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中国建筑常识
[book_author]林徽因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155849
[book_dec]《中国建筑常识》精心选取林徽因关于建筑学方面的文章,包括中国古代建筑传统及其历史发展阶段的详细论述,以及外出考察古建筑的调查报告。因其内容科学严谨,文字清新凝练,将专业知识、美学思想熔铸于散文的讲述之中,既可以看做资深建筑学家的学术文章,也可以当成著名散文家有关建筑的优美篇章。书中亦附有专业图表,图文并茂,入之深而出之显,既可作为建筑研究者的参考书,亦可成为普通读者的入门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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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第一章 中国建筑之特征
中国建筑为东方最显著的独立系统,渊源深远,而演进程序简纯,历代继承,线索不紊,而基本结构上又绝未因受外来影响致激起复杂变化者。不止在东方三大系建筑之中,较其他两系——印度及阿拉伯——享寿特长,通行地面特广,而艺术又独臻于最高成熟点。即在世界东西各建筑派系中,相较起来,也是个极特殊的直贯系统。大凡一例建筑,经过悠长的历史,多掺杂外来影响,而在结构、布置乃至外观上,常发生根本变化,或循地理推广迁移,因致渐改旧制,顿易材料外观,待达到全盛时期,则多已脱离原始胎形,另具格式。独有中国建筑经历极长久之时间,流布甚广大的地面,而在其最盛期中或在其后代繁衍期中,诸重要建筑物,均始终不脱其原始面目,保存其固有主要结构部分及布置规模,虽则同时在艺术工程方面,又皆无可置议地进化至极高程度。更可异的是:产生这建筑的民族的历史却并不简单,且并不缺乏种种宗教上、思想上、政治组织上的迭出变化;更曾经多次与强盛的外族或在思想上和平地接触(如印度佛教之传入),或在实际利害关系上发生冲突战斗。
这结构简单、布置平整的中国建筑初形,会如此地泰然,享受几千年繁衍的直系子嗣,自成一个最特殊、最体面的建筑大族,实是一种极值得研究的现象。
虽然,因为后代的中国建筑,即达到结构和艺术上极复杂精美的程度,外表上却仍呈现出一种单纯简朴的气象,一般人常误会中国建筑根本简陋无甚发展,较诸别系建筑低劣幼稚。
这种错误观念最初自然是起于西人对东方文化的粗忽观察,常作浮躁轻率的结论,以致影响到中国人自己对本国艺术发生极过当的怀疑乃至于鄙薄。好在近来欧美迭出深刻的学者对于东方文化慎重研究,细心体会之后,见解已迥异于从前,积渐彻底会悟中国美术之地位及其价值。但研究中国艺术尤其是对于建筑,比较是一种新近的趋势。外人论著关于中国建筑的,尚极少好的贡献,许多地方尚待我们建筑家今后急起直追,搜寻材料考据,作有价值的研究探讨,更正外人的许多隔膜和谬解处。
在原则上,一种好建筑必含有以下三要点:实用、坚固、美观。实用者:切合于当时当地人民生活习惯,适合于当地地理环境。坚固者:不违背其主要材料之合理的结构原则,在寻常环境之下,含有相当永久性的。美观者:具有合理的权衡(不是上重下轻巍然欲倾,上大下小势不能支;或孤耸高峙或细长突出等违背自然律的状态),要呈现稳重、舒适、自然的外表,更要诚实地呈露全部及部分的功用,不事掩饰,不矫揉造作,勉强堆砌。美观,也可以说,即是综合实用、坚稳,两点之自然结果。
一、中国建筑,不容疑义的,曾经包含过以上三种要素。所谓曾经者,是因为在实用和坚固方面,因时代之变迁已有疑问。近代中国与欧西文化接触日深,生活习惯已完全与旧时不同,旧有建筑当然有许多跟着不适用了。在坚稳方面,因科学发达结果,关于非永久的木料,已有更满意的代替,对于构造亦有更经济精审的方法。以往建筑因人类生活状态时刻推移,致实用方面发生问题以后,仍然保留着它的纯粹美术的价值,是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和埃及的金字塔、希腊的帕特农神庙(Parthenon)一样,北京的坛、庙、宫、殿,是会永远继续着享受荣誉的,虽然它们本来实际的功用已经完全失掉。纯粹美术价值,虽然可以脱离实用方面而存在,它却绝对不能脱离坚稳合理的结构原则而独立。因为美的权衡比例,美观上的多少特征,全是人的理智技巧,在物理的限制之下,合理地解决了结构上所发生的种种问题的自然结果。
二、人工制造和天然趋势调和至某程度,便是美术的基本,设施雕饰于必需的结构部分,是锦上添花;勉强结构纯为装饰部分,是画蛇添足,足为美术之玷。
中国建筑的美观方面,现时可以说,已被一般人无条件地承认了。但是这建筑的优点,绝不是在那浅现的色彩和雕饰,或特殊之式样上面,却是深藏在那基本的,产生这美观的结构原则里,及中国人的绝对了解控制雕饰的原理上。我们如果要赞扬我们本国光荣的建筑艺术,则应该就它的结构原则和基本技艺设施方面稍事探讨;不宜只是一味地,不负责任,用极抽象,或肤浅的诗意美谀,披挂在任何外表形式上,学那英国绅士罗斯金(Ruskin)对哥特式(Gothic)建筑,起劲地唱些高调。
建筑艺术是个在极酷刻的物理限制之下,老实的创作。人类由使两根直柱架一根横楣,而能稳立在地平上起,至建成重楼层塔一类作品,其间辛苦艰难的展进,一部分是工程科学的进境,一部分是美术思想的活动和增富。这两方面是在建筑进步的一个总题之下,同行并进的。虽然美术思想这边,常常背叛它们的共同目标——创造好建筑——脱逾常轨,尽它弄巧的能事,引诱工程方面牺牲结构上的诚实原则,来将就外表取巧的地方。在这种情形之下时,建筑本身常被连累,损伤了真正的价值。在中国各代建筑之中,也有许多这样的例证,所以在中国一系列建筑之中的精品,也是极罕有难得的。
大凡一派美术都分有创造、试验、成熟、抄袭、繁衍、堕落诸期,建筑也是一样。初期作品创造力特强,含有试验性。至试验成功,成绩满意,达尽善尽美程度,则进到完全成熟期。成熟之后,必有相当时期因承相袭,不敢,也不能,逾越已有的则例;这期间常常是发生订定则例章程的时候。再来便是在琐节上增繁加富,以避免单调,冀求变换,这便是美术活动越出目标时。这时期始而繁衍,继则堕落,失掉原始骨干精神,变成无意义的形式。堕落之后,继起的新样便是第二潮流的革命元勋。第二潮流有鉴于已往作品的优劣,再研究探讨第一代的精华所在,便是考据学问之所以产生。
中国建筑的经过,用我们现有的、极有限的材料作参考,已经可以略略看出各时期的起落兴衰。我们现在也已走到应作考察研究的时代了。在这有限的各朝代建筑遗物里,很可以观察,探讨其结构和式样的特征,来标证那时代建筑的精神和技艺,是兴废还是优劣。但此节非等将中国建筑基本原则分析以后,是不能有所讨论的。
在分析结构之前,先要明了的是主要建筑材料,因为材料要根本影响其结构法的。中国的主要建筑材料为木,次加砖石瓦之混用。外表上一座中国式建筑物,可明显地分作三大部:台基部分、柱梁部分、屋顶部分。台基是砖石混用。由柱脚至梁上结构部分,直接承托屋顶者则全是木造。屋顶除少数用茅茨、竹片、泥砖之外自然全是用瓦。而这三部分——台基、柱梁、屋顶——可以说是我们建筑最初胎形的基本要素。
《易经》里“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待风雨”。还有《史记》里:“尧之有天下也,堂高三尺……”可见这“栋”“宇”及“堂”(基)在最古建筑里便占定了它们的部位势力。自然最后经过繁重发达的是“栋”——那木造的全部,所以我们也要特别注意。
木造结构,我们所用的原则是“架构制”(Framing System)。在四根垂直柱的上端,用两横梁两横枋周围牵制成一“间架”(梁与枋根本为同样材料,梁较枋可略壮大。在“间”之左右称柁或梁,在间之前后称枋)。再在两梁之上筑起层叠的梁架以支横桁,桁通一“间”之左右两端,从梁架顶上“脊瓜柱”上次第降下至前枋上为止。桁上钉椽,并排栉篦,以承瓦板,这是“架构制”骨干的最简单的说法。总之“架构制”之最负责要素是:(一)那几根支重的垂直立柱;(二)使这些立柱,互相发生联络关系的梁与枋;(三)横梁以上的构造:梁架,横桁,木椽,及其他附属木造,完全用以支承屋顶的部分。
“间”在平面上是一个建筑的最低单位。普通建筑全是多间的且为单数。有“中间”或“明间”“次间”“稍间”“套间”等称。
中国“架构制”与别种制度(如哥特式之“砌拱制”,或西欧最普通之古典派“垒石”建筑)之最大分别:(一)在支重部分之完全倚赖立柱,使墙的部分不负结构上重责,只同门窗隔屏等,尽相似的义务——间隔房间,分划内外而已。(二)立柱始终保守木质不似古希腊之迅速代之以垒石柱,且增加负重墙(Bearing Wall),致脱离“架构”而成“垒石”制。
这架构制的特征,影响至其外表式样的,有以下最明显的几点:(一)高度无形的受限制,绝不出木材可能的范围。(二)即极庄严的建筑,也是呈现绝对玲珑的外表。结构上既绝不需要坚厚的负重墙,除非故意为表现雄伟的时候,酌量增用外(如城楼等建筑),任何大建,均不需墙壁堵塞部分。(三)门窗部分可以不受限制,柱与柱之间可以完全安装透光线的细木作——门屏窗牖之类。实际方面,即在玻璃未发明以前,室内已有极充分光线。北方因气候关系,墙多于窗,南方则反是,可伸缩自如。
这不过是这结构的基本方面,自然的特征。还有许多完全是经过特别的美术活动,而成功的超等特色,使中国建筑占极高的美术位置的,而同时也是中国建筑之精神所在。这些特色最主要的便是屋顶、台基、斗拱、色彩和均称的平面布置。
屋顶本是建筑上最实际必需的部分,中国则自古,不殚烦难的,使之尽善尽美。使切合于实际需求之外,又特具一种美术风格。屋顶最初即不止为屋之顶,因雨水和日光的切要实题,早就扩张出檐的部分。使檐突出并非难事,但是檐深则低,低则阻碍光线,且雨水顺势急流,檐下溅水问题因之发生。为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发明了飞檐,用双层瓦椽,使檐沿稍翻上去,微成曲线。又因美观关系,使屋角之檐加甚其仰翻曲度。这种前边成曲线,四角翘起的“飞檐”,在结构上有极自然又合理的布置,几乎可以说它便是结构法所促成的。
如何是结构法所促成的呢?简单说:例如“庑殿”式的屋瓦,共有四坡五脊。正脊寻常称房脊,它的骨架是脊桁。那四根斜脊,称“垂脊”,它们的骨架是从脊桁斜角,下伸至檐桁上的部分,称由戗及角梁。桁上所钉并排的椽子虽像全是平行的,但因偏左右的几根又要同这“角梁平行”,所以椽的部位,乃由真平行而渐斜,像裙裾的开展。
角梁是方的,椽为圆径(有双层时上层便是方的,角梁双层时则仍全是方的)。角梁的木材大小几乎倍于椽子,到椽与角梁并排时,两个的高下不同,以致不能在它们上面铺钉平板,故此必须将椽依次地抬高,令其上皮同角梁上皮平。在抬高的几根椽子底下填补一片三角形的木板,称“枕头木”,如图二。
这个曲线在结构上几乎不可信地简单和自然,而同时在美观方面不知增加多少神韵。飞檐的美,绝用不着考据家来指点的。不过注意那过当和极端的倾向常将本来自然合理的结构变成取巧与复杂。这过当的倾向,外表上自然也呈出脆弱、虚张的弱点,不为审美者所取,但一般人常以为愈巧愈繁必是愈美,无形中多鼓励这种倾向。南方手艺灵活的地方,过甚的飞檐便是这种证例。外观上虽是浪漫的姿态,容易引诱赞美,但到底不及北方的庄重恰当,合于审美的最真纯条件。
屋顶曲线不止限于挑檐,即瓦坡的全部也不是一片直坡倾斜下来,屋顶坡的斜度是越往上越增加,如图三。
这斜度之由来是依着梁架叠层的加高,这制度称作“举架法”。这举架的原则极其明显,举架的定例也极其简单,只是叠次将梁架上的瓜柱增高,尤其是要脊瓜柱特别高。
使檐沿作仰翻曲度的方法,再增加第二层檐椽,这层檐甚短,只驮在头檐椽上面,再出挑一节。这样则檐的出挑虽加远,而不低下阻蔽光线。
总的说起来,历来被视为极特异神秘之屋顶曲线,并没有什么超出结构原则和不自然造作之处,同时在美观实用方面均是非常的成功。这屋顶坡的全部曲线,上部巍然高举,檐部如翼轻展,使本来极无趣、极笨拙的屋顶部,一跃而成为整个建筑的美丽冠冕。
在《周礼》里发现有“上欲尊而宇欲卑;上尊而宇卑,则吐水,疾而霤远”之句。这句可谓明晰地写出了实际方面之功效。
既讲到屋顶,我们当然还要注意到屋瓦上的种种装饰物。上面已说过,雕饰必是设施于结构部分才有价值,那么我们屋瓦上的脊瓦吻兽又是如何?
