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我们怎样读书
[book_author]范寿康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103651
[book_dec]本书是范寿康1927年任春晖中学校长时主编的。早期的春晖中学,曾荟萃了一大批名师硕儒,如李叔同、夏丏尊、朱自清、朱光潜、丰子恺等先后在此执教,有“北南开,南春晖”的美誉。在课外读物泛滥的今天,民国最著名的中学——春晖中学编辑的课外读物是怎样的?令人好奇。在书中,几十位如雷贯耳的文化大家躬身为中学生讲述读书与思考的门径。他们娓娓而谈,使读者在平和、风趣、谨严的谈话中找到读书的真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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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序
民国十六年秋,余应春晖中学之聘,主持校务。春晖中学位白马湖上,山明水秀,风光清幽,环境最宜教学;而诸同学亦多知自爱,勤于攻读,无时下轻浮之习,私心窃引为乐事。
课余之暇,诸同学往往以学习各科究应如何入手以及课外究应参阅何种书籍等问题求余解答,余乃深感中等学生参考用书之需要与缺乏。与诸同事商,拟共编中学课外参考用书一套,以应诸同学及我国一般中等学生之需求。只以能力薄弱,事务繁忙,于今三载,仅成是册。
是书编辑之际,搜罗各方材料达五十余万言,后以分量过多,再三割爱,乃缩至三分之一左右。书中关于中学必修各科目学习之目的与方法,以各原作者俱系各科专门人士,所论至为详备,故不更参己见。而编印之时,以未克尽悉原作者通信地址,事前不遑征求同意,尤深抱歉。惟自信是书之出,于我国一般中等学生实有相当之贡献,想亦为诸作者所深许也。
民国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 编者识
[book_title]第一编 为学的目的与方法
为学与做人
梁启超
诸君!问诸君:“为什么进学校?”我想人人都会众口一词的答道:“为的是求学问。”再问:“你为什么要求学问?”“你想学些什么?”恐怕各人的答案就很不相同,或者竟自答不出来了。诸君啊!我请替你们总答一句罢:“为的是学做人。”你在学校里头学的什么数学、几何、物理、化学、生理、心理、历史、地理、国文、英语,乃至什么哲学、文学、科学、政治、法律、经济、教育、农业、工业、商业等等,不过是做人所需要的一种手段,不能说专靠这些便达到做人的目的。任凭你把这些件件学得精通,你能够成个人不能成个人,还是别个问题。
人类心理,有知、情、意三部分。这三部分圆满发达的状态,我们先哲名之为“三达德”。智、仁、勇,为什么叫“达德”呢?因为这三件事是人类普通道德的标准,总要三件具备才能成为一个人。三件的完成状态怎么样呢?孔子说:“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所以教育应分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现在讲的智育、德育、体育,不对;德育范围太笼统,体育太狭隘。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忧,意育要教到人不惧;教育家教学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我们自动的自己教育自己,也应该以这三件为究竟。
怎么样才能不惑呢?最要紧是养成我们的判断力。想要养成判断力,第一步,最少须有相当的常识;进一步,对我自己要做的事须有专门知识;再进一步,还要有遇事能断的智慧。假如一个人连常识都没有,听见打雷,说是雷公发威;看见月蚀,说是虾蟆贪嘴;那么,一定闹到什么事都没有主意,碰着一点疑难问题,就靠求神问卜看相算命去解决,真所谓“大惑不解”,成了最可怜的人了。学校里小学中学所教,就是要人有了许多基本的常识,免得凡事都暗中摸索。但仅仅有这点常识还不够。我们做人,总要各有一件专门职业。这门职业,也并不是我一人破天荒去做,从前已经许多人做过,他们积了无数经验,发见出好些原理原则,这就是专门学识。我打算做这项职业,就应该有这项专门学识,例如我想做农吗?怎样的改良土壤,怎样的改良种子,怎样的防御水旱病虫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它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做工、做商等等,都各有它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想做财政家吗?何种租税可以生出何样结果,何种公债可以生出何样结果等等,都是前人经验有得成为学识的,我们有了这种学识,应用它来处置这些事,自然会不惑,反是则惑了。教育家、军事家等等,都各各有它的专门学识,也是如此。我们在高等以上学校所求的知识,就是这一类。但专靠这种常识和学识就够吗?还不能。宇宙和人生是活的不是呆的,我们每日所碰见的事理是复杂的、变化的,不是单纯的、印板的;倘若我们只是学过这一件,才懂这一件,那么,碰着一件没有学过的事来到眼前,便手忙脚乱了。所以还要养成总体的智慧,才能得有根本的判断力。这种总体的智慧,如何才能养成呢?第一件,要把我们向来粗浮的脑筋,着实磨练它,叫它变成细密而且踏实,那么,无论遇着如何繁难的事,我们都可以彻头彻尾想清楚它的条理,自然不至于惑了。第二件,要把我们向来昏浊的脑筋,着实将养它,叫它变成清明,那么,一件事理到跟前,我才能很从容很莹澈的去判断它,自然不至于惑了。以上所说常识学识和总体的智慧,都是智育的要件,目的是教人做到知者不惑。
怎么样才能不忧呢?为什么仁者便会不忧呢?想明白这个道理,先要知道中国先哲的人生观是怎么样?“仁”之一字,儒家人生观的全体大用都包在里头。“仁”到底是什么?很难用言语来说明,勉强下个解释,可以说是,“普遍人格之实现”。孔子说:“仁者人也,”意思说是人格,完成就叫做“仁”。但我们要知道,人格不是单独一个人可以表现的,要从人和人的关系上看出来。所以“仁”字从二人,郑康成解它做“相人偶”。总而言之,要彼我交感互发,成为一体,然后我的人格才能实现。所以我们若不讲“人格主义”,那便无话可说,讲到这个主义,当然归宿到普遍人格。换句话说,宇宙即是人生,人生即是宇宙,我的人格,和宇宙无二无别,体验得这个道理,就叫做“仁者”。然则这种仁者为什么就会不忧呢?大凡忧之所从来,不外两端:一曰忧成败,二曰忧得失。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就不会忧成败,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远不会圆满的,所以《易经》六十四卦,始“乾”而终“未济”,正为在这永远不圆满的宇宙中,才永远容得我们创造进化,我们所做的事,不过在宇宙进化几万万里的长途中,往前挪一寸、两寸,哪里配说成功呢?然则不做怎么样呢?不做便连这一寸、两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真失败了!“仁者”看透这种道理,信得过只有不做事才算失败,凡做事便不会失败。所以《易经》说:“君子以自强不息。”换一方面来看,他们又信得过凡事不会成功的,几万万里路挪了一两寸,算成功吗?所以《论语》说:“知其不可而为之。”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成败可忧呢?再者我们得着“仁”的人生观,便不会忧得失。为什么呢?因为认定这件东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连人格都不是单独存在,不能明确的画出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则那里有东西可以为我所得?既已没有东西为我所得,当然也没有东西为我所失,我只是为学问而学问,为劳动而劳动,并不是拿学问、劳动等等做手段来达某种目的,可以为我们“所得”的。所以老子说:“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你想,有这种人生观的人,还有什么得失可忧呢?总而言之,有了这种人生观,自然会觉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自然会“无入而不自得”。他的生活,纯然是趣味化、艺术化,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目的教人做到仁者不忧。
怎么样才能不惧呢?有了不惑不忧功夫,惧当然会减少许多了。但这是属于意志方面的事,一个人若是意志力薄弱,便有很丰富的知识,临时也会用不着;便有很优美的情操,临时也会变了卦。然则意志怎么才能坚强呢?第一件须要心地光明,孟子说:“浩然之气,至大至刚,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又说:“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遄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俗语说得好:“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一个人要保持勇气,须要从一切行为可以公开做起,这是第一著。第二件要不为劣等欲望之所牵制,《论语》说:“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子曰:‘枨也欲,焉得刚?’”被物质上无聊的嗜欲东拉西扯,那么,百炼钢也会变为绕指柔了。总之一个人的意志,由刚强变为薄弱极易,由薄弱返到刚强极难。一个人有了意志薄弱的毛病,这个人可就完了,自己作不起自己的主,还有什么事可做,受别人压制,做别人奴隶,自己只要肯奋斗,终须能恢复自由,自己的意志做了自己情欲的奴隶,那么,真是万劫沉沦,永无恢复自由的余地,终身畏首畏尾,成了个可怜人了。孔子说:“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我老实告诉诸君说罢,做人不做到如此,决不会成一个人。但做到如此真是不容易,非时时刻刻做磨练意志的功夫不可;意志磨练得到家,自然是看着自己应做的事,一点不迟疑,扛起来便做,“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才算顶天立地做一世人,绝不会有藏头躲尾左支右绌的丑态。这便是意育的目的,要教人做到勇者不惧。
我们拿这三件事作做人的标准,请诸君想想!我自己现时做到哪一件;哪一件稍为有一点把握;倘若连一件都不能做到,连一点把握都没有,嗳哟!那可真危险了。你将来做人恐怕就做不成。讲到学校里的教育吗?第二层的情育第三层的意育,可以说完全没有,剩下的只有第一层的智育。就算智育罢,又只有所谓常识和学识。至于我所讲的总体智慧靠来养成根本判断力的,却是一点儿没有。这种“贩卖知识杂货店”的教育,他把前途想下去,真令人不寒而栗!现在这种教育,一时又改革不来;我们可爱的青年,除了他更没有可以受教育的地方。诸君啊!你到底还要做人不要?你要知道危险呀!非你自己抖擞精神想方法自救,没有人能救你呀!
诸君啊!你千万别要以为得些断片的知识就算是有学问呀!我老实不客气告诉你罢,你如果做成一个人,知识自然是越多越好;你如果做不成一个人,知识却是越多越坏。你不信吗?试想想全国人所唾骂的卖国贼某人某人,是有知识的呀?还是没有知识的呢?试想想全国人所痛恨的官僚政客专门助军阀作恶鱼肉良民的人,是有知识的呀?还是没有知识的呢?诸君须知道啊!这些人当十几年前在学校的时代,意气横厉,天真烂漫,何尝不和诸君一样,为什么就会堕落到这样田地呀?屈原说的,“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岂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天下最伤心的事,莫过于看着一群好好的青年,一步一步的往坏路上走。诸君猛醒啊!现在你所厌所恨的人,就是你前车之鉴了。
诸君啊!你现在怀疑吗?沉闷吗?悲哀痛苦吗?觉得外边的压迫你不能抵抗吗?我告诉你,你怀疑和沉闷,便是你因不知才会惑;你悲哀痛苦,便是你因不仁才会忧;你觉得你不能抵抗外界的压迫,便是你因不勇才有惧;这都是你的知、情、意未经过修养磨练,所以还未成个人。我盼望你有痛切的自觉啊!有了自觉,自然会自动,那么,学校之外,当然有许多学问,读一卷经,翻一部史,到处都可以发现诸君的良师呀!
