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容斋随笔 [book_author]洪迈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409663 [book_dec]笔记。南宋洪迈(1123—1202)撰。七十四卷。迈字景卢,号容斋,鄱阳(今江西波阳)人。绍兴进士,历官端明殿学士。博学多闻,对经史百家,医卜星算,无不深究,凡有所得,随笔记之而成是书。分《随笔》、《续笔》、《三笔》、《四笔》、《五笔》五集,前四集各十六卷,《五笔》写至十卷而卒。内容包罗甚广,资料丰富,凡经史百家,文学艺术及宋代掌故,人物评价均多涉笔,尤详于宋代典制。书中有关诗歌部分,后人辑为《容斋诗话》。另著有《野处类稿》、《夷坚志》、《万首唐人绝句》等书。此书元明均有刻本,今有《四部丛刊续编》本通行。一九七八年上海古籍出版社据清刻本整理标点出版(二册)。 [book_img]Z_12393.jpg [book_chapter]容斋随笔 [book_title]出版說明 《容齋隨筆》,南宋洪邁(一一二三──一二0二)著,分《隨筆》、《續筆》、《三筆》、《四筆》、《五筆》,共五集七十四卷。 洪邁字景盧,別號野處,鄱陽(今江西波陽)人。在地方作過知州,在朝廷歷任起居郎、中書舍人兼侍讀、直學士院等官職,監修過國史,最後官至端明殿學士。他一生涉獵書籍頗多,凡有所得,便隨筆記之,前後近四十年,乃成《容齋隨筆》五集。原計劃每集各分十六卷,但書未成即死,故《五筆》僅十卷。 《容齋隨筆》是關於歷史、文學、哲學、藝術等方面的筆記。書中考證了宋以前的一些歷史史實、政治經濟制度;記述了不少詞章典故;對於宋代的典章制度記述尤詳;有較大的參考價值。對於某些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也間加評論。但由於洪邁所處的時代和階級的局限,因而對歷史人物和歷史事件不可能作出恰當的評價,均有待於分析和批判。 現據清光緒元年重校同治年間洪氏刊本標點出版,供讀者研究參考。 本書是由上海師範大學古籍整理組校點整理的。 上海古籍出版社 一九七八年一月 [book_title]容齋隨筆提要 (紀昀) 宋鄱陽洪邁撰。凡十六卷,續筆、三筆、四筆,卷數亦如此。五筆未脫稿而歿,故僅十卷。自序稱作一筆,首尾十八年。四筆不費一年,遲速何若是之懸殊也。書中自經史諸子百家,以及醫卜星算之屬,靡不引證詳洽。雖晚年撰夷堅志,於是書不甚措意,未免利鈍互形。然大致則辯析精審。於宋代掌故,尤為嫻熟,非徒事掎摭者比,昔人謂南宋說部,當以此為首屈。知言哉。(此則錄於中國世界語出版社1995年第1版--發文者注) 容齋隨筆總序 知贛州寺簿洪公伋,以書來曰:「從祖文敏公由右史出守是邦,今四十餘年矣。伋何幸遠繼其後,官閑無事,取文敏隨筆紀錄,自一至四各十六卷,五則絕筆之書,僅有十卷,悉鋟木於郡齋,用以示邦人焉。想像抵掌風流,宛然如在,公其為我識之。」 僕頃備數憲幕,留贛二年,至之日,文敏去才旬月,不及識也。而經行之地,筆墨飛動,人誦其書,家有其像,平易近民之政,悉能言之。有訴不平者,如訴之於其父,而謁其所欲者,如謁之於其母。後十五年,文敏為翰苑,出鎮浙東,僕適後至,濫叨朝列,相隔又旬月,竟不及識。而與其子太社木莘,其孫參軍偃,相從甚久,得其文愈多,而所謂隨筆者,僅見一二,今所有太半出於浙東歸休之後,宜其不盡見也。可以稽典故,可以廣聞見,可以證訛謬,可以膏筆端,實為儒生進學之地,何止慰贛人去後之思。僕又嘗於陳日華曄,盡得夷堅十志與支志、三志及四志之二,共三百二十卷,就摘其間詩詞、雜著、藥餌、符呪之屬,以類相從,編刻於湖陰之計臺,疏為十卷,覽者便之。僕因此搜索志中,欲取其不涉神怪,近於人事,資鑒戒而佐辯博,非夷堅所宜收者,別為一書,亦可得十卷。俟其成也,規以附刻於章貢可乎? 寺簿方以課最就持憲節,威行溪洞,折其萌芽,民實陰受其賜。願少留於此,他日有餘力,則經紀文敏之家,子孫未振,家集大全,恐馴致散失,再為收拾實難。今盤洲、小隱二集,士夫珍藏墨本已久,獨野處未焉,寺簿推廣隨筆之用心,願有以亟圖之可也。嘉定壬申仲冬初吉,寶謨閣直學士、太中大夫、提舉隆興府玉隆萬壽宮臨川何異謹序。 容齋隨筆舊序 書必符乎名教,君子有所取,而讀者要非無益之言也。夫天下之事,萬有不齊,而可以憑藉者理之正,事不一而理有定在,猶百川萬折,必歸於海。否則涉於荒唐繆悠,絕類離索,以盲聵人之耳目者,在所不取。古今馳聲於墨札之場者,噓英吐華,爭相著作,浩渺連艫,策氏籍名,不可紀極,嗜博者亦必珍如拱璧,而把玩之不輟焉。 文敏公洪景盧,博洽通儒,為宋學士。出鎮浙東,歸自越府,謝絕外事,聚天下之書而遍閱之。搜悉異聞,考核經史,捃拾典故,值言之最者必札之,遇事之奇者必摘之,雖詩詞、文翰、曆讖、卜醫,鉤纂不遺,從而評之。參訂品藻,論議雌黃,或加以辯證,或繫以讚繇,天下事為,寓以正理,殆將畢載。積廿餘年,率皆成書,名曰隨筆,謙言順筆錄之云爾。加以續筆、三筆、四筆,絕於五筆,莫非隨之之意,總若干萬言。比所作夷堅志、支志、盤洲集,踔有正趣。可勸可戒,可喜可愕,可以廣見聞,可以證訛謬,可以祛疑貳,其於世教未嘗無所裨補。 予得而覽之,大豁襟抱,洞歸正理,如躋明堂,而胸中樓閣四通八達也。惜乎傳之未廣,不得人挾而家置。因命紋梓,播之方輿,以弘博雅之君子,而凡志於格物致知者,資之亦可以窮天下之理云。弘治戊午冬十月既望,巡按河南監察御史沁水李瀚書。 重刻容齋隨筆紀事一 元調少時就童子試於松江,郡將堂邑許公,通經學古人也。一語意合,或旬日再三召,恆坐列肆中,以待門啟而入。有鬻容齋隨筆者,取閱一二,則喜其聞所未聞,千錢易之。然猶未悉容齋之為何等人,隨筆之為何等書也。歸以告本師子柔先生,先生曰:「此宋文敏洪公之所著書,其考據精確,議論高簡,讀書作文之法盡是矣。」又曰:「吾向從丘子成先生見此書而不全,汝亟取以來,吾將卒業焉。」又曰:「考據議論之書,莫備於兩宋,然北則三劉、沈括,南則文敏兄弟,歐、曾輩似不及也。」元調謹受教,日夕浸灌其中,行李往來,未嘗不挾與之俱。 壬子秋,寓長干報恩僧舍,得略識一時知名士,每集必數十人,論及古今成敗及文章得失,忿爭不決者,元調輒片言以解,此書之助為多。間以示玉繩周子,讀之盡卷,惘然曰:「古人學問如是,吾儕窮措大,縱欲留意,顧安所得書,又安所得暇日乎?雖然,吾來年將館丹陽荊氏,君遊蹤務相近,頗載所藏書借我。」已而周子入翰林為修撰,寄語:「子今不患無書可讀矣。」周子謝不敏,報書:「吾則未暇,留以待子。」蓋戲之也。自後讀隨筆漸熟,又推其意以漸讀他書,如執權度稱量萬物,爽者鮮矣。每逢同儕,必勸令讀是書,而傳本甚少,慨然欲重梓以公同好。 去年春,明府勾章謝公刻子柔先生等集,工匠稿不應手,屢欲散去。元調實董較勘,始謀翻刻,以寓羈縻。而所蓄本未免舛訛,適丘子成先生家鬻舊書,得向不全本,考其序,乃弘治中沁水侍御李公瀚所刻。又從友人沈子誨借得殘落數卷,會之良合。然舛訛較所蓄本尤多,參伍是正,為改定千餘字,仍闕其疑,明府公遂為之序,復紀其重刻之故,以告我後人。 嗟乎!二十年之間,曩時相與讀是書者,遭逢聖明,當古平章軍國之任,元調獨窮老不遇,啜粥飲水,優游江海之濱,聊以整頓舊書為樂事,曾不得信其舌而奮其筆,何託落之甚也。上有稷、卨,下有巢、由,道並行而不相悖,均之為太平之象,亦各言其志也已矣。崇禎三年三月朔,嘉定馬元調書於僦居之紙窗竹屋。 重刻容齋隨筆紀事二 先文敏公容齋先生隨筆一書,與沈存中夢溪筆談、王伯厚困學紀聞等,後先並重於世。其書自經史典故、諸子百家之言,以及詩詞文翰、醫卜星曆之類,無不紀載,而多所辨證。昔人嘗稱其考據精確,議論高簡,如執權度而稱量萬物,不差累黍,歐、曾之徒所不及也。 考公自浙東致政歸田里後,自謂老懶讀書不多,凡意有得,隨筆志之,初成十六卷,又續筆以至三筆、四筆、五筆共七十四卷。宋嘉定中,公從孫寺簿伋,鋟木於章貢郡齋。明宏治中,沁水御史李公瀚,又嘗序而梓之。其嘉惠來學,為讀書稽古之益者,豈為少哉!吾家舊有此書,乃嘉定婁先生子柔,俾其門人馬巽甫氏刻而行世者。又嘗補其殘缺,訂其舛訛,流傳於今,亦已七十餘年矣。從子天爵,自疁邑得此版而歸於璟,其有闕失者,一一補正完好,重為披讀,如獲重器焉,然愧學殖荒落,不能發明其萬一。而公之沾丐後人者,已歷五百年所,又世為家藏之舊,用以公諸天下博雅嗜古之儒,未必不如瑚璉、簠簋三代法物,登之宗廟,可以觀禮,與他玩好者殊異也。公父子兄弟,忠孝大節,炳在宋史,人皆知之。 又公所著有文集、唐人萬首絕句、夷堅志等書,其題跋一種,今刻於津逮祕書中,又巽甫刻有夢溪筆談,與是書如合璧然,皆天下之公物也。璟喜是書之歸,而有光復舊物之意,因志其本末如此云。康熙三十九年春三月,族孫璟謹書。 [book_title]卷第一(二十九則) 予老去習懶,讀書不多,意之所之,隨即紀錄,因其後先,無復詮次,故目之曰隨筆。淳熙庚子,鄱陽洪邁景盧。 歐率更帖 臨川石刻雜法帖一卷,載歐陽率更一帖云:「年二十餘,至鄱陽,地沃土平,飲食豐賤,衆士往往湊聚。每日賞華,恣口所須。其二張才華議論,一時俊傑;殷、薛二侯,故不可言;戴君國士,出言便是月旦;蕭中郎頗縱放誕,亦有雅致;彭君摛藻,特有自然,至如閣山神詩,先輩亦不能加。此數子遂無一在,殊使痛心。」茲蓋吾鄉故實也。 羅處士志 襄陽有隋處士羅君墓誌曰:「君諱靖,字禮,襄陽廣昌人。高祖長卿,齊饒州刺史。曾祖弘智,梁殿中將軍。祖養,父靖,學優不仕,有名當代。」碑字畫勁楷,類褚河南,然父子皆名靖,為不可曉。拓拔魏安同父名屈,同之長子亦名屈,祖孫同名,胡人無足言者,但羅君不應爾也。 唐平蠻碑 成都有唐平南蠻碑,開元十九年,劍南節度副大使張敬忠所立。時南蠻大酋長染浪州刺史楊盛顛為邊患,明皇遣內常侍高守信為南道招慰處置使以討之,拔其九城。此事新、舊唐書及野史皆不載。肅宗以魚朝恩為觀軍容處置使,憲宗用吐突承璀為招討使,議者譏其以中人主兵柄,不知明皇用守信蓋有以啟之也。裴光庭、蕭嵩時為相,無足責者。楊氏苗裔,至今猶連「晟」字云。 半擇迦 大般若經云:梵言「扇搋半擇迦」,唐言黃門,其類有五:一曰半擇迦,總名也,有男根用而不生子;二曰伊利沙半擇迦,此云妬,謂他行欲即發,不見即無,亦具男根而不生子;三曰扇搋半擇迦,謂本來男根不滿,亦不能生子;四曰博义半擇迦,謂半月能男半月不能男;五曰留拏半擇迦,此云割,謂被割刑者。此五種黃門,名為人中惡趣受身處。搋音丑皆反。(「博义」,館本作「搏义」。) 六十四種惡口 大集經載六十四種惡口之業,曰:麤語,軟語,非時語,妄語,漏語,大語,高語,輕語,破語,不了語,散語,低語,仰語,錯語,惡語,畏語,吃語,諍語,語,誑語,惱語,怯語,邪語,罪語,啞語,入語,燒語,地語,獄語,虛語,慢語,不愛語,說罪咎語,失語,別離語,利害語,兩舌語,無義語,無護語,喜語,狂語,殺語,害語,繫語,閑語,縛語,打語,歌語,非法語,自讚嘆語,說他過語,說三寶語。 八月端午 唐玄宗以八月五日生,以其日為千秋節。張說上大衍曆序云:「謹以開元十六年八月端午赤光照室之夜獻之。」唐類表有宋璟請以八月五日為千秋節表云:「月惟仲秋,日在端午。」然則凡月之五日皆可稱端午也。 贊公少公 唐人呼縣令為明府,丞為贊府,尉為少府。李太白集有餞陽曲王贊公賈少公石艾尹少公序。蓋陽曲丞、尉,石艾尉也,「贊公」、「少公」之語益奇。 郭璞葬地 世說:「郭景純過江,居於暨陽。墓去水不盈百步,時人以為近水,景純曰:『將當為陸。』今沙漲,去墓數十里皆為桑田。」此說蓋以郭為先知也。世傳錦囊葬經為郭所著,行山卜宅兆者印為元龜。然郭能知水之為陸,獨不能卜吉以免其非命乎?廁上銜刀之見淺矣。 黃魯直詩 徐陵鴛鴦賦云:「山鷄映水那相得,孤鸞照鏡不成雙。天下真成長會合,無勝比翼兩鴛鴦。」黃魯直題畫睡鴨曰:「山鷄照影空自愛,孤鸞舞鏡不作雙。天下真成長會合,兩鳧相倚睡秋江。」全用徐語點化之,末句尤精工。又有黔南十絕,盡取白樂天語,其七篇全用之,其三篇頗有改易處。樂天寄行簡詩,凡八韻,後四韻云:「相去六千里,地絕天邈然。十書九不達,何以開憂顏!渴人多夢飲,饑人多夢餐。春來夢何處?合眼到東川。」魯直翦為兩首,其一云:「相望六千里,天地隔江山。十書九不到,何用一開顏?」其二云:「病人多夢醫,囚人多夢赦。如何春來夢,合眼在鄉社!」樂天歲晚詩七韻,首句云:「霜降水返壑,風落木歸山。冉冉歲將晏,物皆復本源。」魯直改後兩句七字,作「冉冉歲華晚,昆蟲皆閉關」。 禹治水 禹貢敍治水,以冀、兗、青、徐、揚、荊、豫、梁、雍為次。考地理言之,豫居九州中,與兗、徐接境,何為自徐之揚,顧以豫為後乎?蓋禹順五行而治之耳。冀為帝都,既在所先,而地居北方,實於五行為水,水生木,木東方也,故次之以兗、青、徐;木生火,火南方也,故次之以揚、荊;火生土,土中央也,故次之以豫;土生金,金西方也,故終於梁、雍。所謂彝倫攸敍者此也。與鯀之汨陳五行,相去遠矣。此說予得之魏幾道。 敕勒歌 魯直題陽關圖詩云:「想得陽關更西路,北風低草見牛羊。」又集中有書韋深道諸帖云:「斛律明月,胡兒也,不以文章顯,老胡以重兵困敕勒川,召明月作歌以排悶。倉卒之間,語奇壯如此,蓋率意道事實耳。」予按古樂府有敕勒歌,以為齊高歡攻周玉壁而敗,恚憤疾發,使斛律金唱敕勒,歡自和之。其歌本鮮卑語,詞曰:「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魯直所題及詩中所用,蓋此也。但誤以斛律金為明月,明月名光,金之子也。歡敗於玉壁,亦非困於敕勒川。 淺妄書 俗間所傳淺妄之書,如所謂雲仙散錄、老杜事實、開元天寶遺事之屬,皆絕可笑。然士大夫或信之,至以老杜事實為東坡所作者,今蜀本刻杜集,遂以入注。孔傳續六帖,采摭唐事殊有功,而悉載雲仙錄中事,自穢其書。開天遺事託云王仁裕所著,仁裕五代時人,雖文章乏氣骨,恐不至此。姑析其數端以為笑。其一云:「姚元崇開元初作翰林學士,有步輦之召。」按,元崇自武后時已為宰相,及開元初三入輔矣。其二云:「郭元振少時美風姿,宰相張嘉貞欲納為婿,遂牽紅絲綫,得第三女,果隨夫貴達。」按,元振為睿宗宰相,明皇初年即貶死,後十年,嘉貞方作相。其三云:「楊國忠盛時,朝之文武,爭附之以求富貴,惟張九齡未嘗及門。」按,九齡去相位十年,國忠方得官耳。其四云:「張九齡覽蘇頲文卷,謂為文陣之雄師。」按,頲為相時,九齡元未達也。此皆顯顯可言者,固鄙淺不足攻,然頗能疑誤後生也。惟張彖指楊國忠為冰山事,資治通鑑亦取之,不知別有何據?近歲,興化軍學刊遺事,南劍州學刊散錄,皆可毀。 五臣注文選 東坡詆五臣注文選,以為荒陋。予觀選中謝玄暉和王融詩云:「阽危賴宗衮,微管寄明牧。」正謂謝安、謝玄。安石於玄暉為遠祖,以其為相,故曰宗衮。而李周翰注云:「宗衮謂王導,導與融同宗,言晉國臨危,賴王導而破苻堅。牧謂謝玄,亦同破堅者。」夫以宗衮為王導固可笑,然猶以和王融之故,微為有說,至以導為與謝玄同破苻堅,乃是全不知有史策,而狂妄注書,所謂小兒強解事也。唯李善注得之。 文煩簡有當 歐陽公進新唐書表曰:「其事則增於前,其文則省於舊。」夫文貴於達而已,繁與省各有當也。史記衞青傳:「校尉李朔、校尉趙不虞、校尉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獲王,以千三百戶封朔為涉軹侯,以千三百戶封不虞為隨成侯,以千三百戶封戎奴為從平侯。」前漢書但云:「校尉李朔、趙不虞、公孫戎奴,各三從大將軍,封朔為涉軹侯、不虞為隨成侯、戎奴為從平侯。」比於史記五十八字中省二十三字,然不若史記為朴贍可喜。 