脊瓦可以说是两坡相联处的脊缝上一种镶边的办法,当然也有过当复杂的,但是诚实地来装饰一个结构部分,而不肯勉强地来掩饰一个结构枢纽或关节,是中国建筑最长之处。
瓦上的脊吻和走兽,无疑的,本来也是结构上的部分。现时的龙头形“正吻”古称“鸱尾”,最初必是总管“扶脊木”和脊桁等部分的一块木质关键。这木质关键突出脊上,略作鸟形,后来略加点缀竟然刻成鸱鸟之尾,也是很自然的变化。其所以为鸱尾者还带有一点象征意义,因有传说鸱鸟能吐水,拿它放在瓦脊上可遏制火灾。
走兽最初必为一种大木钉,通过垂脊之瓦,至“由戗”及“角梁”上,以防止斜脊上面瓦片的溜下,唐时已变成两座“宝珠”在今之“戗兽”及“仙人”地位上。后代鸱尾变成“龙吻”,宝珠变成“戗兽”及“仙人”,尚加增“戗兽”“仙人”之间一列“走兽”,也不过是雕饰上变化而已。
并且垂脊上戗兽较大,结束“由戗”一段,底下一列走兽装饰在角梁上面,显露基本结构上的节段,亦甚自然合理。
南方屋瓦上多加增极复杂的花样,完全脱离结构上任务纯粹的显示技巧,甚属无聊,不足称扬。
外国人因为中国人屋顶之特殊形式,迥异于欧西各派,早多注意及之。论说纷纷,妙想天开。有说中国屋顶乃根据游牧时代帐幕者,有说象形蔽天之松枝者,有曰中国飞檐为怪诞者,有谓中国建筑类儿戏者,有的全由走兽龙头方面,无谓的探讨意义,几乎不值得在此费时反证。总之这种曲线屋顶已经从结构上分析了,又从雕饰设施原则上审察了,而其美观实用方面又显著明晰,不容否认。我们的结论实可以简单地承认它艺术上的大成功。
中国建筑的第二个显著特征,并且与屋顶有密切关系的,便是“斗拱”部分。最初檐承于椽,椽承于檐桁,桁则架于梁墙。此梁端即是由梁架延长,伸出柱的外边。但高大的建筑物出檐既深,单指梁端支持,势必不胜,结果必产生重叠木“翘”支于梁端之下。但单籍木翘不够担全檐沿的重量,尤其是建筑物愈大,两柱间之距离也愈远,所以又生左右岔出的横“拱”来接受“檐桁”。这前后的木翘,左右的横拱,结合而成的“斗拱”全部(在拱或翘昂的两端和相交处,介于上下两层拱或翘之间的斗形木块称“枓”)。“昂”最初为又一种之翘,后部斜伸出斗拱后用以支“金桁”。
斗拱是柱与屋顶的过渡部分。使支出的房檐的重量渐次集中下来直到柱的上面。斗拱的演化,每是技巧上的进步,但是后代斗拱(约略从宋元以后),便变化到非常复杂,在结构上已有过当的部分,部位上也有改变。本来斗拱只限于柱的上面(今称柱头斗),后来为外观关系,又增加一攒所谓“平身科”者,在柱与柱之间。明清建筑上平身科加增到六七攒,排成一列,完全成为装饰品,失去本来的功用。“昂”之后部功用亦废除,只余前部形式而已。
不过当复杂的斗拱,的确是柱与檐之间最恰当的关节,集中横展的屋檐重量,到垂直的立柱上面,同时变成檐下的一种点缀,可作结构本身变成装饰部分的最好条例。可惜后代的建筑多减轻斗拱的结构上重要,使之几乎纯为奢侈的装饰品,令中国建筑失却一个优越的中坚要素。
斗拱的演进式样和结构,限于篇幅不能再仔细述说,只能就它的极基本原则上在此指出它的重要及优点。
斗拱以下的最重要部分,自然是柱,及柱与柱之间的细巧的木作。魁伟的圆柱和细致的木刻门窗对照,又是一种艺术上的满意之点。不止如此,因为木料不能经久的原始缘故,中国建筑又发生了色彩的特征。涂漆在木料的结构上为的是:(一)保存木质抵制风日雨水,(二)可牢结各处接合关节,(三)加增色彩的特征。这又是兼收美观实际上的好处,不能单以色彩作奇特繁华之表现。彩绘的设施在中国建筑上非常之慎重,部位多限于檐下结构部分,在阴影掩映之中。主要彩色亦为“冷色”如青蓝碧绿,有时略加金点。其他檐以下的大部分颜色则纯为赤红,与檐下彩绘正成反照。中国人的操纵色彩可谓轻重得当。设使滥用彩色于建筑全部,使上下耀目辉煌,必成野蛮现象,失掉所有庄严和调谐。别系建筑颇有犯此忌者,更可见中国人有超等美术见解。
至彩色琉璃瓦产生之后,连黯淡无光的青瓦,都成为片片堂皇的黄金碧玉,这又是中国建筑的大光荣,不过滥用杂色瓦,也是一种危险,幸免这种引诱,也是我们可骄傲之处。
还有一个最基本结构部分——台基——虽然没有特别可议论称扬之处,不过在全个建筑上看来,有如许壮伟巍峨的屋顶如果没有特别舒展或多层的基座托衬,必显出上重下轻之势,所以既有那特种的屋顶,则必须有这相当的基座。架构建筑本身轻于垒砌建筑,中国又少有多层楼阁,基础结构颇为简陋。大建筑的基座加有相当的石刻花纹,这种花纹的分配似乎是根据原始木质台基而成,积渐施之于石。与台基连带的有石栏、石阶、辇道的附属部分,都是各有各的功用而同时又都是极美的点缀品。
最后的一点关于中国建筑特征的,自然是它的特种的平面布置。平面布置上最特殊处是绝对本着均衡相称的原则,左右均分的对峙。这种分配倒并不是由于结构,主要原因是起于原始的宗教思想和形式,社会组织制度,人民习俗,后来又因喜欢守旧仿古,多承袭传统的惯例。结果均衡相称的原则变成中国特有的一个固执嗜好。
例外于均衡布置建筑也有许多。因庄严沉闷的布置,致激起故意浪漫的变化;此类若园庭、别墅,宫苑楼阁者是平面上极其曲折变幻,与对称的布置正相反其性质。中国建筑有此两种极端相反布置,这两种庄严和浪漫平面之间,也颇有混合变化的实例,供给许多有趣的研究,可以打消西人浮躁的结论,谓中国建筑布置上是完全的单调而且缺乏趣味。但是画廊亭阁的曲折纤巧,也得有相当的限制。过于勉强取巧的人工虽可令寻常人惊叹观止,却是审美者所最鄙薄的。
在这里我们要提出中国建筑上的几个弱点。(一)中国的匠师对木料,尤其是梁,往往用得太费。他们显然不明了横梁载重的力量只与梁高成正比例,而与梁宽的关系较小。所以梁的宽度,由近代的工程眼光看来,往往嫌其太过。同时匠师对于梁的尺寸,因没有计算木力的方法,不得不尽量地放大,用极大的Factor of Safety(安全系数),以保安全。结果是材料的大靡费。(二)他们虽知道三角形是唯一不变动的几何形,但对于这原则极少应用。所以中国的屋架,经过不十分长久的岁月,便有倾斜的危险。我们在北平街上,到处可以看见这种倾斜而用砖墙或木柱支撑的房子。不唯如此,这三角形原则之不应用,也是屋梁费料的一个大原因,因为若能应用此原则,梁就可用较小的木料。(三)地基太浅是中国建筑的大病。普通则例规定是台明高之一半,下面再垫上几点灰土。这种做法很不彻底,尤其是在北方,地基若不刨到结冰线(Frost Line)以下,建筑物的坚实方面,因地的冻冰,一定要发生问题。好在这几个缺点,在新建筑师的手里,并不成难题。我们只怕不了解,了解之后,要去避免或纠正是很容易的。
结构上的细部枢纽,在西洋诸系中,时常成为被憎恶部分。建筑家不惜费尽心思来掩蔽它们。大者如屋顶用女儿墙来遮掩,如梁架内部结构,全部藏入顶篷之内;小者如钉,如合叶,莫不全是要掩藏的细部。独有中国建筑敢袒露所有结构部分,毫无畏缩遮掩的习惯,大者如梁,如椽,如梁头,如屋脊;小者如钉,如合叶,如箍头,莫不全数呈露外部,或略加雕饰,或布置成纹,使转成一种点缀。几乎全部结构各成美术上的贡献。这个特征在历史上,除西方哥特式建筑外,唯有中国建筑有此优点。
现在我们方在开始研究,将来若能将中国建筑的源流变化悉数考察无遗,那时优劣诸点,极明了地陈列出来,当更可以慎重讨论,作将来中国建筑趋途的指导。省得一般建筑家,不是完全遗弃这已往的制度,则是追随西人之后,盲目抄袭中国宫殿,作无意义的尝试。
关于中国建筑之将来,更有特别可注意的一点:我们架构制的原则适巧和现代“洋灰铁筋架”或“钢架”建筑同一道理,以立柱横梁牵制成架为基本。现代欧洲建筑为现代生活所驱,已断然取革命态度,尽量利用近代科学材料,另具方法形式,而迎合近代生活之需求。若工厂、学校、医院,及其他公共建筑等为需要日光便利,已不能仿取古典派之垒砌制,致多墙壁而少窗牖。中国架构制既与现代方法恰巧同一原则,将来只需变更建筑材料,主要结构部分则均可不有过激变动,而同时因材料之可能,更作新的发展,必有极满意的新建筑产生。
[book_title]第二章 中国建筑发展的历史阶段(1)
建筑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它和社会的经济结构、政治制度、思想意识与习俗风尚的发展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经济的繁荣或衰落,对外战争或文化交流和敌人入侵等都会给当时建筑留下痕迹。因此我们不能脱离这一切,孤立地去研究建筑本身的发展演化;那样我们将无法了解建筑发展的真实内容,不能得出任何正确的结论。
中国建筑也是如此。它随着各个时代政治、经济的发展,也就是随着不同时代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产生了不同的特点,但是同时还反映出这特点所产生的当时的社会思想意识,占统治地位的世界观。生产力的发展直接影响到建筑的工程技术,但建筑艺术却是直接受到当时思想意识的影响,只是间接地受到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影响。
现在我们试将中国四千年历史中建筑的发展分成若干主要阶段、将各个阶段中最有代表性的现存实物和文史资料中的重要建筑与建筑活动的叙述加以分析,说明它们的特点,并从它们和整个社会发展状况相联系的观点上来了解观察这些特点:看它们是怎样被各个不同时代的劳动人民创造出来,解决了当时实际生活所提出来的什么样的复杂问题;在满足当时使用者的物质的和精神的许多不同的要求时,曾经创造过些什么进步传统,累积了些什么样的工程技术方面的经验和取得了什么样的造型艺术方面的成就。
这些阶段彼此并不是没有联系的。相反,它们都是互相衔接不可分割的;虽是许多环节,却组成了一根整的链条。每一时代新的发展都离不开以前时期建筑技术和材料使用方面积累的经验,逃不掉传统艺术风格的影响。而这些经验和传统乃是新技术、新风格产生的必要基础。
各时代因生产力的发展,影响到社会生活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都一定要向建筑提出一些新的问题、新的要求。这些社会生活的变化,一大部分是属于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的。因此这些新问题、新要求也有一大部分是属于思想意识的,不完全属于物质基础的。为了解决这些新问题,满足这些新要求,便必须尝试某些新的表现方法,渗入原来已习惯的方法中,创造出某些新的艺术体形、新的艺术内容,产生出新的艺术风格;并且同时还不得不扬弃某些不再合用的作风和技术。这样,在前一时期原是十分普遍的建筑特点,在内容和形式上便都有了或多或少的改变,后一时期的建筑特点就开始萌芽。这就是建筑的传统与革新的必定的过程。
在相当一个时期之内,最普遍的、已发展成熟且代表着数量较大、为当时主要类型的建筑物的风格特征的,我们把它们概括地归纳在一个历史阶段之内。因此这个阶段中,前后期的实物必然是承上启下的、有独特变化的一些范例。我们现在很不成熟地暂将几千年的中国建筑大略分成如下七个阶段,为的是能和大家将来做更细致的商榷和研究。
从远古到殷
考古学家在河北省房山县(2)周口店龙骨山发现的“北京人”遗址供给我们中国建筑史上最早的实物资料。它说明四五十万年前,华北平原上使用极粗的石器,已知用火的猿人解决居住问题的“建筑”是天然石灰岩洞穴。
在周口店猿人洞的山顶上又发现有约十万年前的人骨化石、石器和骨器。考古家称这时期的文化为“山顶洞文化”。这时遗留的兽骨、鱼骨,证明这时的人过的是渔猎生活。遗物中有骨针,证明他们已有简单的缝纫;人骨化石旁散有染红的石珠,显然他们已有爱美装饰的观念。
天然洞穴之外,还有人工挖掘的窖穴,许多是上小下大的“袋形穴”。这些大约是公元前三千年的遗迹。在华北黄土区削壁上也有掘进土壁的水平的洞。
中国境内一向居住着文化系统不同、祖先世系不同的各种族。他们各在所居住的土地上和自然界作斗争,发展自己的文化,也互相有冲突、互相影响,以至于融合。在地下遗物中留着不少痕迹。在河南渑池县仰韶村发现有较细的石器、石制农具、石制纺轮、石镞和彩色陶器等遗物的遗址。这些遗物证明居住在这里的人的生活情况是畜牧业和最原始的农业逐渐代替了渔猎,因而开始定居并有了手工业。和它同系的文化散布在广大的中国西北地区,总称作“仰韶文化”。当时的人居住过的遗址多半在河谷里,大约为了取水方便,又可以利用岸边高地掘洞穴。在山西夏县遗址中所见,他们的住处是挖一长方形土坑,四面有壁,像小屋,屋屋相连,很像村落。仰韶文化是中国先民所创造的重要文化之一,考古家推断为黄帝族的文化,比羌、夷、苗、黎等族有更高的成就,距今约有四五千年。这时期不但有较细致的石制骨制器物,而且纹饰复杂,色彩美丽,有犬、羊和人的形纹画在陶器上。遗迹中有许多地穴,虽然推测穴上也可能有树枝茅草构成的覆盖部分,但因木质实物丝毫无存,无法断定。
古代文献给我们最早的记录资料是春秋时人提到的尧、舜时期的房子:尧的“堂高三尺,茅茨土阶”。现在我们所已得到的最早的建筑实物是河南安阳殷时代的宫殿或家庙遗址:底下有高出地面的一个土台,上有排列的石础和烧剩的木柱的残炭。大体上它们是符合于“堂高三尺”的说法的。但由于殷墟遗址上地穴仍然很多,一般人民居住的主要仍是穴居和半穴居方法,有茅茨和高出地面的土台的,可能是阶级社会开始时的产物,在尧时还没有出现。殷墟夯土台以下所发现比殷文化更早的穴居,它们是两两相套的圆形穴,状如葫芦,也像古代象形字里的“”(宫)字,穴内墙面已用白灰涂抹。
阶级社会开始于夏。夏的第一代禹是原始灌溉的发明者,又因同黎族、苗族战争胜利,把俘虏做奴隶,用于生产,是生产力大大跃进的时代。
生产力的提高开始影响到生产关系。禹的儿子启承继父亲做酋长,开始了世袭制度。历史上称这一世系的统治者为夏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朝代。由这个时期起才开始破坏了原始公社制度,产生了阶级社会;社会中贵与贱,贫与富逐渐分化,向着奴隶制度国家发展。
夏的文化就是考古学家所称的黑陶或龙山文化,分布地区很广(河南、山东和江南都有遗物发现),农业知识和手工艺的水平高于仰韶文化。但夏时常迁都,主要遗址尚待发掘。传说夏有城郭叫作“邑”。财产私有才有了保卫的必要;有了奴隶的劳动,城池一类的大土方建筑也成了可能。在山东龙山镇城子崖发现一处有版筑城墙的遗址,墙高约六米,厚约十米,南北长四五○米,东西宽三九○米,工程坚固,但是否夏的实例,我们还不能得出结论。夏启袭位以后,召集各部落首长在“钩台”大会,宣告自己继位。因为夷族不满意,启迁到汾浍流域的大夏,建都称作“安邑”。这两个作为地名的“台”和“邑”,和这类型的建筑物可能是有关系的。高出地面的和围起来的建筑物似乎都是在阶级社会形成的初期出现的。
夏启传到著名暴君桀是四百多年长的时间,纺织业和陶器物都很发达,已用骨占卜,后半期也有铜的遗物。文化又有若干进展。奴隶主的残酷统治招致了灭亡。夏桀是被殷的祖先商汤所灭。
商是在东方的部落,在灭夏以前已有十几代,文化已有相当发展,农业知识比夏更高,手工业也更进步,并且已利用奴隶生产,增加货物的制造。和建筑技术有密切关系的造车技术也传说是汤的祖先相土和王亥等所发明的。尤其是王亥曾驾着牛车在部落间做买卖交易货物,这个事实和后代的殷民驾车经营商业的习惯有关。
商汤传了十数代,迁都五次,到盘庚才迁移到现在河南安阳县的小屯村。这地方就是考古学家曾作科学发掘研究的殷墟遗址所在。内中有供我们参考的中国最早的地面建筑物的基址残迹。盘庚以后传到被周武王灭掉的纣,商朝文化又经过六百余年的发展。
在阶级剥削的基础上,商朝的文化比夏朝更有显著的进步。中国古代文化,包括文学、音乐、艺术、医药、天文、历法、历史等科学,在商朝都奠定了初基,建筑也不例外。
