的建议于政府,在军政部内因此添设了一个资源局。但是内务部却拒绝了,理由是军事所需的原料,已由军部与商人订约承包,到期不交要受罚的(赔钱),现在统制原料反可使社会不安。哪里知道封锁政策成功,有了现金,还是买不了东西。可见当时以世界经济市场为根据的头脑,对于战争的新经济事实的观察,是如何谬误。
慷慨就死易,从容赴义难。义务兵役制实行了百年,说国家可以要人民的命,人民是了解的;世界市场商业经济之下,说国家可以要人民的钱,可是人民不容易了解。
军事范围扩充到民生问题,而内政上就发生了许多扦格。战事进行中防市侩之居奇,于国民生活必需品,政府加以一定的价格,不准涨价,这是正当的;但是军需工艺品是目前火急所需要,军部却不惜重价地购买,其结果则工厂发财,农民倒运。多数的农民,投身到工厂去,轻轻地暗暗地把土地放弃了。经济生活根本地动摇了,社会的不平衡一天重似一天,而百战百胜的雄师,遂至一败涂地。
事实转变太快了,人的脑筋跟不上。可是佛兰克教授,还是拍膝嗟叹地说,“咳,不患寡而患不均!”
经过了这场创巨痛深的经验,才渐渐地成立了国防经济的新思想。此种思想,如何而能按照实际发生有效的能率,是为国防经济学第一篇所发的两个问题,即是国防经济学的成立之基础。
(一)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之一致,即是国防经济学的本体。
(二)经济是一件流转能动的事实,所以从事实上求当前解决方法,是治国防经济学的方法。
不过这种学问,在德国来说,又另有一种意义,因为大战以后,德国国力,整整损失了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力量,又一律加到了敌人方面去。德国民族要想自强,正要从不可能中求可能。人家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但在德国“无米”已成了不动的前提,而生存的火,如果不炊,就是灭亡。所以有米要炊,无米也要炊。说也奇怪,绝处自有生路。他们的方法大概可分为两种:第一,用人力来补充物力。没有地,用义务劳动来垦荒,没有油,用化学方法来烧煤,乃至橡皮肥料等种种。第二,用节俭来调剂企业。没有牛油,少吃半磅,没有鸡子,少吃一个。可是五千万造炼油厂,七万万造国道,却放胆地做去。照普通经济学说来,有些违背自然原理。但是比俄国没收农产物,到外国来减价出售,以换取现金,购买五年计划的机器,还算和平得多啊!
导言第三种
由导言一可见,国防经济学的原则是最旧的,而世界上最先发明这个原则的还是我们的祖宗。可是这个发明,也是经过了一场惨痛的经验,几度的呼天泣血,困心横虑,而后增益其所“不能”的。这就是孟子说的
“大王事獯鬻”,讲尽了外交手段,竭尽所能的珠玉皮币,结果还是“不得免焉”。所谓“穷则通”,因此想出一个又能吃饭、又能打仗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到了后来,周公又把这方法扩大了,一组一组地派出去殖民(封建),建立华族统一中夏的基础。一线相传,经过管仲、商鞅、汉高、魏武,一直到曾国藩、胡林翼,还能懂得强兵必先理财的原则。(《读史兵略》第一卷卫文公章下胡林翼的唯一批语)
从导言二可见,这个原则又是最新的,欧洲以前最肯研究兵事的德国也不知道,研究经济学的也不明白。到了战胜之后,凡尔赛会议的世界大政治家还是不知道,所以国联盟约里要想用经济绝交的手腕来维持和平。乔治•克里孟梭在一九一九年还要抄一八○九年拿破仑失败的老文章,殊不知经济绝交,只能用之于战时,不能用之于平时。因为人们可以禁止他斗争,而不能禁止他生活。但是能够生活,就能战斗,战斗与生活是一件东西。德国之复兴、意大利发展之可能性,都是根据这原理,而同时却是受国联盟约刺激而来。
但是要想解决中国当前的国难问题,复古也不行,学新也不行。还是从新古两者中间再辟一条路,如今且从世界全体状况来说起,所谓国力的原素(战斗的与经济的是同样的)可以大别之为三种:一曰“人”,二曰“物”,三曰人与物的“组织”,现在世界上可以分为三组:
第一组三者俱备者,只有美国。实际上美国关于人及组织方面尚有缺点,所以美国参谋总长发过一句牢骚话说:“如果开战,我们要把那些破烂钢铁(就指现在的军实)一起送到前线去,让他去毁坏,只教能够对付三个月,我们就打胜仗了。”这句话的意思,是表示他国内物力(包含制造方与原料)的充足。而因为商人经济自由主义太发达,政府无法统制,不能照新发明改进,所以说人及组织上有些缺点。但是这个缺点,有他的地势,并制造方之伟大、人民乐观自信心的浓厚,补救得过来。
第二组是有“人”有“组织”而“物”不充备的,为英、为法、为德、为意、为日,以及欧洲诸小邦。这里面又可分为二种:
第一种如英如法,本国原料不足而能求得之于海外者,物的组织长于人的组织。第二种如德如意,原料根本不够,专靠人与组织来救济。
第三组为有“人”有“物”而组织尚未健全者,为俄。
今日欧洲人所劳心焦思者,重点偏于物之补充,所谓基础武力ForcePotentielle者,即是此义。至于人及组织之改善,要皆由于物之不足而来。故若将今日欧洲流行之办法强以行之中国,其事为不可能,抑且为不必要。
盖今日之中国亦处于有“人”有“物”而组织不健全之第三组,而中国之生死存亡之关键,完全在此“组织”一事。此在稍研究德法两国历史者皆可知之。菲列德、拿破仑军事行动的天才,不过为今日战略者参考之具,而其行政系统之创造保持,则迄今百年,而两国国民实受其赐。德国之外患经两度,法国之内乱经四度,皆几几可以亡国,而不到二十年即能复兴者,此行政系统之存在故也。故中国不患无新法,而患无用此新法之具;譬如有大力者于此,欲挑重而无担,欲挽物而无车,试问虽有负重之力,又何用之?
今日中国行政范围内未始无系统之可言,如海关,如邮政,确已成为一种制度;虽不敢谓其全善,但较之别种机关,已有脉络可寻。故今日欲谈新建设,则内而中央,外而地方,皆当使一切公务人员有一定不移之秩序与保障,此为入手第一义。
我说中国最没出息一句流行话是“人亡政息”。(这一句话是战国时代以后造出来的,孔子不会说,孔子时代是政息而人不亡。)天天在那里饮食男女,何至于人亡?政治原是管人,人亡而政可息的政,决不是真正好政,像一大群有知识的人,内则啼饥号寒,外则钻营奔走,而负相当职务的,又时时不知命在何时,谁还有心思真正办事?
官吏有了组织,在国家说来,是政府保障了官吏。在个人说来,实在是官吏被质于政府,他的生命财产名誉一辈子离开不了他的职务,然后政府可以委任以相当责任。德人有一个专门名词,名曰“勤务乐”,这个勤务乐是与责任连带而来。若如现在的一个衙门的公事只有部长一人画稿负责,这勤务乐就永久不会发生,而且一定弄到事务丛脞。拿了这样朽索,来谈今日世界的物质建设,可以断定三百年不会成功。
官吏组织不过是最小条件,现在要谈全国的社会的组织问题,则范围更大而深刻了,原来中国现在还脱离不了农业生活,而农业生活单位组织的家庭制度,已经破坏无余。周代的宗法,财产传长子,是农业的标本精神(日本现在民法还是如此,所以新兴的知识阶级都是次男),不知几时发生了平分财产的习惯,一个较好的中农阶级经不上二代就把他的土地分得不成样的零碎。不仅如此,一个家如有两个兄弟,不是互相推诿,就是互相倾轧。(德国从前有限制分地法,因为德国民法也是平均分配于子女,所谓两马劳作单位,是农田以两个马一天所能劳作的范围为最小单位,此单位不准分割。)
所以到今日,先生们有的还在那里攻击礼教,有的还在那里想维持礼教。其实一只死老虎,骨头已经烂了几百年,一个还要寻棒来打它,一个还要请医生来打针,岂非笑话?
不过人类总是有群性的,而经济生活总是由彼此互助而发展,这里面本有天然的组织性。如果仔细考察,就可发现新组织的办法。这种办法不外乎两条路,而应当同时并举。一条是地域的组织,一条是职业的组织。
农民之爱土地,可说是爱国心的根苗。土地依天然之形势,自有其一定之区划,顺其自然之势,而国家所注重者,只在这许多个重要的神经结。这个神经结在军事上名之曰战略要点,然同时又必为经济中心。在中国幅员广阔的国家,这几个神经结应该由中央直接管理,而其余的地方不妨委之于地方自治,而中央为之指导。自治之单位应从地方之最小单位起,而提倡每单位间之共同利益,及单位与单位间之互助,为政府指导之大方针。
职业的组织应以固有的同业公会为基础:(1)凡业必有加入公会的义务;(2)业必须由国家分类,其数不可过多;(3)公会办事员应由同业选举,而秘书长应由中央选任;(4)各地秘书长应隶属于国家最高经济会议。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现在这个“器”还不曾完备,而即刻
想直抄外国的蓝本,必至有其名无其实,而地方会发生种种危险。但是经济与国防两件事是天然含有世界性的,所以件件又必得照外国方法做。又要适于国情,又要适于应付世界,这中间有俟乎所谓“组织天才”,中国的管子、商鞅,外国的菲列德、拿破仑就是模范。
[book_title]第二篇 最近世界之国防趋势
第一章 世界军事之新趋势
叙言
龚孟希兄因为我刚从欧洲道由美洲归来,军事杂志又适以此题征文,乃转征及于我。起初很高兴,但执笔的时候,忽觉头痛,何以故?因为对着题目一想,就有两种深刻惨痛之思想隐现于脑际:(1)不错,我是刚从欧洲回来,可以晓得现在最近世界军事的形势;但是我所见的事,所读的书,是一九三六年的,却都是一九三五年活动的结果;譬如我目前,所有最新的军事年报,题目是“一九三五年的世界军备”,而内容所说的,却是一九三四年的实迹,在我为新,在彼为旧,拾人唾余,以自欺欺人,良心上有点过不去;(2)德国的游动要塞(就是国道)一动就是几万万马克,法国巴黎的工厂搬家费(为防空故)一动又是几万万佛郎,到最近的英国白皮书,那一五万万磅的,更可观了!军事之所谓新的就是建设,在今日中国,几乎没有一件,是固有经济力所担任得起的;那么谈新趋势,岂不是等于“数他人
财宝”,说得好听,做不成功。——但是后来,这两种苦痛,到底用两句成语来解决了,第一句是“温故而知新”,第二句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所以征文的题目,是“新”趋势,我却要谈几件“故”事,征文的题目是“军事”之新趋势,我却要谈一点“经济”的新法则,如果责备我文不对题,我是甘受的。
故事先从普法战争说起:第一件是师丹(Sedan,色当)这一仗,拿破仑第三以皇帝名号,竟投降到威廉一世之下做俘虏。他投降的时候说一句话:“我以为我的炮兵是最好的,哪知道实在是远不及普鲁士,所以打败了。”拿破仑倒了,法国军人可是镂心刻骨记得这句话,于是竭忠尽智的十几年工夫,就发明了新的管退炮。这种快炮在十九世纪末,震动了欧洲的军事技术家,德国也自愧不如,所以改良了管退炮之外,还创造了野战重炮来压倒他。但是俗语说得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法国军人以眼泪和心血发明的东西,到底有一天扬眉吐气。时为马仑战役之前,德国第一军、第二军从北方向南,第三军从东北向西,用螃蟹阵的形式,想把法国左翼的第五军夹住了,整个的解决他。法国左翼知道危险,向南退却,德国却拼命地追。在这个危期中,法国第五军右翼的后卫,有一旅炮兵乘德国野战重炮兵不能赶到之前,运用他的轻灵敏捷的真本领,将全旅炮火摧毁了德国一师之众。横绝的追击不成功,害得今天鲁屯道夫老将军,还在那里叹气说:“谁知道法国拼命后退,包围政策不能成功。”(见《全体性战争》)而贝当将军,因此一役,却造成了他将来总司令之基础。我们要记得有人问日本甲午战胜的原因,日本人说:“用日本全国来打李鸿章的北洋一隅,所以胜了!”
所以拿破仑败战的是“故”,管退炮的发明是“新”,由管退炮而发展到野战重炮是由“新”而后“故”。而法人善于运用野炮收意外的奇功,则又是“故”而翻“新”。
普法战争的时候,铁道在欧洲已经有三十几年的历史了!老毛奇领会了拿破仑一世之用兵原理,便十二分注意到铁路的应用,将动员与集中(战略展开)两件事,划分得清清楚楚。于是大军集中,没有半点阻害。但法国当时也有铁路,也知道铁道运输迅速,却将他来做政治宣传材料(法国当时想从速进兵来因,使南德听他指挥),不曾把他组织的运用动员与集中,混在一起。预备兵拿不到枪,就开到前线,拿了枪,又到后方来取军装,闹得一塌糊涂;所以宣战在德国之先,而备战却在德国之后。法国的主力军,不到两个月就被德军解决,这是法国军人的奇耻大辱,所以战后就添设动员局,参谋部也拼命研究铁道运输法,结果不仅追上了德国,而且超过他,发明一件东西,名曰调节车站制,这调节车站的作用是怎样呢?譬如郑州是“陇海”、“京汉”铁路的交叉点,这郑州就是天然的调节车站。这个站上,有总司令派的一位将官,名曰调节站司令官,底下有许多部下,必要时还有军队(为保护用),部下幕僚多的时候,可以上千。他所管辖的路线,有一定区域,在他桌上有一张图,凡区域内的车辆
(此外军需品等不用说)时时刻刻的位置,一看就可明白,所以总司令部调动军队的命令,不直接给军长师长,而直接下于调节站司令官。站司令官接了总司令的命令,立刻就编成了军队输送计划。这张计划,只有站司令部知道,他一面告诉军长,第一师某团应于某日某时在某站集合,一面就命令车站编成了列车在站上等候军队。这种办法,不仅是简捷便利,而且能保守秘密,这是欧洲大战前法国极秘密的一件事实(可是曾经被一位日本皇族硬要来看过),果然到了马仑一役,发挥了大的作用。福煦将军之第九军,就是从南部战线上抽调间来而编成的,要是没有这调节站的组织,南部战线抽出来的军队,赶不上救巴黎,战败之数就难说了。
所以铁路创造了三十年是“故”,毛奇却活用了,成了他的“新”战略。法国人又从毛奇运用法中,推陈出新地创造了调节站,把老师打倒。可见有志气的国民,吃了亏,他肯反省,不仅肯虚心地模仿人家,而且从模仿里,还要青出于蓝的求新路。
普法战争以后,法国人自己问,为什么我们会失败?现在这个问题,发生在德国了,为什么大战失败?