地險 古今言地險者,以謂函秦宅關、河之勝,齊負海、岱,趙、魏據大河,晉表裏河山,蜀有劍門、瞿唐之阻,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吳長江萬里,兼五湖之固,皆足以立國。唯宋、衞之郊,四通五達,無一險可恃。然東漢之末,袁紹跨有青、冀、幽、幷四州,韓遂、馬騰輩分據關中,劉璋擅蜀,劉表居荊州,呂布盜徐,袁術包南陽、壽春,孫策取江東,天下形勝盡矣。曹操晚得兗州,倔強其間,終之夷羣雄,覆漢祚。議者尚以為操挾天子以自重,故能成功。而唐僖、昭之時,方鎮擅地,王氏有趙百年,羅洪信在魏,劉仁恭在燕,李克用在河東,王重榮在蒲,朱宣、朱瑾在兗、鄆,時溥在徐,王敬武在淄、青,楊行密在淮南,王建在蜀,天子都長安,鳳翔、邠、華三鎮鼎立為梗,李茂貞、韓建皆嘗刧遷乘輿。而朱溫區區以汴、宋、亳、潁嶻然中居,及其得志,乃與操等。以在德不在險為言,則操、溫之德又可見矣。 史記世次 史記所紀帝王世次,最為不可考信,且以稷、契論之,二人皆帝嚳子,同仕於唐虞。契之後為商,自契至成湯凡十三世,歷五百餘年。稷之後為周,自稷至武王凡十五世,歷千一百餘年。王季蓋與湯為兄弟,而世之相去六百年,既已可疑。則周之先十五世,須每世皆在位七八十年,又皆暮年所生嗣君,乃合此數,則其所享壽皆當過百年乃可。其為漫誕不稽,無足疑者。國語所載太子晉之言曰:「自后稷之始基靖民,十五王而文始平之。」皆不然也。 解釋經旨 解釋經旨,貴於簡明,惟孟子獨然。其稱公劉之詩:「乃積乃倉,乃裹餱糧,于槖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張,干戈戚揚,爰方啟行。」而釋之之詞,但云:「故居者有積倉,行者有裹糧也,然後可以爰方啟行。」其稱烝民之詩:「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民之秉夷,好是懿德。」而引孔子之語以釋之,但曰:「故有物必有則,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用兩故字,一必字,一也字,而四句之義昭然。彼訓「曰若稽古」三萬言,真可覆醬瓿也。 坤動也剛 坤卦文言曰:「坤至柔而動也剛。」王弼云:「動之方正,不為邪也。」程伊川云:「坤道至柔,而其動則剛,動剛故應乾不違。」張橫渠云:「柔亦有剛,靜亦有動,但舉一體,則有屈伸動靜終始。」又云:「積大勢成而然。」東坡云:「夫物非剛者能剛,惟柔者能剛爾。畜而不發,及其極也,發之必決。」張葆光但以訓六二之直。陳了翁云:「至柔至靜,坤之至也。剛者道之動,方者靜之德,柔剛靜動,坤元之道之德也。」郭雍云:「坤雖以柔靜為主,苟無方剛之德,不足以含洪光大。」諸家之說,率不外此。予頃見臨安退居庵僧曇瑩云:「動者謂爻之變也,坤不動則已,動則陽剛見焉。在初為復,在二為師,在三為謙,自是以往皆剛也。」其說最為分明有理。 樂天侍兒 世言白樂天侍兒唯小蠻、樊素二人。予讀集中小庭亦有月一篇云:「菱角執笙簧,谷兒抹琵琶,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自注曰:「菱、谷、紫、紅皆小臧獲名。」若然,則紅、紫二綃亦女奴也。 白公詠史 東坡志林云:「白樂天嘗為王涯所讒,貶江州司馬。甘露之禍,樂天有詩云:『當君白首同歸日,是我青山獨往時。』不知者以樂天為幸之,樂天豈幸人之禍者哉?蓋悲之也。」予讀白集有詠史一篇,注云:九年十一月作。其詞曰:「秦磨利刃斬李斯,齊燒沸鼎烹酈其,可憐黃綺入商洛,閒臥白雲歌紫芝,彼為葅醢机上盡,此作鸞凰天外飛,去者逍遙來者死,乃知禍福非天為。」正為甘露事而作,其悲之之意可見矣。 十年為一秩 白公詩云:「已開第七秩,飽食仍安眠。」又云:「年開第七秩,屈指幾多人。」是時年六十二,元日詩也。又一篇云:「行開第八秩,可謂盡天年。」注曰:「時俗謂七十以上為開第八秩。」蓋以十年為一秩云。司馬溫公作慶文潞公八十會致語云「歲曆行開九帙新」,亦用此也。 裴晉公禊事 唐開成二年三月三日,河南尹李待價將禊於洛濱,前一日啟留守裴令公。公明日召太子少傅白居易,太子賓客蕭籍、李仍叔、劉禹錫,中書舍人鄭居中等十五人合宴於舟中,自晨及暮,前水嬉而後妓樂,左筆硯而右壺觴,望之若仙,觀者如堵。裴公首賦一章,四坐繼和,樂天為十二韻以獻,見於集中。今人賦上巳,鮮有用其事者。予按裴公傳,是年起節度河東,三年以病丐還東都。文宗上巳宴羣臣曲江,度不赴,帝賜以詩,使者及門而度薨。與前事相去正一年。然樂天又有一篇,題云奉和裴令公三月上巳日游太原龍泉憶去歲禊洛之作,是開成三年詩,則度以四年三月始薨。新史以為三年,誤也。宰相表却載其三年十二月為中書令,四年三月薨。而帝紀全失書,獨舊史紀、傳為是。 司字作入聲 白樂天詩,好以司字作入聲讀,如云:「四十著緋軍司馬,男兒官職未蹉跎」,「一為州司馬,三見歲重陽」,是也。又以相字作入聲,如云:「為問長安月,誰教不相離」,是也。相字之下自注云:思必切。以十字作平聲讀,如云:「在郡六百日,入山十二回」,「綠浪東西南北路,紅欄三百九十橋」,是也。以琵字作入聲讀,如云:「四絃不似琵琶聲,亂寫真珠細撼鈴」,「忽聞水上琵琶聲」,是也。武元衡亦有句云:「唯有白鬚張司馬,不言名利尚相從。」 樂天新居詩 白樂天自杭州刺史分司東都,有題新居呈王尹兼簡府中三掾詩云:「弊宅須重葺,貧家乏羨財,橋憑州守造,樹倩府寮栽,朱板新猶濕,紅英暖漸開,仍期更攜酒,倚檻看花來。」乃知唐世風俗尚為可喜。今人居閒,而郡守為之造橋,府寮為之栽樹,必遭譏議,又肯形之篇詠哉! 黃紙除書 樂天好用「黃紙除書」字,如:「紅旗破賊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正聽山鳥向陽眠,黃紙除書落枕前」,「黃紙除書到,青宮詔命催」。 白用杜句 杜子美詩云:「夜足霑沙雨,春多逆水風。」白樂天詩「巫山暮足霑花雨,隴水春多逆浪風」,全用之。 唐人重服章 唐人重服章,故杜子美有「銀章付老翁」,「朱紱負平生」,「扶病垂朱紱」之句。白樂天詩言銀緋處最多,七言如:「大抵著緋宜老大」,「一片緋衫何足道」,「暗淡緋衫稱我身」,「酒典緋花舊賜袍」,「假著緋袍君莫笑」,「腰間紅綬繫未穩」,「朱紱仙郎白雪歌」,「腰佩銀龜朱兩輪」,「便留朱紱還鈴閤」,「映我緋衫渾不見」,「白頭俱未著緋衫」,「緋袍著了好歸田」,「銀魚金帶繞腰光」,「銀章蹔假為專城」,「新授銅符未著緋」,「徒使花袍紅似火」,「似掛緋袍衣架上」。五言如:「未換銀青綬,唯添雪白鬚」,「笑我青袍故,饒君茜綬新」,「老逼教垂白,官科遣著緋」,「那知垂白日,始是著緋年」,「晚遇何足言,白髮映朱紱」。至於形容衣魚之句,如:「魚綴白金隨步躍,鵠銜紅綬繞身飛。」 詩讖不然 今人富貴中作不如意語,少壯時作衰病語,詩家往往以為讖。白公十八歲,病中作絕句云:「久為勞生事,不學攝生道,少年已多病,此身豈堪老?」然白公壽七十五。 青龍寺詩 樂天和錢員外青龍寺上方望舊山詩云:「舊峯松雪舊溪雲,悵望今朝遙屬君,共道使臣非俗吏,南山莫動北山文。」頃於乾道四年講筵開日,蒙上書此章於扇以賜,改「使臣」為「侍臣」云。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二(二十四則) 唐重牡丹 歐陽公牡丹釋名云:「牡丹初不載文字,唐人如沈、宋、元、白之流,皆善詠花,當時有一花之異者,彼必形於篇什,而寂無傳焉,唯劉夢得有詠魚朝恩宅牡丹詩,但云一叢千朵而已,亦不云其美且異也。」予按,白公集有白牡丹一篇十四韻,又秦中吟十篇,內買花一章,凡百言,云:「共道牡丹時,相隨買花去。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而諷諭樂府有牡丹芳一篇,三百四十七字,絕道花之妖豔,至有「遂使王公與卿士,游花冠蓋日相望」,「花開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之語。又寄微之百韻詩云:「唐昌玉蕊會,崇敬牡丹期。」注:「崇敬寺牡丹花,多與微之有期。」又惜牡丹詩云:「明朝風起應吹盡,夜惜衰紅把火看。」醉歸盩厔詩云:「數日非關王事繫,牡丹花盡始歸來。」元微之有入永壽寺看牡丹詩八韻,和樂天秋題牡丹叢三韻,酬胡三詠牡丹一絕,又有五言二絕句。許渾亦有詩云:「近來無奈牡丹何,數十千錢買一窠。」徐凝云:「三條九陌花時節,萬馬千車看牡丹。」又云:「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城中好物華。」然則元、白未嘗無詩,唐人未嘗不重此花也。 長歌之哀 嬉笑之怒,甚於裂眥,長歌之哀,過於慟哭。此語誠然。元微之在江陵,病中聞白樂天左降江州,作絕句云:「殘燈無焰影幢幢,此夕聞君謫九江。垂死病中驚起坐,暗風吹雨入寒窗。」樂天以為:「此句他人尚不可聞,况僕心哉!」微之集作「垂死病中仍悵望」,此三字既不佳,又不題為病中作,失其意矣。東坡守彭城,子由來訪之,留百餘日而去,作二小詩曰:「逍遙堂後千尋木,長送中宵風雨聲。誤喜對床尋舊約,不知漂泊在彭城。」「秋來東閤涼如水,客去山公醉似泥。困臥北窗呼不醒,風吹松竹雨凄凄。」東坡以為讀之殆不可為懷,乃和其詩以自解。至今觀之,尚能使人悽然也。 韋蘇州 韋蘇州集中,有逢楊開府詩云:「少事武皇帝,無賴恃恩私。身作里中橫,家藏亡命兒。朝持樗蒱局,暮竊東鄰姬。司隸不敢捕,立在白玉墀。驪山風雪夜,長楊羽獵時。一字都不識,飲酒肆頑癡。武皇升仙去,憔悴被人欺。讀書事已晚,把筆學題詩。兩府始收迹,南宮謬見推。非才果不容,出守撫惸嫠。忽逢楊開府,論舊涕俱垂。」味此詩,蓋應物自敍其少年事也,其不羈乃如此。李肇國史補云:「應物為性高潔,鮮食寡欲,所居焚香掃地而坐,其為詩馳驟建安已還,各得風韻。」蓋記其折節後來也。唐史失其事,不為立傳。高適亦少落魄,年五十始為詩,即工。皆天分超卓,不可以常理論云。應物為三衞,正天寶間,所為如是,而吏不敢捕,又以見時政矣。 古行宮詩 白樂天長恨歌、上陽人歌,元微之連昌宮詞,道開元間宮禁事,最為深切矣。然微之有行宮一絕句云:「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語少意足,有無窮之味。 隔是 樂天詩云:「江州去日聽箏夜,白髮新生不願聞。如今格是頭成雪,彈到天明亦任君。」元微之詩云:「隔是身如夢,頻來不為名,憐君近南住,時得到山行。」格與隔二字義同,格是猶言已是也。 張良無後 張良、陳平,皆漢祖謀臣,良之為人,非平可比也。平嘗曰:「我多陰謀,道家之所禁。吾世即廢矣,以吾多陰禍也。」平傳國至曾孫,而以罪絕,如其言。然良之爵但能至子,去其死才十年而絕,後世不復紹封,其禍更促於平,何哉?予蓋嘗考之,沛公攻嶢關,秦將欲連和,良曰:「不如因其懈怠擊之。」公引兵大破秦軍。項羽與漢王約中分天下,既解而東歸矣。良有養虎自遺患之語,勸王回軍追羽而滅之。此其事固不止於殺降也,其無後宜哉! 周亞夫 周亞夫距吳、楚,堅壁不出。軍中夜驚,內相攻擊擾亂,至於帳下。亞夫堅臥不起。頃之,復定。吳奔壁東南陬,亞夫使備西北。已而果奔西北,不得入。漢史書之,以為亞夫能持重。按,亞夫軍細柳時,天子先驅至,不得入。文帝稱其不可得而犯。今乃有軍中夜驚相攻之事,安在其能持重乎? 漢輕族人 爰盎陷鼂錯,但云:「方今計,獨有斬錯耳。」而景帝使丞相以下劾奏,遂至父母妻子同產無少長皆棄市。主父偃陷齊王於死,武帝欲勿誅,公孫丞相爭之,遂族偃。郭解客殺人,吏奏解無罪,公孫大夫議,遂族解。且偃、解兩人本不死,因議者之言,殺之足矣,何遽至族乎?漢之輕於用刑如此! 漏泄禁中語 京房與漢元帝論幽、厲事,至於十問十答。西漢所載君臣之語,未有如是之詳盡委曲者。蓋漢法漏泄省中語為大罪,如夏侯勝出道上語,宣帝責之,故退不敢言,人亦莫能知者。房初見帝時,出為御史大夫鄭君言之,又為張博道其語,博密記之,後竟以此下獄棄市。今史所載,豈非獄辭乎?王章與成帝論王鳳之罪,亦以王音側聽聞之耳。 田叔 貫高謀弒漢祖,事發覺,漢詔趙王,有敢隨王罪三族,唯田叔、孟舒等自髠鉗隨王,趙王既出,上以叔等為郡守。文帝初立,召叔問曰:「公知天下長者乎?」曰:「故雲中守孟舒,長者也。」是時,舒坐虜大入雲中免。上曰:「虜入雲中,孟舒不能堅守,士卒死者數白人,長者固殺人乎?」叔叩頭曰:「夫貫高等謀反,天子下明詔,趙有敢隨張王者,罪三族。然孟舒自髠鉗,隨張王,以身死之,豈自知為雲中守哉!是乃所以為長者。」上曰:「賢哉孟舒!」復召以為雲中守。按,田叔、孟舒同隨張王,今叔指言舒事,幾於自薦矣。叔不自以為嫌,但欲直孟舒之事,文帝不以為過,一言開悟,為之復用舒,君臣之誠意相與如此。 孟舒魏尚 雲中守孟舒,坐虜大入雲中免。田叔對文帝曰:「匈奴來為邊寇,孟舒知士卒罷敝,不忍出言,士爭臨城死敵,如子為父,以故死者數百人。孟舒豈驅之哉!」上曰:「賢哉孟舒!」復召以為雲中守。又馮唐對文帝曰:「魏尚為雲中守,虜嘗一入,尚率車騎擊之。士卒終日力戰。上功幕府,坐首虜差六級,下吏削爵。臣以為陛下罰太重。」上赦魏尚,復以為雲中守。按,孟舒、魏尚,皆以文帝時為雲中守,皆坐匈奴入寇獲罪,皆得士死力,皆用他人言復故官,事切相類,疑其只一事云。 秦用他國人 七國虎爭天下,莫不招致四方游士。然六國所用相,皆其宗族及國人,如齊之田忌、田嬰、田文,韓之公仲、公叔,趙之奉陽、平原君,魏王至以太子為相。獨秦不然,其始與之謀國以開霸業者,魏人公孫鞅也。其他若樓緩趙人,張儀、魏冉、范睢皆魏人,蔡澤燕人,呂不韋韓人,李斯楚人。皆委國而聽之不疑,卒之所以兼天下者,諸人之力也。燕昭王任郭隗、劇辛、樂毅,幾滅強齊,辛、毅皆趙人也。楚悼王任吳起為相,諸侯患楚之強,蓋衞人也。 曹參趙括 漢高祖疾甚,呂后問曰:「蕭相國既死,誰令代之。」上曰:「曹參可。」蕭何事惠帝,病,上問曰:「君即百歲後,誰可代君?」對曰:「知臣莫若主。」帝曰:「曹參何如?」曰:「帝得之矣。」曹參相齊,聞何薨,告舍人趣治行,吾且入相。居無何,使者果召參。趙括自少時學兵法,其父奢不能難,然不謂善,謂其母曰:「趙若必將之,破趙軍者必括也。」後廉頗與秦相持,秦應侯行千金為反間於趙,曰:「秦之所畏,獨趙括耳。」趙王以括代頗將。藺相如諫,王不聽。括母上書言括不可使,王又不聽。秦王聞括已為趙將,乃陰使白起代王齕,遂勝趙。曹參之宜為相,高祖以為可,惠帝以為可,蕭何以為可,參自以為可,故漢用之而興。趙括之不宜為將,其父以為不可,母以為不可,大臣以為不可,秦王知之,相應侯知之,將白起知之,獨趙王以為可,故用之而敗。嗚呼!將相安危所係,可不監哉!且秦以白起易王齕,而趙乃以括代廉頗,不待於戰,而勝負之形見矣。 信近於義 「信近於義,言可復也。恭近於禮,遠恥辱也。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程明道曰:「因恭信而不失其所以親,近於禮義,故亦可宗。」伊川曰:「因不失於相近,亦可尚也。」又曰:「因其近禮義而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况於盡禮義者乎?」范純父曰:「君子所因者本,而立愛必自親始,親親必及人。故曰因不失其親。」呂與叔分為三事。謝顯道曰:「君師友三者,雖非天屬,亦可以親,捨此三者之外,吾恐不免於諂賤。惟親不失其所親,然後可為宗也。」楊中立曰:「信不失義,恭不悖禮,又因不失其親焉,是亦可宗也。」尹彥明曰:「因其近,雖未足以盡禮義之本,亦不失其所宗尚也。」予竊以謂義與禮之極,多至於不親,能至於不失其親,斯為可宗也。然未敢以為是。