殷墟遗址的发掘给了我们一些关于殷代建筑的知识。遗址是一些土台,大致按东西和南北的方向排列着,每单位是长方形的,长面向前。发掘所见有夯土台基,柱下有础石,且用铜板垫在柱下,间架分明,和后代建筑相同。因有东西向的和南北向的基址,可见平面上已有“院”的雏型。大建筑物之前还有距离相等的三座作为大门的建筑。韩非子所说的尧“堂高三尺,茅茨土阶”倒很像是描写殷代的宫殿或家庙的建筑。至于《史记》所说“南距朝歌,北据邯郸及沙丘,皆为离宫别馆”,形状如何,已不可见。殷亡后,封在朝鲜的殷贵族箕子来朝周王,路过殷墟,有“感宫室毁坏生禾黍”的话。我们知道这些建筑在周灭殷时就全部被焚毁了。考古学家断定殷墟所发掘的基址是“家庙”。这些基址的周围有许多坑穴,埋着大量的兽骨——祭祀时所杀的祭牛,乃至象、鹿等骨骼,也有埋着人骨的。另外经过发掘的是一些大型墓葬,内部用巨木横叠结构作墓室,规模庞大,不但殉葬器物数量大,珍品多,还杀了大量俘虏殉葬。这些资料所反映的情况是殷统治者残酷地对待奴隶,迷信鬼神,隆重地祭祀祖先,积聚珍品器物,驱使有专门技术的工奴为统治者制造铜器、玉器、陶器、骨器、纺织等和进行房屋建造。遗址中还有制造各种器物的工场。
西周到春秋·战国
周是注重农业生产而兴旺起来的小部落,对耕作的奴隶比较仁慈。周文王的祖父太王的时代,被戎狄所迫,不愿战争,率领一批人民迁到岐山下(陕西岐山县),许多其他地方的人民来依附他,人口增多。太王在周原上筑城郭家屋,让人居住,分给小块土地去开垦,和耕种者之间建立了一种新的关系。从此就开始了封建制度的萌芽,也成立了初具规模的小国。
在我国最古的文学作品《诗经》里有一篇关于周初建筑的歌颂和描写,使我们知道,周初开始的新政治制度的建筑和殷末遗址中迷信鬼神,残酷对待奴隶的建筑,内容上是极不相同的。诗里先提到的是生活更美好,人民对这次建造有很高的情绪,例如说周祖先过去都是穴居的,“未有家室”,而迁到岐下时便先量了田亩,划出区域,找来管工程的“司空”和管理工役的“司徒”,带了木板、绳子和版筑用的工具来建造房子。他们打着鼓,兴奋地筑起许多堵用土夯筑的墙壁。接着又说先建了顶部舒屋如翼的宗庙,“作庙翼翼”,然后又立起很高的“皋门”和整齐的“应门”,然后筑集会用的“大社”的土台或广场。虽然当时的具体形象我们不得而知,可注意的是这时建筑已不是单纯解决实用的而是有代表政治制度思想内容的作用的;并且在写这章诗的年代,已意识到人们对自己所创造的建筑物的艺术形象所起的效果是感觉愉快而骄傲的。
周文王反对殷统治的残暴、贪财、侈奢、酗酒和嬉游无度,荒废耕地。他自己所行的是裕民政策,他的制度建立在首领奉行“代天保民”,后代称为行“仁政”的思想上。事实上,这就是征收较有节制的租税,不强迫残暴的劳役,让农家有些积蓄,发生力耕的兴趣,提高生产。关于这种政治情况的时代的建筑物,一定还很简单朴实,如《诗经》所载周文王著名的灵囿,囿中有灵台和灵沼。古代的囿是保留着有飞禽走兽供君王游猎的树林区;内中的台和沼,就是供狩猎时瞭望的建筑和养禽鸟的池沼。这种供古代统治者以射猎集会、聚众游宴的台,或开始于更远古利用天然的土丘而发展的,到了春秋战国,诸侯强盛的时候,才成为和宫室同样重要的台榭建筑。再发展而成为秦汉皇宫苑囿中的一种主要建筑物,侈丽崇峻的台殿楼观,积渐成为中国建筑中“亭台楼阁”的传统。
《诗经》中有一篇以文王灵台为题材,描写人民为他筑台时的踊跃情形以反映政治良好的气象的诗。足见封建初期征用劳动力还有限,劳动人民和统治者在利益上,还没有大的矛盾,对于大建筑物的兴建,人民是有一定的热情和兴趣的。这正是周制度比商进步的证据。但是无可疑问的,这时周的工艺还简陋,远不如代代有专门技术奴隶进行制造奢侈器物的商和殷。殷统治下的氏族百工,分工很细,有大量奴隶。周公灭殷时,分殷民六族给鲁,七族给卫,内中就有九种专工。殷的铜器和刻玉,不但在技术上达到高度发展,在艺术造型和纹样图案方面也到了精致无比的程度。周占有了殷的百工后,文化艺术才飞跃地向前发展了。
西周之初,曾建造过三次城,一次比一次规模大,反映出它的发展,且每次内容也都反映出当时政治经济情况的特点。第一次是他们农业发展到渭水流域,在沣水西边,文王建丰邑。第二次是武王建镐京,不但在沣水东边,而且由称“邑”到称“京”,在规模上必然是有区别的。第三次是周公在洛阳建王城,后来称东京。这次的营建是政治军事的措施。周灭东边的强国殷,俘虏了殷的贵族(大小奴隶主们),降为庶民;他们不服,周称他们作“顽民”,成了周政治上的一个问题。为了防止叛乱,能控制这些“顽民”,周公选了洛阳,筑了成周,把他们迁到那里生产,并驻兵以便镇压。因此在成周之西三十余里,建造了中国最古的有规划的极方正的王城。这种王城的规模制度,便成了中国历代封建都市的范本。
一向威胁西周安全的是戎狄,反映在建筑上就有烽火台这种军事建筑物,它是战国时各国长城的先声。
到现在为止,我们对遗址从未作过科学发掘的西周建筑,没有一点具体实物资料。号称周文王陵的大坟墓也有待于考古家发掘证实;过去有所谓文王丰宫的瓦当是极可怀疑的遗物。
周的政治制度,且说是封建制度的萌芽,但是在建筑物上显然表现出当时是利用大量奴隶俘虏进行建造的,如高台、土城、陵墓都是需要大量劳动力的、有大量土方的工程,而主要的劳动力的来源是俘虏的奴隶。
西周被戎狄攻入,迁到洛阳称东周以后到春秋战国,王室衰微,诸侯各在自己势力范围内有最大权威,成立独立的大小国家。他们不严格遵守领主所有制:原来领主封得的土地可以自由买卖,产生了新兴的地主阶级。又因开始使用铁器,不但农业生产提高,并且大大影响到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诸侯国的商业比周王国更发达。各处出现了大小都邑,如齐的临淄,赵的邯郸,郑的郑邑,卫的卫邑和晋的绛,后来还有秦的咸阳和楚的寿春等等。这些城邑,都是人口增多,成了大商业中心。临淄的人口增到了七万户。手工业者由奴隶的身份转变为自由职业的匠人,还有自己的“肆”,坐在肆中生产并营业。巧匠是很被推崇的人物。尤其是木匠和造车的,都留下闻名到后代的匠师,如鲁的公输班和轮匠扁这样的人物。
春秋战国时代,不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起了变化,各国文化也因同非华族的民族不断战争和合并,推动了很蓬勃的发展。东方齐、鲁、卫早在商殷的基础上加了夷族的贡献,发展了华夏文化;最先使用铁器的就是夷族。南方又有楚越开发长江流域的文化,吸收苗人的成就,如蚕业和漆器的卓越成就,不可能没有苗民的贡献。西方的秦在戎狄中称霸,开国千里,又经营巴蜀,一跃而成为诸侯国中最先进的国家。晋楚中间的小国郑,商业极端发达,用自己的经济特点维持在大国间自己一定的势力。近来新郑出土的铜器证明它的手工业也有自己极优秀的创造。这时北方的燕开始壮大,筑长城防东胡,发展中国北面的文化。韩、赵、魏三家分晋,各自独立发展,仍然都是强国。这样分布在全中国多民族的文化发展,后来归并成了七国,是统一中国的秦汉的雄厚基础,其中秦楚的贡献最大。
在建筑上,这时期最重要的是为农业所最需要的“邑”的组织形式:如有“十室之邑”和“千室之邑”等这种不同的单位。大都邑有时也称国,国有城池之设,外有乡民所需要的“郭”;内有商业所需要的“市”;卿士们所住的“里”;手工业生产者所需要的“肆”;诸侯的宫室、宗庙、路寝;招待各国使者的“馆”;王侯宴会作乐的“台榭陂池”,以及统治者的陵墓。人民所创造的财富愈大,技术愈精,艺术愈高,统治者愈会设法占有一切最高成就为他们的权利,乃至于不合理的享乐服务。宫室和台榭等在这个时代,很自然地开始有雕琢加工的处理出现。晋灵公“厚敛以雕墙,从台上弹人,而观其避丸”,文献就给了我们这样一个例子。
今天我们所能见的建筑实物只有基址坟墓。大陵也还没有系统地发掘,小墓过于简单,绝不能代表当时地面建筑所达到的造型或技艺的水平。从墓中出土的文物来看,战国时工艺实达到惊人的程度。东周诸侯各国器物都精工细作,造型变化生动活泼,如金银镶错的器物,工料和技艺都可称绝品。新郑的铜器,飞禽立雕手法鲜明;楚文物中木雕刻、漆器、琉璃珠等都是工艺中登峰造极的。当时有多少这样的工艺用到建筑上,我们无法推测。它们之间必然有一定程度的联系则可以断言。
文献上“美宫室,高台榭”的记载很多。鲁庄公“丹桓宫之楹而刻其桷”;赵文子自营居室,“斫其椽而砻之”,是建筑上加工的证据。晋平公“铜鞮之宫数里”。吴王夫差的宫里“次有台榭陂池”,建筑规模是很大的。由余见了秦穆公的“宫室积聚”,曾说“使鬼为之则劳神矣!使人为之亦苦民矣!”这两句话正说出了工程技巧令人吃惊,而归根到底一切是人民血汗和智慧的意思。我们可以推测当时建筑规模、艺术加工,绝不会和当时其他手工艺完全不相称。
在发掘方面,我们只有邯郸赵丛台和易县燕下都的不完整基址。这些基址证明当时诸侯确是纷纷“高台榭以明得志”。最具体的形象仅有战国猎壶上浮雕的一座建筑物。建筑物约略形状已近似汉画中所常见的。虽然表现技术是古拙的,所表现的结构部分却很明确,显然是写实的。根据它,我们确能知道战国寻常木结构房屋的大体。
没有西周到春秋战国这样一个多民族发展时期蓬勃的创造为基础,两汉灿烂的文化是不可能的。
秦·汉·三国
秦逐渐吞并六国,建立空前的封建极权皇朝,建筑也相应地发展到空前的规模。
秦的都城咸阳原是战国时七国之一的王城规模。秦每攻灭一个国家,就在咸阳的北面仿建这个国家的宫室。到秦统一六国,战国时期各国建筑方面的创造经验也就都随而集中到咸阳。战国以来各国高台榭、美宫室的各种风格在秦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发展出集珍式的咸阳宫室。这些宫殿又被“复道”和“周阁”连接起来,组合成复杂连续的组群,在总的数量以及艺术的内容上是远超出六国宫室之上的。
公元前二二一年,全国统一之后,形成了新的政治经济形势。咸阳从前秦所建的王宫已经不能适应新情况的要求;到公元前二一二年开始兴建历史上著名的“阿房宫”。这座空前宏伟的宫是以全国统一的政治中心的规模建造的,位置在咸阳南面的渭水南岸。主要的“前殿”建在雄伟的高台上;根据记载是东西五百步,南北五十丈,上面可以坐万人,台下可以竖立高五丈的大旗;周回都有阁道;殿前有“驰道”,直达南山,并加筑南山的山顶,作为殿前的门阀;殿后加“复道”,跨过渭水与咸阳相连。这种带山跨河,长到几十里的布置手法以及咸阳附近二百里内建造了二百七十多处宫观和大量连属的复道的纪录,可以看到秦代建筑惊人的规模。
极其夸张的宫室建筑之外,秦代建筑雄大的规模也表现在世界驰名的长城上。秦代的长城是西起临洮,东到辽东,借战国各国旧有的长城为基础,用三十万士兵囚犯筑成的跨山越野蜿蜒数千里的军事工程。与长城相当的还兴筑了贯通全国重要城市的军用“驰道”,也是非常惊人的措施。
这些完全不顾民力的庞大建设工程,一方面表现了秦代惨酷的军事统治,另一方面也说明了战国以来生产力的发展,在得到统一之后发挥出的力量;整个秦代的建筑在新的经济基础上的发展是远超越了以前各时代,开创了新的统一的封建王朝的规模。
秦代的宏伟建筑仍是以木材结构配合极大的夯土高台建成的。这些庞大的工役一部分由内战时代的俘虏担任,另一部分是征召来的人民在暴力强迫下进行的。秦以胜利者的淫威,在不顾民力的大兴工役中,横征暴敛,使人民流离死亡,更加深了阶级矛盾,促成了中国第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人民血汗和智慧所创造的咸阳壮丽的宫室只被人民认作残暴统治的象征。项羽领兵纵火全部烧毁它们以泄愤是可以理解的。但从此每次在易朝换代的争夺中,人民的艺术财富,累积在统治者的宫中纪念性建筑组群里的,都不能避免遭到残酷的破坏。
秦代的建筑现在仅能从阿房宫遗址和骊山秦始皇陵庞大的土方工程上看到当时的规模。秦始皇陵内部原有豪华的建筑和陈设也遭到项羽入关时的劫掠破坏。但这部分秦代人民的创造残余部分,无疑还埋藏在地下,等待考古科学家加以发掘整理。
西汉是秦末的农民斗争产生的封建统一王朝。这次起义所表现人民的力量,使汉初的统治者采用简化刑法和减轻剥削的政策,使人民得到休息,恢复了生产。
汉初的建筑是在战争没有结束时进行的。重要的建筑是在咸阳附近利用秦的离宫故基为基础修建的长乐宫。这座宫周围二十里,是一座具有高台大殿和许多附属殿屋的宫城。
接着建造的未央宫是西汉首创的一座宫。它的周围是二十八里,主持规划的是萧何,技术方面负责的是军匠出身的阳城延。刘邦曾因见到这座建筑的奢侈华丽而发怒。萧何说他主张建造未央宫的理由是“天子以四海为家,非壮丽无以重威”。这说明他认识到统治者可以使他的建筑作为巩固他的政权的一种工具;认识到建筑艺术所可能有的政治作用。这个看法对以后历代每次建立王朝时对于都城和宫室等艺术规模的重视起了很大的影响。
未央宫的前殿是以龙首山作殿基,使这座大殿不必使用大量的土方工程,就很自然地高耸出附近的建筑之上。这是高台建筑创造性的处理,目的在避免秦代那样使用大量人力进行土方工程的经验。
长乐、未央两宫都在秦咸阳附近,都是独立完整成组的规模。后建的未央宫是据龙首山决定的位置,两宫东西之间虽距离很近,但不是很整齐并列的。到公元前一八七年筑长安城时,南面包括两宫在内,北面因发展到渭水岸边,因此汉长安城的平面图形南北部不是整齐的直线。但这座壮丽大城的城内是规划成方正整齐的坊里,贯以平直宽阔的街道组成的,他的规模也发展到周围六十五里。
汉初的政策使农业得到急速的发展,到武帝时七十年间的和平时期,国家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随着经济的繁荣,西汉这时的国力和文化都超出附近国家。当时北方游牧的匈奴是最强悍的民族,屡次侵入北方边境;中国甘肃以西的少数民族分成三十六国,都附属于匈奴。汉武帝想削弱匈奴,派张骞出使西域了解各国情况,并企图掌握与西方商业交通的干路。汉代因向西的发展而与优秀的古代小亚细亚和印度的文化接触,随着疆域的扩张和民族斗争的胜利,突破了以前局限的世界地理知识,形成大国的气派和自信。汉武帝时是早期封建社会的高峰,这时期的建筑,除增建已有的宫室之外,又新建了许多豪侈的建筑,其中如长安的建章宫和云阳的甘泉宫都是极其宏阔壮丽的庞大的建筑群。
建章宫在长安城西附郭,前殿更高于未央,宫内的建筑被称为“千门万户”,所连属的囿范围数十里;宫内开掘人工的太液池,并垒土作山,池中的渐台高二十余丈。高建筑如神明台、井干楼各高五十丈。神明台上有九室,又立起承露盘高二十丈,直径大有七围。井干楼是积叠横木构成的复杂木构建筑。中国最早的高层建筑在这时候产生了。
长安东南的上林苑周围三百余里,其中离宫七十多座,能容千骑万乘。
西汉的宫室园囿很多是就秦代所筑的高基崇台作基础的,一般建筑规模并不小于秦代。由于生产关系比秦代进步,整个国家在蓬勃发展中,因此许多游乐性质的建筑在工料上又超过了秦代。这个时期的建筑,是随着整个社会的发展而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西汉农业的发展走向自由兼并。随着土地集中,阶级分化,到西汉末引起的农民起义,又再次在混战中焚毁了长安的宫室。
东汉是倚靠地主阶级的官僚政权统治人民的,国家的财力比较分散,都城洛阳的宫室规模不及长安,但在规划上更发展了整齐的坊里制度,都城的部署比长安更整齐了。
这时期的建筑,是王侯、外戚、宦官的宅第非常兴盛,如桓帝时大将军梁冀大建宅第,其妻孙盛也对街兴建,互相争胜。建筑是连房洞户,台阁相通,互相临望。柱壁雕镂,窗用绮疏青琐,木料加以铜和漆,图画仙灵云气;又广开苑囿,垒土筑山;飞梁石蹬,凌跨水道,布置成自然形势的深林绝涧。豪侈的建筑之外,宅第中的园林建筑也非常讲究。这些宅第的建筑记载超过了宫室,正反映着东汉社会的具体情况。
东汉洛阳的建筑也在末年的军阀战争中被董卓焚毁了。
这时期中可能是由于与西方交通的影响,用石材建造坟墓前纪念性建筑的风气逐渐兴盛。现在还留下少数坟墓前的石阙和石祠,其中如西康(3)雅安的高颐阙,山东嘉祥的武氏石阙和石室都是比较著名的遗物。在雅安的高颐阙选用的式样和浮刻上是充分地应用了当时的木建筑形式。在这些比例谨严的石刻遗物上可以看到一些具体的汉代建筑艺术形象。