最要紧的,要算是英国封锁政策的成功,原料食粮一切不够,经济危险,国家就根本动摇,国民革命,军队也维持不住,所以在战后痛定思痛,深深了解了一条原理,是战斗力与经济力之不可分;这原理的实行,就是“自给自足”,不仅是买外国军火,不可以同外国打仗,就是吃外国米,也不配同人家打仗。
因为经济力,即是战斗力,所以我们总名之曰国力。这国力有三个原素:一是“人”,二是“物”,三是“组织”;如今世界可以分做三大堆,三个原素全备的只有美国。有“人”有“组织”,而缺少“物”的是欧洲诸国,所以英法拼命要把持殖民地,意德拼命要抢殖民地;有“人”有“物”,而缺少“组织”的,是战前的俄国,大革命后,正向组织方面走,这是世界军事的基本形势。
在这个形势下,最困难,同时又最努力的,当然要算德国;因为大战失败后,经济主要物的“钱”,是等于零,“物”有整整减少全国三分之一,加到敌人方面去,现在只剩有“人”与“组织”。在这绝路中,巧妇居然发见了“无米之炊”的办法,所以我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这个办法,德国发明了,世界各国总跟着跑,这就是世界各国现在取消了财政总长,换了两位经济总长。而这位总长的全副精神,不注重平衡政府对于国内的岁出岁入,而注重在调节国家对外贸易的出超入超。海关的报告书,比国会的预算案增加了十倍的价值。原则是这样的,凡是要用现金买的外国货,虽价值不过一毫一厘,都要郑重斟酌,能省则省,凡是一件事业,可以完全用国内的劳力及原料办的,虽几万万几十万万尽量放胆做去。所以现在德国一会儿没有鸡蛋了,一会儿没有牛油了(因为农产不够须从外国输入),穷荒闹得不成样子,可是一个工厂花上了几千万,一条国道花上几十万万,又像阔得异乎寻常。
国防的部署,是自给自足,是在乎持久;而作战的精神,却在乎速决,但是看似相反,实是相成:因为德国当年偏重于速决,而不顾及于如何持久,所以失败;若今日一味靠持久,而忘了速决,其过失正与当年相等。
有人说:“大战时代的将军都是庸才,所以阵地战,才会闹了四年,如果有天才家,那么阵地战决不会发生。”现在天空里没法造要塞,空军海军都是极端的有攻无守的武力,所以主帅的根本战略,还是向速决方面走。
新军事的主流,是所谓“全体性战争”。在后方非战斗员的劳力与生命,恐怕比前线的士兵有加重的责任与危险,而一切新设备之发源,在于国民新经济法的成立:“战争所需要,还是在三个‘钱’字。”(意大利孟将军之言)
德国人第一步,是经济战败,第二步却是思想战败。思想问题,可是范围太大了,姑从军事范围内来说明。恰好有去年国防总长勃兰堡元帅,为兵学杂志做的一篇短短的宣言,不仅可以看见将来兵学思想的趋势,还可以作我们杂志的参考:“德国国防的新建设,及未来战争的新形式,给予我们军官的精神劳动以新的基础及大的任务,所以有这新成立的兵事杂志。
他是严肃的,军人的,精神劳动之介绍者;如同从前的《兵事季报》在军官团统一教育上负有绝大的工作,今日这种新杂志,是真(学术的)和光(精神的)之新源泉,即是从‘知’到‘能’的一条坚固的桥梁。
有三个原则可以为兵学杂志之指针:
(一)一切既往的研究,如果不切于现在及将来的事实,是没有用的。
(二)全体比局部重要。细目在大局里,得到他的位置。
(三)思想的纪律,包含于军纪之中,著者与读者须同样负责。”
这三条指针须加以简单说明:
第一条解释十九世纪的初元,德人好为玄想(故有英制海、法制陆、德制空之讽词,此“空”非今航空之“空”,乃指康德之哲学),矫其弊者,乃重经验重历史。其实加耳公爵(德国第一人战胜拿破仑者)言“战史为兵学之源泉”的原则,仍是不变,而德人后来,不免用过其度。最近意大利杜黑将军之《制空论》一书,刺激了许多青年军官的脑筋,望新方向走。杜将军反对经验论,以为经验是庸人之谈,以创成其空主陆(海)从之原则。他的立论,在当时虽专为空军,但是思想涉及战争与兵学之全体,他的运用思想方法,也别开生面,杜黑可名为最近兵学界的彗星!能运用杜黑思想于陆军,恐怕是将来战场上的胜者!这是勃元帅新的急进派的理想,而可是用稳健的态度来表明。
第二条解释十九世纪下半期,德国科学大为发达,而军官又以阶级教育之故,有专识而无常识,故世人讥之为显微镜的眼光,言其见局部甚周到而忘其大体也。当年德国外交经济乃至作战失败原因,未始不由于专家太多,看见了局部,看不见全体之故。
第三条解释“一国的兵制与兵法,须自有其固有的风格。”此是格尔紫将军之名论。现在兵法,仍分为德法两大系,英接近于德,俄接近于法。德国自菲列德创横队战术,毛奇加以拿破仑之战争经验,而活用之普法战争前,十七年工夫,其大半精力费于教育参谋官,使其部下能确切明了,而且信任主帅战法之可以必胜,在毛奇名之曰“思想的军纪”。故德之参谋官,随时可以互调,而不虞其不接头,此德国军官团之传统精神也。大战失败以后,理论不免动摇,近时著者对于施里芬、小毛奇、鲁登道夫乃至塞克脱将军之议论,不免有攻击批评之态度(近日已禁止),故勃将军郑重声明,欲恢复其固有之传统精神也。
第二章 兵学革命与纪律进化——四月一日在中央航空学校讲
奉委员长命令,并蒙蒋副校长之招待,兹将最近在欧洲视察所得,择其大要,与诸位一谈。
在未讲本题以前,先要将我们的祖先,我们的民族英雄,他的尸骨现在还能照耀湖山而发生光彩的岳武穆所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两句话来解释一番。这是岳武穆由于经验得来的一句兵学革命的名言,同时即是现代实战的方法。但是过去一般不懂军事的人却解释错了。他们断章取义把“存乎一心”误解为存乎主帅一人的心——就是看重了一个“心”字,而把这个“一”字看轻了。原来这个“一”字应当作为动词解,不应当作
“心”字的形容词解。书上明明说着武穆好散战,宗泽戒之,武穆答曰:
“阵而后战,兵法之常。运用之妙,存乎一心。”“阵”字用现代兵语讲,就是“队形”,队形的作用,就是使多数人能够一致动作。譬如检查人数,要是一百个人东一堆,西一堆,一时就数不清,如果排成两行,一看就明白。所以战斗要用横队,就是要使多数人能在同一时间使用武器。运动要用纵队,就是多数人能容易变换方向,适合于道路行进。所以用外国战术演进史来解释,阵而后战的“阵”,就是德国菲列德式的横队战术。“散战”,即是“人自为战”,即是拿破仑的散兵战。岳武穆是发明中国散兵战的人。(不是因为当时的武器,是因为当时的军制。)
人自为战最要注意的问题,就是特别须要纪律,就是特别须要一致。诸位学过陆军的,都知道现代战争要把队伍疏开成散兵线才能作战。但队伍成了散兵线之后须利用地形,故队伍不必求其整齐,放枪也不要求一起,各人各利用地形,各人各瞄准。这一种自由的纪律,比规定的死板的纪律,要强得多。所以岳武穆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就是说:有纪律的人自为战,在形式上差一点,是无关紧要的,最要紧的是精神上的一致,倘精神纪律能够一致,一定可以打胜仗,这种论理,岳武穆与拿破仑所发明都是一样的。我们知道,当法国大革命时,拿破仑统率一群训练时期很短的民军,把欧洲许多国家已经训练了一二十年的老兵,打个败仗,就是有纪律的人自为战的结果。
讲到军队纪律之进化,可分三大段:
第一阶段,纪律是靠法——也可以说是用刑——来维持的,在野蛮时代练兵方法都是用刑法来督责士兵,不听话不服从,便打他,甚至于杀他,因为在野蛮时代,不用刑罚,便无法统率士兵。德国在十八世纪,也是佣兵制度,尤其是普鲁士都是佣外国人当兵,与外国人打仗,使自己的百姓能从事于耕种,以免军饷无着。普鲁士起初都是训练外国兵,士兵稍有不对,立即鞭挞,故普鲁士之练兵方法,以严格著称于世,这完全是以形式来树立军纪。
第二阶段,军纪是依情感来维系的,这比较用刑法来维持的算是进了一步,用情感来维系军纪,可以分为两方面来讲:一种是官长待士兵很好,上下感情融洽,士兵由于情的感动听受官长的指挥。另一种则因后来兵额扩充,兵与兵之间发生感情,或由于同乡同省的关系发生感情,来维系军纪(参观下文军队教育章)。但是历来带兵的人,总是法与情两者并用的,这在中国就是所谓“恩威并济”的方法。
第三阶段,现代由于兵学革命,纪律也跟着进化到了自由——也可以说是自动——的时代。军纪还可以自由吗?为什么现代军纪要进化到自由的地步呢?先要知道自由的意义。我说靠“法”或“情”来维持的军纪,都不是真的纪律,真正的纪律,绝不是国家的法律或官长的情感所能勉强养成功的。现代的纪律要由各人内心自发的,尤其是空军的纪律,非走上自由——自动之路不可。就以最易统率的步兵来讲,在欧战初期,在阵地上连长还可以照顾全连的士兵,但是到了欧战末期,武器进步,不仅连长不能照顾全连一百多名士兵,就是一个排长,在战场上有时也照顾不了一排的士兵,你要照顾士兵,就先受到伤害。所以现在各国不仅要空军能各个独立作战,就是向来最易统率的步兵,也要养成各个均有单独作战的能力。要养成这种纪律,绝不是外力所能造成的,完全要由内心自发的。在军事教育上本来是有两种方法,一种叫做“外打进”,一种叫做“里向外”。“外打进”的方法,就是从外表仪态的整齐严肃,行动必须规规矩矩(孔子教颜渊“非礼勿动,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为求仁之目)以浸润之,使心志和同,养成纪律。至于“里向外”的方法,这是拿破仑所发明的,其教育方法是启发其爱国心、自尊心,使人人乐于为国牺牲,但外表则不甚讲求,故帽子不妨歪戴,军礼不必整齐,然而实际作战,便能得到非常的成绩。当法国在大革命时,人民不管自己对于枪会不会开放,但是一听到“祖国危险了”的口号,成千成万的人便自动地拿起枪杆上前线与敌人作战。法国有一张图画,是纪念革命时代人民爱国的心理。其图为一家族,有绝美的太太,有极可爱的小孩,同男人正在一桌吃饭。忽然门口飞进一张纸条,纸上写了“祖国危险了”几个字,于是男人就放下饭碗夺门而出,踊跃赴战场应敌。那时法国四面都是敌人,而且敌人的军队都经过长期的训练,论武器亦较法国民军优良得多。但是法国民军作战的精神,个个都勇敢非凡,所以在拿破仑未出世之前,法国一个国家,已经可以抵抗全欧洲的敌人。故自法国革命以后,便可以证明人民为国牺牲是无可留恋的。军事教育虽然有分“外打进”、“里向外”两种,但是现在各国练兵方法,都不偏重于一种,而是两种并用的。他们军事家一致感觉,必须训练使他们的士兵没有长官而能打仗,这才是好军队。近代战争要人自为战,并且每个人都要由内心的自觉来遵守纪律,这才是近代最进步最高等的军纪。
说起自动的守纪律,我可以用写字来做比喻。比方我们写信给朋友,往往觉得字写得不好看,要重新写一遍,其实对方朋友并没要求我的字写得怎样好看,这就是由于自己的兴趣所发动的,非如此便感觉不痛快。又如做文章,往往改了又改,这都是自求满足的精神的表现。现在军事上由于兵学革命,纪律非出于自动不可,比方现代战争,一个连长在战场上无法可以照顾全连人,所以连长在平时要教导士兵,到了战时,在战场上能照他所讲的自动去做,这算是一个好连长。空军的纪律尤其要出于自动的。倘使飞行人员不能自动地守纪律,司令官要他去担任某种任务,他却驾了飞机在天空乱飞一阵回来;至于是否达到任务,司令官耳目不能看到,自然不得而知。所以我说空军的纪律,必要出于自动,才算是一个现代的空军战斗员。
现在再讲自动纪律的意义,先要明白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墨索里尼解释个人的说法,他说,个人是由于过去无数代的祖宗,所递遗下来的,个人也可以遗传未来无数代的子孙,所以个人是社会造出来的,个人是属于国家的群众的,个人的发展,也就是社会全体的发展,所以个人可以说不是自己的,是国家的。我们中国在“九一八”以前,国内党派很多,彼此意见不能一致,但自“九一八”以后一直到现在,全国民众对于中央政府及蒋委员长均一致竭诚拥戴爱护。这就是国民走上自动纪律道路上的证据。以前在军队里如果大家不能一致,长官就要用刑罚来督责你。现在我们整个国家不能统一,民族意志不能一致,上帝的刑罚就要加到我们头上来,而这种刑罚不比普通的刑罚,它可以使你亡国灭种,几代不得翻身。
再从纪律的进化讲到兵学革命。最近我看航空杂志上有人为文介绍杜黑主义。杜黑这个人原来是学炮兵的,后来又学空军,欧战时候,因为大胆地说明意国军队的不行,曾经坐了一年牢。后来意军大败,研究原因,原来都是杜黑当年所报告指摘过的,所以战役将终,又恢复原官升为将官。他的理论在十年前,英、德、法各国军事家都当他是一个疯子或理想家。他的理论自成一派,可是在十年之后,现今世界各国军事学家,都很注意研究他的主义,并且看到有一法国军官研究杜黑主义,著成一部专书,法国贝当大将并且做了一篇很长的序文,现在德国人又将它翻译。杜黑主义的立论虽系以空军为对象,现在海军是否已受其影响,我不是海军专家,不能肯定下断语,但是陆军现在已走上杜黑主义之路。所谓杜黑主义,盖即采取新攻击精神的战术是也。(杜黑主义后文另详)
将来战争,要怎样才能致胜呢?我可以说,陆军强不中用,海军大不中用,空军勇也不中用;将来得胜的要诀,你要从陆海空中间来寻。这个方向是杜黑发明的,可是现在欧洲的战略家,还在东走走西走走,没有得到确定的路线。有几个人,不自觉地走上这条路,居然成功。现在同诸位空军官长说,我先举一个例,你们知道意国巴而霸空军飞渡大西洋的成功罢。但是要知道,这不专是空军做的事,他在二三年前,飞机还在打图案时代,已经派了许多巡洋舰,在那里测量气候了,空军飞行的路线是海军定的,所以人家说林白的飞行成功是勇气,巴而霸的飞行成功是头脑。这件事是未来大战术的一点光,诸位须要切记的。
我如今再从战史上讲一件事,作为诸君用心的基础。我们现在这个“师”字,欧洲原文叫做division,这个字的原义,是“分”的意思,在十八世纪时代,步兵骑兵炮兵大概各自集团使用,拿破仑就能将迟重的炮兵轻快地使用。所以能将步骑炮三种兵联合起来,组成一个能独立作战的师,而以师为作战的单位。这个单位的发明,是战术上的一大进步。现在各国陆军大学研究战术,都以此为基础。我的思想,将来的空军就是骑兵,海军就是炮兵,陆军就是步兵。但是现在各国还没有一最高大学,来研究陆海空三兵种一致作战的办法。这是世界留给我们发展能力的余地,我们不可辜负了他的美意。
明明是步骑炮三兵种联合起来,才成为一师。那么“师”字的意义,应当叫它“合”,何以又取“分”的意义?这里面含有很深的意思,因为样样都有(合)才能独立(分)作战。合与分有联带的条件,这不仅是战争的真理,也就是人生生活的原则。如果种田的人反对织布的人,那么他有饭吃他可没衣穿,推之百工的事都是一样。所以要“合”才能“分”,同时又可以说要“分”才能“合”。
如果从表面来说,从前各国空军有的是隶属于陆军的,有的是隶属于海军的,这不是空陆空海联络格外容易些么?哪知道这却是走了合的反对方向,现在主张研究陆海空联合作战的人,没有一个不主张空军独立的,因为空军能独立,所以才“要”联合,才“能”联合。这与上文所谓“自由——自动的纪律”精神相一致,我们知道下等动物其组织最为简单,饮食、消化、生殖都靠一种机关。生物愈进步,分功的机关愈多,而他的能力愈大,而统一的运动愈巧妙。譬如吃菜,要各味调和,譬如听乐,要各音合奏。这才是统一,是联合,不然就是“孤立”、“杂凑”,孤立与统一、杂凑与联合形似而精神不同,这是千万要注意的。
我们单就陆军方面看,回想三十年前的步骑炮兵,真是同“阿米巴”(生物之最初)一样,一团步兵,一律的各人一杆五响毛瑟,有到一尊机关枪,以为新奇。但是现在一连步兵里,就有轻机枪、步枪、掷弹枪、手榴弹等等四五种武器,一营一团,更加复杂了。我们须要觉悟,器械如此的一天一天的复杂,就是一天一天的要求着我们的精神的统一。
各国的陆海空军,都是望着统一联合的路上走,但是有一种困难,就是找不到一个真正能够统一指挥的人。如同日本,名义上当然是皇帝,但是实际办事,陆军参谋总长同海军军令部长,就立于对立的地位,彼此不相下。陆军捧了皇帝的叔叔出场,海军就推举了皇后的姑丈。因为寻出一个能够统御全军的人物,不是一时所能做得到,而在历史上看来几百年不容易寻出一个来,现在英、美、法、德都感着十二分的困难。我们应当欢喜,我们应当小心,我们现在有了天然造成的陆海空唯一的领袖,譬如大金钢钻石,几百年才发见一个的,我们应当如何保重他!