(「可為宗」,館本作「為可宗」。) 剛毅近仁 剛毅者,必不能令色;木訥者,必不為巧言。此近仁鮮仁之辨也。 忠恕違道 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中庸曰:「忠恕違道不遠。」學者疑為不同。伊川云:「中庸恐人不喻,乃指而示之近。」又云:「忠恕固可以貫道,子思恐人難曉,故降一等言之。」又云:「中庸以曾子之言雖是如此,又恐人尚疑忠恕未可便為道。故曰違道不遠。」游定夫云:「道一而已,豈參彼此所能豫哉?此忠恕所以違道,為其未能一以貫之也。雖然,欲求入道者,莫近於此。此所以違道不遠也。」楊中立云:「忠恕固未足以盡道,然而違道不遠矣。」侯師聖云:「子思之忠恕,施諸己而不願,亦勿施於人。此已是違道。若聖人,則不待施諸己而不願,然後勿施諸人也。」諸公之說大抵不同。予竊以為道不可名言,既麗於忠恕之名,則為有迹。故曰違道。然非忠恕二字亦無可以明道者。故曰不遠。非謂其未足以盡道也。違者違去之謂,非違畔之謂。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處衆人之所惡,故幾於道。」蘇子由解云:「道無所不在,無所不利,而水亦然。然而既已麗於形,則於道有間矣。故曰幾於道。然而可名之善,未有若此者。故曰上善。」其說與此略同。 求為可知 「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為之說者,皆以為當求為可知之行。唯謝顯道云:「此論猶有求位求可知之道,在至論則不然,難用而莫我知,斯我貴矣,夫復何求?」予以為君子不以無位為患,而以無所立為患;不以莫己知為患,而以求為可知為患。第四句蓋承上文言之。夫求之有道,若汲汲然求為可知,則亦無所不至矣。 里仁 「里仁為美。擇不處仁,焉得智?」孟子論函矢巫匠之術,而引此以質之,說者多以里為居,居以親仁為美。予嘗記一說云,函矢巫匠皆里中之仁也。然於仁之中有不仁存焉,則仁亦在夫擇之而已矣。嘗於鄭景望言之,景望不以為然。予以為此特謂閭巷之間所推以為仁者,固在所擇,正合孟子之意。不然,仁之為道大矣,尚安所擇而處哉? 漢采衆議 漢元帝時,珠厓反,連年不定。上與有司議大發軍,待詔賈捐之建議,以為不當擊。上以問丞相、御史,御史大夫陳萬年以為當擊,丞相于定國以為捐之議是,上從之,遂罷珠厓郡。匈奴呼韓邪單于既事漢,上書願保塞上谷以西,請罷邊備塞吏卒,以休天子人民。天子令下有司議,議者皆以為便,郎中侯應習邊事,以為不可許。上問狀,應對十策,有詔勿議罷邊塞事。成帝時,匈奴使者欲降,下公卿議,議者言宜如故事受其降。光祿大夫谷永以為不如勿受,天子從之。使者果詐也。哀帝時,單于求朝,帝欲止之,以問公卿,亦以為虛費府帑,可且勿許。單于使辭去。黃門郎揚雄上書諫,天子寤焉,召還匈奴使者,更報單于書而許之。安帝時,大將軍鄧騭欲棄涼州,幷力北邊,會公卿集議,皆以為然,郎中虞詡陳三不可,乃更集四府,皆從詡議。北匈奴復強,西域諸國既絕於漢,公卿多以為宜閉玉門關絕西域。鄧太后召軍司馬班勇問之,勇以為不可,於是從勇議。順帝時,交阯蠻叛,帝召公卿百官及四府掾屬,問以方略,皆議遣大將發兵赴之,議郎李固駁之,乞選刺史太守以往,四府悉從固議,嶺外復平。靈帝時,涼州兵亂不解,司徒崔烈以為宜棄,詔會公卿百官議之,議郎傅燮以為不可,帝從之。此八事者,所係利害甚大,一時公卿百官既同定議矣,賈捐之以下八人,皆以郎大夫之微,獨陳異說。漢元、成、哀、安、順、靈皆非明主,悉能違衆而聽之,大臣無賢愚亦不復執前說,蓋猶有公道存焉。每事皆能如是,天下其有不治乎? 漢母后 漢母后預政,不必臨朝及少主,雖長君亦然。文帝繫周勃,薄太后曰:「絳侯綰皇帝璽,將兵於北軍,不以此時反,今居一小縣,顧欲反邪?」帝謝曰:「吏方驗而出之。」遂赦勃。吳、楚反誅,景帝欲續之,竇太后曰:「吳王老人也,宜為宗室順善,今乃首亂天下,奈何續其後!」不許吳,許立楚後。郅都害臨江王,竇太后怒,會匈奴中都以漢法。帝曰:「都忠臣。」欲釋之。后曰:「臨江王獨非忠臣乎?」於是斬都。武帝用王臧、趙綰,太皇竇太后不悅儒術,綰請毋奏事東宮,后大怒,求得二人奸利事以責上,上下綰、臧吏,殺之。竇嬰、田蚡廷辯,王太后大怒不食,曰:「我在也,而人皆藉吾弟,且帝寧能為石人邪!」帝不直蚡,特為太后故殺嬰。韓嫣得幸於上,江都王為太后泣,請得入宿衞比嫣,后繇此銜嫣,嫣以奸聞,后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成帝幸張放,太后以為言,帝常涕泣而遣之。 田千秋郅惲 漢武帝殺戾太子,田千秋訟太子冤曰:「子弄父兵當何罪?」帝大感悟曰:「父子之間,人所難言也。公獨明其不然,公當遂為吾輔佐。」遂拜為丞相。光武廢郭后,郅惲言曰:「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况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令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己量主。」遂以郭氏為中山王太后,卒以壽終。此二人者,可謂善處人骨肉之間,諫不費詞,婉而能入者矣。 戾太子 戾太子死,武帝追悔,為之族江充家,黃門蘇文助充譖太子,至於焚殺之。李壽加兵刃於太子,亦以他事族。田千秋以一言至為丞相,又作思子宮,為歸來望思之臺。然其孤孫囚繫於郡邸,獨不能釋之,至於掖庭令養視而不問也,豈非漢法至嚴,既坐太子以反逆之罪,雖心知其寃,而有所不赦者乎? 灌夫任安 竇嬰為丞相,田蚡為太尉,同日免。蚡後為丞相,而嬰不用無勢,諸公稍自引而怠驁,唯灌夫獨否。衞青為大將軍,霍去病才為校尉,已而皆為大司馬。青日衰,去病日益貴。青故人門下多去事去病,唯任安不肯去。灌夫、任安,可謂賢而知義矣。然皆以他事卒不免於族誅,事不可料如此。 單于朝漢 漢宣帝黃龍元年正月,匈奴單于來朝,二月歸國,十二月帝崩。元帝竟寧元年正月,又來朝,五月帝崩。故哀帝時,單于願朝,時帝被疾,或言匈奴從上游來厭人。自黃龍、竟寧時,中國輒有大故,上由是難之。既不許矣,俄以揚雄之言,復許之。然元壽二年正月,單于朝,六月帝崩。事之偶然符合,有如此者。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三(二十一則) 進士試題 唐穆宗長慶元年,禮部侍郎錢徽知舉,放進士鄭朗等三十三人,後以段文昌言其不公,詔中書舍人王起、知制誥白居易重試,駁放盧公亮等十人,貶徽江州刺史。白公集有奏狀論此事,大略云:「伏料自欲重試進士以來論奏者甚衆。蓋以禮部試進士,例許用書策,兼得通宵,得通宵則思慮必周,用書冊則文字不錯。昨重試之日,書策不容一字,木燭只許兩條,迫促驚忙,幸皆成就,若比禮部所試事校不同。」及駁放公亮等敕文,以為孤竹管賦出於周禮正經,閱其程試之文,多是不知本末。乃知唐試進士許挾書及見燭如此。國朝淳化三年,太宗試進士,出巵言日出賦題,孫何等不知所出,相率扣殿檻乞上指示之,上為陳大義。景德二年,御試天道猶張弓賦。後禮部貢院言,近年進士惟鈔略古今文賦,懷挾入試,昨者御試以正經命題,多懵所出,則知題目不示以出處也。大中祥符元年,試禮部進士,內出清明象天賦等題,仍錄題解,摹印以示之。至景祐元年,始詔御藥院,御試日進士題目,具經史所出,摹印給之,更不許上請。 儒人論佛書 韓文公送文暢序,言儒人不當舉浮屠之說以告僧。其語云:「文暢浮屠也,如欲聞浮屠之說,當自就其師而問之,何故謁吾徒而來請也?」元微之作永福寺石壁記云:「佛書之妙奧,僧當為予言,予不當為僧言。」二公之語,可謂至當。 和歸去來 今人好和歸去來詞,予最敬晁以道所言。其答李持國書云:「足下愛淵明所賦歸去來辭,遂同東坡先生和之,僕所未喻也。建中靖國間,東坡和歸去來,初至京師,其門下賓客從而和者數人,皆自謂得意也,陶淵明紛然一日滿人目前矣。參寥忽以所和篇示予,率同賦,予謝之曰:『童子無居位,先生無並行,與吾師共推東坡一人於淵明間可也。』參寥即索其文,袖之出,吳音曰:『罪過公,悔不先與公話。』今輒以厚於參寥者為子言。」昔大宋相公謂陶公歸去來是南北文章之絕唱,五經之鼓吹。近時繪畫歸去來者,皆作大聖變,和其辭者,如即事遣興小詩,皆不得正中者也。 四海一也 海一而已,地之勢西北高而東南下,所謂東、北、南三海,其實一也。北至於青、滄,則云北海,南至於交、廣,則云南海,東漸吳、越,則云東海,無由有所謂西海者。詩、書、禮經所載四海,蓋引類而言之。漢西域傳所云蒲昌海,疑亦渟居一澤爾。班超遣甘英往條支,臨大海,蓋即南海之西云。 李太白 世俗多言李太白在當塗采石,因醉泛舟於江,見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故其地有捉月臺。予按李陽冰作太白草堂集序云:「陽冰試弦歌於當塗,公疾亟,草稿萬卷,手集未修,枕上授簡,俾為序。」又李華作太白墓誌,亦云:「賦臨終歌而卒。」乃知俗傳良不足信,蓋與謂杜子美因食白酒牛炙而死者同也。 太白雪讒 李太白以布衣入翰林,既而不得官。唐史言高力士以脫靴為恥,摘其詩以激楊貴妃,為妃所沮止。今集中有雪讒詩一章,大率載婦人氵㸒亂敗國,其略云:「彼婦人之猖狂,不如鵲之彊彊。彼婦人之氵㸒昏,不如鶉之奔奔。坦蕩君子,無悅簧言。」又云:「妲己滅紂,褒女惑周。漢祖呂氏,食其在傍。秦皇太后,毐亦氵㸒荒。螮蝀作昏,遂掩太陽。萬乘尚爾,匹夫何傷。詞殫意窮,心切理直。如或妄談,昊天是殛。」予味此詩,豈非貴妃與祿山氵㸒亂,而白曾發其奸乎?不然,則「飛燕在昭陽」之句,何足深怨也? 冉有問衛君 冉有曰:「夫子為衞君乎?」子貢曰:「吾將問之。」入,曰:「伯夷、叔齊何人也?」曰:「古之賢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出,曰:「夫子不為也。」說者皆評較蒯聵、輒之是非,多至數百言,惟王逢原以十字蔽之,曰:「賢兄弟讓,知惡父子爭矣。」最為簡妙。蓋夷、齊以兄弟讓國,而夫子賢之,則不與衞君以父子爭國可知矣。晁以道亦有是語,而結意不同。尹彥明之說,與逢原同。唯楊中立云:「世之說者,以謂善兄弟之讓,則惡父子之爭可知,失其旨矣。」其意為不可曉。 商頌 宋自微子至戴公,禮樂廢壞。正考甫得商頌十二篇於周之太師,後又亡其七,至孔子時,所存才五篇爾。宋,商王之後也,於先代之詩如是,則其他可知。夫子所謂「商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徵也」。蓋有嘆於此。杞以夏后之裔,至於用夷禮,尚何有於文獻哉?郯國小於杞、宋,少昊氏遠於夏、商,而鳳鳥名官,郯子枚數不忘,曰:「吾祖也,我知之。」其亦賢矣。 俗語有所本 俗語謂錢一貫有畸曰千一、千二,米一石有畸曰石一、石二,長一丈有畸曰丈一、丈二之類。按考工記:「殳長尋有四尺。」注云:「八尺曰尋,殳長丈二。」史記張儀傳,尺一之檄,漢淮南王安書云,丈一之組,匈奴傳,尺一牘,後漢,尺一詔書,唐,城南去天尺五之類,然則亦有所本云。 鄱陽學 鄱陽學在城外東湖之北,相傳以為范文正公作郡守時所創。予考國史,范公以景祐三年乙亥歲四月知饒州,四年十二月,詔自今須藩鎮乃得立學,他州勿聽,是月,范公移潤州。余襄公集有饒州新建州學記,實起於慶曆五年乙酉歲,其郡守曰都官員外郎張君,其略云:「先是郡先聖祠宮棟宇隳剝,前守亦嘗相土,而未遑締治,於是即其基於東湖之北偏而經營之。」浮梁人金君卿郎中作郡學莊田記云:「慶曆四年春,詔郡國立學,時守都官副郎張侯譚始營之,明年學成。」與余公記合。范公在饒時,延君卿置館舍,使公有意建學,記中豈無一言及之?蓋是時公既為執政,去郡十年矣。所謂前守相土者不知為何人? 國忌休務 刑統載唐大和七年敕:「准令,國忌日唯禁飲酒舉樂,至於科罰人吏,都無明文。但緣其日不合釐務,官曹即不得決斷刑獄,其小小笞責,在禮律固無所妨,起今以後,縱有此類,臺府更不要舉奏。」舊唐書載此事,因御史臺奏均王傅王堪男國忌日於私第科決作人,故降此詔。蓋唐世國忌休務,正與私忌義等,故雖刑獄亦不決斷,謂之不合釐務者此也。今在京百官,唯雙忌作假,以其拜跪多,又晝漏已數刻,若單忌獨三省歸休耳,百司坐曹決獄與常日亡異,視古誼為不同。元微之詩云:「縛遣推囚名御史,狼藉囚徒滿田地,明日不推緣國忌。」又可證也。 漢昭順二帝 漢昭帝年十四,能察霍光之忠,知燕王上書之詐,誅桑弘羊、上官桀,後世稱其明。然和帝時,竇憲兄弟專權,太后臨朝,共圖殺害。帝陰知其謀,而與內外臣僚莫由親接,獨知中常侍鄭衆不事豪黨,遂與定議誅憲,時亦年十四,其剛決不下昭帝,但范史發明不出,故後世無稱焉。順帝時,梁商為大將軍輔政,商以小黃門曹節用事於中,遣子冀與交友,而宦官忌其寵,反欲害之。中常侍張逵、蘧政、楊定等,與左右連謀,共譖商及中常侍曹騰、孟賁,云欲議廢立,請收商等按罪。帝曰:「大將軍父子我所親,騰、賁我所愛,必無是,但汝曹共妬之耳。」逵等知言不用,遂出矯詔收縛騰、賁。帝震怒,收逵等殺之,此事尤與昭帝相類。霍光忠於國,而為子禹覆其宗,梁商忠於國,而為子冀覆其宗,又相似。但順帝復以政付冀,其明非昭帝比,故不為人所稱。 三女后之賢 王莽女為漢平帝后,自劉氏之廢,常稱疾不朝會。莽敬憚傷哀,欲嫁之,后不肯,及莽敗,后曰:「何面目以見漢家。」自投火中而死。楊堅女為周宣帝后,知其父有異圖,意頗不平,形於言色,及禪位,憤惋愈甚。堅內甚愧之,欲奪其志,后誓不許,乃止。李昪女為吳太子璉妃,昪既篡吳,封為永興公主,妃聞人呼公主,則流涕而辭。三女之事略同,可畏而仰,彼為其父者,安所置愧乎? 賢父兄子弟 宋謝晦為右衞將軍,權遇已重,自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凑。兄瞻驚駭曰:「汝名位未多,而人歸趣乃爾,此豈門戶之福邪?」乃以籬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又言於宋公裕,特乞降黜,以保衰門。及晦立佐命功,瞻意憂懼,遇病,不療而卒。晦果覆其宗。顏竣於孝武有功貴重,其父延之,常語之曰:「吾平生不喜見要人,今不幸見汝。」嘗早詣竣,見賓客盈門,竣尚未起,延之怒曰:「汝出糞土之中,升雲霞之上,遽驕傲如此,其能久乎?」竣竟為孝武所誅。延之、瞻可謂賢父兄矣。 隋高熲拜為僕射,其母戒之曰:「汝富貴已極,但有一斫頭爾!」熲由是常恐禍變,及罷免為民,歡然無恨色,後亦不免為煬帝所誅。唐潘孟陽為侍郎,年未四十,母曰:「以爾之材,而位丞郎,使吾憂之。」嚴武卒,母哭曰:「而今而後,吾知免為官婢。」三者可謂賢母矣。 褚淵助蕭道成篡宋為齊,淵從弟炤謂淵子賁曰:「不知汝家司空將一家物與一家,亦復何謂?」及淵為司徒,炤嘆曰:「門戶不幸,乃復有今日之拜。」淵卒,世子賁恥其父失節,服除遂不仕,以爵與其弟,屏居終身。齊王晏助明帝奪國,從弟思遠曰:「兄將來何以自立?若及此引決,猶可保全門戶。」及拜驃騎將軍,集會子弟,謂思遠兄思微曰:「隆昌之末,阿戎勸吾自裁,若從其語,豈有今日?」思遠曰:「如阿戎所見,今猶未晚也。」晏嘆曰:「世乃有勸人死者!」晏果為明帝所誅。炤、賁、思遠,可謂賢子弟矣。 蔡君謨帖 蔡君謨一帖云:「襄昔之為諫臣,與今之為詞臣,一也,為諫臣有言責,世人自見疏,今無是焉,世人見親,襄之於人,未始異之,而人之觀故有以異也。」觀此帖,乃知昔時居臺諫者,為人所疏如此。今則反是,方為此官時,其門揮汗成雨,一徙他局,可張爵羅,風俗媮薄甚矣。又有送荔枝與昭文相公一帖云:「襄再拜,宿來伏惟台候起居萬福。