考古学家发现的明器中有许多陶制的建筑模型和画像砖,使我们具体地看到汉代建筑的形象,由殿宇、堂屋、楼阁、台榭、庭院、门阙、城楼、桥梁到仓廪、厩厕等等。还有每次发掘所发现的汉代工艺美术品,其中如丝织、漆器、铜器之中,都有极其精美的作品,与汉代辉煌的物质文化发展情况相符合。而汉代建筑的精华则不是现存这些砖石坟墓的建筑或明器上所表现的所能代表的。在对大规模的遗址还没有作科学发掘工作的目前,我们仅能认识到汉代建筑的一些片断而已。
三国分裂的时期中,曹魏所据的中原地区有比较优越的人力和物质条件,建筑的规模也比较大。这时期中最突出的成就是曹操经营的邺城。从这座都城的文献记载上可以看到简单明确的分区规划和中轴对称的布局是发展到比东汉的洛阳更高的水平上。邺城的规划中如皇宫位置在城内中轴的北部,使皇宫面临城内纵横相交的主要干道;居民的坊里布置在城内南部;左右干道的交点布置成坊市的中心等先进的方式,都是隋唐长安的先型。
南方比较边远的地区,经吴和蜀两国的经营,经济文化都得到一定的发展。从考古学家发现的一些片断资料看到整个三国时期大致仍是汉代工程技术与艺术风格的继续,并没有显著的变化。
晋·南北朝·隋
六朝的建筑是衔接中国历史上两个伟大文化时期——汉代与唐代的——桥梁,也是这两时期建筑不同风格急剧转变的关键。它是由汉以来旧的、原有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和新的社会因素,精神上和物质上剧烈的新要求由矛盾到统一过程中的产物。产生这新转变的社会背景主要有三个因素:一是北方鲜卑、羌等胡族占据中原——所谓“五胡乱华”在中国政治经济和文化上所起的各种复杂的变化。二是汉族的统治阶级士族豪门带了大量有先进技术的劳动人民大举南渡,促进了南方经济和文化的发展。三是在晋以前就传入的佛教这时在中国普遍的传播和盛行,全国上下的宗教热忱成了建筑艺术的动力。新的民族的渗入,新的宗教思想上的要求,和随同佛教由西域进来的各种新的艺术影响,如中亚、北印度、波斯和希腊的各种艺术和各种作风,不但影响了当时中国艺术的风尚手法,并且还发展了许多新的,前所未有的建筑类型及其附属的工艺美术。刻佛像的摩崖石窟,有佛殿、经堂的寺院组群,多层的木造的和砖石造的佛塔,以及应用到世俗建筑上去的建筑雕刻,如陵墓前石柱与石兽和建筑上的装饰纹样等,就都是这时期创造性的发展。
寺院组群和高耸的塔在中国城市和山林胜景中的出现划时代地改变了中国地方的面貌。千余年来大小城市,名山胜景,其形象很少没有被一座寺院或一座塔的侧影所丰富了的。南北朝就是这种建筑物的创始时期。当时宗教艺术是带有很大群众性的。它们不同于宫廷艺术为少数人所独占,而是人人得以观赏的精神食粮,因此在人民中间推动了极大的创造性。
北魏统治者是鲜卑族,尊崇佛教的最早的表现方法之一是在有悬崖处开凿石窟寺。在第五世纪后半叶中,开凿了大同云冈大石窟寺。最初或有西域僧人参加,由刻像到花纹都带着浓重的西域或印度手法风格。但由石刻上看当时的建筑,显然完全是中国的结构体系,只是在装饰部分吸取了外来的新式样。北魏迁都到洛阳,又在洛阳开凿龙门石窟。龙门石窟中不但建筑是原来中国体系的,就是雕刻佛像等等,也有强烈的汉代传统风格。表现的手法很明显是在汉朝刻石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敦煌石窟壁画上所见也证明在木构建筑方面,当时澎湃的外来的艺术影响并没有改变中国原有的结构方法和分配的规律。佛教建筑只是将中国原有的结构加以创造性的应用和发展来解决新问题。最明显的例子就是塔和佛殿。
当时的塔基本上是汉代的“重楼”,也就是多层的小楼阁,顶上加以佛教的象征物——即有“覆钵”和“相轮”等称作“刹”的部分。这原是个缩小的印度墓塔(中国译音称作“窣堵坡”或“塔婆”)。当时匠人只将它和多层的小楼相结合,作为象征物放在顶部。至于寺院里的佛殿,和其他非宗教的中国庭院殿堂的构造根本就没有分别。为了内容的需要,革新的部分只在殿堂内部的布置和寺院组群上的分配。
这时期最富有创造性而杰出的建筑物应提到嵩山嵩岳寺砖塔。在造型上,它是中国建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试用十二角形的平面来代替印度“窣堵坡”的圆形平面,用高高的基座和一段塔身来代表“窣堵坡”的基座和“覆钵”(半球形的塔身),上面十五层密密的中国式出檐代表着“窣堵坡”顶上的“刹”。不但这是一个空前创作,而且在中国的建筑中,也是第一个砖造的高度达到近乎四十米的高层建筑,它标志着在砖石结构的工程技术上飞跃地向前跨进了一大步。
南北朝最通常的木塔现在国内已没有实物存在了。北魏杨炫之在《洛阳伽蓝记》中详尽地叙述了塔寺林立的洛阳城。一个坡中,竟有大小一千余个寺庙组群和几十座高耸的佛塔。那景象是我们今天难以想象的。木塔中最突出的是永宁寺的胡太后塔:四角九层,每层有绘彩的柱子,金色的斗拱,朱红金钉的门扇,刹上有“宝瓶”和三十层金盘。全塔架木为之,连刹高“一千尺”,在“百里之外”已可看见。它在城市的艺术造型上无疑是起着巨大作用的高耸建筑物。即使高度的数字是被夸大了或有错误,但它在木结构工程上的高度成就是无可置疑的。这种木塔的描写,和日本今天还保存着若干飞鸟时代(隋)的实物在许多地方极为相近。云冈石窟中雕刻的范本和这木构塔的描写基本上也是一致的。
当隋统一中国之前,南朝“金粉地”的建康,许多侈丽的宫殿,毁了又建,建了又毁,说明南朝更迭五个朝代,统治者内部政治局势的动荡不定。但统治阶级总是不断地驱使劳动人民为他们兴建豪华的宫殿。在艺术方面,虽在政治腐败的情况下,智慧的巧匠们仍获得了很大的成就。统治者还掠夺人民以自己的热情投在宗教建筑上的艺术作品去充实他们华丽的宫苑。齐的宫殿本来已到“穷极绮丽”的程度,如“遍饰以金壁,窗间尽画神仙,……椽桷之端悉垂铃佩,……又凿金为莲花以帖地”等等,他们还嫌不足,又“剔取诸寺佛刹殿藻井、仙人、骑兽以充足之”。从今天所仅存的建筑附属艺术实物看来,如南京齐、梁陵墓前面,劲强有力、富于创造性的石柱和百兽等,当时南朝在木构建筑上也不可能没有解决新问题的许多革新和创造。
到了隋统一全国后,宫廷就占有南北最优秀的工艺匠人。杨广(隋炀帝)的大兴土木,建东京洛阳,营西苑时期,就有迹象证明在建筑上模仿了南朝的一些宫苑布局,南方的艺匠在其中也起了很大作用。凿运河通江南,建造大量华丽有楼殿的大船时,更利用了江南木工,尤其是造船方面的一切成就。在此之前,杨坚(文帝)曾诏天下诸州各立舍利塔,这种塔大约都是木造的,今虽不存,但可想见这必然刺激了当时全国各地方普遍的创造。
在石造建筑方面,北魏、北周、北齐都有大胆的创造,最丰富的是各个著名的石窟寺的附属部分。也就是在这时期一位天才石匠李春给我们留下了可称世界性艺术工程遗产的河北赵县的大石桥。中国建筑艺术经过这样一段新鲜活泼的路程,便为历史上文艺最辉煌的唐代准备了优越的条件。
唐·五代·辽
这个阶段的建筑艺术是以南北朝在宗教建筑方面和统一全国的隋代在城市建设方面所取得的成就为基础的。初唐建设雄宏魁伟的气魄和中唐雅致成熟的时代风格是比南北朝或隋代的宗教艺术更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的。唐将外来许多新因素汉化了,将陌生的非中国的成分和典雅庄严对称的中国格局相结合,为中国的封建社会生活服务。如须弥座、莲瓣、柱础、砖塔、塔檐瓦饰、栏杆之类都改进成更接近于中国人民所习惯的风格。在砖塔式样上也经过一些成熟的变化,中国第一座八角塔就在这时期初次出现。唐建筑制度、技术手法和艺术作风的特点开始于初唐,盛于中唐前后,在中央政权削弱的晚唐和藩镇割据的五代时期仍在全国有经济条件的地区,风行颇长一个时期,而没有突出的改变。
唐政治经济的特点是唐初李渊父子统一了隋末暴政所引起的混战中的中国而保留了隋政治、经济、文物制度中的一些优点;在李世民在位的二十几年中,确使人民获得了休养生息的机会。当时政治良好,而同时对外战争胜利,鼓励胡族汉人杂居,不断和西域各民族有文化和商业的交流。农业生产提高,商业交通又特别发展,海路可直通波斯。社会经济从此一直向前发展了百余年。基础稳定的唐代中央专制集权的封建社会恢复了西汉的盛况,全国文学艺术便随之有了高度的发展。唐代在建筑上的一切成就也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文学艺术到达一个特殊全盛时代的产物。唐中央政权的腐朽削弱开始于内部分裂,终于在和藩镇的矛盾和农民的反抗中灭亡。但是工商业在很大程度内未受中央政权强弱的影响。宗教建筑活动也普遍于民间,并不限于中央皇室的建造。
当隋初统一南北建国时期计划了后来成为唐长安的大兴城时,有意识地要表现“皇王之邑”。因此建造的是都城、皇城、宫城、正朝、府寺、百司、公卿邸第、民坊、街市等等——明明白白的是封建政权的秩序所需要的首都建设。它所反映的是统一封建专制国家机器的一个重要方面。也就是当时的统治阶级所制定的所谓文物制度的一种。唐初继承了这样一个首都。最主要的修建就是改大兴殿为太极殿。左右添了钟楼、鼓楼,使耸起的形象更能表现中央政权的庄严。再次就是另建一个雄伟的皇宫组群。新建的大明宫在一条南北中线上立了一系列的大殿,每殿是一组群,前面有门,最南面是丹凤门和含元殿。大殿就立在龙首山的东趾上,“殿陛高于平地四十余尺”,左右有“砌道盘上,谓之龙尾道”。殿左右有两阁,阁殿之间用“飞廊”相接。这样的形象魁伟、气魄雄宏的规模,是过去汉未央宫开国气概的传统。不过在建造上显然是以汉兴以来八百年里所取得的一切更优秀的成就来完成的。但在宗教建筑方面,初唐承继了隋代的创建,并不鼓励新建造。这方面显然不是当时主要的活动。
代表初唐以后到中叶的建筑活动的有两个方面:宫廷权贵为了宴游享乐所建的侈丽宫苑建筑和邸第,以及宗教建筑活动。在这两个方面高度艺术性的各种创造都是当时熟练的工匠和对宗教投以自己的幻想和热忱的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代表前一种的,可以举宫廷最优秀的艺匠为唐玄宗在骊山建筑的华清宫,这样著名的艺术组群,据记载是“骊山上下,益置汤井为池,台殿环列山谷”,并且一切是“制作宏丽”,“雕镌巧妙”,“殆非人功”的艺术创造。有名的长安风景区的曲江上宫苑也在这时期开始了建筑。至于当时权贵和公主们所竞起的宅第则是“以侈丽相高,拟于宫掖,而精巧过之”。这样的事实说明当时建筑工程技术和艺术上的最高成就已不被宫廷所独占,而是开始在有钱有势的阶层里普遍起来了。
唐代的皇室因为姓李,所以尊崇道教,因为道教奉李耳为始祖。然而佛教的势力毕竟深入到广大民间,今天存留的唐代建筑,除极少数摩崖造像外,全部都是佛教的。其中较早的,全是砖塔。
唐朝的砖塔大致可分为四个类型:(一)“重楼式”塔,如西安慈恩寺的大雁塔和兴教寺的玄奘塔等。它们的形式像层层叠起的四方形重搂,外表用砖砌成木结构的柱、枋、斗拱等形象。这两座塔都建于七世纪后半和八世纪初年。它们是砖造佛塔中最早砌出木构形式的范例。(二)“密檐式”塔,如西安荐福寺的小雁塔,河南嵩山永泰寺塔和云南大理崇圣寺的千寻塔等。这个类型都在较高的塔身上出十几层的密檐,一般没有木结构形式的表面处理。以上两个类型平面都是正方形的,全塔是一个封顶的“砖筒”,内部用木楼板和木楼梯。(三)八角形单层塔,嵩山会善寺净藏禅师塔是这类型的孤例。它是五代以后最通常的八角塔的萌芽。(四)群塔,山东历城九塔寺塔,在一个八角形塔座上建九个小塔,是明代以后常见的金刚宝座塔的先驱。自从嵩山嵩岳寺塔建成到玄奘塔出现的一百五十年间,没有任何其他砖塔存留到今天,更证明嵩岳寺塔是一次伟大的尝试。而唐代在数量上众多和类型上丰富的砖塔则说明造砖和用砖的技术在唐代是大大地发展了一步。
宗教建筑方面一次特殊的活动是武则天夺得政权后,在洛阳驱役数万人建造奇异的“明堂”“天堂”“天枢”等。这些建筑物不是属于佛教的,但是创造性地吸取了佛教艺术的手法,为这个特殊政权所要表现的宗教思想而服务的。“明堂”称作“万象神宫”,内有“辟雍之像”,建筑物高到二九四尺,方三○○尺,一共三层。“下层法四时;中层法十二辰,上为圆盖,九龙捧之;最上层法二十四气,亦有圆盖。以木为瓦,夹纻漆之,上施铁凤高一丈,饰以黄金。”在结构方面是很大胆的,当中用巨木,“上下通贯、栭、栌、撑、借以为本”。“天堂”高五级,是比明堂更高的建筑,内放“夹纻”大像(夹纻是用麻布披泥胎上加漆,干了以后去掉泥胎成空心的器物的做法)。“天枢”是高百余尺的八角铜柱,径大十二尺,下为铁山,周七十尺,立在端门外。这些创造,虽然都是极特殊的,但显然有它们的技术基础和艺术上的良好条件的。佛教建造的有在龙门崖上凿造的巨大石像和窟外的奉先寺(寺的木构部分已不存,但这组巨像是唐代雕刻得以保存到今天的最可珍贵的实物之一)。
自七世纪末叶以后到八世纪中叶,建造寺院的风气才大盛。原因是当时社会的需要。八世纪中叶侈奢无度的中央政权遇到藩镇的叛变,长安被安禄山攻破,皇帝出走四川。唐中央政权从此盛极而衰,此后和地方长期战争,七八十年中,人民受尽内战的灾害搜刮之苦,超度苦难的思想普遍起来。在宫廷方面,软弱的封建主,遇有变乱,也急求佛法保佑,建寺用费庞大,还拆了宫殿旧料来充数。宫廷特别纵容僧尼,京城内外良田多被僧寺占有。在五台山造金阁寺,全用涂金的铜瓦,施工用料的程度也可见一斑。到了九世纪初叶,皇帝迎佛骨到京师,在宫中留三日,送各寺院里轮流供奉,王公士民敬礼布施,达到举国若狂的地步。宦官权臣和豪富施钱造寺院或佛殿、塔幢以求福的数目愈来愈多,为避重税求寺院庇荫的人民数目也愈来愈大。九世纪中叶宗教势力和政权间的矛盾便造成会昌五年(公元八四五年)的“灭法”。当时下诏毁掉官立佛寺四千六百余区,私立寺院四万余区,归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财货田产入官,取寺屋材料修葺公廨,铜像钟声改铸钱币。这些事实说明人民的财富和心血,在封建社会的矛盾中,不是受到不合理的浪费,就是受到残酷的破坏,卓越的艺术遗产得以保存到今天的真是不到万一!
唐代有高度艺术的、崇峻而宏丽的宗教建筑大组群的完整面貌,今天已无法从实物上见到。对于建筑结构和装饰的形象,我们只有在敦煌石窟寺壁上,许多以很写实的殿宇楼阁为背景的佛教画里,可以得到较真实的印象。敦煌著名的壁画《五台山图》中描绘了九十座寺院组群的位置,其中之一“大佛光之寺”,就是今天还存在五台山豆村镇的大佛光寺。更可宝贵的事实是寺内大殿竟是幸存到今天的一座唐代原物。我们从这座在会昌灭法后又建造起来的实物上,可以具体地见到唐代建筑艺术风格手法,和它们所曾到达的多方面的成就。这座建筑遗产对于后代是有无法衡量的价值的。
总的说来,唐代在建筑方面的成就,首先是城市作有计划的布局,规模宏大,不但如长安、洛阳城,并且普遍及于全国的州县,是全世界历史上所未有的。其次就是个别建筑组群在造型上是以艺术形态来完成的整体;雄宏壮丽的形象与华美细致的细节、雕塑、绘画和自然环境都密切地有机地联系着。以世界各时代的建筑艺术所达到的程度来衡量,这时期的中国建筑也达到了艺术上卓越的水平。当然,无论是长安的宫廷建筑物还是各处名山胜地的宗教建筑物,还是一般城市中民用建筑物,都是和唐初期全国生产力的提高,和以后商业经济的繁荣,工艺技术的进步,西域文化的交流等分不开的。但一个主要的方面还是当时宗教所促进的创造有全民性的意义。劳动人民投入自己的热情、理想和希望,在他们所创造的宗教艺术上:无论是雕刻、佛像或花纹;作大幅壁画,或装饰彩画;建造大寺、高塔或小龛,或是代表超度人类过苦海的桥,当时人民都发挥了他们最杰出、最蓬勃的创造力量。
中唐以后,中央政权和藩镇争夺的内战使黄河流域遭受破坏,经济中心转移到江准流城。唐亡之后,统治中原的政权,在五十余年中,前后更换了五次,称作五代。其他藩镇各自成立了独立政权的称作十国。中原经济力衰弱,无法恢复。建筑发展没有可能。掌握政权者对于已破坏的长安完全放弃,修葺洛阳也缺乏力量。偶有兴建,匠人只是遵随唐木工规制,无所创造。山西平遥镇国寺大殿是五代木构建筑的罕贵的孤例。五代建筑在北方可说是唐的尾声。