诸君啊!醒醒罢,养足你的根本知识,体验出你的人格人生观,保护好你的自由意志,你成人不成人,就看这几年哩。
(《学灯》)
为什么要学,怎样学
陈东原
一 学之意义
学之一事,与生俱来;生即须学,学即为生。这茫茫宇宙里,人不过是一种极柔弱的生物,非特一滴镪水,一口毒气,可以毁坏他的生命;而又是极微小的。在望远镜可以见及之处,天文家告诉我们说,还有许许多多的世界我们没有见着。然即在此可见及的世界里,天河不过一很小的碎片,在这个碎片里,太阳系不过一个无穷小的微点,而我们地球乃为这微点里的一个小到非在显微镜下不能看得着的点子。在这极微渺的小点子上,有一些不洁的炭和水,生一种复杂的构造,还夹杂些物理和化学的性质的组成,那就是我们的人了——不是什么人,不过是些碳气和水结成的小翳,因为他在这极微渺的点子上爬来爬去爬了几年,还要再分解构成他的原质去的……朋友们!人只是这样柔弱、微渺的不是吗?
不是的!不是的!人决不是柔弱、微渺的生物!他之高贵,超乎宇宙;他之权力,胜于自然;他决不是柔弱、微渺的生物!因为他有思想,他知道他生命之有限,他知道努力攫他的权力以战胜自然!你不看吗?他已造成这样辉煌的世界,他已铸成这样灿烂的历史,他已打开自然界的书本,他已唱文学艺术的歌声了!他有希望,希望创造永增无已的幸福与快乐。然而是谁使如此的呢?何以如此的呢?朋友!我们不能不说这是“学”——“学的功勋!”
人类没有学,人类不可以生存;人类没有学,人类也无须乎生存!——一个永不进化的,荒榛单调的世界,生存在其上有什么乐趣?所以我说:“生即须学,学即为生!”
“学生”这一个名词,就广义的解释,凡生者都应学,就是凡生者都是学生;然狭义的言之,只为那青年在预储能力以为将来一生应用的人所专有。既然如此,那末所谓“学生”的,更应如何去为学,不是一件极重要的问题吗?
学生专心为学,那是社会与人类极希望的一件事;所以全社会的人中,有一部分单称为教育家的,被社会上敦请去指导青年学生之为学。但青年学生究竟怎样去为学,这不能不要自己有一种精密的见解、真挚的信念了,否则仅恃他人之指使,何尝可收加倍之功呢?
因为要使同学诸君对于为学有一种精密的见解与真挚的信念,我这篇文章遂产生了;但我所论的极浅,或者只配作同学诸君什一的贡献,或者还不配。
二 自学教育与他学教育
每人都有两种教育:一种是得之于自己的教育,一种是受诸他人的教育。为便利起见,我们称前一种为“自学”(Self-education),那末后一种可称之为“他学”了(这不过是根据相对之理而杜撰的名词,不关紧要)。然而以所有实际的经验及前人之论究看起,都说自学教育更为重要。洛克氏(Locke)说:
没有谁于学问有所深到,或为科学名家,是仅由一位教师训练教诱而成的。(Nobody ever went for in knowledge,or become eminent in any of the Sciences,by the discipline and restraint of a master.)
我们晓得有许许多多的名人,当他们初入学校时,不是一个好学生,而到后来却会有好的结果。如威灵吞、拿破仑、牛顿、林肯都是这一类人,这不是他们自学的功能吗?
今日我国在学术界上有名望的刘伯明先生,据人说,幼时也是个Dull boy,在金陵入学时,曾以不能升级而辍学。在家精研汉文者有日,复入学校,各科的进步,遂不似从前了。后来到底以高材生卒业。卒业后,在日本什么教会学校当教习;不甘自止,因青年会之力,得某外人之资助,而赴美留学。到美之后,遂俨然一Wonderful的学生了。故卒有今日之成就!刘先生非不聪慧,惟其智慧之发达较迟耳;然智慧之发达,仅恃教师之诱导,可以的吗?
在事实上,有件很显明的事,就是我们用自己脑力去噙来的学问,比用耳去听来的不易忘记。所以我们倘对于学问不自己去真下一番苦功,纵说是有了结果,那果子也不是成熟的。立雷(Lilly)尝说:
天性不近,工作无用;不去学习,天性何益?(If Nature plays not her part,in vain is Labor;yet if study be not employed;in vain is Nature.)
——所以这自学教育,是我们做学问的人,最应注意而最应实行的。
三 专心与务外
自学之重要,已如上述;然自学尚有一根本的基础,就是专心。不能专心的,绝得不着自学的效果。如何专心,当在下节述之,本节所论,是怎样就是专心,怎样就不是专心。
专心与务外是两个相对的名词,要想专心,就非要屏除一切外务不可。但在读书时,究竟什么事是外务,什么事不是外务,也难有确定的界说。
“五四”以来,学生都以服务社会为本分。奈端之定律曰:“静止物体,非受力之作用,不能运动;运动物体,非受力之作用,不能改其速度与方向。”恒静的中国学生之天性——就最大多数言——受“五四”那一次力之作用之后,遂不住地运动起来,而一发不易制止了。很有些省份,受了这种影响,教育效率,因而顿减,这种弊害,读者想久有所见,也无容再说了。故我们觉得社会服务固然应当;但过度了,却是外务,足为读书之障碍。
人之精神,对于其事实,自然有一种重心的倾向。我们很可以拿这种重心力倾向之正确与否,决定他对于他的事业专心不专心。譬如农人精神之重心力,应在农事;商人精神之重心力,应在商务;新闻家精神之重心力,应在新闻;学生精神之重心力,应在为学。无论哪一种人,除其重心力应在本分的事业上外,其余自然也有种种人生事务,分劳其精神。然这各种事倘都不足分其重心力,都不能作为外务。反之,若农人精神之重心力,不在农事而在别种事上,便是外务;商人精神之重心力,不在商务而在别种事上,便是外务;学生精神之重心力,不在为学而在别种事上,也便是外务;因此可得一结论:“凡精神之重心力,倘离其专门事业而移到无论什么事上去了,那些事都是外务!”
何谓外务,既得解说,则学生无论干什么事,做什么运动——无论是学校的、社会的、国家的、文化上的——只要他精神之重心力尚能在为学上,都不是务外。假若学生抛开了书本,终年不上课,而从事于所谓社会活动,他再说得有理些,我们恐终不能承认他不是外务吧?“舍己之田而芸人之田”,古人所最不许,这也就是我们为学最紧要的关头了。
四 读书的习惯与研究的方法
专心不过是平日修养之一法。大概人的精神,终不免有所黏着,既能专心为学,其习惯自可养成了。但养成读书的习惯,第一,要领略着了书中的兴趣,既然领略着兴趣了,自然日日离不了它。譬如惯阅报的人,每天到一定时候,即想看报,并且倘另换一种报纸,都不满意。于此,可见我们知识欲若与食欲一样有胃的作用了。那书籍报章定规是滋养品与食料。一天没有这种食料,它——知识之胃——就会恐慌的。
实在说来,我们知识欲的要求,的确与食欲一样。因为我们所谓兴趣,也完全发生于满足其要求之后。那感知识饥荒的学生,你问他兴趣如何,他一定是回答不出的。
再揆诸人类爱好新奇的心理,知识欲更比食欲易生兴趣,我们吃东西,总愿其有新奇的食品;但我们对于知识,凡今天所求得的,只要非昨天脑中所固有,便都是新知识。那么,只要肯去勤求,便不住有新奇的应运而来,我的兴趣,岂不更易发生吗?倘得了这一种理由,领略到了这一种兴趣,我们的好习惯,便易养成了。
对于书籍,要有一种求得的兴趣,固然是了;但更要有一种研究的方法,研究的方法,我以为可分作五步:
第一步预备。当我们未去翻读那一本书之先,应有一种预备。将那本书中所要讲的,想像一过,不论所想像的与书中对不对,经过一层想像,便容易发生映像。这就与画图画的先打轮廓一样。
第二步吸收。预备既好,翻看书本从事吸收。这时要将所论的大体概括起来,一齐吸收到眼底。所用的精神,要像蜜蜂在花蕊上吸蜜一样;并且还要注意规则与条理。
第三步疑辨。既吸收了,对于所得要设疑辨难。辨清楚重要不重要,正确不正确,那重要而正确的便将他记录下来。
第四步记录。记录(Take Notes)不一定记录在纸上,有只须印证在脑子里的。然记录原所以帮助记忆,故很有益。不过那一种受用的学问,不但徒望其记得,还以能完全领会而实行为是。朱晦庵说得好:
看书不可仅过目而止,必时复玩味,庶几忽然感悟,得到义理与践履处融会,乃为自得。
即指受用的学问说。
第五步运用。学得之后,当求所以运用。运用就是一种复证。或以其所学为朋友谈说,或用文字系统地写出,这都是运用之妙法。待运用之后,所学才真是他的了。
五 集中注意力
当读一课书或研究一件学问时,最要的使我们的注意力集中,要将所有的情绪思维,一齐舍却,而专注到我们所研究之对象上。
譬如认一个字时,定有许多非我们所要的感觉来感触我们。字旁有别的字,一面书上有别种印痕,街上的车声,阳光的反映,隔座的喧声,衣襟的压迫,壁上时计的秒声,这种感触,莫不足以分我们的注意力。每一种感触,皆足使我们分一次心去设想。如欲将所研究的对象,完全吞食到脑里去,没有一种集中的注意力,便不易了。
心理学家说,没有哪一种影像可以在人脑里延长至一分钟,这话很是。普通事实,当我们闭目凝想时,任何现象,倘不加以裁制,则所想之对象,是刻不留停的迁变。一会这里,一会那里,就同影戏一般。譬如想一位朋友,想到他的神情,忽又想到他的笑貌,忽又想到他某一天和我玩公园,忽又想到那天公园里遇见一个服装很奇怪的人,那个人说的那奇怪的话……不住地想,以为还是那位朋友,其实何尝专想那个朋友呢?这虽是心理上自然的变迁现象,但我们于对象之某一部分,倘能加以制裁,使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则凝想时间当可延长些。
我们安心吸收学问除屏却一切外来的感触外,这集中注意力,实最重要。此等现象,可将所注意的对象作一圆以表之,所有外来感触,俱放在圆周之上,惟我们独一的对象,作为圆心。这样的注意下去,保守得这个圆心,可延长到自己所欲延长到的时限。
注意力之大小,关系我们智力的强弱,所谓天才,不过他的智慧于耐用一层有无限能力罢了。举世闻名之爱迭生,我们莫不惊服其发明之富,但他的吸收学问之力,据说,往往数日废寝忘餐都不觉得疲饿哩!