新战法的方向是找到了,但是我们还要研究前进的方法。杜黑却发见了一句很重要的话,他说“未来之于现在较过去为近”,这句话很有极深的意味。我在视察欧洲战事回来,曾经说过,世界的物质总是向着新方向走,但人类的脑总是向过去回忆,所以思想的进步比物质的进步慢,我想这个意思很可以解释上文杜黑这一句话。
德国人从前总是老气横秋地讲经验,讲战史,可是现在国防部长告诫部下,在兵学杂志第一期第一条就说“一切过去的研究,如不切于现在与未来的事实,是没有用的”。法国贝当将军批评杜黑说:“他是一个革命党,他的理论虽有些邪气。但是他的方法,的的确确是正统派,是古典派。”可见杜黑的新学说,已经动摇了德法两大国军事首领的精神了。
人类的脑筋,跟不上世界的进步,这是很奇怪的真理。欧洲大战后,各国的代表,都是当时第一流人物,但是在凡尔赛签订和约的时候,这许多第一流人物的政治家,便想出种种方法来限制德国的军备。但是他们的根本思想,都是从过去着眼,所以他们的限制条件,却反转来做了德军事复兴的基础。
比方限制德国军舰不得过一万吨,德国却因此发明袖珍军舰,其使用比三万五千吨的大军舰更加便利;限制陆军不得过十万人,德国把这十万人做下级干部用,造成了义务民兵制的基础;禁止设陆军大学却使德人发明了参谋班的办法,其成绩比老在一个学堂里好;最后英国人还有一件法宝,就是经济绝交,当欧洲战争时候,这个方法的确有效,但是到了和平时代,德国却因此使工业化学得到长足的进步,没有汽油用煤来炼,没有橡皮用化学来制造,再进一步,就建设了国防经济学,使平战两时的国民经济发生了根本的联合,现在英法俄诸国倒反过来要去学他。
有一位老军官告诉我说:“世界发明一种新兵器,在战时要两年的经验,在平时要二十年的经验,才能真正会使用会发挥它的长处,如同机关枪战车都是这样。”我希望我们大家在陆海空三军统一作战的眼光下,来发扬我们唯一领袖的威光——实行我们领袖呕心沥血而创造成新兵力的神圣职务。我们还须记得:上文所谈兵学革命,不过仅仅是一点曙光,一个种子,我们还要用一切的劳力来切实追求这一点光,还要用眼泪和鲜血来切实的培养这一颗种子。
第三章 介绍贝当元帅序杜黑《制空论》之战理
我要郑重介绍这一篇文字,在欧洲就看见此文的德文稿,我不敢骤译,特请庄仲文兄求得其原本,先以法文原本翻译,再取德文以为参考。因为法文本来简洁,而欧洲名将作文,向有一字千钧之例,所以一字咬不明白,就会以误传误。此篇所译,虽字义或有未妥处,然其意义总不至于不明白。
何以我对于此文译稿如此郑重,因为这是未来战理,即新战略之曙光。
欲明未来,先谈过去。我是先在日本军队中研究德国战术,他们根本是一条路线,老师教一句记一句,自己尚不会用思想。后来到德国读了德国战术著述家巴尔克的《德法两国战术之异同》才发生对于法国战术的兴趣,才知道兵法(包括战术与战略)有种种的不同,才知道一国要有一国固有的兵法,可以盲从,不可硬造。德法两国战术的不同,如今不能细谈。举个比方,德国是外家拳,法国是内家拳。我后来读了曾国藩的《得胜歌》,深深地感觉到湘军的战术是有些法国风味,至于国民革命军战术的成功,令人完全回想到拿破仑的散兵纵队互用战术。
后来又详细研究孙子,又感到中国兵法实兼有德法之长,颇发野心,欲会而通之,以建立我中国固有之兵法。但是两种风度还是绝然不同,如何能够会通,还是困难。
最近到德国又看见德国的新战术,才觉得会通是可能。说也奇怪,如今德国人采用了法国战术,法国人却有些德国风味。现在德国军人开口闭口总是说“重点”,一个连长的口头命令,也要指明白重点在那里,又有所谓步步为营法,不仅是前进攻击,而且背进退却也是一步一步。这多是从前没有的。而塞克脱将军所主张空军和地上部队(即陆海军)同时的攻击,实在是法国当年支队战术的变相。所谓支队战术者,是诸兵联合的一部队突进于主力之前,一方破坏敌人的交通及前进,一方是掩护自己主力的集中和运动之秘密(这是弱国对强国唯一取胜条件)。而法国军事专家,近来也承认包翼运动(以前是中央突破)之可以得最大效果。(唯优势才能包翼)所以我现在得到了一个综合原则:
(1)兵法的确定是必要的(确定是预备将来);
(2)兵法的固定是不可的(固定是固守旧习),而“不为”与“迟疑”是兵法之大戒。
上文为介绍,下面开始是贝当将军写的序。
杜黑将军的著作,在十年中扰动了意大利军界,对于这个新战理的辩论,成了一个很可珍贵的教训。但他只有几个回声侵入法国,所以在法国对于此问题,不过有片段的研究,整个的原理尚没有认识。原理的根本和论战的结果,由伏几安上校很明了地发表了。他将新的研究和反省的资料,供给于拟问未来战争状态为如何的大众。
杜黑的推论,虽然采取革命态度——将已经公认之原则,加以重新估值——但他的理论根据,仍旧是很切合于传统的。结论或者歧异,他的出发点和方法是正确的。
他说“总是武器的威力决定了战争的方式”,所以一种完全新式的武器——飞机——的出现,将几千年以来的战争概念推翻了。
他理论的根本动向是在寻找战争的最大效率,这个效率要向最高阶段上去寻,就是要向国家整个的武力上求得其效率之极限。
关于陆海空军专门的特殊的情形,在理论中排除了,对于某种武力问题,一定要等整个问题解决了方才讨论。整个原理在先将各种武力的任务规定,从这里再决定他们的组织。
空军可以使用于各种范围即帮助各种战斗分子——陆、海、防空——以外,他又能在敌国领土上独立作战,发生直接的作战效果。所以空军应组成总预备队,使适合于各种活动。
战争的任务有二种:
(一)守御的任务其目的在破坏敌人之胜利。
(二)攻击的任务,其目的在自己求得胜利。
守御有了充分的工具,则其余整个的武力可以运用于决胜的攻击。其原则在“集中全力于决胜点”。杜黑选择了空中攻击方法,因为飞机是绝对的攻击工具,无法用于防御的,在这基础上建设了他的理论,所以各种武力的价值不能不重新估定。
最高司令部要完全改组,国家武力分为四种:陆军、海军、空军、防空军,都应当放在一个司令之下,由他来负他们分配之责。各方面军的指挥部,受命于最高总司令部,依他们的任务,适当地取得所要的工具,照这样才能使作战向唯一的目的上进行。各军的任务,何者应攻,何者应守,应以国家整个形势上着想,而统一于一个最后目的之下。向来各自独立作战的陆、海、空军的联合行动是取消了,现在不是“联合”,是“统一”了。力量不分散,都指向同一目的,他们可以发挥最大效能。
杜黑所采配合方法,是将陆军和海军定为防御的,而以攻击任务专责之空军。这是所谓“武力的经济使用”原则之直接应用和扩大。空军攻击的目标至为远大,他致力于减弱敌人的战争潜能,不仅攻击武力本身,且攻击武力的根本,他的目标是在敌人的土地上。对于敌人的空军,空军远征队自己具备有组织的火力可以自卫。
全部组织的目的在使四种武力适宜于完成他们的使命。这便是杜黑原理的结论,看起来是革命的,或至少有点邪气。
是否需要将一切先期决定?能否在需要之际再行决断?换一句话说,战争是否需要有原理?
拿破仑说“每一动作应该依据一个方式,侥幸是不能成功的”等候,退到需要时再取决断,是永远跟着敌人跑,制于人而不能制人。况且对于武力组织的各种论断,(军制)当然须根据于各种武力使用的整个概念(作战)。所谓“维持现状”就是等于没有理论,等于军人所犯忌的“不为”与“迟疑”。一个战争原理的成立有没有危险?战争同时有科学,也是艺术,他的性质是须经试验的,但是在和平时代,试验是不可能。我们会不会走到错路上去?因开战时几次接触而将原有理论推翻,是不是比较原来没有原理更危险?原始错误的危险是真实的,然而不该因怕走错路而引起反对原理的思想。我们应该审慎周详再定原理,以减少危险性。
一个战理的目的,是在规定各种武力运用的通则,从此寻出最好的武力组织,使用和组织之原则,是用最少限度的牺牲,得到最大胜利。因为敌人也是在寻求有利于他的同样目的,所以应将追求的目的——胜利——分成二个目的。(一)破坏敌人的胜利(先为不可胜);(二)自己得到胜利(以待敌之可胜)。或者说:先抵抗,后克服。
第一目的是反抗敌人的企图而保障国土和战争潜能。有了上述保障时方才可以进行第二目的。倘使不顾保障即寻求胜利,这是孤注一掷。
在任何情形下先要有充分的保障(即先为不可胜),对于这个问题是毫无疑义的。保障在原理上决无错误,唯一的问题是不要对于保障的效能计算错误(如筑一要塞,自以可以支持半年,结果却被敌人一个月攻破了),地上和海上的防御武器,在大战中已有改进,战后更加进步。
原理的错误,或许在第二目的,即在对于攻击方法的选择,但是这错误自有限度,即使错误因为保障方面是充分的,将来也不发生妨害。
今日的战争不但将职业军队运用,并且需要有全部资力和有自信力的民族参加。一个能决胜的攻击,不但以破坏武力为目的,并要以破坏敌人后方民族中心为目的。要用地面的武力达到这个目的,一定先要击破敌人的抵抗武力。飞机则相反,可以超越一切障碍,任意攻击地面武力或对方空军,并且打击整个敌国、他的资源、他的自信力,所以空军是良好的攻击武力。它的优越的性质,是由于本身和空间发生的。空间是苍茫,不易捉摸,他在地面海面之上,不能为地面海面所阻隔。所以人们总是依据武器技术上的功能,而决定一战争的动作。
在别一方面须注意的,是可使用的武力总是有限的,所以战理上应当决定攻击动作的方式,及其活动范围,因为到处取攻势是不可能的。旧原则“以强攻弱”仍是有价值的,它更是适合于空中战斗。旧原则“集主力于决胜点”的意义还要扩大,它推衍到将各种可用的武力来取攻势。尽防御任务的,只限于安全上必不可缺的一部。
若有一个合理的最高组织,可以避免资源的耗费和能力的分散,使用和组织的效能,应该在最高阶段觅取,正在这个阶段上需要军政和军令组织,所以应有统一的军政部和整个武力的总司令部。
杜黑曾经深刻地研究过这许多问题,他很正确的将这许多问题安排好。有几个问题,他尽了巨大的贡献。他确是第一个人能将许多军事问题,清楚明白地在合理方式上成立了。
问题的答案未必有绝对普遍性,他是为意大利求答案的,所以不可将他们全部移用于别国。我们不应放弃对某一情况的研究,杜黑也说过:“应该用自由的头脑来解决问题。”
但是原理的整个研究表示了他有许多普遍的性质。不要在某一方面任性攻击,除非自己已有普遍的充分保障。先解决整个问题,再研究各种武力的特殊问题。在整个武力的最高阶段上组织统一的军政和军令部,这都是普遍的真理,此外尚有若干条。所以杜黑原理的研究,政治家和军人应该同样注意。军事知识之活动在大战后是很可观的,新的理论在各处发生。英国的富来鼓吹机械化,德国的塞克特成立新理论,使空中攻击和职业陆军的攻击同时施行。
杜黑预定地面防守以便空中攻击。在战后许多理论家中只有他成立一整个制度。在全局上有很坚固的组织,并且在局部方面有详细的研究,只有他成立一个精确的原则,以决定各种武力之比例。
杜黑的研究是值得深思熟考的,他是新思想的无穷泉源。他所建的可惊的原理,一定可以影响明日的局势。在出发点和方法上是完全正统的,在结论上则为反叛的。不要轻忽地将他看作乌托主义者或梦呓家,或许在将来将他看成为一个先知先觉者呢。
贝当上将序
第四章 张译鲁屯道夫《全民族战争论》序
著书难,译书难,可是读书也不易。序文的价值,就在使读书的人得到一种读的方法。因为凡著一本书,对于环境的情感和时代的趋势,不是著者自身所能说明。如果读者单看书里的理论和事实,是不容易了解,而且容易发生误会。
算来已经有二十八年了,我在德国军队中同伯卢麦将军(V.Blume)的侄子在一起,从演习地回家。两人骑在马上谈天说地,我忽然问他:“你看我将来在军事上,可以做什么官?”他对我笑着说:“我有一个位置给你,就是军事内阁长(即本书中所谓德皇帝之军事秘书长)。”我说:“我难道不配做参谋总长?”他说“不是这么说的。我们德国参谋部要选择一个有性癖的,或有点疯子气的人做参谋总长。”我说:“那可怪了,不过陆军部长呢?”他说:“参谋部长是公的,陆军部长是母的,我们青年军人不想当陆军部长,因为他是陆军的母亲,要有点女性的人才干得好,鞋子也要管,帽子也要管,吃的,穿的,住的,又要省钱,又要好看,又要实用,所以俄国用擅长军事行政的苦落伯脱金(Kuropotkin)去当总司令,牝鸡司晨,结果失败了。但是专制皇帝多喜欢用这种女性呵!(当时日俄战事,
德国军人资为谈助,而对于德皇之用小毛奇有些不平。)参谋总长的性质同陆军部长不同,不要他注意周到,要他在作战上看出一个最大要点,而用强硬的性格不顾一切地把住它。因为要不顾一切,所以一方面看来是英雄,一方面看来是疯子。军事内阁长是专管人事,要是有性癖的人去干,一定会结党,会不公平;要是有女性的人去干,就只会看见人家的坏处,这样不好,那样不好,闹得大家不高兴。我是恭维你人格圆满,不是说你没有本领呵!”