十国在南方的情况则完全不同;个别政权不受战争拖累,又解除了对唐中央的负担,数十年中,经济得到新的发展而繁荣起来。建筑在吴越和南唐,就由于地理环境和新的社会因素,发展了自己的新风格。如南京栖霞寺塔以八角形平面出现,在造型方面和在雕刻装饰方面都有较唐朝更秀丽的新手法,在很大程度上是后来北宋建筑风格的先声。
辽是中国东北边境吸取并承继了唐文化的契丹族的政权。在关外发展成熟,进占关内河北和山西北部,所谓燕云十六州,包括幽州(今天的北京)在内。辽是一个独立的区域政权,不是一个朝代,在时间上大部虽和北宋同时,但在文化上是不折不扣的唐边疆文化。在进关以前,替辽建设城市和建筑寺庙的是唐代的汉族移民和汾、并、幽、蓟的熟练工匠。他们是以唐的规制手法为契丹族的特殊政权、宗教信仰和生活习惯服务的。结果在实践中创造了某一些属于辽的特殊风格和传统。后来这种风格又继续影响关内在辽境以内的建筑——北京天宁寺辽砖塔就是辽独创作风的典型例子,而木构建筑如著名的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和应县佛宫寺木塔却带着更多的唐风,而后者则是中国木造佛塔的最后一个实例。
基本上,唐、五代和辽的建筑是同属于一个风格的不同发展时期。关于这一阶段的中国建筑,更应该提到的是它对朝鲜、日本建筑重大的影响。研究日本和朝鲜建筑者不能不理解中国的隋唐建筑,就如同研究欧洲建筑者不能不理解古希腊和罗马建筑一样。不但如此,这时期的中国建筑也影响到越南、缅甸等。并且唐和萨珊波斯的文化交流,并不亚于和印度及锡兰的。唐朝是中国建筑最辉煌的一大阶段。
两宋到金·元
这个大阶段以五代末的北周以武力得到淮南江北的经济力量,在汴梁的建设为序幕;北宋统一了南北是它的发展和全盛时期;南宋是北宋的成就脱离了原来政治经济基础,在江南的条件下的延续与转变;金和元都是在少数民族统治下宋的风格特点与北方和新的社会因素相结合的产物。
宋代建筑是在唐代已取得的辉煌成就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但宋代建筑的特点与唐代的有着极大区别。
要理解宋建筑类型、手法风格和思想内容,我们必须理解宋代政治经济情况的以下几个方面:(一)赵匡胤没有经过战争便取得了政权。五代末朝后周在汴梁因疏浚了运河和江淮通航所发展的工商业继续发展;中原农业生产或得到恢复,或更为提高。居于水陆交通要道的汴梁人口密集,是当时的政治中心兼商业中心。赵炅(太宗)以占领江淮门户的优越条件,进而征服了五代末期南方经济繁荣的独立小政权如南唐、吴越、后蜀,统一了中国,不但在经济上得到生产力较高的南方的供应,在文化上也吸取了南方所发展的一切文学艺术的成就,其中也包括建筑上的成就。(二)因内部矛盾,宋代军权集中于皇帝一人手中。无所事事,成为庞大消费阶层的军队全力防内,对外却软弱无能,在北方以屈辱性的条约和辽媾和,在西方则屡次受西夏侵扰。统治者抱有苟安思想,只顾眼前享乐生活。建设的规模,建筑物的性质、气魄,和唐代开国时期和晚唐信奉宗教的热烈情况都不相同。(三)建立了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个巨大的寄生阶层,和大小地主商贾血肉相连,官僚们利用统治地位从事商业活动。在封建社会中滋长的“资本主义成分”的力量引起社会深刻的变化。全国中小消费阶层的扩大促进了这时期手工业生产的特殊繁荣。国内出现了手工艺市镇和较大的商业中心城市(特别突出的如京都汴梁、成都、兴元〈汉中〉和杭州等)。城市中某些为工商业服务的新建筑类型,如密集的市楼、邸店、廊屋等的产生,都是这时期城市生活的要求所促成的。又因商业流动人口的需要,取消了都城“夜禁”的限制,在东京出现了夜市和各种公共娱乐场所,如看戏的瓦子和豪华的酒楼,以后很普遍。(四)手工业的发展进入工场的组织形式,内部很细的分工使产品的质量和工艺美术水平普遍地提高。宋代瓷器、织锦、印刷、制纸等工业都超过了过去时代的水平。这一切细致精巧的倾向也影响了当时的建筑材料和细致加工的风格。
宋建筑的整体及格,初期的河北正定龙兴寺大阁残部所表现,仍保持魁伟的唐风。但作为首都和文化中心的汴梁是介于南北两种不同建筑风格之间,很快地同时受到五代南方的秀丽和唐代北方壮硕风格的影响,或多或少地已是南北作风的结合。山西太原晋祠圣母庙一组是这一作风的范例,虽然在地理上与汴梁有相当的距离。注重重楼飞阁较繁复的塑型,受到宫中不甚宽敞地址的限制,平面组合开始错落多变化;宫廷中藏书的秘阁就是这种创造性的新型楼阁。它的结构是由南方吴越来的杰出的木工喻皓所设计,更说明了它成就的来源。公元一○○○年(真宗)以后,宫廷不断建筑侈丽的道观楼阁,最著名的如玉清昭应宫,苏州人丁谓领导工役,夜以继日施工了七年建成。每日用工多到三四万人,所用材料是从全国汇集而来的名产。瓦用绿色琉璃;彩画用精制颜料绘成织锦图案,加金色装饰。这个建筑构图是按画家刘文通所作画稿布置的。其中七贤阁的设计也是在高台上更加“飞阁”,当时被认为是全国最壮观的建筑物。
汴梁宫廷建筑的华丽倾向和因宫中代代兴建,缺乏建筑地址,平面布置上不得不用更紧凑的四合围拢方式或两旁用侧翼的楼和主楼相连,或前后以杖廊相连的格式。这些显然普遍地影响了宋一代权贵私人第宅和富豪商贾城市中建筑的风格。
原来是商业城市改建为首都的汴梁,其规模和先有计划的“皇王之邑”的长安相去甚远,宫前既无宏大行政衙署区域,也无民坊门禁制度。除宫城外,前部中轴大路两旁,和横穿京城的汴河两岸,以及宫旁横街上,多半是商业性质建筑所组成的。人口密集之后,土地使用率加大,更促进了多层市楼的发展。因此豪华的店屋酒楼也常以重楼飞阁的姿态出现。例如《东京梦华录》中所描写的“三楼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阁栏槛,明暗相通”的酒店矾楼就最为典型。发展到了北宋末赵佶(徽宗)一代,连年奢侈营建,不但汴梁宫苑寺观“殿阁临水,云屋连簃”,层楼的组群占重要位置,它们还发展到全国繁华之地,有好风景的区域。虽然实物都不存在,今天我们还能从许多极写实的宋画中见到它们大略的风格形象。它们的主要特征是歇山顶也可以用在向前向后的部分,上面屋脊可以十字相交,原来屋顶侧面的山花现在也可以向前,因此楼阁嶙嶒,在形象上丰富了许多。宋画中最重要的如《黄鹤楼图》《滕王阁图》及《清明上河图》等等,都是研究宋建筑的珍贵材料。日本镰仓时代的建筑受到我国这一时期建筑很大的影响,而它们实物保存得很好,也是极好的参考材料。总之,在城市经济繁荣的基础上所发展出来的,有高度实用价值,形象优美,立面有多样变化组合的楼阁是宋代在中国建筑发展中的一个重大贡献。
其次如建筑进一步分工,充分利用各种手工业生产的成就(用)到建筑上,如砖石建筑上用标准化琉璃瓦和面砖,并用了陶瓷业模制压花技术的成就,到今天我们还可以从开封琉璃铁塔这样难得的实物上见到。木构建筑上出现了木雕装饰方面的雕作和镟作。彩画方面采用了纺织的成就,用华丽的绫锦纹图案。因为造纸业的发展,门窗上可大量糊纸,出现了可以开关的球文格子门和窗等等。这些细致的改进不但改变了当时的建筑面貌,且对于后代建筑有普遍影响。
因为宋代曾采用匠人木经编成中国唯一的一本建筑术书《营造法式》,记录了各种建筑构件相互间关系及比例,以及斗拱砍削加工做法和彩画的一般则例,对后代官匠在技术上和艺术上有一定的影响。
南宋退到江南,建都临安(杭州),把统治阶级的生活习惯、思想意识,都带到新的土壤上培植起来,建筑风格也不例外。但是在严重地受着侵略威胁的局面下和萎缩的经济基础上,南宋的宫廷建筑的内容性质改变了,全国性规模的建筑更不可能了。南宋重修的城市寺观起初仍极为奢华,结构逐渐纤弱造作,手法也改变了。这时期的重要贡献是建筑和自然山水花木相结合的庭园建筑在艺术上的成就。宫廷在临安造园的风气影响到苏州和太湖区的私家花园,一直延续到后代明、清的名园。
金的建设意识上反映着模仿北宋制度的企图。从事创造的是汉族人民,在工艺技术上是依据他们自己的传统的。而当时北方一部分却是辽区域作风占重要位置。因此宋辽混合掺杂的手法的发展是它的特点之一。有一些金的建筑实物在结构比例上完全和辽一致,常常使鉴别者误以为是辽的建筑。另有一些又较近宋代形制,如正定龙兴寺的摩尼殿和五台山佛光寺的文殊殿,一向都被认为是宋的遗物。第三种则是以不成熟的手法,有时形式地模仿北宋颓废的烦琐的形象,有时又作很大胆的新组合,前者如大同善化寺三圣殿,后者如正定广慧寺华塔,都是很突出的。像华塔那样的形式,可以说是一种紧凑的群塔,是一种富于想象力的创造。
金人改建了辽的南京(今天北京城西南广安门内外一带),扩大了城址,称作中都。这次的兴建是金海陵王特命工匠监官模仿北宋首都汴梁而布置的。因此中都吸取了宋的城市宫城格局的一切成就,保存了北宋宫前广场部署的优良传统。中都宫前的御河石桥,两侧的千步廊也就是元大都的蓝本。明、清两代继续沿用这种布局。今天北京的天安门前和午门、端门前壮丽的广场,就是由这个传统发展而来的。
元代的蒙古游牧民族,在短短的几十年中,建立了横跨欧亚两洲历史上空前庞大的帝国。
在元代统治中国的九十多年中,蒙古族采用了武力镇压手段,破坏着中国原来的农业基础,在斗争中,全国的经济空前地衰落了;因此元代一般的地方建筑也是粗糙简陋的。这时期统治阶级的建筑是劫掳各民族的工匠建造的,因此有一些部分带有其他民族的风格,大体是继承了金和南宋后期细致纤丽的风格。
元代的京城大都(现北京)是蒙古族摧毁了金的中都之后创建的。这座在宽阔的平原上新创的城市,在平面上表现着整齐的几何图形观念;城的平面接近正方形,以高大的鼓楼安置在全城的几何中点上。皇宫的位置是在城内南面的中轴线上。这是参照周礼“面朝背市,左祖右社”的思想,综合金代中都所沿袭的宋汴京的规划,依照当时蒙古族的需要而创建的。这种以高大的鼓楼作全城中心的方式,现在在北方的一些中小城市中仍可以看到它的影响。
元大都的宫殿建筑是以豪华精致的中国木构式样为主。一般宫殿建筑组群的主殿是采用工字形平面,前殿是集会和行政的殿堂,用廊连接的后部就是寝殿。殿内的布置,是用贵重的毛皮或丝织品作壁幛,完全掩蔽了内部的墙壁和木构。这种的布置与汉族宫廷内分作前朝和后宫的方式不同,内部的处理仍旧保留着游牧民族毡帐生活的习惯。
元代宫殿的木构建筑方面进一步发展了琉璃,从宋代的褐、绿两种色彩发展成黄、绿、蓝、青、白各色,普遍地应用到宫殿和离宫上,更丰富了屋顶的色彩。
元代上都(内蒙古多伦附近)主要宫殿的遗址是砖石结构的建筑,这可能是西方工匠建造的。此外像大都宫中的“畏吾儿殿”应是维吾尔族的式样,还有相当多的“盝顶殿”和“棕毛殿”,也都是其他民族风格。
元代的统治阶级以吐蕃的喇嘛教作为国教,吐蕃的建筑和艺术在元代流传到华北一带,出现了很多西藏风格的喇嘛塔。矗立在北京的妙应寺白塔就是这时期最宏伟的遗物。从著名的居庸关过街塔残存的基座上和古雕刻纹样手法上也可以看到当时西藏艺术风格盛行的情况。
都城以外的建筑仍是汉族工匠建造的,继续保持着传统的风格。其中一种类型可能是地方的统治阶层兴建的,比较细致精巧,但带有显著的公式化倾向,工料也比较整齐;典型的代表如正定的关帝庙、定兴的慈云阁。另一种是施工非常粗糙,木料贫乏到用天然的弯曲原木作主要的构架,其中的结构是煞费苦心拼凑成的。现在的这类建筑大多是当地人民信仰的祠庙或地方性的公共建筑。例如河北正定的阳和楼,曲阳北岳庙的德宁殿,安平的圣姑庙或山西赵城的广胜寺。这后一种在困难的物质条件限制下表现了比较多的设计意匠。它们正是这段艰苦的时期中人民生活的反映,鲜明地刻画出元代一般建筑艺术衰落的情况。
明·清两朝和旧中国时期
在这五百八十余年中,中国历史上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一)在汉族农民起义,驱逐了蒙古族统治阶级以后,朱元璋建立了明朝,恢复了汉族的统治,恢复了久经破坏的经济。但自朱棣以后,宦官掌握朝政二百余年,统治阶级昏庸腐朽达到了极点。(二)满族兴起,入关灭明,统治中国二百六十余年;阶级压迫与民族压迫合而为一。(三)西方新兴的资本主义的商人和传教士,由十六世纪末开始来到中国,逐步导致十九世纪中的鸦片战争和中国的半殖民地化。(四)人民革命经过一百零九年的英勇斗争,推翻了清朝的统治,驱逐了帝国主义侵略者。
朱元璋以农民出身,看到异族压迫下农村破产的情形,亲身参加了民族解放战争,知道农业生产是恢复经济、巩固政权的基本所在,所以建立了均田、农贷等制度,解放了异族压迫,恢复了封建的生产关系,使经济很快恢复。在建国之初,他已占有江淮全国最富庶的地区,国库充实起来,使他得以建设他的首都南京,作为巩固政权的工具之一。
明朝建立以后不久,官式建筑很快就在布局、结构和造型上出现了与前一阶段区别显著的转变。在一切建置中都表现出了民族复兴和封建帝国中央集权的强烈力量。首都南京的营建,征发全国工匠二十余万人。除了建造宫殿衙署之外,他特别强调恢复汉族文化和中国传统的礼仪:例如天子郊祀的坛庙和身后的陵寝,都以雄伟的气魄和庄严的姿态建置起来。
朱棣(成祖)迁都北京,在元大都城的基础上,重新建设宫殿、坛庙,都遵南京制度,而规模比南京更大。今天北京的故宫大体就是明初的建置。虽然大部分殿堂已是清代重建的,明朝原物还保存若干完整的组群和个别的主要殿宇。社稷坛(今中山公园)、太庙(今劳动人民文化宫)和天坛,都是明代首创的宏丽的大组群;其中尤其是天坛在规模、气魄、总体布置和艺术造型上更是卓越的杰作。虽然祈年殿在光绪十五年曾被落雷焚毁,次年又照原样重修;皇穹宇一组则是明代最精美的原物,并且是明手法的典型。昌平县(4)天寿山麓的长陵(朱棣墓),以庙宇的组群同陵墓本身的地面建筑物结合,再在陵前布置长达八公里的行道,这一切又与天寿山的自然环境结合为一整体。气魄之大,意匠之高,全国其他建筑组群很少能和它相比。
明初两京的两次大建设将南北的高手匠工作了两次大规模调配,使南北方建筑和工艺的特长都得以发挥出来,汇合为一,创造出明代的特殊风格。西南的巨大楠木,大量在北京使用。这样的建筑所反映的正是民族复兴的统一封建大帝国的雄伟气概。
自从朱棣把宦官干涉朝政的传统培植起来以后,宦官成了明朝二百余年统治权的掌握者。在建筑方面,这事实反映在一切皇家的营建方面。每一座明朝“敕建”的庙宇,都有监修或重修的太监的碑志,不然就在梁下、匾上留名。至于明代宫中八次大火灾(小火灾不计),史家认为是宦官故意放火,以便重建时贪污中饱的。更不用说,宦官为了回避宦官禁置私产的法律规定,多借建庙的名义,修建寺院,附置庭园、“僧舍”,作为自己休养享乐之用。如北京的智化寺(王振建)、碧云寺(魏忠贤建),就是其中突出的例子。明末魏忠贤的生祠在全国竟达五六百所,更是宦官政治的具体物质表观。
明代官匠制度增加了熟练技术工人,大大地促进手工艺技术的水平。明代建筑使用大量楠木和质地优良的砖,工精料美,丝毫不苟。在建筑工程方面,榫卯准确,基础坚实,彩画精美,也是它的特色。琉璃瓦和琉璃面砖到了明朝也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太庙内墙前的琉璃花门上细部如陶制彩画额枋就精美无比。除北京许多琉璃牌坊和琉璃花门外,许多地方还出现了琉璃宝塔,其中如南京的报国寺七宝琉璃塔(太平天国战争中被毁)和山西赵城广胜寺飞虹塔,都说明了在这方面当时普遍的成就。
在明中叶的初期,由印度传入“金刚宝座式”塔,在一个大塔座上建造五座乃至七座的群塔。北京真觉寺(今五塔寺)塔是这类型的最卓越的典型。这个塔型之传入使中国建筑的类型更丰富起来。在清代,这类型又得到一定的发展。
在“党祸”的斗争中退隐的地主官僚和行商致富的大贾,则多在家乡营造家祠或私园以逃避现实世界。明末私家园林得到极大发展,今天江南许多精致幽静的私园,如苏州的拙政园,就是当时林园的卓越一例,也是当时社会情况下的产物。最近在安徽歙县发现许多私家的第宅,厅堂用巨大楠木柱,规模宏大。可见当时商业发展,民间的财富可观。