但我们倘不善用我们的脑力,即有天赋的好的精神,恐亦难收善果的。
六 休息与运动
求学固然要努力,休息运动也是一样的重要。“健强的精神须寓在健强的身体之中”,我们为学问而伤害了身体,学成也不得用呀!况脑力终有限,若一味伏案不起,几点钟的坐下去,最后必觉得脑昏眼花,看书也看不进的。心理学家谓人类的脑,不能一直运用过三刻钟,此理极是。故读书用心要有适量的休息,休息时又应完全将所事忘却。
有一种变换脑力之休息,那是极可施行的了,譬如上一点钟读英文,下一点钟习数学,因为对象不同,所用之脑的部位遂不同,此一部运用,那一部便可休息了。
但用心读书,是一件很累人的事;坐在桌前,背往往要前倚,眼往往要下视;于是眼的筋肉与胸的肌肤,最易疲倦。故无论如何,非得有适量的休息与运动不可。
运动方法,有个人的与团体的两种。均有专书讨论,不重述了。但我亦要略说几句:我们为本身的锻炼起见,只习行个人的运动也就够了;然若欲多有些兴趣,团体运动也是很重要的。Games不但有益于人的健康,且可以辅助人的道德,如何与游伴联络,如何使自己态度好,如何养成谦让互助的性习,Games都可以教我们。
如今再说到休息,不用说,睡眠是最重要的休息了。我们不都是爱迭生,怎能人人都时忘寝食呢?八小时睡眠,是最普通的限度,不宜过之或不及。平日每人能至迟晚间十点半就寝,早间六点半起床,便很好了。但就寝前十分钟内,不宜用脑,最好唱歌以娱之。
吾人倘不能于夜间睡足,则次日精神一定不继,反不能用心为学,则昨夜虽然做了些事,比较起来,恐还不偿次日所失的。
我们倘能适量的读书,纵是用心了,往往尚不自知其用心,如此才好。倘我们为学时,常自觉自己是非常用心的人,则其精神,一定受累了。故就这层说,中和最难。
七 学问与经验
我们常讲的“学识”两个字,原来有很大的区别。大概自学问上得来的为“学”,自经验上得来的为“识”。但我们青年学生所要得的,二者实同其重要。故略论一论“学问与经验”。
经验虽重要,我们不能举人世间的事一一去尝试,以获得我们经验。故弗兰格林说:
经验是一个宝贵的学校,但愚人除此外无他学。(Experience keeps a dear school,but fools will learn in no other.——Franklin.)
倘件件事都必待我们尝试,才为经验,那我们的损失,一定不少了。而且世变无常,我们即经验一生,也经验不了呀!所以我们要思,所以我们在学的时候,贵学得运用智慧的门径。
有人说,学问不过是成堆的无用的砖瓦,必待聪慧的匠人来,才能建立完美的房屋。如果此言是实,则那最苦的人,一定是那不会选择材料的匠人了。但最难做的,就是在学时看着似乎很无用的,而后来竟非常有价值,这又怎样办呢?
Sir Josbua Fitch说:“当我回顾我之生命时,想到过去学校的生活。我很知道当时我所学的,没有哪一条历史上的事实,哪一条数学上的公式,哪一条文法上的界说,哪一节愉美的诗句,哪一个科学中的真理,后来不重重复复地来到我最想不到的途中,并且证明他的用处是大于我所能够相信的。它帮助我阅书懂得更清楚些,帮助我了解绕着我的历史更明白些,又帮助我对于生活的观念更大而更有味些。”于此,可见我们所读的书,在当时不见得能够预料出它将来的用处。严格地说,实际也无需我们预料出的。
但是于我们所学,不能不了解其真价。于是我们不能不有很好的眼光。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要用主观的嗜好去得来,要用客观的眼光去批评,要用我们所认为是的真理,单纯而挚爱地去信他。像研究中国汉学,更要有一副卓绝的眼光才行!
八 目的与兴趣
本文已快到终结的时候了,我尚欲将目的与兴趣提出说一说:
目的是无论做什么事所不可少的,尤其是读书。没有目的地读书,我们不免是盲从,若是盲从,那“惰性撒旦”就要来了。因为我们站立在浩渺无边的海洋之前,没有固定的方针,我们是不敢渡涉的呀!
求学的目的,当然以人生为主。所谓人生,断不是仅就低能的物质之便利。倘青年为学,一是以物质生活为目的,则那些艰苦的发明家,又何自而来呢?这样,非特学术界不得进步,即学者自身,也没丝毫价值了。
你看那些艰苦的发明家,虽然没有诗歌的颂扬,虽然没有金石的传载甚至于他们的名姓都湮没不闻了,但他们的事业和精神,实永存于世间而不朽。他们也未尝为此不朽的精神而发明,他们不过有爱真理的心促之使然罢了。故当时虽然没有什么利益,于后世他晓得是有利益的,于自己虽没有什么利益,于世界他晓得是很有利益的;这就是他发明家目的所在,兴趣所在。我们为学之最高的目的与兴趣,也就是如此了。
但我们倘不能个个做发明家,我们也不要灰心。力量有强弱,利益有大小,在可能的范围内,定可收我们的效果的。
聪明的学生,灵敏有智慧的青年,倘没有目的,不愿勤苦,或因其没有目的而不知爱惜其身体,则其结果,往往无所成就,这是最可太息的。哥德尝谓这种青年,“像娇好的植物,开了双朵的花,但没有种子”。这样倒反不如那稍鲁钝一点子的青年。他能有确切的志愿,光明的目的,能注意他身体的健康,求学的勤勉,于社会于自己,皆有希望的人了!
至于生计,自然是应该注意的,但不是为生计才去学,实在是因学而后有生计。
求学不能不有兴趣,然其每日所得,即是兴趣;实施运用,即是兴趣。“学校”这两个字,在原文有“休息”与“愉乐”二意;以中国古意推之,也含“乐育”之意。故昔人俗语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咏,此虽穷酸者自慰之词,实亦含几分道理。我们只存一个“为学则乐”的心,便容易办了。
但在我们的生命中,不能不有日日的希望,日日的快活,日日的美丽,因为我们是最高尚而伟大的!
(《学生杂志》)
本文主要参考书:
1.Kitson:How to use your mind.
2.Warner:The study of child.
3.Lord Avedery:Self-Education;in Specimens of modern English Prose ,pp.24-40.
治学的方法与材料
胡适
现在有许多人说:治学问全靠有方法;方法最重要,材料却不很重要。有了精密的方法,什么材料都可以有好成绩。粪同溺可以作科学的分析,《西游记》同《封神演义》可以作科学的研究。
这话固然不错。同样的材料,无方法便没有成绩,好方法便有好成绩。例如我家里的电话坏了,我箱子里尽管有大学文凭,架子上尽管有经史百家,也只好束手无法,只好到隔壁人家去借电话,请电话公司派匠人来修理。匠人来了,他并没有高深学问,从没有梦见大学讲堂是什么样子。但他学了修理电话的方法,一动手便知道毛病在何处,再动手便修理好了。我们有博士头衔的人只好站在旁边赞叹感谢。
但我们却不可不知道这上面的说法只有片面的真理。同样的材料,方法不同,成绩也就不同;但同样的方法,用在不同的材料上,成绩也就绝大的不同。这个道理本很平常,但现在想做学问的青年人似乎不大了解这个极平常而又十分要紧的道理,所以我觉得这个问题有郑重讨论的必要。
科学的方法,说来其实很简单,只不过“尊重事实”、“尊重证据”。在应用上,科学的方法只不过“大胆的假设,小心的求证”。
在历史上,西洋这三百年的自然科学都是这种方法的成绩;中国这三百年的朴学也都是这种方法的结果。顾炎武、阎若璩的方法,葛利略(Galileo)、牛敦(Newton)的方法,是一样的:他们都能把他们的学说建筑在证据之上。戴震、钱大昕的方法,同达尔文(Darwin)、柏司德(Pasteur)的方法,也是一样的:他们都能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参见《胡适文存》卷二,“清代学者的治学方法”,页二〇五-二四六)。
中国这三百年的朴学,成立于顾炎武、阎若璩:顾炎武的导师是陈第,阎若璩的先锋是梅鷟。陈第作《毛诗古音考》(一六〇一-一六〇六),注重证据;每个古音有“本证”,有“旁证”;本证是《毛诗》中的证据,旁证是引别种古书来证《毛诗》。如他考“服”字,古音“逼”,共举了本证十四条,旁证十条。顾炎武的《诗本音》同《唐韵正》都用同样的方法。《诗本音》于“服”字下举了三十二条证据,《唐韵正》于“服”下举了一百六十二条证据。
梅鷟是明正德癸酉(一五一三年)举人,著有《古文尚书考异》,处处用证据来证明《伪古文尚书》的娘家。这个方法到了阎若璩的手里,运用更精熟了,搜罗也更丰富了;遂成为《尚书古文疏证》,遂定了伪古文的铁案。有人问阎氏的考证学方法的指要,他回答道:不越乎“以虚证实,以实证虚”而已。他举孔子适周之年作例。旧说孔子适周共有四种不同的说法:
(1)昭公七年(《水经注》)
(2)昭公二十年(《史记•孔子世家》)
(3)昭公二十四年(《史记•索隐》)
(4)定公九年(《庄子》)
阎氏根据《曾子问》里说,孔子从老聃助葬恰遇日食一条,用算法推得昭公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食,故断定孔子适周在此年(《尚书古文疏证》卷八,第一百二十条)。
这都是很精密的科学方法。所以“亭林百诗之风”造成了三百年的朴学。这三百年的成绩有声韵学、训诂学、校勘学、考证学、金石学、史学,其中最精的部分都可以称为“科学的”;其间几个最有成绩的人,如钱大昕、戴震、崔述、王念孙、王引之、严可均,都可以称为科学的学者。我们回顾这三百年的中国学术,自然不能不对这班大师表示极大的敬意。
然而从梅鷟的《古文尚书考异》到顾颉刚的《古史辨》,从陈第的《毛诗古音考》到章炳麟的《文始》,方法虽是科学的,材料却始终是文字的。科学的方法居然能使故纸堆里大放光明,然而故纸的材料终究限了死科学的方法,故这三百年的学术也只不过文字的学术,三百年的光明也只不过故纸堆的火焰而已!
我们试回头看看西洋学术的历史。
当梅鷟的《古文尚书考异》成书之日,正哥白尼(Copernicus)的天文革命大著出世(一五四三年)之时。当陈第的《毛诗古音考》成书的第三年(一六〇三年),荷兰国里有三个磨镜工匠同时发明了望远镜。再过一年(一六〇九年)意大利的葛利略(Galileo)也造出了一座望远镜。他逐渐改良,一年之中,他的镜子便成了欧洲最精的望远镜。他用这镜子发见了木星的卫星、太阳的黑子、金星的光态、月球上的山谷。
葛利略的时代,简单的显微镜早已出世了。但望远镜发明之后,复合的显微镜也跟着出来。葛利略死(一六四二年)后二三十年,荷兰有一位磨镜的,名叫李文厚(Leewuenhoek),天天用他自己做的显微镜看细微的东西。什么东西他都拿出来看看,于是他在檐溜水里发见了微生物,鼻涕里和痰唾里也发见了微生物,阴沟臭水里也发见了微生物。微菌学从此开始了。这个时候(一六七五年)正是顾炎武的《音学五书》成书的时候,阎若璩的《古文尚书疏证》还在著作之中。
从望远镜发见新天象(一六〇九年),到显微镜发见微菌(一六七五年),这五六十年之间,欧洲的科学文明的创造者都出来了。试看下表:
我们看了这一段比较年表,便可以知道中国近世学术和西洋近世学术的划分,都在这几十年中定局了。在中国方面,除了宋应星的《天工开物》一部奇书之外,都只是一些纸上的学问;从八股到古音的考证固然是一大进步,然而终久还是纸上的功夫。西洋学术在这几十年中便已走上了自然科学的大路了。顾炎武、阎若璩规定了中国三百年的学术的局面;葛利略、解白勒、波尔、牛敦规定了西洋三百年的学术的局面。
他们的方法是相同的,不过他们的材料完全不同。顾氏阎氏的材料全是文字的,葛利略一班人的材料全是实物的。文学的材料有限,钻来钻去,总不出这故纸堆的范围;故三百年的中国学术的最大成绩不过是两大部《皇清经解》而已。实物的材料无穷,故用望远镜观天象,而至今还有无穷的天体不曾窥见;用显微镜看微菌,而至今还有无数的微菌不曾寻出。但大行星已添了两座。恒星之数已添到一万万之外了!前几天报上说,有人正在积极实验同火星通信了。我们已知道许多病菌,并且已知道预防的方法了。宇宙之大,三百年中已增加了几十万万倍了;平均的人寿也延长了二十年了。
然而我们的学术界还在烂纸堆里翻我们的筋斗!