“把住要点不顾一切”可以解释大战时破坏比利时中立的作战计划。细针密缕,各方敷衍,可以解释自马纳河战役后至凡尔敦攻击为止之弗尔根海(他是由陆军部长转到参谋总长的)的一段不彻底作战经过。所以我那位德国伙伴的话确实有他的真理。
鲁氏是参谋部出身的一个参谋总长材料,他是有性癖的,所以当时很受各派的攻击,后来在希忒拉政治活动中又失败了。他的“全体性战争”就说一切都以战争为本,翻转来说,正是他“把住要点不顾一切”性格的反应。德国战争失败的原因,人家都说军人太偏了。在鲁氏说,正是因为偏得不彻底。如果偏得彻底,则不是偏而是正的了。所以我们读这本书,不可批评他偏,而要领取他偏得彻底的意义。
书中有几点是因为人家攻击他,他自己辩护,所以有些过火。如同克劳寿维兹氏下战争的定义,谓“战争是政略的延长”,政客们就用此语,说军人应该听政治家的话,且举俾斯麦以为政治家统御军人成功之证。鲁氏却说“政治应包含于军事之中”。其实政治于军事之不应分立,是千古不变的原理,而是否政治家应该指挥军人,抑或军人应该执掌政治,是要看当时政治家与军人本领如何而后定。战争是艺术,真正名将是一种艺术家,他的特性是“独到”是“偏”。所以需要一种艺术家的保护者,如威廉之于毛奇,克雷孟梭之于福煦,是一种形式;菲列德之为传统皇帝,拿破仑之为革命首领,又是一种形式。鲁氏因他人借克氏之说以攻击他,他却说克氏的理论已成过去,这是矫枉过正;谁都知道克氏学说是百年以前的。他又批评史莱芬的计划不适用,也是犯这个毛病。
鲁氏又有说不出的苦衷,就是对于威廉二世,他不好意思批评皇帝。
其实政治与军事之不调和,及平时扩军计划(鲁氏的)、战时作战计划(史莱芬的)所以不能实行之故,都是这位平时大言不惭、战时一筹莫展的皇帝的责任。不好意思说东家,所以把店伙一个一个的骂。读者应当观过知仁,不要责他蛮横,要原谅他的忠厚。
以上所谈不过书中末节,还不能说到本书根本精神。这本书的根本好处,在对于未来的战争性质,有明切的了解,对于已往的失败原因,有深刻的经验。它的好处,我可以综括地给它一句话,叫“民族的第二反省”。
当一个民族吃了大亏之后,天然的会发生一种重新估计运动。但是革新运动的人物,大都在当时失败过程中不曾负过相当责任。群众本来是情感的,所以这时候只知道清算过去,因为破坏一切的理论很容易成立,却不能指导未来,因为改造社会的实际不是靠理论,而是靠行动。民族第一次反省的过程,总是这样,所以真正的成功,必在第二反省时代。这个时
期大约总在二十年左右,所以法国七十年大败之后,他的真正国防力是到八十八年才成立的。大战后的德国第一反省,是社会民主党时代,所以到现在才有这第二反省的呼声。普鲁士军官,从小锻炼身体,寿命很长,所以在第二反省时代,还有得到当年身负重责的老人,本其实际经验,发为革新运动之指导。这在德国民族看来,真是鸿宝。
未来战争到底是怎样呢!如果我举德、俄、日、意等国的议论来证明,人家又要说:“军人蛮横”,迷信独裁,再不然又做了人民战线的敌人,破坏和平,罪该万死。
我如今一字不易,将世界上号为第一等爱好和平的国家美国人说的话,来证明一下。布罗肯比尔中校说“如果用毒气来杀人还不够刻毒,化学战不以杀人为目的,而以减少敌人抵抗力,增加敌人后方负担为最高原则。美国化学战部队所用的药剂虽有多种,主要者为糜烂毒液。该毒液有些茴香香味,色暗红,不易挥发,较气体易于保存,便于运输,地上动物着此液后,即能传染。中此毒者,若立刻进入病院,疗治得法,数月后可以痊愈。盖此毒液之效能,不在致敌人于立死,乃驱敌人入医院,既不能战斗以为吾害,又不能工作以助国家,反加重其后方负担。且此人若不急进医院,则其衣履身体所到之处,皆有散布此毒汁之可能,吾人飞机、炮弹所不到之处,敌人可代为散布毒液。据现在所知,欧洲各国所制的防毒面具,对此毒液毫无用处,因此毒非藉呼吸而发也。此种防御服装,美国业已制成,惟全身不通空气,故不能久用,且为价甚昂;且此毒液之野存性,在最干燥之天气中,尚可达六时以上,若天气潮湿可达数日。其比重较水量为重,故可用飞机由空中洒射,决无因风向关系,而害及使用者之危险性。且其挥发性极低,比重较大,化学成分极稳定,故用普通解毒法毫无效力”,云云,这是以威尔逊十四条和平主义国家的办法,不杀人比杀人还要凶些。所以未来的战争不是“军队打仗”而是“国民拼命”;不是一定短时间内的彼此冲突,而是长时间永久的彼此竞走。
就既往的亲身经验而说,则此书第四章一字一珠,最为精粹,这是花了无数的金钱与生命,所换来的将来军事教育方针。如同世人谈到军纪,总以为就指兵卒能机械服从而言,其实德人军纪,立于(一)自发的精神力——信仰与觉悟,——(二)自动的行为力——技术的习惯与体力之支持——决不是区区集团教练所能养成。而有待乎最高深的精神指导。军纪所要求于兵卒者,在性格强硬,并不是柔软的服从。达尔文说得好,军纪者,在上下之信任,不是服从就算的。
我希望读这本书的朋友们,切实地一想,世界的火已经烧起来了——逃是逃不了的——不过三四年罢!
民国二十六年一月蒋方震序
[book_title]第三篇 从历史上解释国防经济学之基本原则
第一章 从中国历史上解释
国家士气消沉到如此地位,要不指出真正一条路线,一件法宝,谁还能取得一种自信力。唯心耶?东方文化耶?禅家的心性、宋儒的理气,移植于东邻以养成所谓武士道,而出产地之中国则无役不失败。唯物耶?西方文化耶?瓦德之机器、爱迪生之电气,在他人以之殖国富、扬国威,以建设所谓资本主义。五十年前之日本亦一半殖民地耳,而较日本输入西洋文化更早之中国,则农村宣告破产,工厂要求救济。人之无良,百药罔效耶?果尔则华族一名词,早应消灭于数百年以前,而何以时至今日犹有此一大群众生息于大陆?我们且检讨过去,找出华族的真实本领是什么?
我于民族之兴衰,自世界有史以来以迄今日,发现一根本原则,曰“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一致则强,相离则弱,相反则亡”。生活与战斗本是一件东西从两方面看,但依经济及战斗的状态之演进,时时有分离之趋势。希腊罗马虽在欧洲取得文化先进美名,但今日继承希腊罗马文化的却并不是当年的希腊人罗马人。具有伟大的文化而卒至衰亡的总原因,就是生活工具与战斗工具的不一致。
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之一致,有因天然的工具而不自觉的成功者,有史以来只有二种,一为蒙古人的马,一为欧洲人的船。因觅水草就利用马,因为营商业就运用船,马与船就是吃饭家伙,同时可就是打仗的家伙,因此就两度征服世界。有费尽心血用人为制度而成功者,也有两种:一为欧战时才发明,十年来才实行,西人的国家动员;一为中国三千年前已经实施的井田封建,它的真精神就是生活条件与战斗条件之一致。
封建不是部落割据(近人指割据部落思想为封建思想者,系用名词的误谬),是打破部落割据的一种工具。封就是殖民,建就是生活(经济)、战斗(国防)一致的建设。井田不是讲均产(在当时也不是一件奇事),是一种又可种田吃饭又可出兵打仗(在当时就是全国总动员)的国防制度。懂得这个道理的创制的是周公——继承的是管仲(《左传》:“齐之境内,尽东其亩”,就可证明田制与军制国防之关系)——最后成功的是商鞅。井田制到商鞅已是八百多年,一定是同现在的鱼鳞册一样,所以开阡陌正是恢复井田。这是我发现出来的华族的真本领,诸公若能系统地叙述,出来使青年感觉到我华族固有的本领之伟大,从前可以统一亚洲大陆,将来何尝不可以统一世界,或许于现代消沉的士气有点补救。
但是要实行此种一出两便的制度,必须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要实际与理论绝对地一致之人才。《左传》到现在还是世界上最好的一部模范战史,它叙述城濮之战时说:“晋文公作三军,谋元帅。曰郤氏可,说礼乐而敦诗书。”像现在的想象,礼乐诗书到底是不是做元帅的唯一条件?其实当时的一群贵族,没有一个没有部属的,也没有一个不会打仗的,从这许多武士中间,寻出一位“说礼乐敦诗书”的人来当元帅,这自然是正当。因为那时贵族的教育,是礼、乐、射、御、书、数,件件都是人生实用的东西。
陶希圣先生在游侠研究里,指出了两种不同的团体,我见了欢喜得了不得,这是历史上的大发明。
而我以为就是这一点是三千年来民族衰败的致命伤。项羽的士族团体既失败,而韩信死、张良逃、萧何辱,自此以后活动分子与知识分子不绝地暗斗(莽操之篡与历代的文字狱),知识分子之内又每形成两派自相残杀(历代的党争)。一民族中的最重要的细胞,始终在暗斗的状态下,因此养成了知识阶级的两件不可救药的痼疾:一、就是不负责任(读书人的
最高理想是宰相不是皇帝);二、就是不切事实(自礼、乐、射、御、书、数的六艺而改为诗、书、礼、乐、易象、春秋的六本书,是一大关键)。
譬如酿酒,酵素坏了,譬如爆药,电管湿了,举天下之良法美意无上妙品,一一须经过这一道腐败幽门,而后能入于中国社会,百药罔效之总因,岂非在此。
历史上也曾发现几次沉痛的呼声,如清初顾亭林之提倡朴学,就是对于不切事实的反抗。但这种运动因为活动分子与知识分子暗斗之结果,事实派的颜元、李刚主终归失败,而一变成为考据。考据派的精神果然是科学的,但实际上还是几句死话。太平天国时代胡文忠的包揽把持,曾文正的《挺经》第一章,就是对于不负责任的反抗,但仅仅能做到一部分的成
功。而从暗斗出身之李鸿章,仍为这不负责任、不切事实的大潮流所打倒,以演成今日刻骨伤心的外交局面。
活动分子即主权阶级的性格,就是根本与知识分子相反,他的长处(1)是肯负责任,但是容易流为武断,(2)能切事实,但是容易流为投机。武断则不能集众人之长,投机则不能定久长之计,这两件事于近代式国家发展是不相宜的。
知识分子道德上也有他的特长,(1)他能自持廉洁,(2)能爱护后进。惟其自持廉洁,对于物质的欲望较淡,精神上有自己娱乐之处,所以当君国危难的时候,牺牲区区生命不算一回事。历代殉国诸人的真精神,我以为根据于此而来的。唯其爱护后进,故传授学徒,著书立说,使几千年的历史有继续不断的成绩。王夫之、顾亭林于国亡家破之后,犹拼命著书,所谓“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养成了华族悠长的气概。
汉高祖自己说“我所以得天下之故,有三不如”,这是三千年历史上成败之标准,就是主权阶级(即活动分子)与知识分子合作,则其事业成,不合作则其事业败。所以中国治世时代,必以圣君贤相并称,乃至做坏事,也必须土豪劣绅互相勾结。这中间出身于知识阶级,而肯负责任能切事实的人,只有诸葛亮、王安石、张江陵(张居正)、曾国藩诸人,在三千年中占极少数。
秦汉以后,政权武力知识分裂了(从前集中于贵族阶级),所以政治上有不断的竞争,而华族就渐趋于衰弱。但是我华族在这种压迫之下(竭力奋斗继续了三千年),还做一件惊人的大事,就是对于物的工作,就其奋斗的精神言,似乎蒸气机关的发明,未必算这么一回大事,从造纸、印刷、陶瓷、漆、建筑、雕刻乃至水车、机织,件件有独到的发明,不过为知识阶级所瞧不起,故不能有文字的记载,而学术的积聚性不能发扬罢了。
近五十年来,社会受环境之影响,发生了大变化,但其政治的演进可以分作几步说,第一步是知识与武力的合作(一、知识分子投身为军人,二、军人入学取得知识,三、社会中知识分子与活动分子的合作),这中间的聚散成败,有事实的证明,不必详述;第二步,当然是政权、武力、知识的一致,但应当切实注意者,就是知识分子还是不能切实的统制物质,所以民族的生活上根本发生了问题,而其所以不能统制物质的原因,也仍是因不负责任、不切事实的两大弱点而来。
从顾颜的朴学精神,曾胡的负责态度,或许可以在酵素电管中,加入一点新生命罢。但是新式的社会,更有一样要素名曰“组织”的,这组织两字的意义,就是说一件事,不是一个人、一个机关负责任,而是各最小单位(个人)各负各的特别责任,而运用上得到一种互助的成功,这就是新经济的要点,也就是国防的元素。我们还有一句俗话“行行生意出状元”,这是中产阶级的反抗呼声,也就是将来物质建设的基础。我们现在可以说有强兵而国不富者矣,未有富国而兵不强者也。
说一句牢骚的话,商店的学生、工匠的艺徒,要是夜间能读上一点钟的书(就是在实际的事物中过生活的人而能攫取知识),恐怕倒可以负起复兴民族的责任,而每天坐汽车、包车,在中大学上六时以上功课的,恐怕将来只能做学理上的教授罢了。
民国二十三年五月稿
第二章 从欧洲历史上解释
近时许多人喜用“东方文化”、“西方文化”等名词,我根本有些怀疑
“文化”二字上面,是不是应当加上一个笼统的方向形容词。印度文化在汉唐时代根本是西方的,现在用什么理由把他归入东方范围以内?而在欧洲看来,希腊的文化才是东方文化呢!新渡户博士说,“土耳其强盛了才把东西隔断,从前根本没有这一回事。”这话是对的,但是各时代各区域的生活基调有许多不同,却是事实。我说:这个生活基调,才是文化的根本。
“有无相通,供求相应”,这是商业精神,即商业生活的一种基调;“自给自足,无求于人”,这是农业精神,即农业生活的一种基调。这两种生活基调根本不同,所以影响到思想、制度、习惯(总言之为文化),处处成一对立的状态,但是实际生活上农人免不了交易,商人也得注意原料,所以农商之间既有调和,又有冲突,结果更有演变。我用这一个基本观念来看欧洲的历史,自觉另有一种色彩;并且用此来解释现在所谓“全般欧化”、“中国本位”的论争也觉得比较妥当。如今且将农业商业两种生活的不同方面来对照一下:的本体,故对数字养成一严肃习惯。故养成笼统习惯,结账抹零。
商业文化之基调
地理 海……交通
道德 独立自由——个人主义
国家 国家发源于市府。
社会 契约
经济(一)
重“余”,余即利,即商业存在的本体,故对数字养成一严肃习惯。
运用(二)
以生命在交通,故重周转,确立信用制度,资本能集中对于科学能利用前期科学,即蒸汽机关之类,能利用后期科学,即土地肥料之改良,之利用(物理的)轻工业属之。及煤制汽油之类(化学的)重工业属之。影响于军,取攻势以开辟世界,觅商场,求原料。
农业文化之基调
地理 陆……区划
道德 忠孝(爱)——家族主义
国家 国之本在家。
社会 感情与信仰。
经济(一)
重在生产之本体,对剩余不甚注意,故养成笼统习惯,结账抹零。
运用(二)
生产易,运输难,故只能各个的贮蓄,不能流转,故不能集中事及国防,取守势而效死勿去,守坟墓,保家室。
大家都知道海岸线的绵长,是希腊文明一个决定的因素。海岸有何用处?又知道罗马是一个半岛,何以半岛能发展文明?这就是海,就是交通,就是便于运输货物的水的交通。所以希腊人当他进化到了农业生活,他的生产品立刻可以向外推销,而国外许多新鲜事物,时时来刺激他的生活,伟大的希腊文明就从此产生了。可是即就希腊本身论,已有雅典、斯巴达之分,雅典重商重海,斯巴达重农重陆。罗马大帝国继承希腊文明,在农商的调和上比希腊进一步;他靠海的财源文化来发达陆上,所以船果然发达,车亦有进步。他的驰道从欧洲大陆筑起,一直通到君士坦丁,海岸形胜的地方。
如果说文明一定有征服野蛮的力量,那么希腊的文明就不应中断?如果有了文明还是要中断,那么要文明干吗?咳,话不是这样说的,文明是好的,但是要顾虑文明本身自己出毛病!