閩中荔枝,唯陳家紫號為第一,輒獻左右,以伸野芹之誠,幸賜收納,謹奉手狀上聞不宣。襄上昭文相公閣下。」是時,侍從與宰相往還,其禮蓋如是,今之不情苛禮,吁可厭哉! 親王與侍從官往還 神宗有御筆一紙,乃為潁王時封還李受門狀者,狀云:「右諫議大夫、天章閣待制兼侍講李受起居皇子大王。」而其外封,題曰:「台銜回納。」下云:「皇子忠武軍節度使、檢校太尉、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潁王名謹封。」名乃親書。其後受之子覆以黃,繳進,故藏於顯謨閣。先公得之於燕,始知國朝故事,親王與從官往還公禮如此。 三傳記事 秦穆公襲鄭,晉納邾捷菑,三傳所書略相似。左氏書秦事曰:「杞子自鄭告於秦曰:『潛師以來,國可得也。』穆公訪諸蹇叔,蹇叔曰:『勞師以襲遠,非所聞也,且行千里,其誰不知!』公辭焉,召孟明出師。蹇叔哭之曰:『孟子,吾見師之出,而不見其入也。』公曰:『爾何知!中壽,爾墓之木拱矣。』蹇叔之子與師,哭而送之曰:『晉人禦師必於殽,殽有二陵焉,必死是間,余收爾骨焉。』秦師遂東。」公羊曰:「秦伯將襲鄭,百里子與蹇叔子諫曰:『千里而襲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怒曰:『若爾之年者,宰上之木拱矣,爾曷知!』師出,百里子與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爾即死,必於殽嶔巖,吾將尸爾焉。』子揖師而行,百里子與蹇叔子從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爾曷為哭吾師?』對曰:『臣非敢哭君師,哭臣之子也。』」穀梁曰:「秦伯將襲鄭,百里子與蹇叔子諫曰:『千里而襲人,未有不亡者也。』秦伯曰:『子之冢木已拱矣,何知?』師行,百里子與蹇叔子送其子而戒之曰:『女死必於殽之巖唫之下,我將尸女於是。』師行,百里子與蹇叔子隨其子而哭之,秦伯怒曰:『何為哭吾師也!』二子曰:『非敢哭師也,哭吾子也,我老矣,彼不死,則我死矣。』」 其書邾事,左氏曰:「邾文公元妃齊姜,生定公,二妃晉姬,生捷菑。文公卒,邾人立定公。捷菑奔晉,晉趙盾以諸侯之師八百乘,納之。邾人辭曰:『齊出貜且長。』宣子曰:『辭順而弗從,不祥。』乃還。」公羊曰:「晉郤缺帥師,革車八百乘,以納接菑於邾婁,力沛然若有餘而納之,邾婁人辭曰:『接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子以其指則接菑也四,貜且也六,子以大國壓之,則未知齊、晉孰有之也。貴則皆貴矣,雖然,貜且也長。』郤缺曰:『非吾力不能納也,義實不爾克也。』引師而去之。」穀梁曰:「長轂五百乘,地千里,過宋、鄭、滕、薛,敻入千乘之國,欲變人之主,至城下,然後知,何知之晚也!捷菑,晉出也,貜且,齊出也;貜且,正也,捷菑,不正也。」 予謂秦之事,穀梁紆餘有味,邾之事,左氏語簡而切,欲為文記事者,當以是觀之。 張嘉貞 唐張嘉貞為幷州長史、天兵軍使,明皇欲相之,而忘其名,詔中書侍郎韋抗曰:「朕嘗記其風操,今為北方大將,張姓而複名,卿為我思之。」抗曰:「非張齊丘乎?今為朔方節度使。」帝即使作詔以為相,夜閱大臣表疏,得嘉貞所獻,遂相之。議者謂明皇欲大用人,而鹵莽若是,非得嘉貞表疏,則誤相齊丘矣。予考其事大為不然。按開元八年,嘉貞為相,而齊丘以天寶八載始為朔方節度,相去三十年,安得如上所云者?又是時明皇臨御未久,方厲精為治,不應置相而不審其名位,蓋鄭處誨所著明皇雜錄妄載其事,史家誤采之也,資治通鑑棄不取云。 張九齡作牛公碑 張九齡為相,明皇欲以涼州都督牛仙客為尚書,執不可,曰:「仙客河湟一使典耳,擢自胥史,目不知書,陛下必用仙客,臣實耻之。」帝不悅,因是遂罷相。觀九齡集中,有贈涇州刺史牛公碑,蓋仙客之父,譽之甚至,云:「福善莫大於有後,仙客為國之良,用商君耕戰之國,修充國羌胡之具,出言可復,所計而然,邊捍長城,主恩前席。」正稱其在涼州時,與所諫止尚書事,亦才一年,然則與仙客非有夙嫌,特為公家忠計耳。 唐人告命 唐人重告命,故顏魯公自書告身,今猶有存者。韋述集賢注記,記一事尤著,漫載於此:「開元二十三年七月,制加皇子榮王已下官爵,令宰相及朝官工書者,就集賢院寫告身以進,於是宰相張九齡、裴耀卿、李林甫,朝士蕭太師嵩,李尚書暠,崔少保琳、陳黃門希烈,嚴中書挺之,張兵部均,韋太常陟,褚諫議庭誨等十三人,各寫一通,裝縹進內,上大悅,賜三相絹各三百匹,餘官各二百匹。」以唐書考之,是時,十三王並授開府儀同三司,詔詣東宮、尚書省,上日百官集送,有司供帳設樂,悉拜王府官屬,而不書此事。 典章輕廢 典章故事,有一時廢革遂不可復者。牧守銅魚之制,新除刺史給左魚,到州取州庫右魚合契。周顯德六年,詔以特降制書,何假符契?遂廢之。唐兩省官上事宰臣,送上,四相共坐一榻,各據一隅,謂之押角。晉天福五年,敕廢之。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四(二十三則) 張浮休書 張芸叟與石司理書云:「頃遊京師,求謁先達之門,每聽歐陽文忠公、司馬溫公、王荊公之論,於行義文史為多,唯歐陽公多談吏事。既久之,不免有請:『大凡學者之見先生,莫不以道德文章為欲聞者,今先生多教人以吏事,所未諭也。』公曰:『不然。吾子皆時才,異日臨事,當自知之。大抵文學止於潤身,政事可以及物。吾昔貶官夷陵,方壯年,未厭學,欲求史、漢一觀,公私無有也。無以遣日,因取架閣陳年公案,反覆觀之,見其枉直乖錯不可勝數,以無為有,以枉為直,違法徇情,滅親害義,無所不有。且夷陵荒遠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也。當時仰天誓心曰:自爾遇事不敢忽也。』是時蘇明允父子亦在焉,嘗聞此語。」又有答孫子發書,多論資治通鑑,其略云:溫公嘗曰:「吾作此書,唯王勝之嘗閱之終篇,自餘君子求乞欲觀,讀未終紙,已欠伸思睡矣。書十九年方成,中間受了人多少語言陵藉」云云。此兩事,士大夫罕言之,浮休集百卷無此二篇,今豫章所刊者,附之集後。 溫公客位榜 司馬溫公作相日,親書榜稿揭於客位,曰:「訪及諸君,若睹朝政闕遺,庶民疾苦,欲進忠言者,請以奏牘聞於朝廷,光得與同僚商議,擇可行者進呈,取旨行之。若但以私書寵諭,終無所益。若光身有過失,欲賜規正,即以通封書簡分付吏人,令傳入,光得內自省訟,佩服改行。至於整會官職差遣、理雪罪名,凡干身計,幷請一面進狀,光得與朝省衆官公議施行。若在私第垂訪,不請語及。某再拜咨白。」乾道九年,公之曾孫伋出鎮廣州,道過贛,獲觀之。 李頎詩 歐陽公好稱誦唐嚴維詩「柳塘春水慢,花塢夕陽遲」及楊衡「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之句,以為不可及。予絕喜李頎詩云:「遠客坐長夜,雨聲孤寺秋。請量東海水,看取淺深愁。」且作客涉遠,適當窮秋,暮投孤村古寺中,夜不能寐,起坐凄惻,而聞檐外雨聲,其為一時襟抱,不言可知,而此兩句十字中,盡其意態,海水喻愁,非過語也。 詩中用茱萸字 劉夢得云:「詩中用茱萸字者凡三人。杜甫云『醉把茱萸子細看』,王維云『插遍茱萸少一人』,朱放云『學他年少插茱萸』,三君所用,杜公為優。」予觀唐人七言,用此者又十餘家,漫錄於後。王昌齡「茱萸插鬢花宜壽」,戴叔倫「插鬢茱萸來未盡」,盧綸「茱萸一朵映華簪」,權德輿「酒泛茱萸晚易曛」,白居易「舞鬟擺落茱萸房」,「茱萸色淺未經霜」,楊衡「強插茱萸隨衆人」,張諤「茱萸凡作幾年新」,耿湋「髮稀那敢插茱萸」,劉商「郵筒不解獻茱萸」,崔櫓「茱萸冷吹溪口香」,周賀「茱萸城裏一尊前」,比之杜句,真不侔矣。 鬼宿渡河 宋蒼梧王當七夕夜,令楊玉夫伺織女渡河,曰:「見,當報我;不見,當殺汝。」錢希白洞微志載:「蘇德哥為徐肇祀其先人,曰:『當夜半可已。』蓋俟鬼宿渡河之後。」翟公巽作祭儀十卷,云:「或祭於昏,或祭於旦,皆非是,當以鬼宿渡河為候,而鬼宿渡河,常在中夜,必使人仰占以俟之。」葉少蘊云:「公巽博學多聞,援證皆有據,不肯碌碌同衆,所見必過人。」予按天上經星終古不動,鬼宿隨天西行,春昏見於南,夏晨見於東,秋夜半見於東,冬昏見於東,安有所謂渡河及常在中夜之理?織女昏晨與鬼宿正相反,其理則同。蒼梧王荒悖小兒,不足笑,錢、翟、葉三公皆名儒碩學,亦不深考如此。杜詩云:「牛女漫愁思,秋期猶渡河,」「牛女年年渡,何曾風浪生?」梁劉孝儀詩云:「欲待黃昏至,含嬌淺渡河。」唐人七夕詩皆有此說,此自是牽俗遣詞之過,故杜老又有詩云:「牽牛出河西,織女處其東。萬古永相望,七夕誰見同。神光竟難候,此事終蒙朧。」蓋自洞曉其實,非他人比也。 府名軍額 雍州,軍額曰永興,府曰京兆,而守臣以「知永興軍府事兼京兆府路安撫使」結銜。鎮州,軍額曰成德,府曰真定,而守臣以「知成德軍府事兼真定府路安撫使」結銜,政和中,始正以府額為稱。荊州,軍額曰荊南,府曰江陵,而守臣則曰「知荊南」,通判曰「通判荊南」,自餘掾幕縣官則曰「江陵府」,淳熙四年,始盡以「江陵」為稱。孟州,軍額曰河陽三城,無府額,而守臣曰「知河陽軍州事」。陝州無府額,而守臣曰「知陝州軍府事」,法令行移,亦曰「陝府」。 馬融皇甫規 漢順帝時,西羌叛,遣征西將軍馬賢將十萬人討之。武都太守馬融上疏曰:「賢處處留滯,必有潰叛之變。臣願請賢所不用關東兵五千,裁假部隊之號,盡力率厲,三旬之中必克破之。」不從。賢果與羌戰敗,父子皆沒,羌遂寇三輔,燒園陵。詔武都太守趙沖督河西四郡兵追擊。安定上計掾皇甫規上疏曰:「臣比年以來,數陳便宜:羌戎未動,策其將反;馬賢始出,知其必敗。願假臣屯列坐食之兵五千,出其不意,與沖共相首尾。土地山谷,臣所曉習,可不煩方寸之印,尺帛之賜,可以滌患。」帝不能用。趙沖擊羌不利,羌寇充斥,涼部震恐,沖戰死,累年然後定。按馬融、皇甫規之言曉然易見,而所請兵皆不過五千,然訖不肯從,乃知宣帝納用趙充國之冊為不易得,所謂明主可為忠言也。 孟蜀避唐諱 蜀本石九經皆孟昶時所刻,其書「淵世民」三字皆缺畫,蓋為唐高祖、太宗諱也。昶父知祥,嘗為莊宗、明宗臣,然於「存勖嗣源」字乃不諱。前蜀王氏已稱帝,而其所立龍興寺碑,言及唐諸帝,亦皆半闕,乃知唐之澤遠矣。 翰苑親近 白樂天渭村退居寄錢翰林詩,敍翰苑之親近云:「曉從朝興慶,春陪宴柏梁。分庭皆命婦,對院即儲皇。貴主冠浮動,親王轡鬧裝。金鈿相照耀,朱紫間熒煌。毬簇桃花騎,歌巡竹葉觴。窪銀中貴帶,昂黛內人妝。賜禊東城下,頒酺曲水傍。樽罍分聖酒,妓樂借仙倡。」蓋唐世宮禁與外廷不至相隔絕,故杜子美詩:「戶外昭容紫袖垂,雙瞻御座引朝儀。」又云:「舍人退食收封事,宮女開函近御筵。」而學士獨稱內相,至於與命婦分庭,見貴主冠服、內人黛妝,假仙倡以佐酒,他司無比也。 寧馨阿堵 「寧馨」、「阿堵」,晉宋間人語助耳。後人但見王衍指錢云:「舉阿堵物却。」又山濤見衍曰:「何物老媼生寧馨兒?」今遂以阿堵為錢,寧馨兒為佳兒,殊不然也。前輩詩「語言少味無阿堵,冰雪相看有此君」,又「家無阿堵物,門有寧馨兒」,其意亦如此。宋廢帝之母王太后疾篤,帝不往視,后怒謂侍者:「取刀來剖我腹,那得生寧馨兒!」觀此,豈得為佳?顧長康畫人物,不點目睛,曰:「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猶言「此處」也。劉真長譏殷淵源曰:「田舍兒,強學人作爾馨語。」又謂桓溫曰:「使君,如馨地寧可鬥戰求勝?」王導與何充語曰:「正自爾馨。」王恬撥王胡之手曰:「冷如鬼手馨,強來捉人臂。」至今吳中人語言尚多用寧馨字為問,猶言「若何」也。劉夢得詩:「為問中華學道者,幾人雄猛得寧馨。」蓋得其義。以寧字作平聲讀。 鳳毛 宋孝武嗟賞謝鳳之子超宗曰:「殊有鳳毛。」今人以子為鳳毛,多謂出此。按世說,王劭風姿似其父導,桓溫曰:「大奴固自有鳳毛。」其事在前,與此不同。 牛米 燕慕容皝以牛假貧民,使佃苑中,稅其什之八;自有牛者,稅其七。參軍封裕諫,以為魏、晉之世,假官田牛者不過稅其什六,自有牛者中分之,不取其七八也。予觀今吾鄉之俗,募人耕田,十取其五,而用主牛者,取其六,謂之牛米,蓋晉法也。 為文矜誇過實 文士為文,有矜誇過實,雖韓文公不能免。如石鼓歌極道宣王之事偉矣,至云:「孔子西行不到秦,掎摭星宿遺羲娥。陋儒編詩不收拾,二雅褊迫無委蛇。」是謂三百篇皆如星宿,獨此詩如日月也。「二雅褊迫」之語,尤非所宜言。今世所傳石鼓之詞尚在,豈能出吉日、車攻之右?安知非經聖人所刪乎? 送孟東野序 韓文公送孟東野序云:「物不得其平則鳴。」然其文云:「在唐、虞時,咎陶、禹其善鳴者,而假之以鳴。夔假於韶以鳴,伊尹鳴殷,周公鳴周。」又云:「天將和其聲,而使鳴國家之盛。」然則非所謂不得其平也。 噴嚏 今人噴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說我」,婦人尤甚。予按終風詩:「寤言不寐,願言則嚏。」鄭氏箋云:「我其憂悼而不能寐,女思我心如是,我則嚏也。今俗人嚏,云『人道我』,此古之遺語也。」乃知此風自古以來有之。 野史不可信 野史雜說,多有得之傳聞及好事者緣飾,故類多失實,雖前輩不能免,而士大夫頗信之。姑摭真宗朝三事於左。 魏泰東軒錄云:「真宗次澶淵,語寇萊公曰:『虜騎未退,何人可守天雄軍?』公言參知政事王欽若。退即召王於行府,諭以上意,授敕俾行。王未及有言,公遽酌大白飲之,命曰『上馬杯』,且曰:『參政勉之,回日即為同列也。』王馳騎入魏,越十一日虜退,召為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或云王公數進疑詞於上前,故萊公因事出之。」予按澶淵之役乃景德元年九月,是時萊公為次相,欽若為參政;閏九月,欽若判天雄,二年四月,罷政;三年,萊公罷相,欽若復知樞密院,至天禧元年始拜相,距景德初元凡十四年。 其二事者,沈括筆談云:「向文簡拜右僕射,真宗謂學士李昌武曰:『朕自即位以來,未嘗除僕射,敏中應甚喜。』昌武退朝,往候之,門闌悄然。明日再對,上笑曰:『向敏中大耐官職。』」存中自注云:「向公拜僕射,年月未曾考於國史,因見中書記,是天禧元年八月,而是年二月王欽若亦加僕射。」予按真宗朝自敏中之前拜僕射者六人:呂端、李沆、王旦皆自宰相轉,陳堯叟以罷樞密使拜,張齊賢以故相拜,王欽若自樞密使轉。及敏中轉右僕射,與欽若加左僕射同日降制,是時李昌武死四年矣。昌武者,宗諤也。 其三事者,存中筆談又云:「時丁晉公從真宗巡幸,禮成,詔賜輔臣玉帶。時輔臣八人,行在祗候庫止有七帶,尚衣有帶,謂之『比玉』,價直數百萬,上欲以足其數。公心欲之,而位在七人之下,度必不及己,乃諭有司:『某自有小私帶可服,候還京別賜可也。』既各受賜,而晉公一帶僅如指闊,上顧近侍速易之,遂得尚衣御帶。」予按景德元年,真宗巡幸西京,大中祥符元年,巡幸泰山,四年,幸河中,丁謂皆為行在三司使,未登政府。七年,幸亳州,謂始以參知政事從。時輔臣六人,王旦、向敏中為宰相,王欽若、陳堯叟為樞密使,皆在謂上,謂之下尚有樞密副使馬知節,即不與此說合。且既為玉帶,而又名「比玉」,尤可笑。魏泰無足論,沈存中不應爾也。(「越十一日」,一作「越七日」。) 謗書 司馬遷作史記,於封禪書中述武帝神仙、鬼竈、方士之事甚備,故王允謂之謗書。國朝景德、祥符間,治安之極,王文穆、陳文忠、陳文僖、丁晉公諸人造作天書符瑞,以為固寵容悅之計。及真宗上仙,王沂公懼貽後世譏議,故請藏天書於梓宮以滅跡。而實錄之成,乃文穆監修,其載崇奉宮廟,祥雲芝鶴,唯恐不詳,遂為信史之累,蓋與太史公謗書意異而實同也。 王文正公 祥符以後,凡天書禮文、宮觀典冊、祭祀巡幸、祥瑞頌聲之事,王文正公旦實為參政宰相,無一不預。