不但材料规定了学术的范围,材料并且可以大大地影响方法的本身。文字的材料是死的,故考证学只能跟着材料走,虽然不能不搜求材料,却不能捏造材料。从文字的校勘以至历史的考据,都只能尊重证据,却不能创造证据。
自然科学的材料便不限于搜求现成的材料;还可以创造新的证据。实验的方法便是创造的方法,平常的水不会分解成氢气、氧气;但我们用人工把水分解成氢气和氧气,以证实水是氢气和氧气合成的。这便是创造不常有的情境,这便是创造新证据。
纸上的材料只能产生考据的方法;考据的方法只是被动地运用材料。自然科学的材料都可以产生实验的方法;实验便不受现成材料的拘束,可以随意创造平常不可得见的情境,逼拶出新结果来。考证家若没有证据,便无从做考证;史家若没有史料,便没有历史。自然科学家便不然。肉眼看不见的,他可以用望远镜,可以用显微镜。生长在野外的,他可以叫他生长在花房里;生长在夏天的,他可以叫他生长在冬天。原来在身上的,他可移种在兔身上狗身上。毕生难遇的,他可以叫他天天出现在眼前;太大了的,他可以缩小;整个的,他可以细细分析;复杂的,他可以化为简单;太少了的,他可以用人工培植增加。
故材料的不同可以使方法本身发生很重要的变化。实验的方法也只是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然而因为材料的性质,实验的科学家便不用坐待证据的出现,也不仅仅寻求证据,他可以根据假设的理论,造出种种条件,把证据逼出来。故实验的方法只是可以自由产生材料的考证方法。
葛利略二十多岁时在本地的高塔上抛下几种重量不同的物件,看它们同时落地,证明了物体下坠的速率并不依重量为比例,打倒了几千年的谬说。这便是用实验的方法去求证据。他又做了一块板,长十二个爱儿(每个爱儿长约四英尺),板上挖一条阔一寸的槽。他把板的一头垫高,用一个铜球在槽里滚下去,他先记球滚到底的时间,次记球滚到全板四分之一的时间。他证明第一个四分之一的速度最慢,需要全板时间的一半,越滚下去,速度越快。距离的相比等于时间的平方的相比。葛利略这个试验总做了几百次,他试过种种不同的距离,种种不同的斜度,然后断定物体下坠的定律。这便是创造材料,创造证据。平常我们所见物体下坠,一瞬便过了,既没有测量的机会,更没有比较种种距离和种种斜度的机会。葛氏的试验便是用人力造出种种可以测量,可以比较的机会。这便是新力学的基础。
哈维研究血的循环,也是用实验的方法。哈维曾说:我学解剖学同教授解剖学,都不是从书本子来的,是从实际解剖来的;不是从哲学家的学说上来的,是从自然界的条理上来的(他的《血液运行》自序)。
哈维用下等活动物来做实验,观察心房的跳动和血的流行。古人只解剖死动物的动脉,不知死动物的动脉管是空的;哈维试验活动物,故能发见古人所不见的真理。他死后四年(一六六一年),马必吉(Malpighi)用显微镜看见血液运行的真状,哈维的学说遂更无可疑了。
此外如佗里杰利的试验空气的压力,如牛敦的试验白光的七色,都是实验的方法。牛敦在暗室中放进一点日光,使他通过三棱镜,把光放射在墙上。那一圆点的白光忽然变成了五倍大的带子,白光变成了七色:红、橘红、黄、绿、蓝、靛青、紫。他再用一块三棱镜把第一块三棱镜的光收回去,便仍成圆点的白光。他试验了许多回,又想出一个法子,把七色的光射在一块板上,板上有小孔,只许一种颜色的光通过。板后面再用三棱镜把每一色的光线通过,然后测量每一色光的曲折角度。他这样试验的结果,始知白光是曲折力不同的七种光复合成的。他的实验遂发明了光的性质,建立了分光学的基础。
以上随手举的几条例子,都是顾炎武、阎若璩同时人的事,已可以表见材料同方法的关系了。考证的方法好有一比,比现今的法官判案:他坐在堂上静听两造的律师把证据都呈上来了,他提起笔来,宣判道:某一造的证据不充足,败诉了;某一造的证据充足,胜诉了。他的职务只在评判现成的证据,他不能跳出现成的证据之外。实验的方法也有一比,比那侦探小说里的福尔摩斯访案:他必须改装微行,出外探险,造出种种机会来,使罪人不能不呈献真凭实据。他可以不动笔,但他不能不动手动脚,去创造那通出证据的境地与机会。
结果呢?我们的考证学的方法尽管精密,只因为始终不接近实物的材料,只因为始终不曾走上实验的大路上去,所以我们的三百年最高的成绩终不过几部古书的整理,于人生有何益处?于国家的治乱安危有何裨补?虽然做学问的人不应该用太狭义的实利主义来评判学术的价值,然而学问若完全抛弃了功用的标准,便会走上很荒谬的路上去,变成枉费精力的废物。这三百年的考证学固然有一部分可算是有价值的史料整理,但其中绝大的部分却完全是枉费心思。如讲《周易》而推翻王弼,回到汉人的“方士易”;讲《诗经》而推翻郑樵、朱熹,回到汉人的荒谬诗说;讲《春秋》而回到两汉陋儒的微言大义——这都是开倒车的学术。
为什么三百年的第一流聪明才智专心致力的结果,仍不过是枉费心思的开倒车呢?只因为纸上的材料不但有限,并且在那一个“古”字底下罩着许多浅陋、幼稚、愚妄的胡说。钻故纸的朋友自己没有学问眼力,却只想寻那“去古未远”的东西,日日“与古为邻”,却不知不觉地成了与鬼为邻,而不自知其浅陋、愚妄、幼稚了!
那班崇拜两汉陋儒、方士的汉学家固不足道。那班最有科学精神的大师——顾炎武、戴震、钱大昕、段玉裁、孔广森、王念孙、王引之等——他们的科学成绩也就有限得很。他们最精的是校勘、训诂两种学问,至于他们最用心的声韵之学,简直是没有多大成绩可说。如他们费了无数心力去证明古时“支”、“脂”、“之”三部的区别,但他们到如今不能告诉我们这三部究竟有怎样的分别。如顾炎武找了一百六十二条证据来证明“服”字古音“逼”,到底还不值得一个广东乡下人的一笑,因为顾炎武始终不知道“逼”字怎样读法。又如三百年的古音学不能决定古代究竟有无入声;段玉裁说古有入声而去声为后起,孔广森说入声是江左后起之音。二百年来,这个问题似乎没有定论。却不知这个问题不解决,则一切古韵的分部都是将错就错。况且依二百年来“对转”“通转”之说,几乎古韵无一部不可通他部。如果部部本都可通,哪还有什么韵部可说!
三百年的纸上功夫,成绩不过如此,岂不可叹!纸上的材料本只适宜于校勘训诂一类的纸上工作;稍稍逾越这个范围,便要闹笑话了。
西洋的学者,先从自然界的实物下手,造成了科学文明,工业世界,然后用他们的余力,回来整理文字的材料。科学方法是用惯的了,实验的习惯也养成了,所以他们的余力便可以有惊人的成绩。在音韵学的方面,一个格林姆(Grimm)便抵得许多钱大昕、孔广森的成绩,他们研究音韵的转变,文字的材料之外,还要实地考察各国各地的方言和人身发音的器官。由实地的考察,归纳成种种通则,故能成为有系统的科学。近年一位瑞典学者珂伦倔伦(Bernhard Karlgren),费了几年的功夫研究切韵,把二百六部的古音弄得清清楚楚。林语堂先生说:珂先生是切韵专家,对中国音韵学的贡献发明,比中外过去的任何音韵学家还重要(《语丝》第四卷,第廿七期)。
珂先生的成绩何以能这样大呢?他有西洋的音韵学原理作工具,又很充分地运用方言的材料,用广东方言作底子,用日本的汉音吴音作参证,所以他几年的成绩便可以推倒顾炎武以来三百年的中国学者的纸上功夫。
我们不可以从这里得一点教训吗?
纸上的学问也不是单靠纸上的材料去研究的。单有精密的方法是不够用的。材料可以限死方法,材料也可以帮助方法,三百年的古韵学抵不得一个外国学者运用活方言的实验。几千年的古史传说禁不起两三个学者的批评指摘。然而河南发见了一地的龟甲、兽骨,便可以把古代殷商民族的历史建立在实物的基础之上。一个瑞典学者安特森(J.G.Andersson)发见了几处新石器便可以把中国史前文化拉长几千年。一个法国教士桑德华(Pere Licent)发现了一些旧石器,便又可以把中国史前文化拉长几千年。北京地质调查所的学者在北京附近周口店发见了一个人齿,经了一个解剖学专家步达生(Davidson Black)的考定,认为远古的原人,这又可以把中国史前文化拉长几万年。向来学者所认为纸上的学问,如今都要跳在故纸堆外去研究了。
所以我们要希望一班有志做学问的青年人及早回头想想。单学得一个方法是不够的;最要紧的关头是你用什么材料。现在一班少年人跟着我们向故纸堆去乱钻,这是最可悲叹的现状。我们希望他们及早回头,多学一点自然科学的技术:那条路是活路,这条故纸的路是死路。三百年的第一流的聪明才智销磨在这故纸堆里,还没有什么好成绩。我们应该换条路走走了。等你们在科学试验室里有了好成绩,然后拿出你们的余力,回来整理我们的国故。那时候,一拳打倒顾亭林,两脚踢翻钱竹汀,有何难哉!