商业文化靠的是交通工具,希腊时代的工具只有帆船,只有马车,他的能耐只限于地中海一带,他的市场有一定的限制,经不起几百年的有无相通。通到了没有再通的余地,他的文化自然的是停滞了,衰颓了。已经有钱的人安于逸乐,没有钱的人无法发展,日耳曼的蛮族起来了。
近代的人称中古时代为黑暗时代,这真是商人的瞎说。中古时代有很高尚的文化,不过是农业的罢了。德国人现在很了解此意,所以将拿能堡做了国社党集会的中心。这件事教授们切不可小看他,他得了现在新文明的曙光了。
农业文化讲区划,所以有封建制度,重家庭所以讲爱,靠天所以信宗教,讲气节所以有武士道(纯粹的商人只是要钱,所以犹太人为人排斥),讲公道所以有基尔特的组织。不过说他黑暗可也有一个理由:就是知(知识)与行(实行)分离了,知识给教士包办了,中古教会也用了不少的愚民政策。就实际生活言,在当时打仗同种田,实在不需要识字念书,自给自足,老死不相往来,不比商人,他需要交通,需要文字,时时看见新鲜东西要用脑筋,我敢断定中古时代的武士同农民根本不识字(拉丁文)。
封建时代,商业退化了,休养了几百年,重新再起,起因就在于宗教政治运动时十字军东征。十字军到处设兵站,要运转货物,商人抬头了,各地的所谓自由市出来了,东方希腊的东西又为人所注意,于是新文明又发动了,即所谓文艺复兴,从农业文化又一转到商业文化。
无巧不成话,这时候一个哥伦布发现了美洲,替商人找到一个新市场,替欧洲人找到了一个发洋财的机会。接二连三的,印度、亚洲等新市场陆续发现。而在航海术进展了三百年之后,才有一个瓦特发明了蒸汽机关,欧洲人真是笨。
蒸汽机关中古时代未必没有人想到,可是农人根本用不着,也没有能力集中资本来建设运用,天造地设地让商人来改革他的交通工具,现在算来不到一百五十年就让欧洲商人把世界占尽了。
五百年来的商业,可以说发展得如火如荼,所以市府的势力一天一天地扩大了,渐渐成功了近代式的国家。契约性质的宪法、个人主义的自由,做了新国家的两条柱础,而科学发达,竟是如虎添翼地替商人确定了万世一系的主权。因为这种文化时间太长久了,范围太扩大了,许多学者们多以他作为天经地义,而中古时代的老朽,当然给人家看不起。
不过仔细考察,这种商业文化的发达,还有许多仰仗中古时代的遗传,如同艳称英国政治的,所谓绅士风,所谓运动精神(Sportsmanship)。我此次到美国,在黄金锁子甲中,还把着他一点清教徒的脉搏。大战时代,英国学生的勇敢,令人回想到当年的骑士的风度。日本也有所谓士魂商才。
海国文化的王冕,从希腊罗马经过荷兰西班牙而传袭到英国,当然是自然趋势,但是到世界市场没有开辟余地的时候,这个王冕就发生问题了。
第一个发野心的就是以农业起家的日耳曼种的德国,他凭他四十年的努力,从一个农业国脱胎地变成工业国,以五千万人口而无限制的大量生产,除向外发展外当然是别无办法,因此就发生了欧洲大战。上帝给他一个“忘本”的训诫,没得吃了,机器真造不出面包来,饿了!败了!可是商业文化到此就形成了一个划期的段落。
最早产生自由理论的英国,经过沃太华会议把自由贸易取消了,世界这里一群那里一堆,形成了经济集团(从交通变而为区划了)。战时既然可以海上封锁,那平时就得自给自足,世界公认流通的金子,一律装入仓库,代之以各国的信用券。最奇怪的,现代第一流摩登的国际贸易,倒车开到三千年前农业初成功时代的物物交换!
所以法西斯也罢,国社党也罢,苏维埃更逃不了所谓五年计划、四年计划,都是一种农业文化的新表现,这不是一定说农业文化的优越,可是商业文化的破产是决定的了。英国人听见法西斯、国社党、苏维埃都有些头痛,其实许多事件,还是他自身先进国开辟出来的。消费合作社在英国最先创办,成绩也最好,这不是废商的先声?基尔特明明是中古时代手工组织的遗产,英国就首创所谓基尔特社会主义,这就可见我所谓“演变”。大陆的农业统制精神,乃孕育于商业自由的海国,这是因为商业顶发达的国家,感受痛苦亦最大,因为商业扩充同当年地中海文明一样,受了天然的限制!
这中间科学的进步也是一大原因,如果许多天惠不厚的国家,根本上不能自给自足,那么这国际贸易还可以相当维持,但是现在化学工业进步,汽油也会人造,橡皮也会人造,于是工业家就同农民合作,而商业走上了自杀的一途。这种新农业文化的趋势,影响到制度上有两种需要:(一)专制的政治 即首领制。如今日美国罗斯福,且权力加增;(二)民主的经济 即协作制,以职业代表成协作会议。
今日世界都处于准战争状态之下,犹欲举大战前的民主政治议会制度以为鼓吹文明之具,真可为不知时务,所以政治上之必用首领制殆无疑义。但是统制经济名义虽则是国营,实际则是劳资合作。生产与分配均趋合理化,实含有至大之民主精神,故俄之合作社,义之“行业合作国民会议”都建立在这个精神上。今日首领制之根本不同于古代帝皇专制者,其原因全在于此。这种经济的议会制度、政治的专制办法,实为国民总动员的根据,也就是国防经济学上基本原则之实现。
[book_title]第四篇 二十年前之国防论
第一章 政略与战略(敌与兵)论战志之确定
无兵而求战,是为至危,不求战而治兵,其祸尤为不可收拾也。练兵将以求战也,故先求敌而后练兵者,其兵强;先练兵而后求敌者,其兵弱。征之以中外古今之事,而可信者焉。
日本,今之所谓强国也。明治七八年,兵不满万,而处心积虑,以中国为敌,二十年而后济。甲午之后,兵不满十万,而卧薪尝胆,以俄罗斯为敌,十年而后济。以明治七八年之情况而言征韩,以二十七年之情况而言拒俄,不几其梦呓乎,而梦呓则居然成事实矣。
普鲁士,今之所谓强国也。千八百○六年,全军瓦解,以养兵不许过四万二千之条件,屈服于拿翁,仅延余喘,幸也定报法之志,六年而小成(滑铁卢之役),六十年而大成(普法之役)。
法,亦今之所谓强国也。革命之际,与全欧为敌,而拿翁于纷乱之余,乃以之摧奥残普。普法战争以后,赔款割地,而复仇二字,幸以维持其军队。至于今日,志虽未逞也,而成效则已昭著矣。
淮军之兴也,以三千人密闭于舟中,越千里而成军于沪上。当是时,上下游皆敌也,湘军之起亦有然。而洪杨之敌,乃不在百年来政府教养之制兵,而在二三读文章讲理学之书生也。
等而推之,迄于古昔,则凡治兵于四面楚歌之地,欲突起以成功者,其事较难,而成功者独多;制兵于天下升平之日,欲维持于不敝者,其事较易,而成功者乃绝无也。盖惟忧勤惕励之诚积于中,斯蹈厉发扬之致极于外,故曰“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呜呼可以观矣。
然则敌犹是也,而兵不振者,则何以。故曰兵者,以战为本,战者以政为本,而志则又政之本也。
国于世界,必有所以自存之道,是曰国本。国本者,根诸民族历史地理之特性而成,本是国本。而应之于内外周围之形势,以策其自存者,是曰国是。国是者,政略之所从出也。战争者,政略冲突之结果也。军队者,战争之具,所用以实行其政略者也,所用以贯彻其国是者也,所用以维持其国之生存者也,故政略定而战略生焉,战略定而军队生焉。军者国之华,而未有不培养其根本,而能华能实者也。
战争为政略冲突之结果,是为近世战之特性。日俄之战,俄罗之远东政略,与日本相冲突也;今日之欧战,德国之世界政略,与英俄相冲突也。庸讵不可以交让乎?藉曰政略可以交让也,国是而可以交让乎?国本而可以交让乎?不可以让,则彼此各以威力相迫,各欲屈其敌之志以从我。近世兵学家下战争之定义曰:战争者,政略之威力作用,欲屈敌之志,以从我者也。夫曰屈其志,乃知古人攻心之说,真为不我欺也。
政略之相持,非一朝夕之故也。其端绪,可先时而预测,故其准备可先事而预筹,夫而后可以练兵焉。英之为国,环海而重商,制海权其生存之源也,故其治海军也,以二国之海军力为标准。德之为国,当四战之地,左右邻皆强,无险可恃,则恃以人,故其治陆军也,以东西同时受敌为标准。政者,战之原,敌者,兵之母也,故治兵云者,以必战之志,而策必胜之道者也。
所谓立必战之志者,道在不自馁。夫强弱无定衡,英俄德法,今之所谓强国也,望尘而不可及者也。入其国,觇其言行,何其危亡警惕,不自安之甚也,此见强者之未必终强也。五十年前之日本,百年前之德国,败战及革命后之法国,彼惟不以现状自堕其志气,而至今日耳,此一言弱者之未必终弱也。惟志不立,万事皆休,夫慑于外患者,退一步即为苟安,故古人必刺之以耻,而觉醒之,故曰知耻近乎勇,又曰明耻教战,耻者馁之针,志之砭也。
所谓策必胜之道者,道在不自满。昔普之覆于法,盖为墨守菲列德之遗制,而拿翁三世之亡,则在轻视普人之军制。盖兵也者,与敌互为因缘者也。人得其一,我得其二,虽少亦强;人得其十,我得其五,虽多亦弱。故彼此之不耻相师者,正以其彼此互为最后之标准也。夫习于自满者,进一步即为虚骄,故必戒之以惧,而收索之。故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惧而谋,谋而成,所谓策必胜之道也。惧者满之药,而谋之基也。
必战者,至刚之志也。必胜者,至虚之心也。二者相反,而实相成。夫志卑者轻物,志之坚者,求之诚也,见之明者,行之决也。贤者负国之重,必以至刚之志,济之以至虚之心,而其入手治兵,首在择敌。
择敌奈何,有直接以至强为敌者,擒贼擒王之说是也。至强者即对于吾国本,而为至危者也。有先择一易与者为敌,而间接以达其抗拒至强之目的者,偏败众携之说是也。政令修,财用足,民气强,则用前策,其径捷,其时促,若今之英德法是也。若夫国家当积弱之余,威信未立,则当用后策。昔普欲战法,而先试之于奥,意欲战奥,而先试之于俄,盖凡百困难,随一败以俱来,即随一胜以俱去。贤君而当弱国,则恒能于万难之中,适用其偏败众携之略,以渐进而达其最终之目的,其取径迂回,其用心尤苦也,慎之至,明之至也。虽然,就军言军,是二策者,皆可也,皆足为军事之根本也。惟有二途,则大不可,一则甲可战,乙可战,乃既欲战甲,又欲战乙,是则大不可,备多者,力分也;一则甲可战,乙可战,乃今日欲战甲,明日复欲战乙,则大不可,心不专,力不举也。
故练兵二十年而适以自累者,本不正也,政不举也,志不立也。
策二章 国力与武力与兵力
武力者,国家所用以贯彻其国是之具也。就广义言,武力即国力也,就狭义言,则国力而加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是曰武力。溯国力之原而分之,人一也,地二也,物产之生殖力,三也,机械之运动力,四也。是四者,孰纲维是,孰主张是,则有至重至要之政治力(即国家主权的发动也),五也。
所贵乎武力者,谓其有军事的组织锻炼也。而此组织锻炼之原动,实即发生于第五项之政治力。是力者,至高无上,为国家存在之原,即为武力发生之本。
凡测力之大小,必自两方面,一则品质之精粗,一则数量之多寡也。
“国力者,人力之集也。国力之要素,以国民之体力、智力、道德力为主。而道德力之左右于武力,则尤大,即节俭而忍苦、果敢坚毅、富于爱国心、而重义务之国民,较之流于安逸、习为骄奢、陷于怯懦者,其数虽有天渊之差,而武力则有过之无不及者。故曰国民之价值,当战争之难,而上下悉显其真。在上者流于逸乐,则武力之节度缺,在下者习于固陋,则武力之锋芒钝。”(将官伯卢麦著《战略论》)
次人心而为武力之原质者,则材用是也,材用以求之本国为原则,农业其一也(粮秣),工业其二也(武器),矿业其三也(煤铁),牧畜其四也(马驴),纲维是四者,而为之主者,则国民之经济,国家之财政是也。近世之战,其准备极于一针一线之微,其影响及于一草一木。故德国开战后令公园竹草改植番薯,其困苦,迄于一饮一食而有限制(英德皆然),其反动入于国民之生计者,至深且巨。故经济财政之整理法,亦为武力之最要原质。
此外则地势交通,亦与武力至有关系。区而别之,约有数端:(一)国土之广狭及人口之稀密,如地大而人疏者利于守,地小而人多者利于攻是也;(二)国境之形状及国内之地势,如英之海、俄之草原、瑞士之山,皆于战争时显其重要功能;(三)国内之交通线,由此交通而各种材用集合之迟速,军队运动之难易生焉。便者,以一作二而有余;难者,则以十当一而不足也。
要之,武力者,国力之用于战争者也,变国力为武力,则有视乎国家政治之机能。国家(非政府)者,有至高无上之权,得自由处分其人民之生命财产者也,而其能力之大小,则一视其组织何如以为定。政体也,制度也,行政也,皆所以为武力之原动者也。土地愈大,人口愈众,则其关系愈密切。欲竭全国之力以备战,则必其元首公明而有定力,其政府勇敢而极锐敏,而各机关又能各竭其能,而互相为用。主宰无定力,则众说扰而能力蹇滞;建制不完密,则机关不足,而布置乖张。国愈大,事愈难,而武力转有因国力之大,而益小者矣(伯卢麦《战略论》之说)。
欧洲诸国,自宪制实行以来,国家之组织日备,政治之机能日强,而人民之担负亦日重。现役之兵数,以人口百分之一为准,每年之军费,以国费三分之一为准。准者,言其极度,不可再逾者也。由是范围,而加以精密之编制法,运用而周转之,则有事之日,皆能倾其全国之力,以从事于战争,可谓极人间之能事矣。然亦有以野心及恐怖心之故,养过大之兵力,而卒至财政穷乏,不能一战者,则又以兵力过大之故,而武力转因之而小者焉。
故武力与兵力不相同,兵力者武力之主体,而兵力非即武力也。武力者,就其用而言也;兵力者,就其体而言也。欧洲之最强国,不必即为东亚之最强国也。今日军队,纵曰因粮而敌,而必取其用于国,故力之大小,一视后方之交通关系为断。日本之所以胜兵力十倍之俄罗斯者,此义是也。
兵力与兵数,尤不可混。数也者,就人马材料之数量而言;力也者,则数量外,加算以人马教育之程度,材料品质之精粗者也。故必综合无形有形之两元质,而兵力之真义乃见。有形者易知,无形者难求,其在军资定额有一定之范围者,则数量之增,未必即兵力之大也。
凡兵力以其类别之为二。一曰陆军,以陆地战争用之人马材料,而加以军事时组织锻炼者也。军队云者,所以自别于乌合之众,为陆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一曰海军,以海上战争之军舰、水雷艇、商船之武装者,而加之以军事的组织锻炼者也。舰队云者,海军兵力之具体名称也。陆军资陆战之责,有时补助海战者,如军港之陆上攻守是也;海军负海战之责,而有时补助陆战者,如陆上之准备,及运输之护卫等是也。
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则立宪制度是也。为一切军事之原动,而国军组织之根本者,则义务征兵制是也。新国家有是二者也,犹若车之有两轮,鸟之有两翼。而二者之间,尤有至深至密切之关系。自国家言,则立宪制度者,求其个性之发达,故自由者义取诸分,对内者也;义务兵役者,求其团体之坚固,故强制者义取诸合,对外者也。自人民言,则既有与闻政治之权利,即当然有保卫国家之义务。是故宪法兄也,征兵令弟也,而双生焉,孕育于法国之革命。自由主义,其先声也,成长于普鲁士之行政改革;民族主义,其中坚也,结果于今日之战争;帝国主义,其尾声也。呜呼,吾人读普国名相斯得因之言,而怦然心动也。斯氏之言曰:“凡国家失其膨胀之势力于外者,则当蓄其强固之实力于内。是力也,不在其政府,不在其贵族,而在其全国之人民。欲国民之发达进步也,当予以自由,而使各阶级平等于法律之下。故第一农民,当解放也,惟自由之劳动,始能保国于不敝也,当予以土地所有权,惟独立之地主,乃勇于卫其家,即勇于卫其国也;第二市民,当予以自治权也,市政及市会之发达,德族之所以自豪于中古也,摅怀旧之蓄念,历史观念,爱国之源泉也,自治植其础,而官治乃增其力也;第三贵族,当教以惟国家存在,而贵族乃始尊荣,亦惟贵族不自私,而国乃始强盛。特典也,特权也,利之适以害之也。政府有司,不求知识于簿书,劳精神于会计,首当与国民共生活,而研究其真正之情实,而施政方针,当力与当时之实情相应。”
故德国义务兵役之发源,表面由于条约之束缚(拿破仑限制养兵不得过四万二千人),而精神实由于行政之改革也。却隆霍斯得者征兵制之鼻祖也,当时为陆相,而斯得因则首相也。呜呼,伟人之心力与际会,其于国家也,至矣哉,至矣哉!