明中叶以后,一方面由于工艺发展,砖陶窑业取得了极大的进步,一方面由于农民起义和东北新兴的满洲族的军事威胁,许多府县都大量用砖瓷砌城堡。这方面最杰出的实例就是北京城和万里长城。这两个城虽然各在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地形上建造起来,但都以它们雄健简朴的庞大躯体各自表现了卓越的艺术效果。
明代砖陶业之进步所产生的另一类型就是砖造发券的殿堂,如各地的“无梁殿”,乃至北京的大明门(今中华门)一类的砖券建筑就是其中的实例。这些建筑一般都用砖石琉璃做出木结构的样式。
明朝末年,随同欧洲资本家之寻找东方市场,西洋传教士到了中国,带来了西洋的自然科学、各种艺术和建筑,这对于后来的中国建筑也有一定的影响。
(清朝建立过程中)许多城市和建筑没有受到过甚的破坏。例如北京这样辉煌的首都和宫殿花园,就是相当完整地被满洲统治者承继了的。故宫之中,主要建筑仅太和殿和武英殿一组受到破坏。清朝初期尚未完全征服全中国,所以像康熙年间重建太和殿,就放弃了官式用料的惯例,不用楠木而改用东北松木建造,在材料的使用上,反映了当时的军事政治局势,南方产木区还在不断反抗。
清代统治者承继了明朝统治者的全部财产,包括统治和压迫人民的整套“文物制度”。为了适应当时情况,在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进行了各种制度和法律之制定。在这些制度之中也包括了《工部工程做法则例》七十二卷。这虽是一部约束性的书,将清代的官造建筑在制度和样式上固定下来,但是它对于今天清代建筑的研究却是一部可贵的技术书。这书对于当时的匠师虽然有极大的约束性,但掌握在劳动人民手中的建筑技术和艺术的创造性是封建制度所约束不住的。在“工程做法”的限制下,劳动人民仍然取得了无穷辉煌的变化。
史家认为清代闭关自守是封建经济停滞时代,一般地说,这也在建筑上反映出来。但在这整个停滞的时代里,它仍有它一定限度内经济比较发展的高峰和低潮。清朝建筑的高峰和一定的创造性主要表现在乾隆时代,那是清朝二百六十余年间的“太平盛世”。弘历几度南巡,带来江南风格;大举营建圆明园、热河行官,修清漪园(今颐和园),在故宫内增建宁寿宫(今乾隆花园),给许多艺匠名师以创造的机会。各园都有工艺精绝的建筑细部。尤其值得注意的是,这时代的宫廷大量吸收了江南的民间建筑风格来建造园苑。乾隆以后,清代的建筑就比较消沉下来。即使如清末重修颐和园,也只是高潮以后的一个波浪而已。
鸦片战争开始了中国的半殖民地化时代,赓续了一百零九年。在这一个世纪中,中国的经济完全依附于帝国主义资本主义,中国社会中产生了官僚资本家和买办阶级。帝国主义的外国资本家把欧洲资本主义城市的阶级对立和自由主义的混乱状态移植到中国城市中来;中国的官保买办则大盖“洋房”,以表达他们的崇洋思想,更助长了这混乱状态。侵略者是无视被侵略者的民族和文化的,中国建筑和它的传统受到了鄙视和摧残。中国知识分子建筑师之出现,在初期更助长了这趋势。“五四”以后很短的一个时期曾作过恢复中国传统和新的工程技术相结合的尝试,但在殖民地性质的反动政府的破碎支离的统治下和经济基础上没有得到,也不可能得到发展;反倒是宣传帝国主义的世界主义的各种建筑理论和流派逐渐盛行起来。以“革命”姿态出现于欧洲的这个反动的艺术理论猖狂地攻击欧洲古典建筑传统,在美国繁殖起来,迷惑了许许多多欧美建筑师,以“符合现代要求”为名,到处建造光秃秃的玻璃方盒子式建筑。中国的建筑界也曾堕入这个旋涡中。
中国历史中这一个波动剧烈的世纪,也反映在我们的建筑上。
总的说来,这个时期的洋房、玻璃方盒子似乎给我们带来新的工程技术,有许多房子是可以满足一定的物质需要的。但是,建筑是一个社会生活中最高度综合性的艺术。作为能满足物质和精神双重要求的建筑物来衡量这些洋式和半洋式建筑,它们是没有艺术上的价值的,而且应受到批判。无可讳言的,这一百年中蔑视祖国传统,割断历史,硬搬进来的西洋各国资本主义国家的建筑形式对于祖国建筑是摧残而不是发展。历史上封建的建筑物虽已不能适应我们今天生活的新要求,但它们的优良传统,艺术造型上的成就却仍是我们新创造的最可宝贵的源泉。而殖民地建筑在精神上则起过摧毁民族自信心的作用,阻碍了我们自己建筑的发展;在物质上曾是破坏摧毁我们可珍贵的建筑遗产的凶猛势力。它们仅有的一点实用性,在今天面向社会主义生活的面前,也已经很不够了。
结论
回顾我们几千年来建筑的发展,我们看见了每一个大阶段在不同的政治、经济条件下,在新的技术、材料的进步和发明的条件下,历代的匠师都不断地有所发明,有所创造。肯定的是:各代的匠师都能运用自己的传统,加以革新,创造新的类型,来解决生活和思想意识中所提出的不相同的新问题。由于这种新的创造,每代都推动着中国的建筑不断地向前发展,取得光辉的成就。每当新的技术、新的材料出现时,古代匠师们也都能灵活自如地掌握这些新的技术和材料,使它们服从于艺术造型的要求,创造出革新的而又是从传统上发展出来的手法和风格。在这一点上,建筑历史上卓越的实例是值得我们学习的。
中国建筑的新阶段已经开始了。新的社会给建筑师提出了崭新的任务。我们新时代的建筑是为生产服务,为劳动人民服务的。建筑必须满足人民不断增长的物质和文化的需要。劳动人民得到了适用,愉快而合乎卫生的工作和居住,游息的环境,就可提高生产的量和质,就可帮助国家的社会主义改造。我们还要求新时代的建筑,作为一种艺术,必须发挥鼓舞人民前进的作用。建筑已成为全民的任务,成为国家总路线执行中的必要工具了。
过去的匠师在当时的社会、材料、技术的局限性下尚且能为自己时代社会的需要,灵活地运用遗产,解决各式各样的问题。今天的中国所给予建筑师的条件是远远超过过去任何一个时代的。我们有中国共产党和中央人民政府的英明正确的领导,有全国人民的支持,有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思想武器,有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先进范本,有最现代化的技术科学和材料,有无比丰富的遗产和传统。在这样优越的条件下,我们有信心创造出超越过去任何时代的建筑。
(1) 原载于1954年12月《建筑学报》第2期,署名:梁思成、林徽因、莫宗江。
(2) 房山县1958年划归北京市。
(3) 西康,中国旧省名,设置于1939年,省会雅安。1955年撤销。
(4) 昌平县现为昌平区。
[book_title]第三章 宋·辽·金之都市宫殿(1)
北宋之宫殿苑囿寺观都市
宋太祖受周禅,仍以开封为东京,累朝建设于此,故日增月异,极称繁华,洛阳为宋西京,退处屏藩,拱卫京畿,附带繁荣而已。真宗时,虽以太祖旧藩称应天府,建为南京(今河南商丘县(2)),乃即卫城为宫,奉太祖、太宗圣像,终北宋之世,未曾建殿。其正门“犹是双门,未尝改作”。仁宗以大名府为北京,则因契丹声言南下,权为军略措置,建都河北,“示将亲征,以伐其谋”;亦非美术或经济之动态,实少所营建。
北宋政治经济文化之力量,集中于东京建设者百数十年。汴京宫室坊市繁复增盛之状,乃最代表北宋建筑发展之趋势。
东京旧为汴州,唐建中节度使重筑,周二十里许,宋初号里城,新城为周显德所筑,周四十八里许,号曰外城。宋太祖因其制,仅略广城东北隅,仿洛阳制度修大内宫殿而已。真宗以“都城之外,居民颇多,复置京新城外八厢”。神宗徽宗再缮外城,则建敌楼瓮城,又稍增广,城始周五十里余。
太宗之世,城内已“比汉唐京邑繁庶,十倍其人”;继则“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坊无广巷,市不通骑”。迄北宋盛世,再接再厉,至于“栋宇密接,略无容隙,纵得价钱,何处买地?”其建筑之活跃,不言而喻,汴京因其水路交通,成为经济中枢,乃商业之雄邑,而建为国都者;加以政治原因,“乘舆之下,士庶走集”,其繁荣尤急促;官私建置均随环境展拓,非若隋唐两京皇帝坊市之预布计划,经纬井井者也。其特殊布置,因地理限制及逐渐改善者,后代或模仿以为定制。
汴京有穿城水道四,其上桥梁之盛,为其壮观,河街桥市,景象尤为殊异。大者蔡河,自城西南隅入,至东南隅出,有桥十一。汴河则自东水门外七里,至西水门外,共有桥十三。小者五丈河,自城东北入,有桥五,金水河从西北水门入城,夹墙遮入大内,灌后苑池浦,共有桥三。
桥最著者,为汴河上之州桥,正名大汉桥,正对大内御街,即范成大所谓“州桥南北是大街”者也。桥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平船可过,其下密排石柱,皆青石为之;又有石梁石笋楯栏。近桥两岸皆石壁,镌刻海马、水兽、飞云之状。“州桥之北,御路东西,两阙楼观对耸。”金、元两都之周桥,盖有意仿此,为宫前制度之一。桥以结构巧异称者,为东水门外之虹桥,“无柱,以巨木虚架,饰以丹雘,宛如飞虹”。
大内本唐节度使治所,梁建都以为建昌宫,晋号大宁宫,周加营缮,皆未增大,“如王者之制”。太祖始“广皇城东北隅,……命有司画洛阳宫殿,按图修之……,皇居始壮丽。”
“宫城周五里”。南三门,正门名凡数易,至仁宗明道后,始称宣德,两侧称左掖、右掖。宫城东西之门,称东华、西华,北门曰拱宸。东华门北更有便门,“西与内直门相直”,成曲屈形,称誃门。此门之设及其位置,与太祖所广皇城之东北隅,或大略有关。
宣德门又称宣德楼,“下列五门,皆金钉朱漆。壁皆砖石间甃,镌镂龙凤飞云之状。……莫非雕甍画栋,峻桷层榱。覆以琉璃瓦,曲尺朵楼,朱栏彩槛。下列两阙亭相对。”自宣德门南去,“坊巷御街……约阔三百余步。两边乃御廊,旧许市人买卖其间。自政和间,官司禁止,各安立黑漆杈子,路心又安朱漆杈子两行,中心道不得人马行往。行人皆在朱杈子外。杈子内有砖石甃砌御沟水两道,尽植莲荷。近岸植桃李梨杏杂花;春夏之日,望之如绣”。宣德楼建筑极壮丽,宫前布置又改缮至此,无怪金元效法作“千步廊”之制矣。
大内正殿之大致,据史志概括所述,则“正南门(今大庆门)内、正殿曰大庆,正衙曰文德。……大庆殿北有紫宸殿,视朝之前殿也。西有垂拱殿,常日视朝之所也。……次西有皇仪殿,又次西有集英殿,宴殿也,殿后有需云殿,东有升平楼,宫中观宴之所也。后宫有崇政殿,阅事之所也。殿后有景福殿,西有殿北向曰延和,便坐殿也。凡殿有门者皆随殿名”。
大庆殿本为梁之正衙,称崇元殿,在周为外朝,至宋太祖重修,改为乾元殿,后五十年间曾两被火灾,重建易名大庆。至仁宗景祐中(公元一○三四年),始又展拓为广庭。“改为大庆殿九间,挟各五间,东西廊各六十间,有龙墀沙墀,正值朝会册尊号御此殿。……郊祀斋宿殿之后阁……”。又十余年,皇祐中“飨明堂,恭谢天地,即此殿行礼”。“仁宗御篆明堂二字行礼则揭之”。
秦汉至唐叙述大殿之略者,多举其台基之高峻为其规模之要点;独宋之史志及记述无一语及于大殿之台基,仅称大庆殿有龙墀沙墀之制。
“文德殿在大庆殿之西少次”,亦五代旧有,后唐曰端明,在周为中朝,宋初改文明。后灾重建,改名文德。“紫宸殿在大庆殿之后,少西其次又为垂拱……紫宸与垂拱之间有柱廊相通,每日视朝则御文德,所谓过殿也。东西阁门皆在殿后之两旁,月朔不御过殿,则御紫宸,所谓入阁也。”文德殿之位置实堪注意。盖据各种记载广德、紫宸、垂拱三殿成东西约略横列之一组,文德既为“过殿”居其中轴,反不处于大庆殿之正中线上,而在其西北偏也。宋殿之区布情况,即此四大殿论之,似已非绝对均称或设立一主要南北中心线者。
初,太祖营治宫殿“既成,帝坐万岁殿(福宁殿在垂拱后,国初曰万岁),洞开诸门,端直如绳,叹曰:‘此如吾心,小有私曲人皆见之矣’”。对于中线引直似极感兴味。又“命怀义等凡诸门与殿顶相望。无得辄差。故垂拱,福宁,柔仪,清居四殿正重,而左右掖与左右升龙银台等诸门皆然”。福宁为帝之正寝,柔仪为其后殿,乃后寝,故垂拱之南北中心线,颇为重要。大庆殿之前为大庆门,其后为紫宸殿,再后,越东华西华横街之北,则有崇政殿,再后更有景福殿,实亦有南北中线之成立,唯各大殿东西部位零落,相距颇远,多与日后发展之便。如皇仪在垂拱之西,集英宴殿自成一组,又在皇仪之西,似皆非有密切关系者,故福宁之两侧后又建置太后宫,如庆寺宝慈,而无困难,而柔仪之西,日后又有睿思殿等。
崇政初为太祖之简贤讲武,“有柱廊,次北为景福殿,临放生池”,规模甚壮。太宗、真宗、仁宗及神宗之世,均试进士于此,后增置东西两阁,时设讲读,诸帝日常“观阵图,或对藩夷,及宴近臣,赐花作乐于此”,盖为宫后宏壮而又实用之常御正殿,非唯“阅事之所”而已。
宋宫城以内称宫者,初有庆圣及延福,均在后苑,为真宗奉道教所置。广圣宫供奉道家神像,后示奉真宗神御,内有五殿,一阁曰降真,延福宫内有三殿,其中灵顾殿,亦为奉真宗圣容之所。真宗咸平中,“宰臣等言:汉制帝母所居称宫,如长乐积庆……等,请命有司为皇太后李建宫立名。……诏以滋福殿(即皇仪)为万安宫”。母后之宫自此始,英宗以曹太后所居为慈寿宫,至神宗时曹为太皇太后,故改名庆寿(在福宁殿东);又为高太后建宝慈宫(在福宁西)等皆是也。母后所居既尊为宫,内立两殿,或三殿,与宋以前所谓“宫”者规模大异。此外又有太子所居,至即帝位时改名称宫,如英宗之庆宁宫,神宗之睿成宫皆是。
初,宋内廷藏书之所最壮丽者为太宗所置崇文院三馆,及其中秘阁,收藏天下图籍,“栋宇之制皆帝亲授”,后苑又有太清楼,尤在崇政殿西北,楼“与延春仪凤翔鸾诸阁相接,贮四库书”。真宗常“曲宴后苑临水阁垂钓,又登太清楼,观太宗圣制御书,及亲为四库群书,宴太清楼下”。作诗、赐射、赏花、钓鱼等均在此,及祥符中,真宗“以龙图阁奉太宗御制文集及典籍,图画,宝瑞之物,并置待制学士官,自是每帝置一阁”。天章宝文两阁(在龙图后集英殿西)为真仁两帝时所自命以藏御集,神宗之显谟阁,哲宗之徽猷阁,皆后追建。唯太祖英宗无集不为阁。徽宗御笔则藏敷文阁。是所谓宋“文阁”者也。每阁东西序皆有殿,龙图阁四序曰资政崇和宣德述古,天章阁两序曰群玉蕊珠,宝文阁两序曰嘉德延康。内庭风雅,以此为最,有宋珍视图书翰墨之风,历朝不改,至徽宗世乃臻极盛。宋代精神实多无形寓此类建筑之上。
后苑禁中诸殿,龙图等阁,及太后各宫,无在崇政殿之东者。唯太子读书之资善堂在元符观,居宫之东北隅,盖宫东部为百司供应之所,如六尚局、御厨殿等及禁卫辇官亲从等所在。东华门及宫城供应入口;其外“市井最盛,盖禁中买卖所在”。
所谓外诸司,供应一切燃料、食料、器具、车驾及百物之司,虽散处宫城外,亦仍在旧城外城之东部。盖此以五丈河入城及汴蔡两河出城处两岸为依据。粮仓均沿河而设,由东水门外虹桥至陈州门里,及在五丈河上者,可五十余处。东京宫城以内布置,乃不免受汴梁全城交通趋势之影响。后苑部署偏于宫之西北者,亦缘于“金水河由西北水门入大内,灌其池浦”,地理上之便利也。
考宋诸帝土木之功,国初太祖朝(公元九六○至九七六年)建设未尝求奢,而多豪壮,或因周庙之制,宋初视为当然,故每有建置,动辄数百间。如太祖诏“于右掖门街临汴水起大第五百间”。以赐蜀主孟昶;又于“朱雀门外建大第甲于辇下,名礼贤宅,以待钱俶”,及“开宝寺重起缭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区”,皆为豪举壮观。及太宗世(公元九七六至九九七年),规模愈大。以其降生地建启圣院,“六年而功毕,殿宇凡九百余间,皆以琉璃瓦覆之”。又建上清太平宫:“宫成,总千二百四十二区”,实启北宋崇奉道教侈置宫殿之端。其他如崇文院、三馆、秘阁之建筑,“轮奂壮丽,冠乎内庭,近世鲜比”。“端拱中,开宝寺造塔八角十三层,高三百六十尺。”塔成,“田锡上疏曰:众谓金碧荧煌,臣以为涂膏衅血,帝亦不怒”。画家郭忠恕,巧匠喻皓,皆当时建筑人才,超绝流辈者也。