官自侍郎至太保,公心知得罪於清議,而固戀患失,不能决去。及其臨終,乃欲削髮僧服以斂,何所補哉?魏野贈詩,所謂「西祀東封今已了,好來相伴赤松遊」,可謂君子愛人以德,其箴戒之意深矣。歐陽公神道碑,悉隱而不書,蓋不可書也。雖持身公清,無一可議,然特張禹、孔光、胡廣之流云。 晉文公 晉公子重耳自狄適他國凡七,衞成公、曹共公、鄭文公皆不禮焉,齊桓公妻以女,宋襄公贈以馬,楚成王享之,秦穆公納之,卒以得國。衞、曹、鄭皆同姓,齊、宋、秦、楚皆異姓,非所謂「豈無他人,不如同姓」也。晉文公卒未葬,秦師伐鄭滅滑,無預晉事,晉先軫以為秦不哀吾喪,而伐吾同姓,背秦大惠,使襄公墨衰絰而伐之。雖幸勝於殽,終啟焚舟之戰,兩國交兵,不復修睦者數百年。先軫是年死於狄,至孫縠而誅滅,天也。 南夷服諸葛 蜀劉禪時,南中諸郡叛,諸葛亮征之,孟獲為夷漢所服,七戰七擒,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蜀志所載,止於一時之事。國朝淳化中,李順亂蜀,招安使雷有終遣嘉州士人辛怡顯使於南詔,至姚州,其節度使趙公美以書來迎,云:「當境有瀘水,昔諸葛武侯戒曰:『非貢獻征討,不得輒渡此水;若必欲過,須致祭,然後登舟。』今遣本部軍將賫金龍二條、金錢二千文幷設酒脯,請先祭享而渡。」乃知南夷心服,雖千年如初。嗚呼,可謂賢矣!事見怡顯所作雲南錄。 二疏贊 作議論文字,須考引事實無差忒,乃可傳信後世。東坡先生作二疏圖贊云:「孝宣中興,以法馭人。殺蓋、韓、楊,蓋三良臣。先生憐之,振袂脫屣。使知區區,不足驕士。」其立意超卓如此。然以其時考之,元康三年二疏去位,後二年蓋寬饒誅,又三年韓延壽誅,又三年楊惲誅。方二疏去時,三人皆亡恙。蓋先生文如傾河,不復效常人尋閱質究也。 李宓伐南詔 唐天寶中,南詔叛,劍南節度使鮮于仲通討之,喪士卒六萬人。楊國忠掩其敗狀,仍敍其戰功。時募兵擊南詔,人莫肯應募,國忠遣御史分道捕人,連枷送詣軍所,行者愁怨,所在哭聲振野。至十三載,劍南留後李宓將兵七萬往擊南詔。南詔誘之深入,閉壁不戰,宓糧盡,士卒瘴疫及饑死什七八,乃引還。蠻追擊之,宓被擒,全軍皆沒。國忠隱其敗,更以捷聞,益發兵討之。此通鑑所紀。舊唐書云:「李宓率兵擊蠻於西洱河,糧盡軍旋,馬足陷橋,為閤羅鳳所擒。」新唐書亦云:「宓敗死於西洱河。」予按高適集中有李宓南征蠻詩一篇,序云:「天寶十一載,有詔伐西南夷,丞相楊公兼節制之寄,乃奏前雲南太守李宓涉海自交趾擊之,往復數萬里,十二載四月,至於長安。君子是以知廟堂使能,而李公效節。予忝斯人之舊,因賦是詩。」其略曰:「肅穆廟堂上,深沉節制雄。遂令感激士,得建非常功。鼓行天海外,轉戰蠻夷中。長驅大浪破,急擊羣山空。餉道忽已遠,縣軍垂欲窮。野食掘田鼠,晡餐兼僰僮。收兵列亭候,拓地彌西東。瀘水夜可涉,交州今始通。歸來長安道,召見甘泉宮。」其所稱述如此,雖詩人之言未必皆實,然當時之人所賦,其事不應虛言,則宓蓋歸至長安,未嘗敗死,其年又非十三載也。味詩中掘鼠餐僮之語,則知糧盡危急,師非勝歸明甚。 浮梁陶器 彭器資尚書文集有送許屯田詩,曰:「浮梁巧燒,顏色比瓊玖。因官射利疾,衆喜君獨不。父老爭嘆息,此事古未有。」注云:「浮梁父老言,自來作知縣不買器者一人,君是也。作饒州不買者一人,今程少卿嗣宗是也。」惜乎不載許君之名。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五(二十五則) 漢唐八相 蕭、曹、丙、魏、房、杜、姚、宋為漢、唐名相,不待誦說。然前六君子皆終於位,而姚、宋相明皇,皆不過三年。姚以二子及親吏受賂,其罷猶有說,宋但以嚴禁惡錢及疾負罪而妄訴不已者,明皇用優人戲言而罷之,二公終身不復用。宋公罷相時,年才五十八,後十七年乃薨。繼之者如張嘉貞、張說、源乾曜、王晙、宇文融、裴光庭、蕭嵩、牛仙客,其才可睹矣。唯杜暹、李元紘為賢,亦清介齪齪自守者。釋騏驥而不乘,焉皇皇而更索,可不惜哉!蕭何且死,所推賢唯曹參;魏、丙同心輔政;房喬每議事,必曰非如晦莫能籌之;姚崇避位,薦宋公自代。唯賢知賢,宜後人之莫及也。 六卦有坎 易乾、坤二卦之下,繼之以屯、蒙、需、訟、師、比,六者皆有坎,聖人防患備險之意深矣! 晉之亡與秦隋異 自堯、舜及今,天下裂而復合者四:周之末為七戰國,秦合之;漢之末分為三國,晉合之;晉之亂分為十餘國,爭戰三百年,隋合之;唐之後又分為八九國,本朝合之。然秦始皇一傳而為胡亥,晉武帝一傳而為惠帝,隋文帝一傳而為煬帝,皆破亡其社稷。獨本朝九傳百七十年,乃不幸有靖康之禍,蓋三代以下治安所無也。秦、晉、隋皆相似,然秦、隋一亡即掃地,晉之東雖曰「牛繼馬後」,終為守司馬氏之祀,亦百有餘年。蓋秦、隋毒流四海,天實誅之,晉之八王擅兵,孽后盜政,皆本於惠帝昏蒙,非得罪於民,故其亡也,與秦、隋獨異。 上官桀 漢上官桀為未央廄令,武帝嘗體不安,及愈,見馬,馬多瘦,上大怒:「令以我不復見馬邪?」欲下吏,桀頓首曰:「臣聞聖體不安,日夜憂懼,意誠不在馬。」言未卒,泣數行下。上以為忠,由是親近,至於受遺詔輔少主。義縱為右內史,上幸鼎湖,病久,已而卒起幸甘泉,道不治,上怒曰:「縱以我為不行此道乎?」銜之,遂坐以他事棄市。二人者其始獲罪一也,桀以一言之故超用,而縱及誅,可謂幸不幸矣。 金日磾 金日磾沒入宮,輸黃門養馬。武帝遊宴見馬,後宮滿側,日磾等數十人牽馬過殿下,莫不竊視,至日磾,獨不敢。日磾容貌甚嚴,馬又肥好,上奇焉,即日拜為馬監,後受遺輔政。日磾與上官桀皆因馬而受知,武帝之取人,可謂明而不遺矣。 漢宣帝忌昌邑王 漢廢昌邑王賀而立宣帝,賀居故國,帝心內忌之,賜山陽太守張敞璽書,戒以謹備盜賊。敞條奏賀居處,著其廢亡之效。上知賀不足忌,始封為列侯。光武廢太子彊為東海王而立顯宗,顯宗即位,待彊彌厚。宣、顯皆雜霸道,治尚剛嚴,獨此事顯優於宣多矣。 平津侯 公孫平津本傳稱其意忌內深,殺主父偃,徙董仲舒,皆其力。然其可稱者兩事:武帝置蒼海、朔方之郡,平津數諫,以為罷弊中國以奉無用之地,願罷之。上使朱買臣等難之,乃謝曰:「山東鄙人,不知其便若是,願罷西南夷專奉朔方。」上乃許之。卜式上書,願輸家財助邊,蓋迎合主意。上以語平津,對曰:「此非人情,不軌之臣不可以為化而亂法,願勿許。」乃罷式。當武帝好大喜功而能如是,概之後世,足以為賢相矣!惜不以式事載本傳中。 韓信周瑜 世言韓信伐趙,趙廣武君請以奇兵塞井陘口,絕其糧道,成安君不聽。信使間人窺知其不用廣武君策,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遂勝趙。使廣武計行,信且成禽,信蓋自言之矣。周瑜拒曹公於赤壁,部將黃蓋獻火攻之策,會東南風急,悉燒操船,軍遂敗。使天無大風,黃蓋不進計,則瑜未必勝。是二說者,皆不善觀人者也。夫以韓信敵陳餘,猶以猛虎當羊豕爾。信與漢王語,請北舉燕、趙,正使井陘不得進,必有他奇策矣。其與廣武君言曰:「向使成安君聽子計,僕亦禽矣。」蓋謙以求言之詞也。方孫權問計於周瑜,瑜已言操冒行四患,將軍禽之宜在今日。劉備見瑜,恨其兵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正使無火攻之說,其必有以制勝矣。不然,何以為信、瑜? 漢武賞功明白 衞青為大將軍,霍去病始為校尉,以功封侯,青失兩將軍,亡翕侯,功不多,不益封。其後各以五萬騎深入,去病益封五千八百戶,裨校封侯益邑者六人,而青不得益封,吏卒無封者。武帝賞功,必視法如何,不以貴賤為高下,其明白如此。後世處此,必曰青久為上將,俱出塞致命,正不厚賞,亦當有以慰其心,不然,他日無以使人,蓋失之矣。 周召房杜 召公為保,周公為師,相成王為左右。觀此二相,則刑措四十年,頌聲作於下,不言可知。唐貞觀三年二月,房玄齡為左僕射,杜如晦為右僕射,魏徵參預朝政。觀此三相,則三百年基業之盛,概可見矣。 三代書同文 三代之時,天下書同文,故春秋左氏所載人名字,不以何國,大抵皆同。鄭公子歸生,魯公孫歸父,蔡公孫歸生,楚仲歸,齊析歸父,皆字子家。楚成嘉,鄭公子嘉,皆字子孔。鄭公孫段、印段,宋褚師段,皆字子石。鄭公子喜,宋樂喜,皆字子罕。楚公子黑肱,鄭公孫黑,孔子弟子狄黑,皆字子晳。魯公子翬,鄭公孫揮,皆字子羽。邾子克,楚鬭克,周王子克,宋司馬之臣克,皆字曰儀。晉籍偃,荀偃,鄭公子偃,吳言偃,皆字曰游。晉羊舌赤,魯公西赤,皆字曰華。楚公子側,魯孟之側,皆字曰反。魯冉耕,宋司馬耕,皆字曰牛。顏無繇、仲由,皆字曰路。 周世中國地 成周之世,中國之地最狹,以今地里考之,吳、越、楚、蜀、閩皆為蠻;淮南為羣舒;秦為戎。河北真定、中山之境,乃鮮虞、肥、鼓國。河東之境,有赤狄、甲氏、留吁、鐸辰、潞國。洛陽為王城,而有楊拒、泉臯、蠻氏、陸渾、伊雒之戎。京東有萊、牟、介、莒,皆夷也。(木巳)都雍丘,今汴之屬邑,亦用夷禮。邾近於魯,亦曰夷。其中國者,獨晉、衞、齊、魯、宋、鄭、陳、許而已,通不過數十州,蓋於天下特五分之一耳。 李後主梁武帝 東坡書李後主去國之詞云:「『最是蒼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揮淚對宮娥。』以為後主失國,當慟哭於廟門之外,謝其民而後行,乃對宮娥聽樂,形於詞句。」予觀梁武帝啟侯景之禍,塗炭江左,以致覆亡,乃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其不知罪己亦甚矣!竇嬰救灌夫,其夫人諫止之,嬰曰:「侯自我得之,自我捐之,無所恨。」梁武用此言而非也。 詩什 詩二雅及頌前三卷題曰:「某詩之什。」陸德明釋云:「歌詩之作,非止一人,篇數既多,故以十篇編為一卷,名之為什。」今人以詩為篇什,或稱譽他人所作為佳什,非也。 易舉正 唐蘇州司戶郭京有周易舉正三卷,云:「曾得王輔嗣、韓康伯手寫注定傳授真本,比校今世流行本及國學、鄉貢舉人等本,或將經入注,用注作經,小象中間以下句,反居其上,爻辭注內移,後義却處於前,兼有脫遺,兩字顛倒謬誤者,並依定本舉正其訛,凡一百三節。」今略取其明白者二十處載於此:坤初六:「履霜堅冰至。象曰:履霜,陰始凝也,馴致其道,至堅冰也。」今本於象文「霜」字下誤增「堅冰」二字。屯六三象曰:「即鹿無虞何?以從禽也。」今本脫「何」字。師六五:「田有禽,利執之,無咎。」元本「之」字行書向下引脚,稍類「言」字,轉寫相仍,故誤作「言」,觀注義亦全不作言字釋也。比九五象曰:「失前禽,舍逆取順也。」今本誤倒其句。賁:「亨,不利有攸往。」今本「不」字誤作「小」字。「剛柔交錯,天文也,文明以止,人文也。」注云:「剛柔交錯而成文焉,天之文也。」今本脫「剛柔交錯」一句。坎卦「習坎」上脫「坎」字。姤:「九四,包失魚。」注:「二有其魚,故失之也。」今本誤作「一尢魚」。蹇:「九三,往蹇來正。」今本作「來反」。困初六象曰:「入于幽谷,不明也。」今本「谷」字下多「幽」字。鼎彖:「聖人亨以享上帝,以養聖賢。」注云:「聖人用之,上以享上帝而下以養聖賢。」今本正文多「而大亨」三字,故注文亦誤增「大亨」二字。震彖曰:「不喪匕鬯,出可以守宗廟社稷,以為祭主也。」今本脫「不喪匕鬯」一句。漸象曰:「君子以居賢德,善風俗。」注云:「賢德以止巽則居,風俗以止巽乃善。」今本正文脫「風」字。豐九四象:「遇其夷主,吉,志行也。」今文脫「志」字。中孚彖:「豚魚吉,信及也。」今本「及」字下多「豚魚」二字。小過彖:「柔得中,是以可小事也。」今本脫「可」字,而「事」字下誤增「吉」字。六五象曰:「密雲不雨,已止也。」注:「陽已止下故也。」今本正文作「已上」,故注亦誤作「陽已上故止也」。既濟彖曰:「既濟,亨小,小者亨也。」今本脫一「小」字。繫辭:「二多譽,四多懼。」注云:「懼,近也。」今本誤以「近也」字為正文,而注中又脫「懼」字。雜卦:「蒙稚而著。」今本「稚」誤作「雜」字。予頃於福州道藏中見此書而傳之,及在後省見晁公武所進易解,多引用之,世罕有其書也。 其惟聖人乎 乾卦:「其惟聖人乎。」魏王肅本作「愚人」,後結句始作「聖人」,見陸德明釋文。 易說卦 易說卦荀爽九家集解乾「為木果」之下,更有四,曰:為龍,為車,為衣,為言。坤後有八,曰:為牝,為迷,為方,為囊,為裳,為黃,為帛,為漿。震後有三,曰:為王,為鵠,為鼓。巽後有二,曰:為楊,為鸛。坎後有八,曰:為宮,為律,為可,為棟,為叢棘,為狐,為蒺藜,為桎梏。離後有一,曰:為牝牛。艮後有三,曰:為鼻,為虎,為狐。兌後有二,曰:為常,為輔頰。注云:「常,西方神也。」陸德明以其與王弼本不同,故載於釋文。按震為龍與乾同,故虞翻、干寶本作駹。 元二之災 後漢鄧騭傳:「拜為大將軍,時遭元二之災,人士饑荒,死者相望,盜賊羣起,四夷侵畔。」章懷注云:「元二即元元也,古書字當再讀者,即於上字之下為小二字,言此字當兩度言之。後人不曉,遂讀為元二,或同之陽九,或附之百六,良由不悟,致斯乖舛。今岐州石鼓銘,凡重言者皆為二字,明驗也。」漢碑有楊孟文石門頌云:「中遭元二,西夷虐殘。」孔耽碑云:「遭元二轗軻,人民相食。」趙明誠金石跋云:「若讀為元元,不成文理,疑當時自有此語,漢注未必然也。」按王充論衡恢國篇云:「今上嗣位,元二之間,嘉德布流。三年,零陵生芝草。四年,甘露降五縣。五年,芝復生。六年,黃龍見。」蓋章帝時事。考之本紀,所書建初三年以後諸瑞皆同,則知所謂元二者,謂建初元年、二年也。既稱嘉德布流以致祥瑞,其為非災眚之語,益可决疑。安帝永初元年、二年,先零滇羌寇叛,郡國地震、大水。鄧騭以二年十一月拜大將軍,則知所謂元二者,謂永初元年、二年也。凡漢碑重文不皆用小二字,豈有范史一部唯獨一處如此,予兄丞相作隸釋,論之甚詳。予修國史日,撰欽宗紀贊,用靖康元二之禍,實本於此。 聖人汙 孟子曰:「宰我、子貢、有若智足以知聖人。汙,不至阿其所好。」趙岐注云:「三人之智足以識聖人。汙,下也。言三人雖小汙不平,亦不至於其所好,阿私所愛而空譽之。」詳其文意,足以識聖人是一句。汙,下也,自是一節。蓋以下字訓汙也,其義明甚。而老蘇先生乃作一句讀,故作三子知聖人汙論,謂:「三子之智,不足以及聖人高深幽絕之境,徒得其下焉耳。」此說竊謂不然,夫謂「夫子賢於堯、舜,自生民以來未有」,可謂大矣,猶以為汙下何哉?程伊川云:「有若等自能知夫子之道,假使汙下,必不為阿好而言。」其說正與趙氏合。大抵漢人釋經子,或省去語助,如鄭氏箋毛詩「奄觀銍艾」云:「奄,久。觀,多也。」蓋以久訓奄,以多訓觀。近者黃啟宗有補禮部韻略,於「淹」字下添「奄」字,注云:「久觀也。」亦是誤以箋中五字為一句。 廿(卉之中豎通底)卌字 今人書二十字為廿,三十字為(卉之中豎通底),四十為卌,皆說文本字也。廿音入,二十幷也。(卉之中豎通底)音先合反,三十之省便,古文也。卌音先立反,數名,今直以為四十字。按秦始皇凡刻石頌德之辭,皆四字一句。泰山辭曰:「皇帝臨位,二十有六年。」琅邪臺頌曰:「維二十六年,皇帝作始。」之罘頌曰:「維二十九年,時在中春。」東觀頌曰:「維二十九年,皇帝春遊。」會稽頌曰:「德惠修長,三十有七年。」此史記所載,每稱年者,輒五字一句。嘗得泰山辭石本,乃書為「廿有六年」,想其餘皆如是,而太史公誤易之,或後人傳寫之訛耳,其實四字句也。 字省文 今人作字省文,以禮為礼,以處為処,以與為与,凡章奏及程文書冊之類不敢用,然其實皆說文本字也。許叔重釋礼字云:「古文。」処字云:「止也,得几而止。或從處。」与字云:「賜予也,与與同。」然則當以省文者為正。 劍辟咡 曲禮記童子事曰:「負劍辟咡詔之。」鄭氏注云:「負,謂置之於背。劍,謂挾之於旁。辟咡詔之,謂傾頭與語。口旁曰咡。」