第三章 义务征兵制说明
此次庐山训练奉命说明义务征兵制,故重将此章加印,以备与下篇附录之义务民兵制相参考。
兵在精,不在多,斯言至矣。盖谓兵力之大小,不在其数量,尤其在品质也。虽然,使彼此之精度相等,则求胜之道,将何从?数等者求其质之精,质等者求其数之多,自然之势也。
既欲其精,又欲其多,而国家之军费,则又有一定之范围,不可逾,于是义务兵役之制起。是故纯粹自军事上之目的言,则征兵制者,以少数之经费,得多数之军队,而又能不失其精度是已。
所谓费少而兵多者,等是养一兵之费也,更番而训练之,能者归之野,更易时新,以二年为期,则四年而倍,十年而五倍之矣。所谓兵多而犹不失其精度者,自精神言,则用其自卫之心以卫国,其职务既极其崇高,其欢欣亦足以相死;自技术言,则服役时,教之以道,归休时,习之以时,自能于一定时限内,不遗忘而足为战争之用。是故佣兵者以十年练一人而不足,征兵者以一费得数兵而有余也。虽然,不可以易言焉。武力之大小视乎国家之政治机能,盖征诸义务征兵制而益信。征兵法者,关于义务兵役之条例也,其条理之繁密、关系之复杂、事务之烦重,盖非有至勇决之方针,不足以启其端,非有至完密之组织,不足以竟其绪也。在昔德法,在今英伦,皆当国难至深之时,而勉焉而为此。人心之好惰也,民非强迫不肯服兵役,国亦非强迫,不能行征兵也。昔法人首倡征兵,乃一变而为就地制,再变而为代人制,名虽存,实则亡矣。是倡之者固贵乎勇决,而行之者尤贵有周密完全之计划也。(就地制者,一区内限定出若干人之谓,代人制者,以金钱雇人自代也)
五十年来各国之敌忾心以互为因缘,日结而日深;而各国之征兵制,亦互相则效,日趋而日近。今姑就其繁重复杂之制度,条举其通则,而列其纲,则有三:一曰法律上之规定,二曰行政上之组织,三曰实行上之事务是也。
征兵制之关于法律者,一为兵役之种类,一为服役之期限也,各国通则如下。
凡国之男子自十七岁,迄四十七岁,皆有服兵役之义务。(四十七岁至大限也)
凡兵役分为常备兵役、后备兵役、补充兵役、国民军役,常备役七年,内以三年为现役,四年为预备役。
现役者自满二十岁者服之,平时征集于军队中,使受正式之教育,其期以三年为准。近世欲军事教育之普及,则步兵有改为二年者,现役既毕,退归预备役,返诸乡使安其生业。每间一年,于农隙后征集之,使习焉以备战时之召集也。将军哥尔紫曰:组织一国之兵力,以青年男子为限,盖其气力,能置生死于不顾,而好临大事,其体力,能耐劳苦,而服惨酷辛勤之职务。德国军制之常备军,以三十岁为限,盖兵力之中坚,而负战斗之主要任务者也。
后备役十年,以满预备役者充之,战时多用之于后方。日俄之役第一线之力二十五万,而战斗员之总计,乃及百万。将军哥尔紫复曰:老兵亦有老兵之用,盖铁路、占领地、兵站线之守护、粮秣兵器之护送、土匪之镇压,在在有需于兵力,其任务虽不若第一线之重要,而一战争之成功,亦必相需焉而始有济者也。
补充役十二年,国家不能举所有壮丁,一一使之服兵役也,则编其余者于补充役;于农隙则征集之,施以短期之教育,视其年龄之大小,战时或编入守备队,用之于后方,或编入补充队,以为第一线伤亡病失之预备。
国民兵役,分为第一国民军、第二国民军。第一国民军,凡满后备役及补充役者充之,曾受军事教育者也;余者为第二国民军,未受军事教育者也。国家当危急存亡之际,兵力不敷,则召集之。
凡处重罪之刑者不得服兵役,是曰禁役;凡废疾不具者,得不服役,是曰免役;体格未强壮,或以疾病,或以家事,得请缓期以年为限者,是曰延期;在专门学校及外国者,得缓期至二十八岁为止者,是曰犹豫。
准乎此,而品质数量之间,得以时间财政,为其中间调济焉。欲其质之精也,则增其常备役之人数,而短其服役之时期;欲其数之多也,则长其预备役之时期,而多其服役之人数。财少则求其周转于时,时急则量其沽费之财。操纵伸缩,可以自如,而国家之武力,乃得随时与政略为表里焉。
关于征兵上之行政组织,则区域之分配,官署之统系是也,各国通则如下。
分全国为若干区,是曰军区,凡一军之征兵事务属焉。海军又分为若干旅区,每旅之征兵事务属焉,每旅区又分为若干征募区。征募区之大者,再分为数检查区,是各种区域必与行政区域相一致。除占领地及异民族外,以本区之民为本军之兵为原则。军民之关系密切,一也;易于召集,二也;各兵之间,各有其邻里亲戚之关系,则团结力益固,三也。
中央之征兵官,以陆军及内务之行政长官兼任之。各军区之征兵官,以地方之司令长官(军长或师长)、行政长官(省长)任之。各旅区,旅长及该区之行政高级官任之。各征募区,以征募区司令官(专设)及该区之行政官任之。必军民长官合治一事者,盖微独事务上,有俟于各机关之互相辅助也,其制度之原理,既发动于国民之爱国心,而事务之基础,亦导源于国民之自治团体,势有所在不得不然也。
关于征兵实行上之事务,复须别为三:一曰征集事务,平时征集之使入营受教育也;二曰召集事务,当战时召集之使出征也;三曰监视事务,监督有兵役义务之人民,使确实履行其义务也。
征集事务,大别为四:曰准备,曰分配,曰检查,曰征集。
准备云者,征集事务之准备也。其道自下以及上,每年凡村长,集其在村内之壮丁人数,籍其名以报诸县,县以报诸道,道以报诸省,省以报诸中央,而每年各区可征之数,政府得以详稽焉。
分配云者,分其应征之数于各区也。其道由上以及下,每年凡元首,定其全国应征之数,以分诸军,军以分诸旅,旅以分诸团及征募区司令部,而每年各区应征之人,地方得其标准焉。
检查云者,检查其壮丁之体格,及家属上之关系,定其适于兵役否也。征募区司令官,实负其责,附以军医及地方官吏,及期巡行各区而检查之,予以判决;判决既终,则以抽签法定其入营之人,编为名册,以报诸军,作为布告,以示其民。
征集云者,使抽签既定之人,入营服役也。旅长实负其责,及期,巡行各处,一以确定壮丁之可以服役与否,二以分别各人编入步骑炮工各种兵,三以规定补充役中之可以征集受教育者,各编册籍以报诸军。每年十一月一日,各民按照布告之所定,自投到于征募区司令部,各队派员迎率之以归。
是四者,年一为之,周而复始。其册籍有一定之方式,其事务有一定之期限,其权限有一定之范围,丝毫不容其稍紊,而征集事务,乃告终结也。
召集事务,大致别为二:曰平时之准备,曰战时之实施。平时准备,则政府示其召集之要纲,以颁诸军。军长准之,定其召集之人员,以颁诸征募区司令官。区司令官乃订成各县之召集名簿,及召集令,以送之县。
县别存之,召集令者,一人一纸,记其姓名、住址、召集之地点,惟时日则空之以待填也。而凡交通之关系、旅行之时日、集合之地点、监督指挥之人员,无一不预为计划,以免临时之仓卒也。实施事务,则元首以动员令行之。政府以颁诸军,军以颁诸(1)地方长官,(2)各宪兵警察队长,(3)各部队长,(4)征募区司令官。司令官以达诸县,县记载其时日,以颁诸村,村以达诸各人。各人之受令也,乃按照令内所规定之时日、地点、道路,以至于召集事务所。各部队先期派员迎之,率以归于队,而地方官吏,及警察宪兵,同时布监视网,以监督之防逃役也。
监视事务,亦大别为二种:一为入伍前之监视,一为退伍后之监视。入伍前之监视,则人民自十七岁起,即有受监视之义务,若迁移之必须报告本区也,若旅行之必得许可也,皆是也。退伍后之监视,一为复习,复习者,退伍后复召之入伍,使习之期不忘也;在预备役中至少二次,后备役中至少三次,每次必于农隙期,自三周至六周不等。一为点名,就本地征集之,检查其体格及职业,以验其适于军事之程度也。凡此者,皆所以为战时召集之准备也。
是故征兵之要件有五,五者不备,不足以言征兵也。一曰征之能来,二曰来之能教,三曰教之能归,四曰归之能安,五曰临战焉,一令之下,应声而即。至五者若贯珠然,一不备,不足以成今日之征兵制也。
征之而来,则行政能力,于是征焉。是故谓民智未开,不可以言征兵者,非也;其在德法诸国,习之百年,而厌忌兵役者,代有所闻,小民难与图始,当然者也。谓户口未清,不可以言征兵者,亦非也;征兵之倡始,皆在国难张皇之际,日德诸国,当其始行政机关,犹在草创,遑论户口?是故征兵之难,不难在民间之忌避,而在政府之决心,不难于条例之公布,而难于律令之彻底力。故欲行征兵者,必以整理地方之行政机关为第一步。
征之来矣,尤贵乎教,则军队之责任焉(教育一项待后专章)。就征兵之范围言,有二要件:无熟练之弁目者,则教不足以入其微;无强固之将校团,则力不足以举其重是也。弁目所谓亲兵之官也,与兵卒共起居。教育之期,长不过三年,短者二年耳;是二年中,使其习之于手,记之于心,盖有视乎随时随地之指点,是非将校之力所能及也,而弁目之效著矣。兵卒同出于一区,其乡土之观念强,故团结力大,固也。顾用之得其道,则可为精神固结之基;用之不得其道,则即为指挥困难之础。义务兵役者,聚国民而为一大团体也,其量大,其质重,非有全国统一之将校团,则离心力大,不足以举之矣。法国共和政府之初元,乃至有以此区之民,充彼处之兵者,其苦心益可见也(注:怕造反)。是故征兵制也,弁目久役制也,将校团制也,三者皆若连鸡之势,不能舍其二,而独行其一也。故欲言征兵者,必以改良军队教育为第二步。
教而能归,归而能安,则有涉于国民生计之大本,不可以习焉而轻视也。盖军队以国防之故,驻扎地常在通都,而都野间之生活程度,则相差至大,兵卒于一二年间,习为华美,即有厌薄固陋之意。法德近有倡言军队食料太美者,德国则每周授兵以农事知识,盖咸以兵不归农为大慽,而思力有以矫之也;且田园有荒废之虞,工商业有中绝之患。故征兵者,始焉既强之使来,继焉又必强之使去;不愿来,犹易处,而不愿去,则难处也。勉强行之,则相率而流亡,匪独不能临难时招之即来也,其祸更有不可言者。故欲言征兵,必以注意国民之生计,为第三步。
若夫一令之下应声而集,是则征兵之最后目的。管子所谓“内教既成,不令迁徙”者也,盖必平时之监视严密,计划周到,而临事之征调,始能有秩序而迅速也。各国今日,则自命令下付之方、旅费取予之法、应到之地、应往之路、应用之车船,无不一一预为规定,而警吏宪兵,则各设其网,以周流巡视乎其间。各机关各人,各有一定之每日行事表,夫而后当开战之日,全国国民,不震不惊,寂焉各行其所是,不相扰而益相成。呜呼,极人间之能事矣。故言征兵者必以战时能圆满召集编入军队,为最后之目的。
第四章 军事教育之要旨
人也,器也,军也,国也,各有其个体,其形式上之一致,则编制之责也,其精神上之一致,则教育之责也。
言军事教育,则有开宗第一义,曰军事教育之主体,在军队,不在学校是也。平时之军队,以教育为其唯一事业,战争之教育,以军队为其唯一机关。学校者,不过军队中一部分人员之补习机关而已。以教育与学校相联想,则军队教育无进步,而一部分之事业必将为主体所排斥而后已。
试举各国军事学校,与普通学校之系统比较之,则尤显。普通学校之为制也,自小学、中学、高等专门大学,自成为系统,而相联络。军事则不然,毕业于中学,不能径入士官学校也,必自军队派遣也;专门学校,非士官学校升入也,必自军队派遣也;大学校,亦非自专门学校送入也,必自军队派遣也。盖将校之真实本领在统御,其根本事业在军队,惟知识上一部分教育,在军队分别授之,则事较不便,则聚之一堂,为共同之研究,是则学校教育之目的耳。
苟明乎征兵之原理,则知平时之军队,即国民之军事学校也。“军人者,国民之精华也,故教育之适否,即足以左右乡党里闾之风尚,与国民精神上以伟大之影响。盖在军队所修得之无形上资质,足以改进社会之风潮,而为国民之仪表,挚实刚健之风盛,则国家即由之而兴。故负军队教育之任者,当知造良兵即所以造良民,军队之教育,即所以陶冶国民之模范典型也。”(日本军队教育令)故曰平时军队之唯一事业,教育是也。