真宗朝(公元九九七至一○二二年)愈崇道教,趋祥异之说,盛礼缛仪,费金最多。作玉清照应宫“凡二千六百一十楹,以丁谓为修宫使,调诸州工匠为之,七年而成”。不仅工程浩大,乃尤重巧丽制作。所用木石彩色颜料均四方精选。殿宇外有山池亭阁之设,环殿及廊庑皆遍绘壁画。艺术之精,冠于北宋历朝宫观。殿上梁曰“上皆亲临护,……工人以文缯裹梁,金饰木,寓龙负之辂以升。……修宫使以下及营缮掌事者,咸赐以衣带金帛”。此宫兴作之严重,实为特殊,此后真宗其他建置莫能及,但南熏门外奉五岳之会灵观,及大内南,奉圣祖之景灵宫(宫之南壁绘赵氏事迹二十八事)则皆制度华美,均以丁谓董其事。京师以外,宫观亦多宏大,且诏天下州府,皆建道观一所,即以天庆为名。
仁宗之世(公元一○二三至一○六三年),夏始自大,屡年构兵,国用枯竭,土木之事仍不稍衰,但多务重修。明道元年(公元一○三二年),修文德殿成,宫中又大火,延烧八殿,皆大内主要,如紫宸、垂拱、福宁、集英、延和等殿。“乃命宰相吕夷简为修葺大内使,发四路工匠给役,又出内库乘舆物及缗钱二十万助其费。”先此两年(天圣八年),玉清照应宫因雷雨灾,时帝幼,太后垂帘泣告辅臣,众恐有再葺意,力言“先朝以此竭天下之力,遽为灰烬,非出人意;如因其所存,又复修葺,则民不堪命。……”于是宫不复修,仅葺两殿。二十五年后(至和中),始又增缮两殿,改名万寿观,仁宗末季,多修葺增建,现存之开封琉璃塔,即其中之一。名臣迭上疏乞罢修寺观。欧阳修上疏《上仁宗论京师土木劳费》中云:“开先殿初因两条柱损,今所用材植物料共一万七千五有零。又有睦亲宅,神御殿,……醴泉观……等处物料不可悉数,……军营库务合行修造者百余处。……使厚地不生它物,唯产木材,亦不能供此广费。”又云:“……累年火灾,自玉清照应,洞真、上清、鸿庆、祥源、会灵七宫,开宝、兴国两寺塔殿,并皆焚烧荡尽,足见天厌土木之华侈,为陛下惜国力民财……。”终仁宗朝,四十年间,焚毁旧建与重修劳费,适成国家双重之痛也。
英宗在位仅四年(公元一○六四至一○六七年),土木之事已于司马光《乞停寝京城不急修造》之疏中见其端倪。盖是时宫室之修造,非为帝王一己之意,臣下有司固不时以土木之宏丽取悦上心。人君之侧,实多如温公所言,“外以希旨求知,内以营私规利”之人也。
神宗(公元一○六七至一○八五年)行新政,富改革精神,以强国富民为目的,故“宫室弗营,池籞苟完,而府寺是崇”。所作盖多衙署之建置:如东西两府御史台、太学等皆是也。元丰中,缮葺城垣,浚治壕堑,亦皆市政之事。又因各帝御容散寓宫中,及宫外诸寺观,未合礼制,故创各帝原庙之制。建六殿于景宁宫内,以奉祖宗像,又别为三殿以奉母后。熙宁中,从司天监之奏,请建中太一宫,但仅就五岳观旧址为之。遵故事“太一”行五宫,四十五年一易,“行度所至,国民受其福”,实不得不从民意。太宗建东太一宫四十五年,至仁宗天圣建西太一宫,至是又四十五年也。
哲宗(公元一○八六至一一○○年)制作多承神宗之训,完成御史台其一也。又于禁中神宗睿思殿后建宣和殿。末年则建景宁西宫于驰道西,亦如神宗所创原庙制度,及崩,徽宗即位续成之。宫期年完工,以神宗原庙为首,哲宗次之。哲宗即位之初,宣仁太后垂帘,时上清太平宫已久毁于火,后重建,称上清储祥宫,以内庭物及金六千两成之。苏轼承旨撰碑。碑云:“雄丽靓深,凡七百余间”,宫之规模虽不如太宗时,当尚可观。
迨徽宗立(公元一一○一至一一二五年),以天纵艺资,入绍大统,其好奢丽之习,出自天性。且奸邪盈朝,掊剥横赋,倡丰亨豫大之说,故尤侈为营建。崇宁大观以还,大内朝寝均丽若琼瑶,宫苑殿阁又增于昔矣。其著者如“政和三年辟延福新宫于大内之北拱宸门外;悉移其地供应诸库,及两僧寺,两军营,而作焉”。宫共五位,分任五人,各为制度,不务沿袭。其殿阁亭台园苑之制,已为艮岳前驱,“叠石为山,凿池为海,作石梁以升山亭,筑土冈以植杏林,又为茅亭鹤庄之属”,以仿天然。此后作撷芳园,“称延福第六位,跨城之外,西自天波门东过景龙门,至封邱门”,实沿金水河横贯旧城北面之全部。“名景龙江,绝岸至龙德宫,皆奇花珍木,殿宇比比对峙”。又作上清宝箓宫,“密连禁署,内列亭台馆舍,不可胜计。……开景龙门,城上作复道通宫内,……徽宗数从复道往来”。其他如作神霄玉清万寿宫于禁中,又铸九鼎,置九成宫于五岳观后。政和以后,年年营建,皆工程浩大,缀饰繁缛之作。及造艮岳万寿山,驱役万夫,大兴土木;五六年间,穷索珍奇,纲运花石;尽天下之巧工绝技,以营假山、池沼,至于山周十余里,峰高九十步;怪石崭崖,洞峡溪涧,巧牟造化;而亭台馆阁,日增月益,不可殚记;其部署缔构颇越乎常轨,非建筑壮健之姿态,实失艺术真旨。时金已亡辽,宋人纳岁币于金,引狼入室,宫庭犹营建不已,后世目艮岳为亡国之孽,固非无因也。
宋初宫苑已非秦汉游猎时代林囿之规模,即与盛唐离宫园馆相较亦大不相同。北宋百余年间,御苑作风渐趋绮丽纤巧。尤以徽宗宣政以后所辟诸苑为甚。玉津园,太祖之世习射观稼而已,乾德初,置琼林苑,太宗凿金明池于苑北,于是各朝每岁驾幸观楼船水嬉,赐群臣宴射于此。后苑池名象瀛山,殿阁临水,云屋连簃,诸帝常观御书,流杯泛觞游宴于玉宸等殿。“太宗雍熙三年,后常以暮春召近臣赏花钓鱼于苑中”。“命群臣赋诗赏花曲宴自此始。”
金明池布置情状,政和以后所纪,当经徽宗增置展拓而成。“池在顺天门街北,周围约九里三十步,池东西径七里许。入池门内南岸西去百余步,有西北临水殿。……又西去数百步乃仙桥,南北约数百步;桥面三虹,朱漆栏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起,谓之骆驼虹,若飞虹之状。桥尽处五殿正在池之中心,四岸石甃向背大殿,中坐各设御幄。……殿上下回廊。……桥之南立棂星门,门里对立彩楼。……门相对街南有砖石甃砌高台,上有楼,观骑射百戏于此……”规制之绮丽窈窕与宋画中的楼阁廊庑最为迫肖。
徽宗之延福撷芳及艮岳万寿山布置又大异,朱勔,蔡攸辈穷搜太湖灵壁等地花石以实之,“宣和五年,朱勔于太湖取石,高广数丈,载以大舟,挽以千夫,凿河断桥,毁堰坼闸,数月乃至”。盖所着重者及峰峦崖壑之缔构;珍禽奇石,环花异木之积累;以人工造天然山水之奇巧,然后以楼阁点缀其间。作风又不同于琼林苑金明池等矣。叠山之风,至南宋乃盛行于江南私园,迄元明清不稍衰。
真仁以后,殖货致富者愈众,巨量交易出入京师,官方管理之设备及民间商业之建筑,皆因之侈大。公卿商贾拥有资产者之园圃第宅,皆争尚靡丽,京师每岁所需木材之夥,使宫民由各路市木不已,且有以此居积取利者,营造之盛实普遍民间。
市街店楼之各种建筑,因汴京之富,乃登峰造极。商业区如“潘楼街……南通一巷,谓之界身,并是金银彩帛交易之所;屋宇雄壮,门面广阔,望之森然”。娱乐场如所谓“瓦子”,“其中大小勾栏五十余座,……中瓦莲花棚牡丹棚;里瓦夜叉棚,象棚;最大者可容数千人”。酒店则“凡京师酒店门首皆缚彩楼欢门。……入门一直主廊,约百余步,南北天井,两廊皆小阁子,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映。……白矶楼后改丰乐楼,宣和间更修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其他店面如“马行街南北十几里,夹道药肆,盖多国医,咸巨富。……上元夜烧灯,尤壮观”。
住宅则仁宗景祐中已是“士民之族,罔遵矩度,争尚纷华。……室屋宏丽,交穷土木之工”。“宗戚贵臣之家,第宅园圃,服饰器用,往往穷天下之珍怪……以豪华相尚,以俭陋相訾。”
市政上特种设备,如“望火楼……于高处砖砌,……楼上有人卓望,下有官屋数间,屯驻军兵百余人,及储藏救火用具。每坊巷三百步设有军巡铺屋一所,容铺兵五人”。新城战棚皆“旦暮修整”。“城里牙道各植榆柳,每二百步置一防城库,贮守御之器,有广固兵士二十指挥,每日修造泥饰。”
工艺所在,则有绫锦院、筑院、栽造院、官窑等之产生。工商影响所及,虽远至蜀中锦官城,如神宗元丰六年,亦“作锦院于府治之东。……创楼于前,以为积藏待发之所。……织室吏舍出纳之府,为屋百一十七间,而后足居”。
有宋一代,宫庭多崇奉道教,故宫观景盛,对佛寺唯禀续唐风,仍其既成势力,不时修建。汴京梵刹多唐之旧,及宋增修改名者。太祖开宝三年,改唐封禅寺为开宝寺,“重起缭廊朵殿凡二百八十区。太宗端拱中建塔,极其伟丽”。塔八角十三层,乃木工喻皓所作,后真宗赐名灵感,至仁宗庆历四年塔毁,乃于其东上方院建铁色琉璃砖塔,亦为八角十三层,俗称铁塔,至今犹存,为开封古迹之一。又加开宝二年诏重建唐龙兴寺,太宗赐额太平兴国寺。天清寺则周世宗创建于陈州门里繁台之上,塔曰兴慈塔,俗名繁塔,太宗重建。明初重建,削塔之顶,仅留三级,今日俗称婆塔者是。宝相寺亦五代创建,内有弥勒大像,五百罗汉塑像,元末始为兵毁。
规模最宏者为相国寺,寺建于北齐天保中,唐睿宗景云二年(公元七一一年)改为相国寺;玄宗天宝四年(公元七四五年)建资圣阁;宋至道二年(公元九九六年)敕建三门,制楼其上,赐额大相国寺。曹翰曾夺庐山东林寺五百罗汉北归,诏置寺中。当时寺“乃瓦市也,僧房散处,而中庭两庑可容万余人,凡商旅交易皆萃其中。四方趋京师以货物求售转售它物者,必由于此”。实为东京最大之商场。寺内“有两琉璃塔,……东西塔院。大殿两廊皆国相名公笔迹,左壁画炽盛光佛降九矅鬼百戏。右壁佛降鬼子母,建立殿庭,供献乐部马队之类。大殿朵廊皆壁隐楼殿人物,莫非精妙”。
京外名刹当首推正定府龙兴寺。寺隋开皇创建,初为龙藏寺,宋开宝四年,于原有讲殿之后建大悲阁,内铸铜观音像,高与阁等。宋太祖曾幸之,像至今屹立,阁已残破不堪修葺,其周围廊庑塑壁,虽仅余鳞爪,尚有可观者。寺中宋构如摩尼殿、慈氏阁、转轮藏等,亦幸存至今。
北宋道观,始于太祖,改周之太清观为建隆观,亦诏以扬州行宫为建隆观。太宗建上清太平宫,规模始大。真宗尤溺于符谶之说,营建最多,尤侈丽无比。大中祥符元年,即建隆观增建为玉清照应宫,凡役工日三四万。“初议营宫料工须十五年,修宫使丁谓令以夜续昼,每画一壁给二烛,故七年而成。……制度宏丽,屋宇稍不中程式,虽金碧已具,刘承珪必令毁而更造。”又诏天下遍置天庆观,迄于徽宗,惑于道士林灵素等,作上请宝箓宫。亦诏“天下洞天福地,修建宫观,塑造圣像”。宣和元年,竟诏天下更寺院为宫观,次年始复寺院额。
洛阳宋为西京,山陵在焉。“开宝初,遣王仁珪等修洛阳宫室,太祖至洛,睹其壮丽,王等并进秩。……太祖生于洛阳,乐其土风,常有迁都之意”,臣下谏而未果。宫城周九里有奇,城南三门,中曰五凤楼,伟丽之建筑也。东西北各有一门。曰苍龙,曰金虎,曰拱宸。正殿曰太极殿,前有左右龙尾道及日楼月楼。“宫室合九千九百九十余区”,规模可称宏壮。皇城周十八里有奇,各门与宫城东西诸门相直,内则诸司处之。京城周五十二里余,尤大于汴京。神宗曾诏修西京大内。徽宗政和元年至六年间之重修,预为谒陵西幸之备,规模尤大。“以真漆为饰,工役甚大,为费不资。”至于洛阳园林之盛,几与汴京相伯仲。重臣致仕,往往径第西洛。自富郑公至吕文穆等十九园。其馆榭池台配造之巧,亦可见当时洛阳经营之劳与财力之盛也。
徽宗崇宁二年(公元一一○三年),李诫作《营造法式》,其中所定建筑规制,较与宋辽早期手法,已迥然不同。盖宋初禀承唐末五代作风,结构犹硕健质朴。太宗太平兴国(公元九七六年)以后,至徽宗即位之初(公元一一○一年),百余年间,营建旺盛,木造规制已迅速变更;崇宁所定,多去前之硕大,易以纤靡,其趋势乃刻意修饰而不重魁伟矣。徽宗末季,政和迄宣和间,锐意制作,所本风格,尤尚绮丽,正为实施《营造法式》之时期,现存山西榆次大中祥符元年(公元一○○八年)之永寿寺雨华宫,与太原天圣间(公元一〇二三至一〇三一年)之晋祠等,结构秀整犹带雄劲,骨干虽已无唐制之硕建庞大,细部犹未有崇宁法式之烦琐纤弱,可称其为北宋中坚之典型风格也。
辽之都市及宫殿
契丹之初为东北部落,游牧射生,以给日用,故“草居野处靡有定所”。至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并东西奚,统一本族八部,国势始张。其汉化创业之始,用幽州人韩延徽等,“营都邑,建言殿,法度井井”,中原所为者悉备。迨援立石晋,太宗耶律德光得晋所献燕云十六州,改元会同(公元九三八年),建号称辽,诏以皇都临潢府(今热河林西县(3))为上京,升幽州为南京,定辽阳为东京。辽势力从此侵入云朔幽蓟(今山西、河北北部)。危患北宋,百数十年。圣宗统和二十五年(公元一〇〇七年)即宋真宗大中祥符之初,以大定府为中京(今热河朝阳、平泉,赤峰等县地(4)),又三十余年至兴宗重熙十三年(公元一〇四四年),更以大同府为西京,于是五京备焉。
辽东为汉旧郡,渤海人居之,奚与渤海皆深受唐风之熏染,契丹部落之崛起与五代为同时,耶律氏实宗唐末边疆之文化,同化于汉族,进而承袭中原北首州县文物制度之雄者也。契丹本富于盐铁之利,其初有“回国使”往来贩易,鬻其牛羊、毳、罽、驰马、皮革、金珠、药材等以市他国货物,其后辽更与北宋、西夏、高丽、女真诸国沿边所在,共置榷场市易,商业甚形发达,都市因此繁盛。其都市街隅,“有楼对峙,下连市肆”。其中“邑屋市肆有绫锦之作,宦者,伎术,教坊,角抵,儒僧尼道皆中国人,并汾幽蓟为多”。辽世重佛教,营僧寺,刊经藏,不遗余力,尝“择良工于燕蓟”。凡宫殿佛寺主要建筑,实均与北宋相同。益两者均上承唐制,继五代之余,下启金元之中国传统木构也。
太祖于神册三年(公元九一八年)治城临潢,名曰皇都;二十一年后,至太宗,改称上京。太祖建元神册之前,所居之地曾称西楼。“阿保机以其所为上京,起楼其间,号西楼,又于其东……起东楼,北……起北楼,南木叶山起南楼,往来射猎四楼之间。”盖阿保机自立之始,创建明王楼。初未筑成,其都亦未有名称。如“以所获僧……五十人归西楼,建天雄寺以居之”。“其党神速姑复劫西楼,焚明王楼”,“壬戌上发自西楼”等。“契丹好鬼贵日,朔旦东向而拜日,其大会聚视国事,皆以东向为尊,四楼门屋皆东向。”岂西楼时期,契丹营建乃保有汉、魏、盛唐建楼之古风,而又保留其部族东向为尊之特征欤?
辽建“殿”之事,始于太祖八年冬,建开皇殿于明王楼基,早于城皇都约四年,其方向如何,今无考。“天显元年,平渤海归,乃展郛郭,建宫室,名之以天赞。起三大殿曰:开皇,安德,五銮。中有历代帝王御容……”制度似略改。迨晋遣使上尊号,太宗“诏番部,并依汉制御开皇殿,辟承天门受礼,改皇都为上京”。以后开皇五銮及宣政殿皆数见于太宗纪。
上京“城高二丈,……幅员二十七里。……其北谓之皇城,……中有大内。……大内南门曰承天;有楼阁,……东华西华。……通内出入之所”。城正南街两侧为各司衙寺观国子监,孔子庙及二仓。天雄寺与八作司相对,均在大内南。“南城谓之汉城;南当横街,各有楼对峙,下列井肆。”市容整备,其形制已无所异于汉族。然至圣宗开泰五年,距此时已八十年,宋人记云“承天门内有昭德宣政二殿,与毡庐皆东向”。然则辽上京制度,殆始终留有其部族特殊尊东向之风俗。
辽阳之大部建设为辽以前渤海大氏所遗,而大氏又本唐之旧郡,“拟建宫阙”。辽初以为东丹王国,葺其城,后升为南京,又改东京。“幅员三十里,共八门,……宫城在城东北隅……南为三门,壮以楼观。四隅有角楼,相去各二里。宫壤北有让国皇帝御容殿,大内建二殿。……外城谓之汉城,分南北市,中为看楼,……街西有金德寺,大悲寺。驸马寺铁幡竿在焉。”
辽南京古冀州地,唐属幽州范阳郡。唐末刘仁恭尝据以僭帝号。石晋时地入于辽。太宗立为南京,又曰燕京,是为北京奠都之始。城有八门,其四至广阔,虽屡经史家考证,仍久惑后人。地理志称“方三十六里”,其他或称二十五里及二十七里者。或言三十六里“乃并大内计度”者,其说不一。但燕城令人注意者,乃其基址与今日北京城阙之关系。其址盖在今北京宣武门迤西,越右安广宁门郊外之地。金之中都承其旧土城而展拓之,非元明清建都之北京城也。今其址之北面有旧土城及会城门村等可考。其东南隅有古之悯忠寺(今之法源寺)可考,而今郊外之“鹅房营,有土城角,作曲尺式,幸存未铲;有豁口俗呼凤凰嘴,当因辽城丹凤门得名”,乃燕城之西南隅也。今日北京南城著名之海王村琉璃厂等皆在燕城东壁之外。
辽太宗升幽州为南京,初无迁都之举,故不经意于营建,即以幽州子城为大内,位于大城之西南隅;宫殿门楼一仍其旧,幽州经安史之徒,暨刘仁恭父子割据僭号,已有所设施,如拱宸门元和殿等,太宗入时均已有之。太宗但于西城巅诏建一“凉殿”,特书于本纪,岂仍循其“西楼”遗意者耶?