(《新月》)
读书
胡适
“读书”这个问题,似乎很平常,也很容易。然而我却觉得这个题目很不好讲,据我所知“读书”可以有三种讲法:
一、要读何书。关于这个问题,《京报副刊》上已经登了许多时候的“青年必读书”;但是这个问题,殊不易解决。因为个人的见解不同,个性不同。各人所选只能代表各人的嗜好,没有多大的标准作用。所以我不讲这一类的问题。
二、读书的功用。从前有人作读书乐,说什么“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现在我们不说这些话了。要说,读书是求知识,知识就是权力。这些话都是大家会说的,所以我也不必讲。
三、读书的方法。我今天是要想根据个人的经验,同诸位谈谈读书的方法。我的第一句话是很平常的,就是说,读书有两个要素:
第一要精,第二要博。
现在先说什么叫“精”。
我们小的时候读书,差不多每个小孩都有一条书签,上面写十个字,这十个字最普遍的就是“读书三到:眼到、口到、心到”。现在这种书签虽已不用,三到的读书法,却依然存在。不过我以为读书三到是不够的;须有四到,是:“眼到、口到、心到、手到。”我就拿它来说一说:
眼到是要个个字认得,不可随便放过。这句话起初看去似乎很容易,其实很不容易。读中国书时,每个字的一笔一画都不放过,近人费许多功夫在校勘学上,都因古人忽略一笔一画而已。读外国书要把A、B、C、D等字母弄得清清楚楚。所以说这是很难的。如有人翻译英文,把Port看做Pork,把Oats看做Oaks,于是葡萄酒一变而为猪肉,小草变成了大树。说起来这种例子很多,这都是眼睛不精细的结果。书是文字做成的,不肯仔细认字,就不必读书。眼到对于读书的关系很大,一时眼不到贻害很大,并且眼到能养成好习惯,养成不苟且的人格。
口到是一句一句要念出来。前人说口到是要念到烂熟背得出来,我们现在虽不提倡背书,但有几类的书,仍旧有熟读的必要;如心爱的诗歌,如精彩的文句,熟读多些,于自己的作品上也有良好的影响。读此外的书,虽不必念熟,也要一句一句念出来,中国书如此,外国书更要如此。念书的功用能使我们格外明了每一句的构造,句中各部分的关系。往往一遍念不通,要念两遍以上,方才能明白的。读好的小说尚且要如此,何况读关于思想学问的书呢。
心到是每章每句每字意义如何?何以如是?这样用心考究。但是用心不是叫人枯坐冥想,是要靠外面的设备及思想的方法的帮助。要做到这一点,须要有几个条件:
(一)字典、辞典、参考书等等工具要完备。这几样工具虽不能办到,也当到图书馆去看。我个人意见是奉劝大家,当衣服,卖田地,至少要置备一点好的工具。比如买一本《韦氏大辞典》,胜于请几个先生。这种先生终身跟着你,终身享受不尽。
(二)要做文法上的分析,有文法的知识;做文法上的分析,要懂得它文法的构造,方才懂得它的意义。
(三)有时要比较参考,有时要融会贯通,方能了解,不可单看字面。一个字往往有许多意义,读者容易上当。例如Turn这字:作外动词解有十五解,作内动词解有十三解,作名词解有二十六解,共五十四解,而成语不算。又如Strike这字:作外动词解有三十一解,作内动词解有十六解,作名词解有十八解,共六十五解。又如go字最容易了,然而这个字:作内动词解有二十二解,作外动词解有三解,作名词解有九解,共三十四解。
以上是英文字须要加以考究的例。英文字典是完备的;但是某一字在某一句中究竟用第几个意义呢?这就非比较上下文,或贯串全篇,不能懂了。
中文较英文更难,现在举几个例:
祭文中第一句“维某年某月日”之“维”字,究作何解。《字典》上说它是虚字。《诗经》里“维”字有二百多,必须细细比较研究,然后知之。
又如《诗经》之“于”字,“之子于归”、“凤凰于飞”等句,“于”字究作何解?非仔细考究是不懂的。又“言”字人人知之,但在《诗经》中就发生问题,待比较之,然后知“言”字为联结字。诸如此例甚多,中国古书很难读,古字典又不适用,非是用比较归纳的研究方法,我们如何懂得呢?
总之,读书要会疑,忽略过去,不会有问题,便没有进益。
宋儒张载说:“读书先要会疑。于不疑处有疑,方是进矣。”他又说,“在可疑而不疑者,不曾学,学则须疑”。又说,“学贵心悟,守旧无功”。
宋儒程颐说:“学原于思。”
这样看来,读书要求心到,不要怕疑难,只怕没有疑难。工具要完备,思想要精密,就不怕疑难了。
现在要说手到。手到就是要劳动你的贵手。读书单靠眼到、口到、心到,还不够的。必须还得动手,才有所得,例如:
(1)标点分段,是要动手的。
(2)翻查字典及参考书,是要动手的。
(3)做读书札记,是要动手的。札记可分为四类:
(a)抄录备忘。
(b)作提要、节要。
(c)自己记录心得。张载说:“心中苟有所得,即便札记。不则还塞之矣。”
(d)参考诸书,融会贯通,作有系统的著作。
手到的功用,我常说,发表是吸收知识和思想的绝妙方法。吸收进来的知识和思想,无论是看书来的,无论是听讲来的,都只是模糊零碎,都算不得我们自己的东西。自己必须做一番手脚,或做提要,或做说明,或做讨论,自己重新组织过,申叙过,用自己的语言记述过——那种知识思想方才可算是自己的了。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你也会说“进化”,他也会谈“进化”。但你对于“进化”这个观念的见解未必是很正确的,未必是很清楚的;也许只是一种“道听途说”,也许只是一种时髦的口号。这种知识算不得知识,更算不得“你的”知识。假使你听了我一句话,不服气,今晚回去就遍翻各种书籍,仔细研究进化论的科学上的根据;假使你翻了几天书之后,发愤动手,把你研究所得写成一篇读书札记;假使你真动手写了这么一篇“我为什么相信进化论?”的札记,列举了:
一、生物学上的证据。
二、比较解剖学上的证据。
三、比较胚胎学上的证据。
四、地质学和古生物学上的证据。
五、考古学上的证据。
六、社会学上和人类学上的证据。
到这个时候,你所有关于“进化论”的知识,经过了一番组织安排,经过了自己的去取叙述,这时候这些知识方才可算是你自己的了。所以我说,发表是吸收的利器。又可以说,手到是心到的法门。
至于动手标点,动手翻字典,动手查书都是极要紧的读书秘诀,诸位千万不要轻轻放过。内中自己动手翻书一项尤为要紧。我记得前几年我曾劝顾颉刚先生标点姚际恒的《古今伪书考》。当初我知道他的生活困难,希望他标点一部书付印,卖几个钱。那部书是很薄的一本,我以为他一两个星期就可以标点完了。哪知顾先生一去半年,还不曾交卷。原来他于每条引的书,都去翻查原书,仔细校对,注明出处,注明原书卷第,注明删节之处。他动手半年之后,来对我说,《古今伪书考》不必付印了,他现在要编辑一部疑古的丛书,叫作《辨伪丛刊》。我很赞成他这个计划,让他去动手。他动手了一两年之后,更进步了,又超过那《辨伪丛刊》的计划了,他要自己创作了。他前年以来,对于中国古史,做了许多辨伪的文字;他眼前的成绩早已超过崔述了,更不要说姚际恒了。顾先生将来在中国史学界的贡献一定不可限量,但我们要知道他成功的最大原因,是他的手到的功夫勤而且精。我们可以说,没有手不到而能读书的,没有动手不勤快而能成学者的。
第二要讲什么叫博。
什么书都要读,就是博。古人说:“开卷有益。”我也主张这个意思,所以说读书第一要精,第二要博。我们主张“博”有两个意思:
第一,为预备参考资料计,不可不博。
第二,为做一个有用的人计,不可不博。
一、为预备参考资料计
在座的人,大多数是戴眼镜的。诸位为什么要戴眼镜?岂不是因为戴了眼镜,从前看不见的,现在看得见了;从前很小的,现在看得很大了;从前看不分明的,现在看得清楚分明了。王荆公说得最好:
世之不见全经久矣,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故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农夫女工,无所不问;然后于经为能知其大体而无疑。盖后世学者与先王之时异矣;不如是,不足以尽圣人故也。……致其知而后读,以有所去取,故异学不能乱也。惟其不能乱,故能有所去取者,所以明吾道而已。(《答曾子固书》)
他说:“致其知而后读。”又说:“读经而已,则不足以知经。”又如《墨子》一书,在一百年前,清朝的学者懂此书的还不多。到了近来,有人知道光学、几何学、力学、工程学等。一看《墨子》才知道其中有许多部分是必须用这些科学的知识方才能懂的。后来有人知道了伦理学、心理学等,懂得《墨子》更多了。读别种书愈多,《墨子》愈懂得多。
所以我们也说,读一书而已则不足以知一书。多读书,然后可以专读一书。譬如读《诗经》,你若先读了北大出版的《歌谣周刊》,便觉得《诗经》好懂的多了;你若先读过社会学、人类学,你懂得更多了;你若先读过文字学、古音韵学,你懂得更多了;你若读过考古学、比较宗教学等,你懂得的更多了。
你要想读佛家唯识宗的书吗?最好多读点伦理学、心理学、比较宗教学、变态心理学……无论读什么书,总要多配几副好眼镜。
你们记得达尔文研究生物进化的故事吗?达尔文研究生物演变的现状,前后凡三十多年,积了无数材料,想不出一个简单贯串的说明。有一天,他无意中读马尔萨斯的《人口论》,忽然大悟生存竞争的原则,于是得着物竞天择的道理,遂成一部破天荒的名著,给后世思想界打开一个新纪元。
所以要博学者,只是要加添参考的材料,要使我们读书时容易得“暗示”;遇着疑难时,东一个暗示,西一个暗示,就不至于呆读死书了。这叫作“致其知而后读”。
二、为做人计
专工一技一艺的人,只知一样。除此之外,一无所知。这一类的人,影响于社会很少。好有一比,比一根旗竿,只是一根孤拐,孤单可怜。
又有些人广泛博览,而一无专长,虽可以到处受一班浅人的欢迎,其实也是一种废物。这一类人,也好有一比,比一张很大的薄纸,禁不起风吹雨打。
在社会上,这两种人都是没有什么大影响。为个人计,也很少乐趣。
理想中的学者,既能博大,又能精深。精深的方面,是他的专门学问;博大的方面,是他的旁搜博览。博大要几乎无所不知;精深要几乎惟他独尊,无人能及。他用他的专门学问做中心,次及于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间接相关的各种学问,次及于不很相关的各种学问,以次及于毫不相关的各种泛览。这样的学者,也有一比,比埃及的金字三角塔。那金字塔(据《东方》杂志,第二十二卷第六号,页一四七)高四百八十英尺,底边各边长七百六十四英尺。塔的最高度代表最精深的专门学问;从此点以次递减,代表那旁的收览的各种相关或不相关的学问。塔底的面积代表博大的范围,精深的造诣,博大的同情心。这样的人,对社会是极有用的人才,对自己也能充分享受人的趣味。宋儒程颢说的好:
须是大其心使开阔:譬如为九层之台,须大做脚始得。
博学正所以“大其心使开阔”。我曾把这番意思编成两句粗浅的口号,现在拿出来贡献给诸位朋友,作为读书的目标:
为学要如金字塔,要能广大要能高。
(《学艺周刊》)
学习中不可少的步骤
林世望
一 设备环境
环境对于学习的影响很大。同一学习能力,同一努力功夫,每因环境不同,而学习的效果相差特甚。故设备环境,当为学习中第一个步骤。兹略述之如下:
(一)居处。须清静整洁,极力免去环境中一切扰乱注意的因子。
(二)桌椅。桌高与身长之比,约三比七;桌面须有四十五度的斜度;目对书本约十五吋;腿插入桌下约二吋;椅要有靠背;椅脚顶好装自动轮。
(三)光线。光线要从左边来。至于电灯光则以自白色障碍反射过来的为最好。
(四)用具。如颜色铅笔、墨水、纸簿等常用的东西,须置于取放便利的一定地方。
(五)参考书。要学哪一门功课,即将哪一门功课的参考书预先放在一块儿,以免当学习时乱找之麻烦。
(六)每学一门功课,看一种书,都要备一本札记簿。
以上不过就普通必要的设备略举数则,若依个人学习的特别情形,或需要特别的环境,则当另外注意设备。
二 了解目的
凡学一门功课,读一本书,看一篇文,都要有个目的。我所谓目的:即是要立定志向,去找这一门功课,这一本书,这一篇文,对于所学相关之处在什么地方;相关的程度,究竟有多少,对于将来有什么用处。前者可说是切近目的,后者可说是远大目的。无论做事读书,都要有这两个目的,然后才可着手进行。不然,东干一阵西干一阵,只是瞎学;越时脑筋中一点印象也不存,则我们所消磨的精力,耗去的光阴,岂不等于浪费吗?讲经济学习法者,第一就在节省精力与时间,所以我们学习时,不能不顾及效率。这是第二个必要的学习步骤。
三 材料和时间之分配
学习的材料,当按多寡而斟酌分为几期从事,不可一气即想把它习完。又因为兴趣与学习效果关系很大,所以看一种书籍,哪一部分最合于兴趣的,无妨先读,哪一部分不合于兴趣的,无妨搁后至于材料之分期间之支配,据许多心理学家研究与试验之结果,都以为一定量之材料,须一定量之时间始能学习完毕者,把材料与时间分配开来学习,比一次学习的为有效;又短期间的学习,比长时间的学习为有效;又休息时间延长,比两学习时间紧接为有效。学习时间的长短,应当与下列几个原因为正比例:(一)学习者年龄之长幼;(二)所学材料之难易;(三)类化范围之大小;(四)疲倦之程度。
四 矫正心境
材料审慎好了,时间支配好了,继续的一步,就在准备演习、准备学习的问题,就是矫正心境。关于矫正心境,有几个要素应当知道:
(一)态度。态度为促进学习的要素。因为一个人喜欢做这件事情,进步就快,就肯努力,做时也很注意,就期望要得到很好的成绩。反之,态度不好,就可以阻碍学习。
(二)兴趣。有好态度,一定要有兴趣为其后盾,乃能持久。兴趣含有感情的色彩,由于内部的冲动,其来源与注意很有关系。
(三)感情。感情要非常愉快时,则精力倍增,做事效率便因之加多。反之,人当失意时,精神颓丧,效率便因之减少。
(四)情绪。剧烈的情绪,即中央神经系里边剧烈的激动,大都要破除交感神经区域的范围,扰乱那范围内的各器官;同时占领了意识范围,排除学习的事情,在意识明度以外。
五 注意学习
学习时之注意须集中。所谓集中注意,即全身都要尽力于学习的一件事情。其他一切,在意识界丝毫无插足余地。在这个时候,仿佛大门紧闭,一切杂念都挥诸大门之外。在这一个步骤中,附带的还有几个要点:
(一)材料中难的部分,可以特别提出多学习几次,然后才联合全部学习。
(二)学习速度,虽不要格外急,但能怎样快,则尽量怎样快。
(三)同时注意学习,则同时组织概念。
(四)同时组织概念,则同时勉力记忆。
(五)自始至终,身心都不可松懈,以便承受刺激之活动。
(六)常用颜色铅笔在书上勾画紧要的词句段落。如此继续的反复学习,直至全部材料都熟习为止。
六 构成观念
现在就是要把学习得到的几个概念,分成次第,把它排列起来:关系最重要的放在前面,其次是重要的,再其次是次重要的,使构成有系统的观念。因为概念复杂,没有系统,则记忆保存,很不牢固,且与其他学习的印象,容易混淆。上面这个方法,是分析的作用,为研究科学所必不可少的。
七 补充思想
关于这种学问,或这一本书,既有了可靠的观念,则即以之为中心点,而搜罗其他一切有关系的著作,以补充其思想。因为时代是进化的,学术也是向前的,一种学说,一种思想,并不周到,亦不固定,必赖其他的思想学说,有以相辅,始能成其完善与稳健。所以我们研究学问,不要囿于一隅,见此说此好,见彼说彼好;必旁搜博采,一方面使新的学识分外增加,一方面使固有观念格外可靠。
八 比较选择
这一步就是选择功夫了。我们不能将书上所有的观念,通通都要记忆起来,这是事实上明知办不到的。此刻就要斟酌我们现在与将来的需要如何,分别记忆其有价值的,忽略其没有价值的。此为学习最经济之方法。但所谓有价值没有价值,又须用功夫去细细的比较一番,合乎需要目的的,即认为有价值;与需要关系较少的,都可任意弃置。不过此处应当注意的,是我们所比较的,全凭主观的见解,苟去取不宜,则仍是不经济。
九 札记心得
记忆保存量之多寡,是与时间之长短为反比例的。我们停止学习之际,即开始遗忘之时。所以一个人,不能举其经年之所学,而悉能记忆。补救之法,惟有札记。前面既已知道我们学习后得有许多有价值,有系统的观念,一方面固当尽力记忆,以备适应环境;一方面又要把它记录下来,以备遗忘。我们要讲经济学习法,就要自始至终从经济上着想,不肯将精力与时光换得来之代价轻轻地放过。所以这也是个学习中必有的步骤。
十 随时忆起
记在纸上,到底没有记在脑中好。记在纸上是死的,记在脑中是活的。我们倘能时常把旧观念重新忆起,使感应结经练习后格外强固,虽经时久远,也不会忘,然后这个观念才真属我了。若遇到新事物,新环境,就把这所有的旧观念去类化它,这是已趋于应用了。也就是我们学习期望的究竟。
十一 试验态度
环境中有刺激我们用旧观念去类化它的地方,固然要尽量去使用无疑;但前面已经讲过,学术是随时代进化的,万不可固执一定的见解。这个意思:是说我们所有的观念,未必尽皆能适应继续演进的新环境。所以我们要常持试验态度,也是我们学习结果应当有的步骤,并非与学习无关的。
十二 养成习惯
以上所讲的学习法,是普通的,无论何时何地,任何学习,都应如此。学习者苟能养成习惯,不容有一次例外,则进步当不可限量。养成习惯之方法很多,大旨总不外多多练习而已。今后文化昌明,学术发达,这经济学习法,不只是我们应当研究的,简直是我们直切需要用以适应新环境的。
(《学生杂志》)
[book_title]第二编 我们怎样学习国文
中等学生的国文学习法
何仲英
导言
什么叫作国文?国文是本国的文字,谁都知道。但自从有人认语体文为国语之后,“国文”二字,仿佛是文言文的专称。其实文言文是国文,语体文何尝不是国文?“文”字的界说更难定了,经书里头许多“文”字,或指文艺,或指文采,或指文章,或指文明文化,或与“质”字、“野”字对称,模糊影响捉摸不定。《左传》所谓“言之不文,行之不远”,似有文学的意味。近人阮元以为“必沉思翰藻,始名之为文”,章炳麟又以为“有文字著于竹帛,故谓之文;论其法式,谓之文学”。一则失之太狭,一则失之太宽。
什么叫做学习法?学习法是一种自修的方法,对于某种学科,某种知识,能用最经济的程序,完全了解其内容,达到所需学习的目的。学习法和教授法不同;学习法是发展思想的,不是人云亦云的;是用自家脑筋的,不是依傍人家的。学习法和研究法又不同。学习法是研究之始基;学习尚未明了,研究如何能说;所以要研究某种学问,先要学习某种学问。
小学生无学习的能力,谈不到精密的自修法;大学生学识渐丰,能够自家寻学问生活了,不必越俎代谋;只有中等学生最是迷离不定,徘徊歧途,好的有学习的能力而不会用,坏的简直连经教师讲解过的都不能理会,还能希望他们课外学习吗?这诚是现在中学教育的一个最紧要的问题,也是最困难的问题。从前四年毕业的中学生,只读了四本薄薄的国文选文,如何够用。居然有许多人还写别字,连一个便条,都不会写!系统的国文知识,恐怕千百人中,难得一二。这是什么缘故?这是读书太少的缘故,也是学习不得法的缘故。现在在校的中等学生,又多狃于新潮,骛于功利;稍有所得,常欲夸示于人,朱子所谓“有饭不将来自吃,只管铺摊在门前要人知道”亦属可鄙。至于摭拾时人一两句过激之谈,违心之论,便诋諆古人书为不足读;甚至日作新诗以为文课,大谈主义,号称时髦,其流弊所及,一定只会空谈,毫无实学。这是什么缘故?这也是读书太少的缘故,学习不得法的缘故。所以有许多学生,因为不懂学习法,便不高兴读书;勉强读几部书,也是囫囵吞枣,莫名其妙。
现在要讲学问,第一就应该研究学习法。譬诸行路有直前而行的,有绕道而至的;读书何莫不然,方法有巧拙,效果有大小。读书贵有经验,贵有学习法。