学战于战,此原则也。顾不能临战而后学,则学之道,将何从,曰根于往昔之经验。经验之可以言传者,笔之书,其不可以言传者,则为历史的传统精神。故曰“团也者,依其历史,及将校团之团结,最便于从事统一之战争者也。”“严正之军纪,及真正之军人精神,为军队成功之元素,欲使其活动发达,则必有俟乎强大之干队(即平时之军队)。各兵既受熏陶而归家,一旦复入,则即能恢复其昔时之习惯,即新编之军,而求其内部坚实亦甚易。故军人精神,恃多员主干队而始成立者也。”(伯卢麦《战略论》)故曰,教育以军队为唯一之主体也。
有一言而可以蔽教育之纲领者,则致一之说是也。故第一求人与器之一致,第二求兵与兵之一致,第三求军与军之一致,第四求军与国之一致。
(一)人与器之一致 不观夫射乎?心之所志、目之所视者,的也;手之所挽者,弓也。而矢则有中有不中也。其不中者,必其心与目之不一致也,必其目与手之不一致也,必其手与弓之不一致也,必其弓与矢之不一致也。语曰,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到者致一之说也。宁独射焉读焉而已?一艺之微,其能成功而名世者,必有藉乎精神、身体、器用。三者之一致,书家之至者,能用其全身之力于毫端,而力透纸背;军人之执器以御敌,无以异于文人执笔而作书也。方法虽不同,其所求至乎一致者一也。兵卒之来自民间也,其体格之发达,各随其艺以为偏,身与心尤未易习为一致,故必先授以徒手教练及体操,以发达之,体与神交养焉,然后授以器,使朝夕相习焉,以至简之方法,为至多之练习,久久而
心身器三者之一致,乃可言也。故夫步兵之于枪也,则曰托之稳,执之坚,发之由自然;骑兵之于马也,则曰鞍上无人,鞍下无马。皆言其身与器之一致也,此单人教练之主旨也。
(二)兵与兵之一致 人心至不齐也,将欲一之,其道何从,曰有术焉,则逆流而入是也。逆流云者,自外而及内,自形式而及于精神是也。以颜子之圣,询孔子以仁,而其入手,则在视听言动,军队教育之道,亦若是已。是故步伐之有规定也,服装之必整齐也,号令之必严明也,整饬其教练于外,所以一其心于内也;器具之有一定位置也,起居之有一定时刻也,严肃其内务于外,所以一其心于内也。虽然,亦更有其精神者存焉,则人格之影响,情分之交感是也。惟人格有影响,而上下间之关系以深;惟情分有交感,而彼此间之协同以著。此种一致之基础,成于战术单位之连。连者,军队之家庭也;其长则父也,连之官长,则成年之弟兄也;弁目之长,曰司务长者,则其母也。是数人者,于兵卒一身之起居饮食寒暑疾病,无时不息息焉管理之监视之,苦乐与共而其情足以相死,夫而后一致之精神立焉,此一连教育之主旨也。
(三)军与军之一致 自征兵制行而兵之数量日以增,技术发达而兵之种类日以繁,文明进步而将校之知识日以高,于是军与军之一致,其事愈难而其要益甚。自其纵者言之,则将将之道,有视乎天才;自其横者言之,则和衷共济,有视乎各人之修为。此种一致,盖与国家存在之源,同其根据,历史之传统一也,伟人之人格势力二也,智识锻炼之一致三也,人事系统(详见下文)之整齐四也。而每年秋操,图各兵种使用上之一致,使各知其联合之要领,则犹其浅焉者耳。
上文(二)(三)两义,则各国今日通称之军纪二字之意义是也。“军纪者,军队之命脉也。战线亘数十里,地形既殊,境遇亦异,而使有各种任务几百万之军队,依一定之方针,为一致之行动。所谓合万人之心如一心者,则军纪也。”(日本《步兵操典》)
兹言也,仅就其效用言之,于其意义,犹未若哥尔紫将军所论之深切著明也。哥将军曰,苟一想像今日国军之大,不能无疑问,即如此大众,究竟用何法以指挥之是也,答之者则有词矣,曰军纪者,所以使大兵能自由运用者也。斯言是也,顾所谓军纪者,又何物欤?
普通人解之曰,军纪者,以严正之法律,维持其秩序,而严肃其态度之谓;斯言不可驳,而非其至也。德国之秩序态度至严肃矣,而法律之宽,他国无比。历史上有法律愈严而军纪愈棼者,法国共和政府之成也;背戾者悉处以死刑,而军纪之弛如故也。盖法律之效果,发生于事后,故谓军纪发生于法律者非也。或为之说曰,军纪者,发生于国民之道德心,而由于自然者也,兹言亦非也。军纪者,不仅使人不为恶而已,兵卒为克敌之故,必致其死;军纪者,要求此非常之事于兵卒,而使习为自然者也。“法人每谓热诚之爱国心,可以补教练之不足。其实依共和政府之经验,则热诚之爱国者,行军一日而冷其半矣。疲劳之极,则肉体之要求,即越精神而上之。一鼓作气,不可恃也。”(伯卢麦之说与此相发明故引用之)故谓军纪之源在道德者亦非也。
达尔文著《物种论》,于军纪二字,独得至当之解释曰“有军纪之军队,其较优于野蛮之兵卒者,在各兵对于其战友之信任”,此坚确之信任,实为真正军纪之根源也。凡兵卒之有经验者,皆知其将校,无论当何种时节,必不离其军队以去。一队犹若一家然,除共同之利益外,他无所思,虽危险之际,亦不为之稍动,此则达氏之所谓信任之原也。有此信任,故兵卒虽当敌弹如雨,犹泰然有所恃而无恐。
法者,一种军纪之补助品也。人欲之炽,则藉法以抑制之,而用法尤贵严贵速,然不过一方法,非其根本也。躬行率先之效力,则有大于法者,故兵卒见官长之服从官长,如彼其恭顺也,则从而效之,且不仅服从已也,尤贵对于职分而起其嗜好心。德之士官曾使习为兵卒之勤务,即于简易之事,而发动其职分之观念,且兵卒亦知上官之出身,初亦与己无异也。
德国凡勤务之细件,极其精密,非墨守成法也,非夸其知识也,所以发起其勤务之嗜好心,即尽职之观念是也。学术教练之外,尤贵乎志意之锻炼。而清洁也,秩序也,精密而周到也,不谎言也,皆为整肃军纪之一法也。
委任被服粮食诸事于将校,其主旨非出于节俭,盖所以图上下间之亲密也。仓库也,厨房也,寝室也,将校日日服其勤务,而为军纪柱础之连长,自然成为一连之父,而军队中于是有“长老”之称。是名也,则合有至深之意在也。
忠实于职务之外,尤当有共同一致之志操。德军之成立,此志操实为其根本。大战中法律之所不能禁,监视之所不能及,而此共同一致之志操,则犹发生其秘密效力。名誉与职分交为激奖,而发挥其最后之武勇焉。
昔年之战,凡关于共同之利害,或敌有可乘之机,则我军虽弱,亦必取攻势者,职是故也。闻最近军团之炮声则驰援,陷必死之境,犹能确信其同志者必且继续我志,而收其功,而上自司令,下迄少尉,无不为同一之思量,为同一之行动,此则德国所谓军纪之效力也。
军纪者,无形者也,保全之,则有待于有形之要件。第一则平时编制之单位,不可于战时破坏之也。由各师选拔最精之一二营而组织一团,其能力决不能如平时固定一团之大也。其在德,地域人情之不同,而操纵之法亦互异,故临战以不变单位为原则。
第二则退役之预备兵,必召集于原受教育之队也。预备兵之于本队也,有旧识之僚友,有旧属之官长,常以在其队为自己之光荣。而一队之名誉心生焉,故动员计划,虽极困难,尤必原兵归原伍为原则。
此外则有一无形之军纪,则将校智识作用之一致是也。一军之智识不一致,则行动即不一律。法之共和军队,皆志士仁人,感国难而集合者,然平时于智识,未尝经一致之训练,而军纪即因之以驰。然此种训练,决非强以规则,要在识其大纲,而得一定之方向。有此智识之军纪,然后主将能信任其部下,部下独断专行之能力发达,而战胜之主因得焉。故将校之出身首贵一致,将校一部分自队中升入,一部分自学校毕业,而杂糅焉,决不能望其行动之一致也。
(四)军与国之一致 则全军一贯之爱国心是也。夫爱也者,情之根于心,而丽于物始显者也。无我而有物,则爱之源不生;无物而有我,则爱之义不著。物我有对待之缘,而爱之义始者。国也者,名词之综合而兼抽象者也。说其义,既更仆不能尽,而民之于国也,则犹鱼之于水,人之于气,视之而弗见,听之而不闻,日用而不知者也。虽欲爱之,孰从而爱之,圣人有忧之,则有术焉,使国家有一种美术的人格之表现,而国民乃能以其好好色之诚,而爱其国。是故爱国之心不发达,非民心之无爱根也,表现之术有周不周也。人格之表现最显者,为声音,为笑貌。视之而不见,于是有国旗焉;听之而不闻,于是有国歌焉。闻国歌而起立,岂为其音;见国旗而致敬,岂为其色?夫亦曰,是国之声,是国之色也。有国旗,有国歌,而国之声音笑貌见矣,此为第一步之爱国教育,最普及者也。人格表现之较深者,为体段,为行动;于是有地图焉,则国家之体段见矣,于是有历史焉,则国家之行动现矣。是故读五千年历史而横揽昆仑
大江之美者,未有不油然而兴起者也。有历史,有地理,而国家之影,乃益状诸思想,而不能忘矣,是为爱国教育之第二步。虽然,犹其浅也,犹其形也,而未及乎人格精神也。呜呼,自共和以还,盖尝手法国之操典,而三复之矣,求其精神教育之根本,而得一“自我”即国家人格之精神代表说也(注:近读塞克脱将军之毛奇论有‘朕即国家’即普鲁士精神说,
则与此说一致矣)。人未有不自爱者。国也者,“我”之国也,而爱之义以著。故法国以名誉与爱国并提,名誉者,自尊之精神也;德国以忠君与爱国并提,忠君者,克己之精神也。是故君主国以元首为国家人格之精神代表,而要求其民也,以服从,以自牧;若曰服从其元首,即爱国之最捷手段也,客观之教育也。共和国以自我为国家人格之精神代表,而要求其民也,以名誉,以自尊;若曰发达其自觉心,为爱国之根本也,主观之教育也。故国家于声音笑貌体段行动之外,尤贵有一种民族的传统精神,以为其代表,而爱国教育,乃可得而言焉。然德国虽以服从为主体,亦决不蔑视其个性,德之操典曰:战事所要求者,在有思虑能独立之兵卒,能于指挥官既毙以后,依其忠君爱国之心,及必胜之志意,为自动的行动者也。
法国虽以个性为主体,亦决不疏忽服从,故法之操典曰:名誉与爱国心,所以鼓舞其崇高之企业心,牺牲与必胜之希望,所以为成功之基础;而军纪与军人精神,则保障命令之势力而事业之一致也。
明乎是四者,而军事教育之要纲得矣。犹有数事所当知者,一为战争之特性,一为时间之效力,一为习惯之势力。
战争之特性有四:曰危险,曰劳苦,曰情状之不明,曰意外之事变(格洛维止之说)。危险,故有待于精神之勇;劳苦,故有待于体格之健,
与忍耐力之强;情状之不明,故有待于判决之了澈;意外之事变,则有待于临机之处置,与积气之雄。凡此四者,上自将帅,下迄兵卒,皆同受之,而位置愈高者,则要求入于精神领域者愈深,而困难亦愈甚,此平时所贵乎修养磨练也。
凡人习一业,久之久之,忽得一自然之要领,有可以自领略,而不可以教人,可以意会而不可以言传者。艺至是,乃始及纯粹之境,乃始可用,是名曰时间之效力,其在军事,其功尤显。盖兵之临战,其危险足以震撼其神明,失其常度,此时所恃者,惟平常习熟最简单之行动,以运用之于不自觉而已。故兵卒教育之最短时期,为四个月,而兵役则无有短于二年者。盖教育虽精密,亦必有待于时间之久,而始发生效果也。
凡人与人交,则习惯生焉。习惯有传染性,虽未尝直接,而闻风可以兴起;有遗传性,虽十年递嬗,人悉更易,而其传统的惯性仍在。习而善焉,不能以少数人破坏之;种而恶焉,尤不能以一时而改善之,故君子慎始而敬终。将军弗来答叙普法之战史(千八百零六年)曰:“维也纳之役,其有名之将校,将来立新军之基础者,何尝不在军队之中。然不经拿翁之蹂躏,则往昔之习不去,而此有力之将校,无以显其能。故曰不良之军队,不经最大之痛苦不能治。”
曾文正所谓“孔子复生,三年不能革其习”者,其斯之谓欤!