南京初虽仍幽州之旧,未事张皇改建,但至“景宗保宁五年,春正月,御五凤楼观灯”,及“圣宗开泰驻跸,宴于内果园”之时,当已有若干增置,“六街灯火如昼,士庶嬉游,上亦微行观之”,其时市坊繁盛之概,约略可见。及兴宗重熙五年(公元一〇三六年)始诏修南京宫阙府署,辽宫廷土木之功虽不侈,固亦慎重其事,佛寺浮图则多雄伟。迨金世宗二十八年(公元一一八八年)距此时已百五十余年,而金主尚谓其宰臣曰:“宫殿制度苟务华饰,必不坚固。今仁政殿,辽时所建,全无华饰,但其他处岁岁修完,唯此殿如旧。以此见虚华无实者不能经久也。”辽代建筑类北宋初期形制,以雄朴为主,结构完固,不尚华饰,证之文献实物,均可征信。今日山西大同应县所幸存之重熙清宁等辽建,实为海内遗物之尤足珍贵者也。
金之都市宫殿佛寺
金之先,出靺鞨,古之肃慎也。唐初,其黑水一部曾附高丽,其后渤海强盛,契丹又取渤海地,乃附属于契丹。其在南者号熟女真,在北者不在契丹族,号生女真。金太祖之先,已统一部落,修弓矢,备器械,日臻强盛,不受辽籍。至太祖败辽兵,招渤海,乃建号称大金。收国元年(公元一一一五年),更节节进攻。数年之间,尽得辽旧地,进逼宋境。
金建会宁府为上京,“初无城郭,星散而居,呼曰皇帝寨,国相寨,太子寨”,当尚为部落帐幕时期。及“升皇帝寨为会宁府,城邑宫室,无异于中原州县廨宇。制度极草创,居民往来,车马杂遝,……略无禁制。……春击土牛,父老士庶皆聚观于殿侧”。至熙宗皇统六年(公元一一四六年),始设五路工匠,撤而新之,规模虽仿汴京,然仅得十之二三而已”。宣和六年(公元一一二四年),宋使贺金太宗登位时,所见之上京,则“去北庭十里,一望平原旷野间,有居民千余家,近阙北有阜园,绕三数顷,高丈余,云皇城也。山棚之左曰桃园洞,右曰紫微洞,中作大牌曰翠微宫,高五七丈,建殿七栋甚壮,榜额曰乾元殿,阶高四尺,土坛方阔数丈,名龙墀”,类一道观所改,亦非中原州县制度。其初即此乾元殿亦不常用。“女真之初无城郭,国主屋舍车马……与其下无异,……所独享者唯一殿名曰乾元。所居四处栽柳以作禁宫而已。殿宇绕壁尽置火炕,平居无事则锁之,或时开钥,则与臣下坐于炕,后妃躬侍饮食。”
金初部落色彩浓厚,汉化成分甚微,破辽之时劫夺俘虏;徙辽豪族子女部曲人民,又括其金帛牧马,分赐将帅诸军。燕京经此洗劫,仅余空城。既破坏辽之建设,更进而滋扰宋土,初索岁币银绢,以燕京及涿易檀顺景蓟六州归宋。既盟复悔。乃破太原真定,兵临汴京城下,掳徽钦二帝北去。所经城邑荡毁,老幼流离鲜能恢复。至征江淮诸州,焚毁屠城,所为愈酷。终金太宗之世,上京会宁草创,宫室简陋,未曾着意土木之事,首都若此,他可想见。
金以武力与中原文物接触,十余年后亦步辽之后尘,得汉人辅翼,反受影响,乃逐渐模仿中原。至熙宗继位,稍崇仪制,亲祭孔子庙,诏封衍圣公等。即位之初(公元一一三五年),建天开殿于爻刺,此后时幸,若行宫焉。上京则于天眷元年(公元一一三八年)四月,“命少府监……营建宫室”,虽云“止从俭素”,“十二月宫成”,为时过促,恐非工程全部。此后有“明德宫享太宗御容于此,太后所居”;“五云楼及重明等殿成”;又有太庙、社稷等建置。皇统六年,以“会宁府太狭,才如郡制,……设五路工匠,撤而新之”。天眷皇统间,北方干戈稍息,州郡亦略有增修之迹,遗物中多有天眷年号者。
自海陵王弑熙宗自立,迄其入汴南征,以暴戾遇刺,为时仅十二年,金之最大建筑活动即在此天德至正隆之时(公元一一四九至一一六一年)。
海陵既跋扈狂躁,对于营建唯求侈丽,不殚工费,或“赐工匠及役夫帛”,或“杖提举营造官”,所为皆任性。天德三年,“诏广燕城,建宫室,按图兴修,规模宏大”。贞元元年,迁入燕京,“称中都,以迁都诏中外”。以宋之汴京为南京,大定为北京,辽阳为东京,大同为西京。乃迎太后居中都寿康宫;增妃嫔以实后宫,临常武殿击鞠,登宝昌门观角抵,御宣华门观迎佛;赐诸寺僧绢。园苑则有瑶池殿之成,御宴已有泰和殿之称,生活与其营建皆息息相关。又以大房山云峰寺为山陵,建行宫其麓。正隆元年,奉迁金始祖以下梓宫葬山陵,翌年,“命会宁府毁旧宫殿,诸大族第宅,及储庆寺,仍夷其址,而耕种之”。削上京号,“称为国中者,以违制论”。既而慕汴京风土,急于巡幸,于正隆四年(公元一一五九年),复诏营建宫室于南京。
汴京烽燧之余,蹂躏烬毁,至是侈其营缮,仍宋之旧,勉力恢复。“宫殿运一木之费至二千万,牵一车之力至五百人;宫殿之饰,遍傅黄金,而后间以五采。……一殿之费以亿万计;成而复毁,务极华丽。”但海陵虽崇饰宫阙,民间固荒残自若。“新城内大抵皆墟,至有犁为田处。四望时见楼阁峥嵘,皆旧宫观寺宇,无不颓毁。”各刹若大相国寺亦“倾檐缺吻,无复旧观”。汴都此时已失其政治经济地位,绝无繁荣之可能。
中都宫殿营建既毕,又增高燕城,辟其四面十二门,广辽旧城之东壁约三里,世宗以后均都于此,与宋剖分疆宇,升平殷富将五十余载,始遭北人兵燹,其间各朝尚多增置,朝市寺观日臻繁盛。
初海陵丞相张浩等,“取真定材木营建宫室及凉位十六”,制度实多取法汴京。皇城周回“九里三十步”,则几倍于汴之皇城,而与洛阳相埒。自内城南门天津桥北之宣阳门至应天楼,东西千步廊各二百余间,中间驰道宏阔,两旁植柳。有东西横街三道,通左右民居及太庙三省六部。宣阳门以金钉绘龙凤,“上有重楼,制度宏大,三门并立,中门常不开,唯车驾出入”;应天门初名通天门,“高八丈,朱门五,饰以金钉”;宫阙门户皆用青琉璃瓦,两旁相去里许为左右掖门。内城四角皆有垛楼。宣华、玉华、拱宸各门均“金碧翚飞,规制宏丽”。
“内殿凡九重,殿三十有六,楼阁倍之”。其正朝曰大安殿,东西亦皆有廊庑。东北为母后寿康宫及太子东宫(初称隆庆)。大安殿后宣明门内为仁政殿,乃常朝之所。殿则为辽故物,其朵殿为两高楼,称东西上阁门。“西出玉华门则为同乐园,若瑶池、蓬瀛、柳庄、杏村在焉”,宫中十六位妃嫔所居略在正殿之西;宴殿如泰和神龙等均近鱼藻池,后苑亦偏宫西,一若汴京。辽时本有楼阁球场在右掖门南,经金营建,乃有常武殿等为击球习射之所。太庙标名衍庆之宫,在千步廊东。金庭规制堂皇,仪卫华整,宋使范成大,虽云“前后殿屋崛起甚多,制度不经”,但亦称其“工巧无遗力”。
中都外城布置,尤为特异。金初灭辽,粘罕有志都燕,为百年计,“因辽人宫阙于内城外筑四城,每城各三里,前后各一门,楼橹池堑,一如边城。……穿复道与内城通”。海陵定都,欲撤其城而止,故终金之世未毁。世宗之立,由于劝进,颇以省约为务,在位二十九年,始终以大定为年号,世称大定之治。即位之初,中都已宏丽,不欲扰民,故少所增建。元年(公元一一六一年)入中都,“诏凡宫殿张设,毋得增置”。三年又敕有司“宫中张设,毋得涂金”,有诏修辽东边堡,颇重守御政策,即位数年,与宋讲好,国内承平,土木之功渐举,重修灾后泰和神龙宴殿,六年幸大同华严寺,观故辽诸帝铜像,诏主僧谨视;有护古物之意。大定七年,建社稷坛;十四年,增建衍庆宫,图画功臣于左右庑,如宋制。十九年,建京城北离宫,宫始称大宁(后改寿宁,寿安),即明昌后之万宁宫,章宗李妃“妆台”所在。瑶光台、琼华岛始终为明清宫苑胜地,今日北京北海团城及琼华塔所在也。二十一年,复修会宁宫殿,以甓束其城。二十六年,曾自言“朕尝自思岂能无过,所患过而不改。……省朕之过,颇喜兴土木之工,自今不复作矣”。二十八年盛誉辽之仁政殿之不尚虚华,而能经久,叹曰:“今土木之工,灭裂尤甚,下则吏与工匠相结为奸,侵克工物;上则户工部官支钱,度材,唯务苛办;至有工役才华,随即欹漏者;……劳民费财,莫甚于此。自今体究,重抵以罪。”海陵专事虚华,急于营建,且辽宋劫后,匠师星散,金时构造之工已逊前代巨构甚远,世宗固已知之。
大定之后,唯章宗之世(公元一一九〇至一二〇八年),略有营造,大者如卢沟石桥,增修曲阜孔庙,重修大同善化寺佛像,及重修登封中岳庙等普遍修缮之活动。赵州小石桥至今仍存,亦为明昌原物。至于中都宫苑之间,章宗建置多为游幸娱乐之所。常幸南园玉泉山、香山。北苑万宁宫尤多增设。瑶光殿之作,后世称章宗李妃“妆台”。琼华阁和绛绡翠霄两殿,亦为大定后所增。“宸妃郑氏又尝见白石,爱而辇归,筑崖洞于芳华阁,用工二万,牛马七百”,贻内侍余琬以艮岳亡国之讽。章宗末季,南与宋战,北御元军,十年之间,边事愈频,承安之后,已非营建时代。卫绍王继位,政乱兵败,中都被围,“城中乏薪,拆绛绡殿,翠霄殿,琼华阁材分给四城”。距燕京城破之时(公元一二一五年)已不及三年,卫绍王废,宣宗立,中都危殆,金室乃仓皇南迁。都汴之后,修城葺库,一切从简,无所谓建设。及元代之朝,日臻隆盛,金之北方疆土尽失,复南下入宋,以图自存。迄于金亡,二十年间,中原中部重遭争夺,城邑多成戎烬之余,宋、辽、金三朝文物得以幸存至今者难矣。幸辽金素重佛法,寺院多有田产自给,易朝之际,虽遭兵燹,寺之大者,尚有局部恢复,而得后代之资助增建者。今日辽宁、河北、山西佛寺殿堂及浮图,每有辽金雄大原构渗于其中,已是我国建筑遗产重要之一部。
南宋之临安
靖康变作,二帝被掳,高宗即位于南京(应天府),改元建炎(公元一一二七年,适为金太宗天会五年),迄宋幼帝昺蹈海死(公元一二七九年),为时一世纪有半,是为南宋;后金之亡四十余年。
建炎三年,金兵愈逞,高宗驻跸杭州,以州治为行宫,下诏罪己,自无心于宫室之营建。且适当金人破徐州,焚扬州,宋虽改江宁为建康府,升杭州为临安府,固未遑定都。及金人再度进迫,高宗出走,如越州,奔明州,又航于海入温州。行迹无定,百司零乱。金兵亦追迹至杭州,破越州,屠潭州。游骑又至平江、常州、镇江焚掠,江南处处尚在破坏中,及韩世忠、岳飞挫金将乌珠于江中,绍兴二年,高宗始又如临安。时军事稍振,臣下颇有建议奠都建康以图恢复者。高宗犹豫,“命守臣具图经画建康行宫”,又“命漕臣即平江子城营治宫室”,而尤属意临安。绍兴五年还临安作太庙,挫岳飞北进之策,乃显然欲早定行宫,以苟宴安,绍兴八年,乃定都焉。
高宗诏曰:“……朕荷祖宗之休,克绍大统,夙夜危惧不常厥居,比者巡幸建康,抚绥淮甸既已……是故复还临安,内修政事,缮治甲兵以定基业。非厌霜露之苦而图宫室之安也……”实则绍兴元年,已诏守臣修内司百间,“二年九月,南门成,诏名行宫之门;三年诏梁汝嘉创廊庑于南门之内”,四年八月,知临安府,梁汝嘉奏明堂行礼,殿成。此即临安初创时之正殿,盖“凡上寿则曰‘紫宸殿’,朝贺则曰‘大庆殿’,宗祠则曰‘明堂殿’,策士则曰‘集英殿’,四殿皆即文德殿随事揭名也”。高宗自绍兴初年蓄意议和,受制于秦桧,坐失兵机,迄三十二年禅位于孝宗,自“以秦桧旧地作德寿宫,凿池引水,叠石作山”,优游其间,无非皆“图宫室之安”者,园苑建造之频,尤甚于其后诸帝。为太上皇时曾“甃石池以水银浮金凫鱼于上……指示曰水银正乏,此买之汪尚书家”。实不失当艮岳之裔。
南宋宫室制度,初创时因国耻未雪,诸多顾忌,未克任意施展,仅就州城府治兴葺重造,故云“皆从简省”。临安州治本为钱王宫,地址虽较他州宏敞,宋建之正殿,碍于时势,未曾侈大;及增垂拱,崇政“其修广仅如大郡之设厅”。《舆服志》云:“其实垂拱、崇政二殿,权更其号而已。殿为屋五间,十二架,修六丈,广八丈四尺。殿南檐屋三间,修一丈五尺,广亦如之。两朵殿各二间。东、西廊各二十间,南廊九间,其中为殿门,三间六架。”孝宗又以“殿后拥合七间为延和殿,其制尤卑,陛阶一段,小如常人所居”,其“上梁文云:听朝决事,兼汴都延和、崇政之名……”。崇政究与垂拱易名,抑与延和同为一殿,尚待考证。正殿宫阁无多,又随时异额,勉袭汴都旧名,尤显其隘窄。
及和议成,韦太后回銮,“宫中庆典复始”,禁城内外乃年年增建。“绍兴八年,作慈宁宫;绍兴十二年作太社太学;十三年筑圜丘,景灵宫及秘书省;十五年作内中神御殿(钦先孝思殿);十六年广太庙;十七年作玉津园、太一宫、万寿观……”禁中则营祥曦、福宁等殿及后苑堂阁。十八年至二十八年间,曾增筑皇城、外城及宫前丽正门御路,建执政府,筑两相第、太医殿、尚书六府等。高宗禅位后所辟别宫、园苑,及所赐府第、私园,亦多工巧靡丽,但建筑无宏大者。继后各朝所增造亭榭及便殿,或为习射、蹴鞠,或揽湖山之胜,多为宫廷宴游而作。偏安一隅之南宋首都,盖风雅有余,气魄不足,非复中原帝京之气象,建筑多水榭园亭之属,大殿无所增置,史志美其名曰“务简约,不尚华饰,以遵祖制”耳。
临安外城“包山距河,故南北长峙”。凡十三门,东壁有七门,西壁临湖有四门。其中涌金门为“北宋政和六年重建,颇极壮丽”。南北则仅各有一门:南即嘉会门,稍偏西与皇城丽正门引直;北曰“余杭”,亦曰“北关”。外另有水门五。全城“东沿河(钱塘江)西至山岗(凤凰山),自平陆至山岗,随其上下,以为宫殿”。形势乃不规则之山城。
“绍兴十八年,名皇城南门曰‘丽正’,北门曰‘和宁’,东苑曰‘东华’……皇城周回九里”,南面丽正“其门有三,皆金钉朱户,画栋雕甍,覆以铜瓦,镌镂龙凤飞骧之状,巍峨壮丽,光耀溢目。左右列百官侍立阁子,登闻鼓院,检院相对,悉皆红杈子,排列森然,门禁严甚”。外城之嘉会门,营建亦精,其“城楼绚彩,为诸门冠”。盖南门为御道,“至丽正门计九里三百二十步,皆潮沙填筑,其平如席,以便五辂往来”,过南郊,从此幸郊台也。
自大内北出和宁新路,井市最盛,“南北宝玉珍异、花果时新、海鲜奇品,悉集于此”,一若汴京时之东华门外,和宁门之重要亦乃临安河道及市区地位所使然。门“在仁孝登平坊巷之中。亦列三门,金碧辉映,与丽正同,门外列百僚侍班阁子……”其内因与宫中后殿密迩,故帝后臣僚率多出入于此。“皇后出宫,至祥曦殿,上升龙檐,出和宁门”。“皇帝御垂拱殿,提举等官奉迎诸书至和宁门,步导至垂拱殿,各取合进呈……”等。
皇城内之宫殿,随事给名,后代改额,不易悉考。前殿建于绍兴四年,行在所录谓之正衙,即文德殿,凡上寿朝贺宗祠策士皆御此殿,故或称紫宸、大庆、明堂、集英。绍兴十二年,增建垂拱“以内诸司地为之”。“殿后有拥舍,孝宗改为别殿,是为延和便殿”。东部丽正门内为东宫。建炎初,“孝宗初育宫中,只造书院于宫门,曰内资善堂……迨为太子……止建厅堂并诸官属从屋……光宗升储,建太子宫门。淳熙二年(公元一一七五年)创射圃为游艺之所。度宗时(几十年后)更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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