歐陽公作其父瀧岡阡表云:「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正用此義。今廬陵石刻由存,衢州所刊六一集,已得其真,或者不曉,遂易劍為抱,可嘆也! 國初人至誠 真宗時,幷州謀帥,上謂輔臣曰:「如張齊賢、溫仲舒皆可任,但以其嘗歷樞近,或有固辭,宜召至中書詢問,願往則授之。」及召二人至,齊賢辭以恐為人所讒。仲舒曰:「非敢有辭,但在尚書班已十年,若得改官端揆,賜都部署添給,敢不承命?」輔臣以聞,上曰:「是皆不欲往也,勿強之。」王元之自翰林學士以本官刑部郎中知黃州,遣其子嘉祐獻書於中書門下,以為:「朝廷設官,進退必以禮,一失錯置,咎在廊廟。某一任翰林學士,三任制誥舍人,以國朝舊事言之,或得給事中,或得侍郎,或為諫議大夫。某獨異於斯,斥去不轉一級,與錢穀俗吏,混然無別,執政不言,人將安仰?」予謂仲舒嘗為二府,至於自求遷轉及增請給;元之一代剛正名臣,至於公移牋書,引例乞轉。唯其至誠不矯偽故也。後之人外為大言,避寵辭祿,而陰有營求,失其本真者多矣,風俗使然也。 史館玉牒所 國朝熙寧以前,祕書省無著作局,故置史館,設修撰、直館之職。元豐官制行,有祕書官,則其職歸於監、少及著作郎、佐矣。而紹興中復置史館修撰、檢討,是與本省為二也。宗正寺修玉牒官亦然。官制既行,其職歸於卿、丞矣。而紹興中復差侍從為修牒,又以他官兼檢討,是與本寺為二也。然則今有戶部,可別置三司,有吏、刑部,可別置審官、審刑院矣。又玉牒舊制,每十年一進,謂甲子歲進書,則甲戌、甲申歲復然。今乃從建隆以來再行補修,每及十年則一進,以故不過三二年輒一行賞,書局僭賞,此最甚焉。 稗沙門 寶積經說僧之無行者曰:「譬如麥田,中生稗麥,其形似麥,不可分別。爾時田夫,作如是念,謂此稗麥,盡是好麥,後見穟生,爾乃知非。如是沙門,在於衆中,似是持戒有德行者。施主見時,謂盡是沙門,而彼癡人,實非沙門,是名稗沙門。」此喻甚佳,而文士鮮曾引用,聊志於此。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六(十九則) 建武中元 成都有漢蜀郡太守何君造尊楗閣碑,其末云:「建武中元二年六月。」按范史本紀,建武止三十一年,次年改為中元,直書為中元元年。觀此所刻,乃是雖別為中元,猶冠以建武,如文、景帝中元、後元之類也。又祭祀志載封禪後赦天下詔,明言云:「以建武三十二年為建武中元元年。」東夷倭國傳云:「建武中元二年,來奉貢。」援据甚明。而宋莒公作紀年通譜乃云:「紀、志所載不同,必傳寫脫誤。」學者失於精審,以意刪去,殆亦不深考耳。韓莊敏家一銅斗,銘云:「新始建國、天鳳上戊六年。」又紹興中郭金州得一鉦,銘云:「新始建國、地皇上戊二年。」按王莽始建國之後改天鳳,又改地皇,茲二器各冠以始元者,自莽之制如此,亦猶其改易郡名不常,每下詔猶繫其故名之類耳,不可用中元為比也。 帶職人轉官 紹興中,王浚明以右奉直大夫直祕閣,乞磨勘,吏部擬朝議大夫,時相以為既帶職,則朝議、奉直為一等,遂超轉中奉。其後曾慥踵之。紹興末,向伯奮亦用此,繼而續觱復然。後省有言,不應驀三級,自是但得朝議。予按故事,官制未行時,前行郎中遷少卿,有出身,得太常,無出身,司農。繼轉光祿,即今奉直、朝議也。自少卿遷大卿、監,有出身,得光祿卿,無出身,歷司農卿、少府監、衞尉卿,然後至光祿。若帶職,則自少農以上徑得光祿,不涉餘級,至有超五資者。然則浚明等不為過,蓋昔日職名不輕與人,故恩典亦異。又自承務郎至奉議詞人,但三轉,而帶職者乃與餘人同作六階不小異,乃有司之失也。 上下四方 上下四方不可窮竟,正雜莊、列、釋氏之寓言,曼衍不能說也。列子:「商湯問於夏革曰:『上下八方有極盡乎?』革曰:『不知也。』湯固問,革曰:『無則無極,有則有盡,朕何以知之?然無極之外,復無無極,無盡之中,復無無盡,無極復無無極,無盡復無無盡,朕是以知其無極無盡也,而不知其有極有盡也,焉知天地之表,不有大天地者乎?』」大集經:「『風住何處?』曰:『風住虛空。』又問:『虛空為何所住?』答言:『虛空住於至處。』又問:『至處復何所住?』答言:『至處何所住者,不可宣說,何以故?遠離一切諸處所故,一切處所所不攝故,非數非稱不可量故,是故至處無有住處。』」二家之說,如是而已。 魏相蕭望之 趙廣漢之死由魏相,韓延壽之死由蕭望之。魏、蕭賢公卿也,忍以其私陷二材臣於死地乎?楊惲坐語言怨望,而廷尉當以為大逆不道。以其時考之,乃于定國也。史稱定國為廷尉,民自以不寃,豈其然乎?宣帝治尚嚴,而三人者,又從而輔翼之,為可恨也! 姓氏不可考 姓氏所出,後世茫不可考,不過證以史傳,然要為難曉。自姚、虞、唐、杜、姜、田、范、劉之外,餘蓋紛然雜出。且以左傳言之:申氏出於四岳,周有申伯,然鄭又有申侯,楚有申舟,又有申公巫臣,魯有申繻、申棖,晉有申書,齊有申鮮虞。賈氏姬姓之國,以國氏,然晉有賈華,又狐射姑亦曰賈季,齊有賈舉。黃氏嬴姓之國,然金天氏之後,又有沈、姒、蓐、黃之黃,晉有黃淵。孔氏出於商,孔子其後也。然衞有孔達,宋有孔父,鄭有孔叔,陳有孔寧,齊有孔虺,而鄭子孔之孫又為孔張。高氏出於齊,然子尾之後又為高彊,鄭有高克,宋有高哀。國氏亦出於齊,然邢有國子,鄭子國之孫又為國參。晉有慶鄭,齊有慶克,陳有慶虎。衞有石碏,齊有石之紛如,鄭有石(毚下之兔作大),周有石尚,宋有石彄。晉有陽處父,楚有陽丐,魯有陽虎。孫氏出於衞,而楚有叔敖,齊有孫書,吳有孫武。郭氏出於虢,而晉有郭偃,齊有郭最,又有所謂郭公者。千載之下,遙遙世祚,將安所質究乎? 畏無難 聖人不畏多難而畏無難,故曰:「惟有道之主能持勝。」使秦不幷六國,二世未亡;隋不一天下服四夷,煬帝不亡;苻堅不平涼取蜀、滅燕翦代,則無肥水之役;唐莊宗不滅梁下蜀,則無嗣源之禍;李景不取閩幷楚,則無淮南之失。 綠竹青青 毛公解衞詩淇奧,分綠竹為二物,曰:「綠,王芻也。竹,萹竹也。」韓詩:竹字作(萍之平作毒),音徒沃反,亦以為萹筑。郭璞云:「王芻,今呼白脚莎,即菉蓐豆也。萹竹似小藜,赤莖節,好生道旁,可食。」又云:「有草似竹,高五六尺,淇水側人謂之菉竹。」按此諸說,皆北人不見竹之語耳。漢書:「下淇園之竹以為揵。」寇恂為河內太守,伐淇園竹為矢百餘萬。衞詩又有「籊籊竹竿,以釣于淇」之句,所謂綠竹,豈不明甚,若白脚莎、菉豆,安得云猗猗青青哉? 孔子欲討齊 陳成子弒齊簡公,孔子告於魯哀公,請討之。公曰:「告夫三子者。」之三子告,不可。左傳曰:「孔子請伐齊,公曰:『魯為齊弱久矣,子之伐之,將若之何?』對曰:『陳常弒其君,民之不與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可伐也。』」說者以為孔子豈較力之強弱,但明其義而已。能順人心而行天討,何患不克?使魯君從之,孔子其使於周,請命乎天子,正名其罪。至其所以勝齊者,孔子之餘事也。予以為魯之不能伐齊,三子之不欲伐齊,周之不能討齊,通國知之矣。孔子為此舉,豈真欲以魯之半,力敵之哉?蓋是時三子無君與陳氏等,孔子上欲悟哀公,下欲警三子。使哀公悟其意,必察三臣之擅國,思有以制之,起孔子而付以政,其正君君、臣臣之分不難也。使三子者警,必將曰:魯小於齊,齊臣弒君而欲致討,吾三臣或如是,彼齊、晉大國,肯置而不問乎?惜其君臣皆不識聖人之深旨。自是二年,孔子亡,又十一年,哀公竟偪於三子而孫於越,比之簡公,僅全其身爾。 韓退之 舊唐史韓退之傳,初言:「愈常以為魏、晉已還,為文者多拘偶對,而經誥之指歸,不復振起。故所為文抒意立言,自成一家新語,後學之士取為師法。當時作者甚衆,無以過之,故世稱韓文。」而又云:「時有恃才肆意,亦盭孔、孟之旨。若南人妄以柳宗元為羅池神,而愈撰碑以實之。李賀父名晉,不應進士,而愈為賀作諱辯,令舉進士。又為毛穎傳,譏戲不近人情。此文章之甚紕繆者。撰順宗實錄,繁簡不當,敍事拙於取捨,頗為當代所非。」裴晉公有寄李翱書曰:「昌黎韓愈,僕知之舊矣,其人信美材也。近或聞諸儕類云:恃其絕足,往往奔放,不以文立制,而以文為戲。可矣乎?今之不及之者,當大為防焉爾。」舊史謂愈為紕繆,固不足責,晉公亦有是言,何哉?考公作此書時,名位猶未達,其末云:「昨弟來,欲度及時干進,度昔歲取名,不敢自高。今孤煢若此,遊宦謂何?是不能復從故人之所勉耳!但置力田園,苟過朝夕而已。」然則公出征淮西,請愈為行軍司馬,又令作碑,蓋在此累年之後,相知已深,非復前比也。 誕節受賀 唐穆宗即位之初年,詔曰:「七月六日,是朕載誕之辰,其日,百寮命婦宜於光順門進名參賀,朕於門內與百寮相見。」明日,又敕受賀儀宜停。先是,左丞韋綬奏行之,宰臣以古無降誕受賀之禮,奏罷之,然次年復行賀禮。誕節之制,起於明皇,令天下宴集休假三日,肅宗亦然,代、德、順三宗皆不置節名,及文宗以後,始置宴如初。則受賀一事,蓋自長慶年至今用之也。 左氏書事 左傳書晉惠公背秦穆公事曰:「晉侯之入也,秦穆姬屬賈君焉,且曰,盡納羣公子。晉侯烝於賈君,又不納羣公子,是以穆姬怨之;晉侯許賂中大夫,既而皆背之;賂秦伯以河外列城五,東盡虢略,南及華山,內及解梁城,既而不與;晉饑,秦輸之粟,秦饑,晉閉之糴。故秦伯伐晉。」觀此一節,正如獄吏治囚,蔽罪議法,而皋陶聽之,何所伏竄,不待韓原之戰,其曲直勝負之形見矣。晉厲公絕秦,數其五罪,書詞鏗訇,極文章鼓吹之妙,然其實皆誣秦。故傳又書云:「秦桓公既與晉厲公為令狐之盟,而又召狄與楚,欲道以伐晉。」杜元凱注云:「據此三事,以正秦罪。」左氏於文反復低昂,無所不究其至,觀秦、晉爭戰二事,可窺一斑矣。 狐突言詞有味 晉侯使太子申生伐東山皋落氏,以十二月出師,衣之偏衣,佩之金玦。左氏載狐突所嘆八十餘言,而詞義五轉。其一曰:「時,事之徵也。衣,身之章也。佩,衷之旗也。」其二曰:「敬其事,則命以始。服其身,則衣之純。用其衷,則佩之度。」其三曰:「今命以時卒,閟其事也。衣之尨服,遠其躬也。佩以金玦,棄其衷也。」其四曰:「服以遠之,時以閟之。」其五曰:「尨涼,冬殺,金寒,玦離。」其宛轉有味,皆可咀嚼。國語亦多此體,有至六七轉,然大抵緩而不切。 宣髮 考工記:「車人之事,半矩謂之宣。」注:「頭髮顥落曰宣。易:『巽為宣髮。』宣字本或作寡。」周易:「巽為寡髮。」釋文云:「本又作宣,黑白雜為宣髮。」宣髮二字甚奇。 邾文公楚昭王 邾文公卜遷於繹,史曰:「利於民而不利於君。」邾子曰:「命在養民,死之短長,時也。民苟利矣,遷也吉莫如之。」遂遷於繹,未幾而卒。君子曰:「知命。」楚昭王之季年,有雲如衆赤鳥,夾日以飛三日。周太史曰:「其當王身乎!若禜之,可移於令尹、司馬。」王曰:「除腹心之疾而置諸股肱,何益?不穀不有大過,天其夭諸?有罪受罰,又焉移之?」遂弗禜。孔子曰:「楚昭王知大道矣,其不失國也宜哉!」按宋景公出人君之言三,熒惑為之退舍,邾文、楚昭之言,亦是物也,而終不蒙福,天道遠而不可知如此。 杜悰 唐懿宗咸通二年二月,以杜悰為相,一日,兩樞密使詣中書,宣徽使楊公慶繼至,獨揖悰受宣,三相起避。公慶出書授悰,發之,乃宣宗大漸時,宦官請鄆王監國奏也,且曰:「當時宰相無名者,當以反法處之。」悰反復讀,復封以授公慶,曰:「主上欲罪宰相,當於延英面示聖旨。」公慶去,悰謂兩樞密曰:「內外之臣,事猶一體,今主上新踐阼,固當以仁愛為先,豈得遽贊成殺宰相事!若習以性成,則中尉、樞密豈得不自憂乎!」兩樞密相顧默然,徐曰:「當具以公言白至尊,非公重德,無人及此。」三相復來見悰,微請宣意,悰無言。三相惶怖,乞存家族。悰曰:「勿為他慮。」既而寂然。及延英開,上色甚悅。此資治通鑑所載也。新唐史云:宣宗世,夔王處大明宮,而鄆王居十六宅。帝大漸,遺詔立夔王,而中尉王宗貫迎鄆王立之,是為懿宗。久之,遣樞密使楊慶詣中書獨揖悰。他宰相畢諴、杜審權、蔣伸不敢進,乃授悰中人請帝監國奏,因諭悰劾大臣名不在者。悰語之如前所云,慶色沮去,帝怒亦釋。予以史考之,懿宗即位之日,宰相四人,曰令孤綯、曰蕭鄴、曰夏侯孜、曰蔣伸,至是時唯有伸在,三人者罷去矣。諴及審權乃懿宗自用者,無由有斯事。蓋野史之妄,而二書誤采之。溫公以唐事屬之范祖禹,其審取可謂詳盡,尚如此。信乎,修史之難哉! 唐書世系表 新唐宰相世系表皆承用逐家譜牒,故多有謬誤,內沈氏者最可笑,其略云:「沈氏出自姬姓。周文王子聃叔季,字子揖,食采於沈,今汝南平輿沈亭是也。魯成公八年,為晉所滅。沈子生逞,字修之,奔楚,遂為沈氏。生嘉,字惟良,嘉生尹戊,戊生諸梁,諸梁子尹射,字修文。其後入漢,有為齊王太傅敷德侯者,有為驃騎將軍者,有為彭城侯者。」宋書沈約自敍云:「金天氏之後,沈國在汝南平輿,定公四年,為蔡所滅。秦末有逞者,徵丞相不就。」其後頗與唐表同。按聃季所封自是一國,與沈了不相涉。春秋成公八年,晉侵沈,獲沈子揖。昭二十三年,吳敗頓、胡、沈、蔡之師於鷄父,沈子逞滅。定四年,蔡滅沈,殺沈子嘉。今表云聃季字子揖,成八年為晉所滅,是文王之子壽五百餘歲矣。逞為吳所殺,而表云奔楚,宋書云秦召為丞相。沈尹戊為楚將,戰死於柏舉,正與嘉之死同時,而以為嘉之子。尹射書於左傳,三十四年始書諸梁,乃以為其子。又春秋時人立字皆從子及伯仲,豈有修之、惟良、修文之比。漢列侯表豈有所謂敷德、彭城侯?百官表豈有所謂驃騎將軍沈達者?沈約稱一時文宗,妄譜其上世名氏官爵,固可嗤誚,又不分別兩沈國。其金天氏之裔,沈、姒、蓐、黃之沈,封於汾川,晉滅之,春秋之沈,封於汝南,蔡滅之,顧合而為一,豈不讀左氏乎?歐陽公略不筆削,為可恨也! 魯昭公 春秋之世,列國之君失守社稷,其國皆即日改立君,無虛位以俟者。惟魯昭公為季孫意如所逐而孫於齊,又適晉,凡八年乃沒。意如在國攝事主祭,歲具從者之衣屨而歸之於乾侯,公薨之明年,喪還故國,然後其弟公子宋始即位,他國無此比也。豈非魯秉周禮,雖不幸逐君,猶存厥位,而不敢絕之乎?其後哀公孫於越,左傳終於是年,不知悼年以何時立也。 州縣失故名 今之州縣,以累代移徙改割之故,往往或失其故名,或州異而縣不同者。如:建昌軍在江西,而建昌縣乃隸南康;南康軍在江東,而南康縣乃隸南安;南安軍在江西,而南安縣乃隸泉州;韶州為始興郡,而始興縣外屬贛州為南康郡,而南康縣外屬鬱林為州,而鬱林縣隸貴州;桂陽為軍,而桂陽縣隸郴州。此類不可悉數。 嚴州當為莊 嚴州本名睦州,宣和中以方寇之故改焉。雖以威嚴為義,然實取嚴陵灘之意也。殊不考子陵乃莊氏,東漢避顯宗諱以「莊」為「嚴」,故史家追書以為嚴光,後世當從實可也。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七(十八則) 孟子書百里奚 柳子厚復杜溫夫書云:「生用助字,不當律令,所謂乎、歟、耶、哉、夫也者,疑辭也。矣、耳、焉也者,决辭也。今生則一之,宜考前聞人所使用,與吾言類且異,精思之則益也。」予讀孟子百里奚一章曰:「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繆公之為汙也,可謂智乎?不可諫而不諫,可謂不智乎?知虞公之將亡而先去之,不可謂不智也。時舉於秦,知繆公之可與有行也而相之,可謂不智乎?」味其所用助字,開闔變化,使人之意飛動,此難以為溫夫輩言也。 韓柳為文之旨 韓退之自言:作為文章,上規姚、姒、盤、誥、春秋、易、詩、左氏、莊、騷、太史、子雲、相如,閎其中而肆其外。柳子厚自言:每為文章,本之書、詩、禮、春秋、易,參之穀梁氏以厲其氣,參之孟、荀以暢其支,參之莊、老以肆其端,參之國語以博其趣,參之離騷以致其幽,參之太史公以著其潔。此韓、柳為文之旨,要學者宜思之。 李習之論文 李習之答朱載言書論文最為明白周盡,云:「六經創意造言,皆不相師。故其讀春秋也,如未嘗有詩也;其讀詩也,如未嘗有易也;其讀易也,如未嘗有書也;其讀屈原、莊周也,如未嘗有六經也。如山有岱、華、嵩、衡焉,其同者高也,其草木之榮,不必均也。