[book_title]第五篇 十五年前之国防论
当时国人高唱裁兵之说,余恶其头脑笼统而作此文。嗟夫,孰知其不幸而言中也。书中所论虽已失时效,然为国防大要所在,故重叙之。
第一章 裁兵与国防
十年以还国民外交之声,渐闻于朝野,而国民对外观念之不确实,其程度亦殊可惊。姑举一例,则吾有友于民国八年夏为教育部外国留学生之试验委员,受试者皆学界之精秀也。时正山东问题热度至高时,乃试问以
“高徐顺济铁路条约之由来与影响”,则结果乃出意外,盖并高徐顺济之为何地,而犹未明者也。读者须知一种论断(如曰山东当收归)若不根据于确实之常识,则其基不固,易为诡辩所摇也。
对外观念不正确,而为祸于国家,其类可别为二:一曰怯懦,一曰虚骄。怯懦云者,视外人之势力为绝对不可抗,中国人除永久沉沦之外别无他法——至少一时的。虚骄云者,昏不知外事,而耳食其二三以为谈助,以悦人而欺己。怯懦之结果为怠,虚骄之结果为骄。怠与骄,练兵之大敌,而同时即为载兵之根本障害。何也?无勇决之志者,不能开裁兵
之先,无精密之智者,不能善裁兵之后也。以吾所闻今之裁兵论如“只教裁兵,中国即有办法”如“中国裁兵只能靠外人势力”之类,试为详细分析,中间即发见有非怠即骄之分子。此种议论纵曰一时矫激之谈,然精神腐败,其为害于国家者,正复不少也。
不怠不骄,夫而后可以入我本文之题曰:兵裁矣,吾侪将何所恃以自卫?自卫云者,对于“他”而言也。一国家之四围皆他也,然而一国家,决不能使四面皆敌。是故谈自卫之第一步,首当将此“他”认识清楚。
呜呼,当二十一条之哀的美敦书到北京时,我国民曾有一人焉测量其能力之所极至,而一为较量者乎?当山东问题热度至高时,我国民曾有一人焉调查其武力之现状,而一为登记者乎?谓吾国民其甘心于沉沦耶?则何以断指沥血之书,乃时触于我眼?谓吾国民其决心于自拔耶?则何以沉沉中原初不阖有人焉,为一种确实的自卫运动?
依兵役法之通例而征其战时扩张能力,则第一线(即最精练)之战斗员,当为六十万。而其极度可至百二十万,连非战斗员其给养总额当为二百万,此其大概也。至于数字以外若教育之精粗,装备之整否,动员之迟速,海陆两方运输之时日,技属专门,事关机密,今姑从略。
要之,照此计算,则于某时期以内,于某战地以内,“他”得集中多少兵力,当可概计,总之对于他之概计愈精密,则关于我的准备愈周到。其在欧洲,此种议论,常为一般新闻纸之材料。而中国今日微独国民于此无相当之了解,即专门军人,亦未闻有谈论及此者,至多不过曰国际联盟耳。夫一国之地位而至于藉他人之同情以自保,此其可耻,殆有甚于为奴。甚矣,志气摧残一至于此极也!
读者须知国民自卫,若不一一从此种精神,此种方法,计算以出,则匪独所有之兵肯属浪费,而真结果必酿成一种内乱。何也?所谓聚群众于一处,而志无所向,未有不为乱者也。
今若以上表,而以当年之预算与中国一一对照。则吾人当得一有趣味而又极痛心之事实。此无他,即:“他”以全国预算额四分之一,平时养二十七万人,而战时第一次会战兵力约得六十万人;我以全国预算额三分之二,平时养百万人,而战时第一次会战兵力,或得此者,虽举全国之人而询之,不能得其数,以吾计之二十万人,犹幸事也。是故“他”以一人之费,而得三人之用,而我则以四人之费,而犹不得一人之用。故由今之道,而欲望国防充实,则平时养兵至少当三百万,其军费预算额当较今日更扩充至三倍以上,此固无人敢作此梦想者也,于是国民发其绝望之声,而军人乃纵其无厌之欲。呜呼耗矣!
虽然人则同也,钱则同也,徒以组织法之不同,而数字上能率之相差乃至于如是,故谓吾国绝对无自卫之能力,其谬乃更甚也。就人口素质言,则除神经较敏是其缺点外,而信德之坚、体魄之强、知识之活泼,虽较之以世界最良之国民,吾可以生命保其无愧色也。就资材之素质言,机械之动力固远不如人,而天然来源之丰厚则固国人所同认,而此物质之运用,则其道固可以按日以得其进步者也。无论如何,以中国今日之地位较之千八百七十年败战后之法、及明治初元改革时之日本,以及今日之德,其为形便势利,盖无可疑者也。
惟然而吾人乃得一结论曰,现状非绝对的改造不可。而自卫之道,其事为至易而可能。自卫之策当奈何?以今日国家形势言,则是策也,当具备下之三条件:
一、使国内永久不复发生或真或伪之军阀;
二、军费依现在财政状态,至大限不能过预算三分之一;
三、于一定时期中得于一定作战区域内集合曾受教育而较优势之军队。
惟然义务民兵制尚矣。盖欲适合上文之三条件,舍此之外别无他法也。民兵制之要旨,首在教育与军事之调和一致。其在兵卒之教育,则以向来在营中两年间之教育,分配于平常十岁迄二十岁之间,与学校教育夹辅而并进。教育科目中如体操、如行军、如射击、如乘马,悉在军人及教育家监督之下任人民自为之。惟必不能在营外教育之群众运动(包含军纪及部队连合战斗教练),则以六个月之新兵学校教授之。盖表面上军队之色彩愈薄,而实际上教育之程度愈深,而于国民经济上之负担,乃大可减少,此其一也。其在将校教育主旨,则在使军官富于人生之常识,有独断能力,而不成为一偏狭机械之才;盖今日物质进步而人民知识益日开,不治文科者不足以使人,不治理科者不足以使物,民事如是,军事亦如是也,此其二也。
此种制度最适于自卫,最不适于侵略。
其在中国,则民兵制之善也,更不在其法之新,不在其兵之多,不在其费之少,而尤在适于中国之历史与环境。今试横览中原,则凡人迹所到之地方,二百里以内必有一城塞以居以安。此正我先民当时殖民之惟一武器,而民族自卫之一种象征也。历史上开疆辟土之豪杰,我国民未尝加以特别的赏赞,而独于效死勿去之英雄,则啧啧焉诵之而犹有余欣。降及近世湘军之扎死寨,平捻之筑长壕,盖犹是国民性之一种遗传而未替者也。故民兵制者,最适于国民性之军事制度也。
呜呼我国今日,乃日日在威胁中者,非彼侵略性之国家为之厉哉?然则彼利急,我利缓,彼利合,我利分,彼以攻,我以守,此自然之形势,而不可逆者也。三十年来袭军国之貌,专以集人,悉索天下之财,以供其食。其自兵言也,则以养十兵之费,而不得一兵之用;其自民言也,则以五人之所出,不足以供一人之食。物极必反,此其时盖已亟矣。夫不于国民自卫上立一根本政策,微独裁兵为不可行,即裁矣,其为祸于将来,殆亦与当年之军国论相同,抑且或过之也。
民兵制之善美洵有然矣,虽然,将何法以实行?二十年来军国民教育之声盛倡于朝野,夫固曰救中国之积弱,而自强之结果乃适以养成今日之伪军阀。今我侪乃趾高气扬,以谈民兵制,若仍是一循旧法,则诚不过一种名词之改革耳。伪民兵之结果或者更甚于伪军阀,吾侪殊不敢断言。吾侪既具有往昔失败之经验,则于此种新名词新方法更当加一度之思考。
且义务民兵制者,实一种最进步的军事组织。其为事业之久远与规模之扩大,虽以今日之英法,尚且有志而未逮。卓莱氏曾有言曰:“各国现行军制中,其性质为国民的,其精神为民主政治的,则莫瑞士若也。“所以然者,曰瑞士之军事生活,与民事生活溶成一片。其所以能溶
成一片,则以其在营时间至少也,则以其征募非仅为地方的而为地段的也。则以其举无量数健全之市民而为‘地段部队’之组织也。虽然吾不欲举瑞制而直移植于法也。盖瑞制之于瑞士诚哉其为尽善尽美,若移植于法则尚须若干之重要的修正,其修正之标准以适于法国国情为度。
“即以常备军教育论,瑞士之所谓幼年青年军事预备教育的习惯,法国则全然无之。此种习惯必也于不恃军队为侵掠之国家始能养成之,必也于不视军人为特别阶级之国家始能养成之,必也于仅以军队保护国民之独立及人类之正义之国家始能养成之。法国国民若了解此义,则此习惯之于法国油然生矣。顾频年以来,法国之民主政治、法国之军事教育,皆不足以使法国国民了解此义,皆不足以便法国油然生此习惯。是故必假严重法律之规定,以代习惯之缺点而后可也。其在瑞士固已有此习惯也,固有之而且坚者也;有之且坚,其法律尚规定之而不一任其习惯,而不一任其人民之自动。然则无之之法国,其可不亟设严重法律以策行之哉?一八七四年以来瑞士法律规定之曰:‘凡少年自十岁至初等小学毕业之年龄,无论其在小学与否,皆须以乡村政府之注意,而从事体育操练,以为服兵役之准备。’
“瑞士之义务教育,至十四岁而止。故凡自十岁至十四岁者,皆当从事体育操练,以为服兵役之准备也。自初等小学校毕业至入新兵学校之年,即自十五岁至二十岁时,少年皆当继续此种体育操练,且自十八岁至二十岁尤当加入射击演习。据烈马翁Lemant之说,自十五至二十之体育操练,法律虽已规定其原则,而施行细则,至今尚未规定。是故军事预备教育之在瑞士自十岁至十四岁为强制的,自十五岁至二十岁为习惯的。即弱半在夫政府之监督,强半在夫国民之热心也。
“其在法国,若一任国民之热心,则有两重之危险。第一,国民既无此种习惯,则对于军事预备教育之意义,自不十分了然。不了然则无兴味,无兴味则行之不力,而其事难于收效。第二,行之即力矣,而以习惯不深,辨别不明,政治家往往藉办此种体育团体,而牢笼煽惑其所属之少年,于是少年此及成年,或对内各依所亲,而入主出奴,以分党派,或对外而为好战复仇的行动。欲免去此两重危险,则一面须教育以新其内,一面须法律以齐其外。新其内者,王道无近功;齐其外者,治标之急务。故吾谓实行军事预备教育于法国,急宜严定法律以策其实行,并宜严定制裁以罚其行之不力。”
夫以中国好浅尝、重形式之习惯既如彼,而新制之久远扩大而难行又如此,卓莱氏欲移植于法,且不能不郑重再三。吾侪欲以之移植于中国,而不于中间得一过渡之要点,则亦唯是名词之变易,而于事实无当。吾思之,吾重思之,而得一着眼点之所在也。其点维何,曰执简御繁是已。
自近世盛谈法治,而欧洲诸国之繁密典章,日日输入于中国,强以负于窳陋腐败之行政系统上。是故动则烦民,而事仍不举。而作伪之风,乃相加迄以无已。若户口调查,若义务教育,若清理田赋等,皆是也。中国素以冗员闻,其实真正欲举一事,则行政官吏之数,当较现在加数倍。此义与上文养兵三百万之说相类矣。盖中国社会中最大缺乏者,实为组织能力。故无论何种新制度,必先得一种执简御繁法,而后新制度乃可望其有成也。
吾之所谓组织云云者,盖兼时间空间而言。国家之事业,以百年计,而人类之事业,至多不过二十年三十年。前人之专业,非有后人继之,则必不能成。况军事以财政关系,其所以能以较少之费得较大之力者,全视乎时间上之腾挪。而中国行政之于此,则缺乏之甚者,此言时也。至于幅员之广大,风气之不同,交通之不便,则空间之阻塞为力,亦复不少。而所最感困难者,则尤在国家之无组织能力。
所谓简者何物乎?盖即制度中最后之一点精神是也。譬之种植也,择其一粒种,而置之风日适宜之地,而勤其朝夕灌溉之功,则不劳而其根自植。不此之务,或截其一枝而移接焉,或竟欲为整个之移植,其劳无艺,而枯萎乃日相续。中国之新法皆截枝之类也。
义务民兵制之种何在乎?曰,即所谓军事生活与民事生活溶成一片是也,而其机括乃在教育。平时之军队,一教育机关也;平时之学校,亦一教育机关也。然则何以不在学校而在军队?军事上研究有若干点,非在军队教育不可?军队中之体育与学校中之体育,其不同之点何在?军队之射击与猎人之射击,其不同之点何在?军队中之精神讲话,而移之于学校讲堂中,其不可能之要旨何在?如是种种分析之结果,而得最后之解决,曰:各种教育,件件可于学校行之,惟大规模之群众运动与生活,非在军队编制之下,不能植其础。然学校固不能用军队之编制,而军队则固可以仿学校之办法。不惟办法,且并名义而可易也。故瑞士之常备军,不曰军队,而曰新兵学校。
是故欲立义务民兵之基础,其在中国只须简单明了之两律:
其第一律曰,自今以往,凡师范中学校之学生,非受过三年间共六个月(每年二个月)之军事教练者,不得毕业;
其第二律曰,自今以往,无专门学校以上毕业之文凭(已受过六个月军事教练者),不得为常备役之官。
无论今日学校若何之不完备,今日军队若何之不整顿,苟能将军队与学校之界限中,沟通一条道路,则民兵制之于将来自能逐步发达。此二基础不立,则虽有繁密之法律,恐亦无所用之也。
虽然上述之义,不过为国家将来之一种方针,以示(l)护国义务非一部分专门人所能独占,尚当公之国民全体;(2)军事教育之精神,实能依健全之常识,而益增其度云耳。至于目下事实上之国军建制法,则断不能以此自足,而其事之有待于吾人劳力者,正复绝大也。
此种事业,实有赖于军事上一种组织天才。在欧战之初年,将军伯鲁麦曾论英国之运命,当视其陆军卿吉青纳之组织天才以为定。彼以为英国拥广博之资源,其缺点乃在平时无适当之组织,以予观于中国,其事乃正复相类。而今后之有赖于此种天才者,其激切乃更无等。此种天才必具有下之三条件:
其一曰,大胆的创造力。凡制度之为事,最易蹈陈袭故。人民一旦习惯而骤欲易之,则每觉其扦格难通,务必恢复其原状以为快。即貌曰改革,其实所谓改革者,仍是一种因袭。而不知真正制度之原始,无一不自创造来也。
其二曰,致密的观察力。今日军队必合社会上各种力量而后成,决不能如古武士之独居孤堡,以自怅其军。极端言之,彼对于社会上无论何事皆当用一番观察工夫,盖国家为一整个,军事组织又为一整个,牵一发则全身动也。
其三曰,彻底的行政能力。纵有方法而使弱者当其任,则效不见而信不能立。此在中国群众政治之下,而行政系统又极窳陋者,其为用尤属紧要也。
天才的立法家,可遇不可求。而吾人以其诚之力与智之光,则根据于国民全体的组织能力,而于将来民军组织之大纲,得其要领如下:
一、建制之主义——以自卫为根本原则,绝对排斥侵略主义;
二、编制之原则——军事区域之单位宜多,而各单位内之兵力(平时)宜少;
三、建设之顺序——以京汉铁道以西为总根据,逐渐东进以求设备完全。今试依上文原则而立具体之方案如下:凡军队别为三种。
一曰,干队 以十八万乃至二十万人为最大限。其任务(一)为战时军队编成之骨干。(二)为平时国民军事教育之机关。
编制 全国设百二十个军事区,为国防之据点。每区以步兵千二百人为干。而斟酌地势附以特种兵。其在黄河流域以内,至少须设置七十个以上,(其余之特种兵役,得另集为集团教育,如骑兵礮兵及其他技术诸部队之类。)此军事区之司令,以将官为之,为地方军事之最高长官,其幕僚之组织应较大分为二部。
第一部 即师团司令部之诸官。
第二部 即联队区司令部(管理征兵事宜者)兵器支厂及战时留守司令部之诸官。
补充 仍用招募法,现役以八年为期,退为预备役四年。凡曾受义务教育年在十九以上二十四岁以下者始得应募。
给养 除公给衣食住外,其饷项第一年月约三元,第二年月四元,此后按年以月增二元之率递增。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