学习法,前人并不是没有说过的,可惜不大适用。如陆机《文赋》、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严羽《诗话》,或偶举精字善句,或评论诗文得失,不失为批评文学;章学诚《文史通义》中的一部分,对于旧文学,尚有点纯正的见解。但攻击人的文字多,指示人的方法少。这些书只可供国文学有点根基的人看的,不是中等学生下手看的。近人姚永朴作《文学研究法》,说些什么“神理”、“气味”、“格律”、“声色”,始终没有把怎样研究文学的方法说出来。吴会祺的《涵芬楼文谈》,全文分四十项目:单就他所说第一宗经,第二治史,第三读子,第四诵骚,第五研许,五项看来,也不知道要费多少时!要费多少力!有人说得好:“读书欲如前人之刺股悬梁,则今人受不得许多痛苦;欲如前人之囊萤映雪,则今人亦无此耐烦心肠。即如老生常谈,‘三更灯火五更鸡’,亦要看精神力量,遣得睡魔。”何况现在中等学生,科目繁多,不止国语国文一项呢?就是有苦读书的要学“刺股悬梁”,要学“囊萤映雪”,我们也要劝他不可过分。谢无量为指示初学起见,编了《诗学指南》、《词学指南》、《实用美文指南》,《实用文章义法》四书,似乎可称为有规律的国文学习法;但又叙述源流,占篇幅过多,学习法说的很少。沈恩孚《中学国文自修书辑要》一书,分文字、文章两大部份。文字又分《说文》五百四十部首,《说音》二目。文章又分《四书》、《汉书•艺文志》、《四库全书•提要》、《古文词类纂•序目》四目。每目下又各列若干参考书。沈先生的主张,以为读书是为识字明理,识字莫过于《说文》,明理莫过于《四书》,一个人果然在这几部书,仔细研求,一生便受用不尽。这完全是道学家主观的眼光,强人从己,似与中等学生的心理,学力未能吻合。我以为沈先生所举书名可为中学读书的一部分,其余仍当大大增加。学习法更是要紧的,可惜沈先生亦未详述。至于专论读书方法的:如张之洞的《輶轩语》、邹福保的《读书镫》、邹惠康的《读书指南》,以及宋明儒语录中所述,商务《通俗教育》丛书,中华《学生丛书》中所述,还有《南高》丛刊郑译的《修学效能增进法》(How to Study Effectively ),某君译的《儿童自力研究之启导法》(How to Study and Teaching How to Study )。或是思想太旧,不适时宜;或是公同原则,难于专用;或是能说而不能行;其真真能够指导应用于学习国文者,实寥寥无几。近几年来,语体文大行,学者急于练习,往往买什么《白话文作法》、《新文学评论》奉为圭臬,其实拉杂胡乱,不值识者一笑,所以本篇之作,是刻不容缓了。
一 国文范围的广漠
“国文”原是对待“外国文”的名词,从前只称“文”,不称“国文”。孔子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颜渊说,“博我以文”,可见得古时候学就是文,文就是学,所以六艺诸子,一切为文。两汉以后,文学始分:六艺各有专师,而别为经学;诸子流派分歧,而别为子部;历史导于《尚书》、《春秋》,而史学以立;文章流别分为诸子,而集部以兴。经史子集,四部列居,本不容相混;而后世谈学习国文者,每要兼容并包,无所不通,始足以尽其能事,如何做得到。章学诚说:
今之博雅君子,疲惫精力于经传子史,而终身无得于学者,正坐宗仰王氏,而误执求知之功力,以为学即在是尔。学与功力实相似而不同。学不可以骤几,人当致攻乎功力,则可耳。指功力以为学,是犹指秫黍以为酒也。
章先生把一百几十年前的读书人博而不精的毛病,可算大声警告了。但是传统式的学习法,没有不把经史子集当做学习国文的惟一要素。又有所谓义理之学,考据之学,词章之学,及经济之学,而经之中,又分孰为师授之古学,孰为无本之俗学;史传之中,又分孰为有法,孰为失体,孰为详密,孰为疎舛;词章之中,又分孰为正宗,孰为旁门。就本身论什么今文学啦,古文学啦,闹得一团糟!就派别论:什么汉学啦,宋学啦,江西派的诗啦,桐城派的诗啦,又闹得一团糟!有的说古书真的,有的说有真有假的,有的说刘歆以前的书,都不是原本了,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更闹得一塌糊涂,幸而有人校勘了,考订了,给他一个总解决了,初学国故的人,当然得到许多恩惠。不幸而数千年来,还是一个糊涂账,没有人整理,我们只得断定他里面有些好东西好宝贝,而不能享受,望洋兴叹,徒唤奈何。
有的人为便利初学起见,指示许多门径书。譬如《輶轩语》说:《四库提要》为读群书之门径,江藩《汉学师承记》为经学之门径,谢启昆《小学考》为小学之门径,顾炎武《音学五书》为韵学之门径,刘知幾《史通》为史学之门径,齐召南《历代帝王年表》为读史之门径,姚际恒《古今伪书考》为读诸子之门径,刘勰《文心雕龙》、钟嵘《诗品》为诗文之门径,赵执信《声调谱》、沈德潜《说诗晬语》、纪昀《瀛奎律髓刊误》、孙梅《四六丛话》为初学词章之门径,孙过庭《书谱》、姜尧章《续书谱》,包世臣所著《安吴四种(丙)·艺舟双楫》一卷为学书之门径。此外尚有人说王应麟《困学纪闻》、顾炎武《日知录》、王鸣盛《十七史商榷》、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廿二史考异》、王念孙《读书杂志》、俞正燮《癸巳类稿》、章学诚《文史通义》、《校雠通义》、张文襄《书目答问》,凡十种为扩充学识之书。我们觉得这个太笼统。国学在今日还没有门径可循,这几部书有些自己都没有门径,怎么配做读书的门径呢?《小学考》一类的书更没有用,没有国学根柢的人看不懂,有了根柢又不看他了。
总之,国文的范围太广漠了,就中等学生程度说,自应该在大范围中,给他选了又选,精益求精,达到一个最低的国文程度。关于选书的方法,另有梁任公先生《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一篇,可供参考,现在不再多赘了。
二 国文学习的古今观
国文学习的范围,上面已经说过;现在要说到学习的方法了。在未说方法之先,应该参考古人的见解和方法,究竟他们对不对,我们有了把握,才不至于上他们当,才可走最近的一个大路。
伊顺行说——学莫大于经史,共一万七千七百九十八叶。以一岁日力计,除吉凶、庆吊、祭礼、伏腊外,可得三百日;每一日治经限三叶,以半治史,限二十叶,阅三年,经史俱可讫工。此在上智者,已自能兼综条贯,金声而玉振之,上可以登四科之堂,下可以奉石渠之对矣。即不然,降而为中智,如是者三年;又不然,降而为下智,如是者又三年,积之九年之勤,而谓经史犹不能淹贯者,世无是。
姜宸英说——读书不须务多,但严立课程,勿使作辍,则日积月累,所蓄自富,且可不致遗忘。欧阳公言,《孝经》、《论》、《孟》、六经,准以中人之资,日读三百字,不过四年半可毕。稍钝者减中人之半,亦九年可毕。今计九年可毕,则日百五十字也。大抵古人读一书,必思得一书之用,至于终身守之不失。如此,则虽欲多不得也。
吕叔简说——道理书尽读,事务书多读,文章书少读,闲杂书休读。
张潮《幽梦影》——读经宜冬,其神专也;读史宜夏,其时久也;读诸子宜秋,其致别也;读诸集宜春,其机畅也。经传宜独坐读;史鉴宜与友共读。
阎循观《困勉斋私记》——观书如交友,久与之习,必有熏染,宜择而观之。
黄山谷说——读书欲精不欲博;用心欲纯不欲杂。读书务博,常不尽意。用心不纯,讫无全功。治经之法,不独玩其文章谈说义理而已,一言一句,皆以养心怡性,事亲处兄弟之间,接物在朋友之际,得失忧乐,一考之于书,然后尝古人之糟粕而知味矣。读史之法,考当世之盛衰,与君臣之离合,在朝之士观其见危之大节,在野之士,观其奉身之大义,以其日力之余,玩其华藻,以此心术作为文章,无不如意。
毛稚黄说——读书有四要。一曰“收”,将心收在身心里,将身收在书房里是也。二曰“简”,惟简斯熟;若所治者多,则用力分而奏功少,精神疲,岁月耗矣。三曰“专”,置心一处,无事不办;二三其心,必无成就。四曰“恒”,虽专心致志于一矣,而苟无恒,时作时辍,有初鲜终,亦无成也。
陈桓璧说——读书须立程限,又要蓄养精神。立程限者,量自己资性,定为课程;早晨读某书,行数读多少。饭后看某书,章数看多少;午后灯下亦然。小立课程,大施工夫。如人走路,一日限定走几十里,务要赶到而后已。蓄养精神者,不可缓,亦不可太急;不可不及,亦不可太过。若不立程限,则作辍任意,散漫而无所稽;不养精神则勉强支持,昏然而无所得矣。
陈文恭《豫章书院学约》——读书之法,先将正文熟读精思,从容详味,然后及于传注,然后及于诸家之说,平心静气,以求其解,毋执己见,以违古训,毋傍旧说,以昧新知,本经既通,乃及他经;如未能通,不必他及。
陈文恭《豫章书院学约》——凡读《通鉴》及《紫阳纲目》,读某帝毕,即须从头检点,记其大因革,大得失,宰相何人,几人贤而忠,几人奸而佞。统计一朝盛衰得失之故,如在目前,然后看第二代。阅二十二史,如看本传,须看其何时出仕,居何等官,有何功业,殁于何年。统计一人之始终,如在目前,然后再看他传。如此则读史,虽不能全记,而规模总在胸中矣。
朱子说——“学者工夫,但患不得其要。若是寻究得这个道理,自然头头有个着落,贯通浃洽,各有条理;如或不然,则处处窒碍”。
“为学须先立得个大腔当了,却旋去里面修治壁落,教绵密。今人多是未曾知得个大规模,先去修治得一间半房,所以不济事”。
“认得道理原头,便是地盘。如人要起屋,须是先筑教基址坚牢,上面方可架屋。若自无好基址,空自今日买得多少木去起屋,少间只起在别人地上,自家自己自没顿放处。要造百间屋,须着有百间屋基”。
“若识得些路头,须是莫断了;若断了,便不成,待得再新整顿起来,费多少力。如吃果子相似,未识滋味时吃也得,不消吃也得;到识滋味了,要住自住不得”。
“为学须是痛切恳恻做工夫,使饥忘食,渴忘饮始得”。
“为学须觉今是而昨非,日改月化,便是长进;为学不进,只是不勇。今之学者,全不曾发愤”!
“不可倚靠师友!不要等待!要下手便在现在”!
“大抵为学虽有聪明之资,必须做迟钝工夫始得。既是迟钝之资,都做聪明底样工夫,如何得”!
“为学勿责无人为自家剖析出来,须是自家去里面讲究做,工夫要自见得”。
“千言万语,无非只说此事。须是策励此心,勇猛奋发,拔出心肝与他去做。如两旁擂起战鼓,莫问前头如何,只认卷将去,如此方做得工夫,若瞻前顾后,便做不成”。
“学不十日五日又懒。孟子曰,‘一日暴之,十日寒之’”!
“近世讲学不着实,常有夸底意思。譬如有饭不将来自吃,只管铺摊在门前”!
“譬如登山,人多要至高处,不知自低处不理会,终无至高处之理”。
“若只是握得一个囫囵的果子,只知里面是酸是咸,是苦是涩,须是与他嚼破,便见滋味”。
“有一分心向里得一分力;有两分心向里,得两分力”。
“关了门,闭了户,把断了四路头,这是读书底时候”。
“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看人文字当如此,岂可忽略。看文字须是如猛将用兵,直是鏖战一阵;如酷吏治狱,直是推勘到底,决是不恕他方得”。
“读书须光明磊落,不可先责效;才责效,便有忧愁的意,胸中便结聚一饼子不散”。
“读书不可贪多,常使自家力量有余”。
“读书之道,用力愈多,收功愈远,先难而后获,先事而后得”。
“读书不精深。也只是不曾专一仔细”。
“为学读书,须是耐烦细意去理会,切不可粗心。如数重物色,包裹在里许,无缘得见,须是今日去了一重,又见得一重,明日又去了一重,又见的一重,去尽皮,方见肉;去尽肉,方见骨;去尽骨,方见髓,使粗心大气不得”!