如瀆有濟、淮、河、江焉,其同者出源到海也,其曲直淺深,不必均也。天下之語文章有六說焉:其尚異者曰,文章詞句,奇險而已;其好理者曰,文章敍意,苟通而已;溺於時者曰,文章必當對;病於時者曰,文章不當對;愛難者曰,宜深,不當易;愛易者曰,宜通,不當難。此皆情有所偏滯,未識文章之所主也。義不深不至於理,而辭句怪麗者有之矣,劇秦美新、王褒僮約是也。其理往往有是者,而詞章不能工者有之矣,王氏中說、俗傳太公家教是也。古之人能極於工而已,不知其辭之對與否、易與難也。『憂心悄悄,慍于羣小』,非對也;『遘閔既多,受侮不少』,非不對也;『朕堲讒說殄行,震驚朕師』,『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劉』,非易也;『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十畝之間兮,桑者閑閑兮』,非難也。六經之後,百家之言興,老聃、列、莊至於劉向、揚雄,皆自成一家之文,學者之所師歸也。故義雖深,理雖當,詞不工者不成文,宜不能傳也。」其論於文者如此,後學宜志之。 魏鄭公諫語 魏鄭公諫止唐太宗封禪,中間數語,引喻剴切,曰:「今有人十年長患,療治且愈,此人應皮骨僅存,便欲使負米一石,日行百里,必不可得。隋氏之亂,非止十年,陛下為之良醫,疾苦雖已乂安,未甚充實。告成天地,臣切有疑。」太宗不能奪。此語見於公諫錄及舊唐書,而新史不載,資治通鑑記其諫事,亦刪此一節,可惜也! 虞世南 虞世南卒後,太宗夜夢見之,有若平生。翌日,下制曰:「世南奄隨物化,倏移歲序。昨因夜夢,忽睹其人,追懷遺美,良增悲嘆!宜資冥助,申朕思舊之情。可於其家為設五百僧齋,幷為造天尊像一軀。」夫太宗之夢世南,蓋君臣相與之誠所致,宜恤其子孫,厚其恩典可也。齋僧、造像,豈所應作?形之制書,著在國史,惜哉,太宗而有此也! 七發 枚乘作七發,創意造端,麗旨腴詞,上薄騷些,蓋文章領袖,故為可喜。其後繼之者,如傅毅七激、張衡七辯、崔駰七依、馬融七廣、曹植七啟、王粲七釋、張協七命之類,規仿太切,了無新意。傅玄又集之以為七林,使人讀未終篇,往往棄諸几格。柳子厚晉問,乃用其體,而超然別立新機杼,激越清壯,漢、晉之間,諸文士之弊,於是一洗矣。東方朔答客難,自是文中傑出,揚雄擬之為解嘲,尚有馳騁自得之妙。至於崔駰達旨、班固賓戲、張衡應閒,皆屋下架屋,章摹句寫,其病與七林同,及韓退之進學解出,於是一洗矣。毛穎傳初成,世人多笑其怪,雖裴晉公亦不以為可,惟柳子獨愛之。韓子以文為戲,本一篇耳,妄人既附以革華傳,至於近時,羅文、江瑤、葉嘉、陸吉諸傳,紛紜雜沓,皆託以為東坡,大可笑也。 將軍官稱 前漢書百官表:「將軍皆周末官,秦因之。」予按國語:「鄭文公以詹伯為將軍。」又:「吳夫差十旌一將軍。」左傳:「豈將軍食之而有不足。」檀弓:「衞將軍。」文子:「魯使慎子為將軍。」然則其名久矣。彭寵為奴所縛,呼其妻曰:「趣為諸將軍辦裝。」東漢書注云:「呼奴為將軍,欲其赦己也。」今吳人語猶謂小蒼頭為將軍,蓋本諸此。 北道主人 秦、晉圍鄭,鄭人謂秦盍舍鄭以為東道主。蓋鄭在秦之東,故云。今世稱主人為東道者,此也。東漢載北道主人,乃有三事:「常山太守鄧晨會光武於鉅鹿,請從擊邯鄲,光武曰:『偉卿以一身從我,不如以一郡為我北道主人。』」又:「光武至薊,將欲南歸,耿弇以為不可,官屬腹心皆不肯,光武指弇曰:『是我北道主人也。』」「彭寵將反,光武問朱浮,浮曰:『大王倚寵為北道主人,今既不然,所以失望。』」後人罕引用之。 洛中盱江八賢 司馬溫公序賻禮,書閭閻之善者五人,呂南公作不欺述,書三人,皆以卑微不見於史氏。予頃修國史,將以綴於孝行傳而不果成,聊紀之於此。溫公所書皆陝州夏縣人。曰醫劉太,居親喪,不飲酒食肉終三年,以為今世士大夫所難能。其弟永一,尤孝友廉謹。夏縣有水災,民溺死者以百數,永一執竿立門首,他人物流入門者,輒擿出之。有僧寓錢數萬於其室而死,永一詣縣自陳,請以錢歸其子弟。鄉人負債不償者,毀其券。曰周文粲,其兄嗜酒,仰弟為生,兄或時酗毆粲,鄰人不平而唁之,粲怒曰:「兄未嘗毆我,汝何離間吾兄弟也!」曰蘇慶文者,事繼母以孝聞,常語其婦曰:「汝事吾母小不謹,必逐汝!」繼母少寡而無子,由是安其室終身。曰臺亨者,善畫,朝廷修景靈宮,調天下畫工詣京師,事畢,詔選試其優者,留翰林授官祿,亨名第一。以父老固辭,歸養於田里。南公所書皆建昌南城人。曰陳策,嘗買騾,得不可被鞍者,不忍移之他人,命養於野廬,俟其自斃。其子與猾駔計,因經過官人喪馬,即磨破騾背,以衒賈之。既售矣,策聞,自追及,告以不堪。官人疑策愛也,祕之。策請試以鞍,亢亢終日不得被,始謝還焉。有人從策買銀器若羅綺者,策不與羅綺。其人曰:「向見君帑有之,今何靳?」策曰:「然,有質錢而沒者,歲月已久,絲力糜脆不任用,聞公欲以嫁女,安可以此物病公哉!」取所當與銀器投熾炭中,曰:「吾恐受質人或得銀之非真者,故為公驗之。」曰危整者,買鮑魚,其駔舞秤權陰厚整。魚人去,身留整傍,請曰:「公買止五斤,已為公密倍入之,願畀我酒。」整大驚,追魚人數里返之,酬以直。又飲駔醇酒,曰:「汝所欲酒而已,何欺寒人為?」曰曾叔卿者,買陶器欲轉易於北方,而不果行。有人從之併售者,叔卿與之,已納價,猶問曰:「今以是何之?」其人對:「欲效公前謀耳。」叔卿曰:「不可,吾緣北方新有災荒,是故不以行,今豈宜不告以誤君乎?」遂不復售。而叔卿家苦貧,妻子饑寒不恤也。嗚呼,此八人者賢乎哉! 王導小名 顏魯公書遠祖西平靖侯顏含碑,晉李闡之文也。云:「含為光祿大夫,馮懷欲為王導降禮,君不從,曰:『王公雖重,故是吾家阿龍。』君是王親丈人,故呼王小字。」晉書亦載此事,而不書小字。世說:「王丞相拜司空,桓廷尉嘆曰:『人言阿龍超,阿龍故自超。』」呼三公小字,晉人浮虛之習如此。 漢書用字 太史公陳涉世家:「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又曰:「戍死者固什六七,且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叠用七死字,漢書因之。漢溝洫志載賈讓治河策云:「河從河內北至黎陽為石隄,激使東抵東郡平剛;又為石隄,使西北抵黎陽、觀下;又為石隄,使東北抵東郡津北;又為石隄,使西北抵魏郡昭陽;又為石隄,激使東北。百餘里間,河再西三東。」凡五用石隄字,而不為冗複,非後人筆墨畦徑所能到也。 姜嫄簡狄 毛公注生民詩,姜嫄生后稷「履帝武敏歆」之句,曰:「從於高辛帝而見於天也。」玄鳥詩,「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之句,曰:「春分玄鳥降,簡狄配高辛帝,帝與之祈於郊禖而生契,故本其為天所命,以玄鳥至而生焉。」其說本自明白。至鄭氏箋始云:「帝,上帝也。敏,拇也。祀郊禖時,有大人之迹,姜嫄履之,足不能滿,履其拇指之處,心體歆歆然如有人道感己者,遂有身,後則生子。」又謂:「鳦遺卵,簡狄吞之而生契。」其說本於史記,謂:「姜嫄出野,見巨人迹,忻然踐之,因生稷。」「簡狄行浴,見燕墮卵,取吞之,因生契。」此二端之怪妄,先賢辭而闢之多矣。歐陽公謂稷、契非高辛之子,毛公於史記不取履迹之怪,而取其訛繆之世次。按漢書毛公趙人,為河間獻王博士,然則在司馬子長之前數十年,謂為取史記世次,亦不然。蓋世次之說,皆出於世本,故荒唐特甚,其書今亡。夫適野而見巨迹,人將走避之不暇,豈復故欲踐履,以求不可知之禨祥;飛鳥墮卵,知為何物,而遽取吞之。以古揆今,人情一也,今之愚人未必爾,而謂古聖人之后妃為之,不待辨而明矣。 羌慶同音 王觀國彥賓、吳棫材老,有學林及叶韻補注、毛詩音二書皆云:詩、易、太玄凡用慶字,皆與陽字韻叶,蓋羌字也。引蕭該漢書音義,慶音羌。又曰:「漢書亦有作羌者,班固幽通賦『慶未得其云已』,文選作羌,而他未有明證。」予按揚雄傳所載反離騷:「慶夭顦而喪榮。」注云:「慶,辭也,讀與羌同。」最為切據。 佐命元臣 盛王創業,必有同德之英輔,成垂世久長之計,不如是,不足以為一代宗臣。伊尹、周公之事見於詩、書,可考也。漢蕭何佐高祖,其始入關,即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圖書,以周知天下阸塞,戶口多少,強弱處,民所疾苦。高祖失職為漢王,欲攻項羽,周勃、灌嬰、樊噲皆勸之,何獨曰:「今衆弗如,百戰百敗,願王王漢中,收用巴蜀,然後還定三秦。」王用其言。此劉氏興亡至計也。進韓信為大將,使當一面,定魏、趙、燕、齊,高祖得顓心與楚角,無北顧憂;且死,引曹參代己,而畫一之法成;約三章以蠲秦暴,拊百姓以申漢德。四百年基業,此焉肇之。唐房玄齡佐太宗,初在秦府,己獨收人物致幕下,與諸將密相申結,引杜如晦與參籌帷。及為宰相,粲然興起治功,以州縣成天下之治,以租庸調天下之財,以八百府、十六衞本天下之兵,以諫爭付王、魏,以兵事付靖、勣,御夷狄有道,用賢材有術。三百年基業,此焉肇之。其後制節度使而州縣之治壞,更二稅法而租庸之理壞,變府兵為彍騎、諸衞為神策而軍政壞,雖有名臣良輔,不能救也。趙韓王佐藝祖,監方鎮之勢,削支郡以損其強,置轉運、通判使掌錢穀以奪其富,參命京官知州事以分其黨,祿諸大功臣於環衞而不付以兵,收天下驍銳於殿岩而不使外重。建法立制,審官用人,一切施為,至於今是賴。此三君子之後,代天理物,碩大光明者,世有其人,所謂一時之相爾。蕭之孫有罪及無子,凡六絕國,漢輒紹封之。國朝褒錄韓王苗裔,未嘗或忘。唯房公之亡未十年,以其子故,奪襲爵、停配享,訖唐之世不復續,唐家亦少恩哉! 名世英宰 曹參為相國,日夜飲醇酒不事事,而畫一之歌興。王導輔佐三世,無日用之益,而歲計有餘,末年略不復省事,自嘆曰:「人言我憒憒,後人當思我憒憒。」謝安石不存小察,經遠無競。唐之房、杜,傳無可載之功。趙韓王得士大夫所投利害文字,皆置二大甕,滿則焚之。李文靖以中外所陳一切報罷,云:「以此報國。」此六七君子,蓋非揚己取名,瞭然使戶曉者,真名世英宰也!豈曰不事事哉? 檀弓誤字 檀弓載吳侵陳事曰:「陳太宰嚭使於師,夫差謂行人儀曰:『是夫也多言,盍嘗問焉,師必有名,人之稱斯師也者,則謂之何?』太宰嚭曰:『其不謂之殺厲之師與!』」按嚭乃吳夫差之宰,陳遣使者正用行人,則儀乃陳臣也。記禮者簡策差互,故更錯其名,當云「陳行人儀使於師,夫差使太宰嚭問之」,乃善。忠宣公作春秋詩引斯事,亦嘗辯正云。 薛能詩 薛能者,晚唐詩人,格調不能高,而妄自尊大。其海棠詩序云:「蜀海棠有聞,而詩無聞,杜子美於斯,興象不出,沒而有懷。天之厚余,謹不敢讓,風雅盡在蜀矣,吾其庶幾。」然其語不過曰:「青苔浮落處,暮柳閒開時。帶醉游人插,連陰彼叟移。晨前清露濕,晏後惡風吹。香少傳何許,妍多畫半遺」而已。又有荔枝詩序曰:「杜工部老居西蜀,不賦是詩,豈有意而不及歟?白尚書曾有是作,興旨卑泥,與無詩同。予遂為之題,不愧不負,將來作者,以其荔枝首唱,愚其庶幾。」然其語不過曰:「顆如松子色如櫻,未識蹉跎欲半生。歲杪監州曾見樹,時新入座久聞名」而已。又有折楊柳十首,敍曰:「此曲盛傳,為詞者甚衆,文人才子,各衒其能,莫不條似舞腰,葉如眉翠,出口皆然,頗為陳熟。能專於詩律,不愛隨人,搜難抉新,誓脫常態,雖欲勿伐,知音者其舍諸?」然其詞不過曰:「華清高樹出離宮,南陌柔條帶暖風。誰見輕陰是良夜,瀑泉聲畔月明中。」「洛橋晴影覆江船,羌笛秋聲濕塞烟。閒想習池公宴罷,水蒲風絮夕陽天」而已。別有柳枝詞五首,最後一章曰:「劉、白蘇臺總近時,當初章句是誰推。纖腰舞盡春楊柳,未有儂家一首詩。」自注云:「劉、白二尚書,繼為蘇州刺史,皆賦楊柳枝詞,世多傳唱,雖有才語,但文字太僻,宮商不高耳。」能之大言如此,但稍推杜陵,視劉、白以下蔑如也。今讀其詩,正堪一笑。劉之詞曰:「城外春風吹酒旗,行人揮袂日西時。長安陌上無窮樹,唯有垂楊管別離。」白之詞云:「紅板江橋清酒旗,館娃宮暖日斜時。可憐雨歇東風定,萬樹千條各自垂。」其風流氣概,豈能所可髣髴哉! 漢晉太常 漢自武帝以後,丞相無爵者乃封侯,其次雖御史大夫,亦不以爵封為閒。唯太常一卿,必以見侯居之,而職典宗廟園陵,動輒得咎,由元狩以降,以罪廢斥者二十人。意武帝陰欲損侯國,故使居是官以困之爾。表中所載:酇侯蕭壽成,坐犧牲瘦;蓼侯孔臧,坐衣冠道橋壞;鄲侯周仲居,坐不收赤側錢;繩侯周平,坐不繕園屋;睢陵侯張昌,坐乏祠;陽平侯杜相,坐擅役鄭舞人;廣阿侯任越人,坐廟酒酸;江鄒侯靳石,坐離宮道橋苦惡;戚侯李信成,坐縱丞相侵神道;俞侯欒賁,坐雍犧牲不如令;山陽侯張當居,坐擇博士弟子不以實;成安侯韓延年,坐留外國文書;新畤侯趙弟,坐鞫獄不實;牧丘侯石德,坐廟牲瘦;當塗侯魏不害,坐孝文廟風發瓦;轑陽侯江德,坐廟郎夜飲失火;蒲侯蘇昌,坐泄官書;弋陽侯任宮,坐人盜茂陵園物,建平侯杜緩,坐盜賊多。自酇侯至牧丘十四侯,皆奪國,武帝時也。自當塗至建平五侯,但免官,昭、宣時也。下及晉世,此風猶存,惠帝元康四年,大風,廟闕屋瓦有數枚傾落,免太常荀(上宀下禹)。五年,大風,蘭臺主者求索阿棟之間,得瓦小邪十五處,遂禁止太常,復興刑獄。陵上荊一枝圍七寸二分者被斫,司徒、太常奔走道路,太常禁止不解,蓋循習漢事云。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八(十五則) 諸葛公 諸葛孔明千載人,其用兵行師,皆本於仁義節制,自三代以降,未之有也。蓋其操心制行,一出於誠,生於亂世,躬耕隴畝,使無徐庶之一言,玄德之三顧,則苟全性命,不求聞達必矣。其始見玄德,論曹操不可與爭鋒,孫氏可與為援而不可圖,唯荊、益可以取,言如蓍龜,終身不易。二十餘年之間,君信之,士大夫仰之,夷夏服之,敵人畏之。上有以取信於主,故玄德臨終,至云「嗣子不才,君可自取」;後主雖庸懦無立,亦舉國聽之而不疑。下有以見信於人,故廢廖立而立垂泣,廢李嚴而嚴致死。後主左右奸辟側佞,充塞於中,而無一人有心害疾者。魏盡據中州,乘操、丕積威之後,猛士如林,不敢西向發一矢以臨蜀,而公六出征之,使魏畏蜀如虎。司馬懿案行其營壘處所,嘆為天下奇才。鍾會伐蜀,使人至漢川祭其廟,禁軍士不得近墓樵採,是豈智力策慮所能致哉?魏延每隨公出,輒欲請兵萬人,與公異道會於潼關,公制而不許,又欲請兵五千,循秦嶺而東,直取長安,以為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史臣謂公以為危計不用,是不然。公真所謂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方以數十萬之衆,據正道而臨有罪,建旗鳴鼓,直指魏都,固將飛書告之,擇日合戰,豈復翳行竊步,事一旦之譎以規咸陽哉!司馬懿年長於公四歲,懿存而公死,纔五十四耳,天不祚漢,非人力也。「霸氣西南歇,雄圖歷數屯。」杜詩盡之矣。 沐浴佩玉 「石駘仲卒,有庶子六人,卜所以為後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執親之喪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此檀弓之文也,今之為文者不然,必曰「沐浴佩玉則兆,五人者如之,祁子獨不可,曰:『孰有執親之喪若此者乎?』」似亦足以盡其事,然古意衰矣。 談叢失實 後山陳無己著談叢六卷,高簡有筆力,然所載國朝事,失於不考究,多爽其實,漫析數端於此。 其一云:「呂許公惡韓、富、范三公,欲廢之而不能,及西軍罷,盡用三公及宋莒公、夏英公於二府,皆其仇也。呂既老,大事猶問,遂請出大臣行三邊,既建議,乃數出道者院宿,范公奉使陝西,宿此院,相見云云。」按呂公罷相,詔有同議大事之旨,公辭,乃慶曆三年三月,至九月致仕矣。四年七月,富、范始奉使,又三公入二府時,莒公自在外,英公拜樞密使而中輟,後二年莒方復入,安有五人同時之事? 其二云:「杜正獻、丁文簡為河東宣撫,任布之子上書歷詆執政,至云至於臣父,亦出遭逢,謂其非德選也。杜戲丁曰:『賢郎亦要牢籠。』丁深銜之。其後二公同在政府,蘇子美進奏事作,杜避嫌不預,丁論以深文,子美坐廢為民,杜亦罷去。一言之謔,貽禍如此。」按杜公以執政使河東時,丁以學士為副,慶曆四年十一月進奏獄起,杜在相位,五年正月罷,至五月,丁公方從翰林參知政事,安有深文論子美之說?且杜公重厚,當無以人父子為謔之理,丁公長者也,肯追仇一言陷賢士大夫哉? 其三云:「張乖崖自成都召為參知政事,既至而腦疽作,求補外,乃知杭州而疾愈。上使中人往伺之,言且將召也,丁晉公以白金賂使者,還言如故,乃不召。」按張兩知成都,其初還朝為戶部使、中丞,始知杭州,是時,丁方在侍從;其後自蜀知昇州,丁為三司使。豈有如前所書之事? 其四云:「乖崖在陳,聞晉公逐萊公,知禍必及己,乃延三大戶與之博,出彩骰子勝其一坐,乃買田宅為歸計以自汚,晉公聞之,亦不害也。」按張公以祥符六年知陳州,八年卒,後五年當天禧四年,寇公方罷相,旋坐貶,豈有所謂乖崖自汚之事? 茲四者所係不細,乃誕漫如此。蓋前輩不家藏國史,好事者肆意飾說為美聽,疑若可信,故誤人紀述。後山之書,必傳於後世,懼詒千載之惑,予是以辨之。 石砮 東坡作石砮記云:「禹貢荊州貢礪、砥、砮、丹及箘、簵、楛,梁州貢砮、磬。至春秋時,隼集于陳廷,楛矢貫之,石砮長尺有咫,問於孔子,孔子不近取之荊、梁,而遠取之肅慎,則荊、梁之不貢此久矣。顏師古曰:『楛木堪為笴,今豳以北皆用之。』以此考之,用楛為矢,至唐猶然,而用石為砮,則自春秋以來莫識矣。」按晉書挹婁傳:有石砮、楛矢,國有山出石,其利入鐵;周武王時,獻其矢、砮;魏景元末亦來貢;晉元帝中興,又貢石砮;後通貢於石虎,虎以夸李壽者也。唐書黑水靺鞨傳:其矢,石鏃長二寸。蓋楛砮遺法,然則東坡所謂春秋以來莫識,恐不考耳。予家有一砮,正長二寸,豈黑水物乎? 陶淵明 陶淵明高簡閒靖,為晉、宋第一輩人。語其飢則簞瓢屢空,缾無儲粟;其寒則裋褐穿結,絺綌冬陳;其居則環堵蕭然,風日不蔽。窮困之狀,可謂至矣。讀其與子儼等疏云:「恨室無萊婦,抱茲苦心。汝等雖不同生,當思四海皆兄弟之義,管仲、鮑叔,分財無猜,他人尚爾,况同父之人哉!」然則猶有庶子也。責子詩云:「雍、端年十三。」此兩人必異母爾。淵明在彭澤,悉令公田種秫,曰:「吾常得醉於酒足矣。」妻子固請種秔,乃使二頃五十畝種秫,五十畝種秔。其自叙亦云:「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猶望一稔而逝,然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即自免去職。所謂秫秔,蓋未嘗得顆粒到口也,悲夫! 東晉將相 西晉南渡,國勢至弱,元帝為中興主,已有雄武不足之譏,餘皆童幼相承,無足稱算。然其享國百年,五胡雲擾,竟不能窺江、漢,苻堅以百萬之衆,至於送死淝水,後以強臣擅政,鼎命乃移,其於江左之勢,固自若也,是果何術哉?嘗考之矣,以國事付一相,而不貳其任,以外寄付方伯,而不輕其權,文武二柄,既得其道,餘皆可概見矣。百年之間,會稽王昱、道子、元顯以宗室,王敦、二桓以逆取,姑置勿言,卞壼、陸玩、郗鑒、陸曄、王彪之坦之不任事,其真託國者,王導、庾亮、何充、庾冰、蔡謨、殷浩、謝安、劉裕八人而已。方伯之任,莫重於荊、徐,荊州為國西門,刺史常都督七八州事,力雄強,分天下半,自渡江訖於太元,八十餘年,荷閫寄者,王敦、陶侃、庾氏之亮翼、桓氏之溫豁沖石民八人而已,非終於其軍不輒易,將士服習於下,敵人畏敬於外,非忽去忽來,兵不適將,將不適兵之比也。頃嘗為主上論此,蒙欣然領納,特時有不同,不能行爾。 賞魚袋 衡山有唐開元二十年所建南岳真君碑,衡州司馬趙頤貞撰,荊府兵曹蕭誠書,末云,別駕賞魚袋、上柱國光大晊。賞魚袋之名不可曉,他處未之見也。 浯溪留題 永州浯溪,唐人留題頗多,其一云:「太僕卿分司東都韋瓘,太中二年過此。余大和中以中書舍人謫宦康州,逮今十六年。去冬罷楚州刺史,今年二月有桂林之命,纔經數月,又蒙除替,行次靈川,聞改此官,分司優閒,誠為忝幸。」按新唐書:「瓘仕累中書舍人,與李德裕善,李宗閔惡之,德裕罷相,貶為明州長史,終桂管觀察使。」以題名證之,乃自中書謫康州,又不終於桂,史之誤如此。瓘所稱十六年前,正當大和七年,是時,德裕方在相位,八年十一月始罷,然則瓘之去國,果不知坐何事也。 皇甫湜詩 皇甫湜、李翱,雖為韓門弟子,而皆不能詩,浯溪石間有湜一詩,為元結而作,其詞云:「次山有文章,可惋只在碎。然長於指叙,約潔多餘態。心語適相應,出句多分外。於諸作者間,拔戟成一隊。中行雖富劇,粹美君可蓋。子昂感遇佳,未若君雅裁。退之全而神,上與千年對。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文於一氣間,為物莫與大。先王路不荒,豈不仰吾輩。石屏立衙衙,溪口揚素瀨。我思何人知,徙倚如有待。」味此詩乃論唐人文章耳,風格殊無可采也。 人物以義為名 人物以義為名者,其別最多。仗正道曰義,義師、義戰是也。衆所尊戴者曰義,義帝是也。與衆共之曰義,義倉、義社、義田、義學、義役、義井之類是也。至行過人曰義,義士、義俠、義姑、義夫、義婦之類是也。自外入而非正者曰義,義父、義兒、義兄弟、義服之類是也。衣裳器物亦然。在首曰義髻,在衣曰義襴、義領,合中小合子曰義子之類是也。合衆物為之,則有義漿、義墨、義酒。禽畜之賢,則有義犬、義烏、義鷹、義鶻。 人君壽考 三代以前,人君壽考有過百年者。自漢、晉、唐、三國,南北下及五季,凡百三十六君,唯漢武帝、吳大帝、唐高祖至七十一,玄宗七十八,梁武帝八十三,自餘至五六十者亦鮮。即此五君而論之。梁武召侯景之禍,幽辱告終,旋以亡國;玄宗身致大亂,播遷失意,飲恨而沒。享祚久長,翻以為害,固已不足言。漢武末年,巫蠱事起,自皇太子、公主、皇孫皆不得其死,悲傷愁沮,羣臣上壽,拒不舉觴,以天下付之八歲兒。吳大帝廢太子和,殺愛子魯王霸。唐高祖以秦王之故,兩子十孫同日併命,不得已而禪位,其方寸為如何?然則五君者雖有崇高之位,享耆耋之壽,竟何益哉!若光堯太上皇帝之福,真可於天人中求之。 韓文公佚事 韓文公自御史貶陽山,新舊二唐史,皆以為坐論宮市事。按公赴江陵途中詩,自叙此事甚詳,云:「是年京師旱,田畝少所收。有司恤經費,未免煩誅求。傳聞閭里間,赤子棄渠溝。我時出衢路,餓者何其稠!適會除御史,誠當得言秋。拜疏移閤門,為忠寧自謀。上陳人疾苦,無令絕其喉。下言畿甸內,根本理宜優。積雪驗豐熟,幸寬待蠶麰。天子惻然感,司空嘆綢繆。謂言即施設,乃反遷炎洲!」皇甫湜作公神道碑云:「關中旱饑,人死相枕藉,吏刻取恩,先生列言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寬民徭而免田租,專政者惡之,遂貶。」然則不因論宮市明甚。碑又書三事云:「公為河南令,魏、鄆、幽、鎮各為留邸,貯潛卒以槖罪亡,公將擿其禁,斷民署吏,俟旦發,留守尹大恐,遽止之,是後鄆邸果謀反,將屠東都,以應淮、蔡。及從討元濟,請於裴度,須精兵千人,間道以入,必擒賊。未及行,李愬自文城夜入,得元濟。三軍之士,為公恨。復謂度曰:今借聲勢,王承宗可以辭取,不煩兵矣。得柏耆,口授其詞,使耆執筆書之,持以入鎮州,承宗遂割德、棣二州以獻。」李翱作公行狀,所載略同。而唐書並逸其事,且以鎮州之功,專歸柏耆,豈非未嘗見湜文集乎?資治通鑑亦僅言耆以策干愈,愈為白度,為書遣之耳。 論韓公文 劉夢得、李習之、皇甫持正、李漢,皆稱誦韓公之文,各極其摯。劉之語云:「高山無窮,太華削成。人文無窮,夫子挺生。鸞鳳一鳴,蜩螗革音。手持文柄,高視寰海。權衡低昂,瞻我所在。三十餘年,聲名塞天。」習之云:「建武以還,文卑質喪。氣萎體敗,剽剝不讓。撥去其華,得其本根。包劉越嬴,幷武同殷。六經之風,絕而復新。學者有歸,大變於文。」又云:「公每以為自揚雄之後,作者不出,其所為文,未嘗效前人之言而固與之幷,後進之士有志於古文者,莫不視以為法。」皇甫云:「先生之作,無圓無方,主是歸工,抉經之心,執聖之權,尚友作者,跂邪觝異,以扶孔子,存皇之極。茹古涵今,無有端涯。鯨鏗春麗,驚耀天下,栗密窈眇,章妥句適,精能之至,鬼入神出,姬氏以來,一人而已。」又云:「屬文意語天出,業孔子、孟軻而侈其文,焯焯烈烈,為唐之章。」又云:「如長江秋注,千里一道,然施於灌激,或爽於用。」此論似為不知公者。漢之語云:「詭然而蛟龍翔,蔚然而虎鳳躍,鏘然而韶鈞鳴,日光玉潔,周情孔思,千態萬貌,卒澤於道德仁義,炳如也。」是四人者,所以推高韓公,可謂盡矣。及東坡之碑一出,而後衆說盡廢。其略云:「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盛衰之運。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歷唐貞觀開元而不能救,獨公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歸於正。文起八代之衰,道濟天下之溺,豈非參天地而獨存者乎?」騎龍白雲之詩,蹈厲發越,直到雅、頌,所謂若捕龍蛇、搏虎豹者,大哉言乎! 治生從宦 韓詩曰:「居閒食不足,從仕力難任。兩事皆害性,一生常苦心。」然治生從宦,自是兩塗,未嘗有兼得者。張釋之以貲為郎,十年不得調,曰:「久宦減兄仲之產,不遂。」欲免歸。司馬相如亦以貲為郎,因病免,家貧無以自業,至從故人於臨邛,及歸成都,家徒四壁立而已。 真宗末年 真宗末年屬疾,每視朝不多語言,命令間或不能周審,前輩雜傳記多以為權臣矯制,而非也。錢文僖在翰林,有天禧四年筆錄,紀逐日瑣細家事,及一時奏對,幷他所聞之語,今略載於此。寇萊公罷相之夕,錢公當制,上問:「與何官得?」錢奏云:「王欽若近出,除太子太保。」上曰:「近上是甚?」云:「太子太傅。」上曰:「與太子太傅。」又云:「更與一優禮。」錢奏但請封國公而已。時樞密有五員,而中書只參政李迪一人,後月餘,召學士楊大年,宣云:「馮拯與吏書,李迪與吏侍。」更無他言。楊奏:「若只轉官,合中書命詞,唯樞密使、平章事,却學士院降制。」上云:「與樞密使、平章事。」楊亦憂慮,而不復審,退而草制,以迪為吏部侍郎、集賢相,拯為樞密相。又四日,召知制誥晏殊,殊退,乃召錢。上問:「馮拯如何商量?」錢奏:「外論甚美,只為密院却有三員正使,三員副使,中書依舊一員,以此外人疑訝。」上云:「如何安排?」錢奏:「若却令拯入中書,即是彰昨來錯誤,但於曹利用、丁謂中選一人過中書,即幷不妨事。」上曰:「誰得?」錢奏:「丁謂是文官,合入中書。」上云:「入中書。」遂奏授同平章事。又奏兼玉清宮使,又奏兼昭文國史。又乞加曹利用平章事。上云:「與平章事。」 按此際大除拜,本真宗啟其端,至於移改曲折,則其柄乃係詞臣,可以舞文容奸,不之覺也。寇公免相四十日,周懷政之事方作,溫公記聞,蘇子由龍川志,范蜀公東齋記事,皆誤以為因懷政而罷,非也。予嘗以錢錄示李燾,燾采取之,又誤以召晏公為寇罷之夕,亦非也。 容齋隨筆 [book_title]卷第九(二十八則) 霍光賞功 漢武帝外事四夷,出爵勸賞,凡將士有軍功,無問貴賤,未有不封侯者。及昭帝時,大鴻臚田廣明平益州夷,斬首捕虜三萬,但賜爵關內侯。蓋霍光為政,務與民休息,故不欲求邊功,益州之師,不得已耳,與唐宋璟抑郝靈佺斬默啜之意同。然數年之後,以范明友擊烏桓,傅介子刺樓蘭,皆即侯之,則為非是,蓋明友,光女婿也。 尺棰取半 莊子載惠子之語曰:「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雖為寓言,然此理固具。蓋但取其半,正碎為微塵,餘半猶存,雖至於無窮可也。特所謂卵有毛、鷄三足、犬可以為羊、馬有卵、火不熱、龜長於蛇、飛鳥之景未嘗動,如是之類,非詞說所能了也。 漢文失材 漢文帝見李廣曰:「惜廣不逢時,令當高祖世,萬戶侯豈足道哉!」賈山上書言治亂之道,借秦為喻,其言忠正明白,不下賈誼,曾不得一官,史臣猶贊美文帝,以為山言多激切,終不加罰,所以廣諫爭之路。觀此二事,失材多矣。吳、楚反時,李廣以都尉戰昌邑下顯名,以梁王授廣將軍印,故賞不行。武帝時,五為將軍擊匈奴,無尺寸功,至不得其死。三朝不遇,命也夫! 陳軫之說疎 戰國權謀之士,游說從橫,皆趨一時之利,殊不顧義理曲直所在。張儀欺楚懷王,使之絕齊而獻商於之地。陳軫諫曰:「張儀必負王,商於不可得而齊、秦合,是北絕齊交,西生秦患。」其言可謂善矣。然至云:「不若陰合而陽絕於齊,使人隨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是軫不深計齊之可絕與否,但以得地為意耳。及秦負約,楚王欲攻之。軫又勸曰:「不如因賂之以一名都,與之幷兵而攻齊,是我亡地於秦,取償於齊也。」此策尤乖謬不義。且秦加亡道於我,乃欲賂以地,齊本與國,楚無故而絕之,宜割地致幣,卑詞謝罪,復求其援,而反欲攻之,軫之說於是疎矣。乃知魯仲連、虞卿為豪傑之士,非軫輩所能企及也。 顏率兒童之見 秦興師臨周而求九鼎,周君患之。顏率請借救於齊。乃詣齊王許以鼎,齊為發兵救周,而秦兵罷。齊將求鼎,周君又患之。顏率復詣齊曰:「願獻九鼎,不識何塗之從而致之齊?」齊王將寄徑於梁、於楚,率皆以為不可,齊乃止。戰國策首載此事,蓋以為奇謀。予謂此特兒童之見爾!爭戰雖急,要當有信。今一紿齊可也,獨不計後日諸侯來伐,誰復肯救我乎?疑必無是事,好事者飾之爾。故史記、通鑑皆不取。 皇甫湜正閏論 晉魏以來,正閏之說紛紛,前人論之多矣。蓋以宋繼晉,則至陳而無所終,由隋而推之,為周為魏,則上無所起。故司馬公於通鑑取南朝承晉訖於陳亡,然後係之隋開皇九年,姑藉其年以紀事,無所抑揚也。唯皇甫湜之論不然,曰:「晉之南遷,與平王避戎之事同,而元魏種實匈奴,自為中國之位號。謂之滅耶,晉實未改;謂之禪耶,已無所傳。而往之著書者有帝元,今之為錄者皆閏晉,失之遠矣。晉為宋,宋為齊,齊為梁,江陵之滅,則為周矣。陳氏自樹而奪,無容於言。故自唐推而上,唐受之隋,隋得之周,周取之梁,推梁而上以至於堯、舜,為得天下統。則陳僭於南,元閏於北,其不昭昭乎?」此說亦有理。然予復考之,滅梁江陵者,魏文帝也,時歲在甲戌。又三年丁丑,周乃代魏。不得云江陵之滅,則為周也。 簡師之賢 皇甫持正集有送簡師序,云:「韓侍郎貶潮州,浮圖之士,歡快以抃,師獨憤起訪余求序行,資適潮,不顧蛇山鱷水萬里之嶮毒,若將朝得進拜而夕死者。師雖佛其名,而儒其行;雖夷狄其衣服,而人其知。不猶愈於冠儒冠,服朝服,惑溺於經怪之說以斁彝倫邪?」予讀其文,想見簡師之賢,而惜其名無傳於後世,故表而出之。 老人推恩 唐世赦宥,推恩於老人絕優。開元二十三年,耕籍田。侍老百歲以上,版授上州刺史;九十以上,中州刺史;八十以上,上州司馬。二十七年,赦。百歲以上,下州刺史,婦人郡君;九十以上,上州司馬,婦人縣君;八十以上,縣令,婦人鄉君。天寶七載,京城七十以上本縣令,六十以上縣丞,天下侍老除官與開元等。國朝之制,百歲者始得初品官封,比唐不侔矣。淳熙三年,以太上皇帝慶壽之故,推恩稍優,遂有增年詭籍以冒榮命者。使如唐日,將如何哉! 唐三傑 漢高祖以蕭何、張良、韓信為人傑,此三人者真足以當之也。唐明皇同日拜宋璟、張說、源乾曜三故相官,帝賦三傑詩,自寫以賜。其意蓋以比蕭、張等也。說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