“读书比方看屋,若在外面见有此屋,便谓见了,即无缘识得,须是入去里面,逐一看过,是几多间架,几多窗棂,看了一遍又重重看过,一齐记得才是”。
“读书如人饮酒相似,若是爱饮酒人,一盏了又一盏吃;若不爱吃,勉强一盏便休”。
“今之始学者不知此理,初时甚锐,渐渐懒去,终至都不理会,此是当初不立程限之故”。
曾文正公家书:
“买书不可不多,而看书不可不知所择。韩退之为千古大儒,而自述其所服膺之书,不过数种;……柳子厚自述其所得……皆不甚多……高邮王氏父子,怀祖先生《读书杂志》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七种,又别著《广雅疏证》一种;伯申先生《经义述闻》中所考订之书……凡十二种。王氏父子之博,古今所罕,然亦不满三十种也。余于“四书五经”之外,最好《史记》、《汉书》、《庄子》、《韩文》四种,又好《通鉴》、《文选》及姚惜抱所选《古文辞类纂》……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
“《四书》、《诗》、《书》、《易经》、《左传》诸经,《昭明文选》,李、杜、韩、苏之诗,韩、欧、曾、王之文,非高声朗诵,则不能得其雄伟之概;非密咏恬吟,则不能探其深远之韵。譬之富家居积,看书则在外贸易,获利三倍者也;读书则在家慎守,不轻花费者也。譬之兵家战争,看书则攻城略地,开拓土宇者也;读书则深沟坚垒,得地能守者也。看书与子夏之‘日知其所亡’相近,读书与‘无忘所能’相近,二者不可偏废。”
“得名人诗文集,静心读之,亦足养病。凡读书有难解者,不必速求甚解,不能记者,不必苦求强记,只须从容涵咏,今日看几篇,明日看几篇,久自有益。”
“看《汉书》有两种难处:必先通小学训诂之书,而后能识其假借奇字;必先习古文词章之学,而后能读奇篇奥句。于小学、古文两者未曾入门,则《汉书》中不得识之字,不能解之句多矣。欲通小学,须看段氏《说文注》、《经籍纂诂》二书。欲明古文,须看《文选》及《古文辞类纂》二书。”
“看《文选》,宜略钞典故、藻采,分类钞记,以为馈贫之粮。”
“凡治经,无论看注疏,看宋传,总宜虚心求之。其惬意者,则以朱笔识出。其怀疑者,则以另册写一小条,或多为辩论,或仅着数字,将来疑者渐晰,又记于此条之下,久之渐成卷帙,则自然日进。”
“高邮王怀祖先生父子经学,为本朝之冠,皆自札记得来,故钩元提要,为读书第一要诀。”
以上所引,话也不少了;除此以外,也不晓得有多少。但就此看来,也可断定有些话是很有心得,很有经验,很有价值的,我们应该照样去学;有些话是很顽固,很腐败,很笨,很不经济的,我们就不应该去学。譬如“道理书读尽……”、“读经宜冬……读史宜夏……”这些可笑的见解,我们只好当着“耳边风”了。又如说经书多少页,史书多少页,每天读多少页,几年可毕,我们现在要做的事件很多,不专消磨精神在这个上面了。最可怪的,是从前那些书呆子:如头悬梁啦,椎刺股啦,这种呆气,令人实在不敢再步他们的后尘了。还有(1)张祜好苦吟,妻奴喊他都不答应;(2)孟浩然心里想到诗,看错路,走入醋瓮里去;(3)贾浪仙因为推敲一句诗,被韩吏部抓了去;(4)近世任翼圣学易,苦想了七天七夜,几乎昏迷不省人事。又有看书的时候,马打头上越过,不知道;同人家讨论学问,把大婚的吉期都忘记了。千古以来的学者,奇行怪事,真多真多。这虽然是“用志不纷,乃凝于神”,凡是学问成功的,都有点呆气;不过用功不可过分,行为也不可太离乎人情。学问是要研究的,身体也是要紧的。陈明卿说得好:“或问读书用功之法。”余曰:“会吃饭,会酣睡,会念书,即是用功之法。”或曰:“吃饭酣睡,何与用功?”余曰:“吃饱饭则有气力,足以念书,酣睡足,则有精神,足以念书,只要饥时便吃,吃饱就念,倦时便睡,睡醒就念,十二时中,少不得有五六个时用功,如是三年功必成矣。”我以为这段话说得很对。朱夫子、曾文正所说的话,也很可供我们参考,指示我们许多门径。
大家现在:第一,要晓得是中等学生。就中等学生的国文程度说,初中要达到以下几个目的:(1)能用国语或浅近的文言,自由而敏捷地发表思想感情或记载事物,绝对没有文法上的错误;(2)能看普通书报毫无困难;(3)有通俗文学陶冶的机会和兴趣。高中的最低限度,更要加高了:(1)能自由阅读古书;(2)了解中国文学变迁的大势,及研究文学的方法;(3)能作古文。第二要晓得中等学生学习国文的步骤;没有步骤,则白费时间,白费气力,所得不偿所失,走了许多冤枉路。第三,要晓得学习国文的精神;没有精神,则虽有步骤而不能行,行之而不能久,等于无步骤,等于未曾学习。晓得了这三层,才可讲学习法。我们不是去考八股的,不是去替圣贤立言的,不能死抱一经之学留传后世的,我们是中等学生,我们每日只有几个钟点学习国文,我们只得拣必须学习的东西,用最经济的方法,达到我们所希望的目的,或是服务社会,有了自修的能力,或是升入大学,已经筑了很好的基础;这便是今人学习国文的观念,和古人的观念,完全不同。
三 国文学习的步骤
(一)立程限
学习的第一步,是立程限。程限为什么要立呢?
(1)不立程限,则今日看一书,明日看一书,东翻西翻,茫无头绪。
(2)不立程限,容易见异思迁,精神不专一。
(3)不立程限,往往把今日应做的功课,留到明日,养成懒惰松懈畏难苟安的习气,学习不会有好效果。
(4)不立程限,心高气傲的人,往往好高骛远,躐等以求,根基筑得不坚固,学问再不会有进步了。
这是从反面看的,再从正面看:
(1)立了程限,就有步骤,一个境界有一个境界的新气象,很可引人入胜。
(2)立了程限,就有目标,某期间内达到某目标,便算学习的成功;达不到便算失败。一个人果然晓得如何为成功,如何为失败,当然惊心动目,赶紧去学习不遑了。
(3)立了程限,可以按部就班去学,晓得迟早总有达到最后希望的一日,不用好高骛远,见异思迁了。
从此看来,可知程限不能不立了。再问程限怎样立呢?
(1)先浅而后深。
(2)先普通而后专门。
(3)先短篇小册子而后长篇巨著。
(4)先记载文而后议论文。
这就是书的本身上说。再就读者的地位说:
(1)初级生每日至少要看五千字,札记五条。
(2)高级生每日至少要看一万字,札记十条。
(3)初级生的札记,以抄录疑问为主,心得次之。
(4)高级生的札记,以疑问新见解为主,抄录次之。
(二)下札记功夫
曾文正公叫他儿子用功,“看”、“读”、“写”、“作”不可缺一,又叫他作札记不可间断,这是很有经验,知道用功甘苦的话。自从宋朝以后,凡是学者,没有不预备几个小册子,为杂记之用。其初还是记载奇闻逸事居多,到了后来,往往一生的学问成功都靠他,这是何等伟大的事!这是何等的困知勉行的功夫!顾亭林不是明末清初的大儒吗?他的全副精神都在《日知录》,他说:“所著《日知录》三十余卷,平生之志与业皆在其中”;又说:“承问《日知录》又成几卷,而某自别来一载,早夜诵读,反复寻觅,仅得十余条。”可想其成功之难。
我们再看看清代诸儒:阎若璩的《潜邱札记》、钱大昕的《十驾斋养新录》、臧琳的《经义杂记》、卢文弨的《钟山札记》、孙志祖的《读书脞录》、王鸣盛的《蛾术编》、汪中的《知新记》、洪亮吉的《晓读书斋初录》、赵翼的《陔余丛考》、王念孙的《读书杂志》、王引之的《经义述闻》、陈澧的《东塾读书记》……哪不是札记?哪不是下了多少年的苦功,才有这点成绩?
他们之中,精粗的程度不同,即同一书中,每条价值亦有差别;有纯属原料性质者,(对于一事项初下注意的观察者)有渐成为粗制品者,(胪列比较而时以自己意见者)有已成精制品者,(意见经反复引证后认为定说者)而原料与粗制品,皆是为后人精制所取资。所以梁任公著《清代学术概论》,对于下札记功夫的清儒称赞不遗余力并叹惜现在没有人肯下这种功夫了。
我以为,像清儒那般札记法,为窄而深的长时间的研究,现在实在没有这些功夫,精力耐心还在其次。中等学生更不用说了:有些连正课里的国文还弄不清楚,不肯自家去学习,要教师讲;幸而课外看看书了,总是拣下等趣味的无聊小说消遣消遣;再不然,涉猎几部新书,便滥用起新文词来,哪里肯下死功夫做这个玩意儿呢?我不得不庄重地同大家说一声:从前中学国文所定的标准,都是为下下的低能儿设的;光靠读几本薄薄的国文教科书,如何够用,非多多看书不可!非下札记功夫不可!中等学生的札记,有中等学生的做法;不必一定希望将来做什么大儒,预备将来做什么大著作的原料;但是考核我们读书的勤惰计,发展我们的思想能力计,练习我们的作文迅速计,锻炼我们的青年意志计,札记是万万不可少的。现在我就中等学生所能做的几种札记样式,列在下边以供参考。
1.钞录式。这是札记的初步,不会做札记的人,可先下钞录功夫。凡教师所讲,书内所看,以及报章杂志所载,觉其于立身、行事、修学、作文,都有关系,而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便把它择要抄录下来,标一个题目,下面注明由来,备考;如有疑问,在书头打一个(?)号。还有长篇整部的书,觉得其可抄之处甚多,或者对于一家一个时代,一个宗派的学者文人的著述,把那些选录下来,供自己观察或给人看。如姚姬传的《古文辞类纂》、曾涤生的《经史百家杂钞》、《十八家诗钞》,选择的眼光可就不容易了,初学做不到。至于梁任公的《曾文正公嘉言钞》、丁福保的《进德录》,那种提要钩玄的抄录式,初学尚可模仿。专门供作文用的词头,也可抄录,随时应用。
2.日记式。曾文正公作《求阙斋日记》,几十年没有停止过一天。他所作的体裁,最可为模范。前年《时事新报》上所登杨昌济日记,修书方面居多,亦可参阅。现在作读书日记,最好用的商务印书馆的“学校日记”,纸张坚白耐久、够用。我们圣约翰大学附中里面,有“阅书质疑”一课,学生各备学校日记一本,每日注明看书起止,并录心得,其他的学校生活附后;行之一年,尚有成效。
3.纲要式。每看长篇巨著之后,恐怕久而遗忘,将其大义摘出,列表以记之。西洋所谓Outline者是也。这种功夫,不但用在看书上相宜,就是自己作文,自己预备演说词,或是和人辩论,节录其大意,皆有应用纲要式之必要。先得到几个重要点,把他好好地排列起来,便是一篇很好的论文的结构。读了一篇纲要,胜读原书十倍,时间既经济,刺入人的印象更深。
4.批评式。从前有所谓“书后”体裁,往往就一部书一篇文的内容,模糊影响地或是借题发挥地说些不着边际、不关痛痒的话,那种札记实在可以不必做。既然读一部书或一篇文,要估定他的价值,非有批评的眼光不可。批评的步骤有三层:(1)是什么(What);(2)为什么(Why);(3)怎么样(How),或称为三W主义。先要看一两部有名的论理学书,如严译的《名学浅释》之类,立言才有条理,才不致于犯武断偏见的毛病。旧著之中,如《文心雕龙》、《诗品》、《诗话》等等皆是。近来报章杂志上,常有用白话写的批评讨论的文章,虽多浅薄可笑,也可开拓心胸,发展思想。高级中学生不妨常常试试。
5.注解式。每日识生字新名词若干,每日有不了解之句若干,将其参考询问所得,注释于下,汇为小册,以备遗忘。如有疑误,随时修正之。学习既久,觉其从前所注解者,肤浅而未能当意,则重为之。果然了解于心,则昔之所注,皆属词费,便涂去之。如是,不出数年,见解既多,看书自易,无注解的必要了。
6.归纳式。我们看王引之《经传释词》、俞樾的《古书疑义举例》,收罗材料很丰富,经过比较研究的结果,归纳到一个原则,断定每一个字有几种意义;这是写过无数札记,从无数小纸条子里头得出来的成绩。这种功夫,我们希望少数的高级中学生去做,要细心,要耐烦,要专一,要分类,要持久,试验了又试验,研究了又研究,才有所得。武断是不行的,速成是不了的。
7.演绎式。不经过归纳式,不能用演绎式。若是闻见之中,得到一鳞一爪,便以为金科玉律,奉如神明,不问它的见解普遍不普遍,确实不确实,便胡乱定别人之是非,以为合他所说的是,不合的就非,这等札记式很有危险,很有流弊,希望大家不要做。这种功夫,一定要等阅历丰富、读书广博之后,才能下手。譬如章太炎先生的《文始》、《新方言》起头就《说文》字中选一个字为主,下面胪列几个别的字来证明它,完全用的演绎式;有的是很有心得,很有道理,很不错;但是穿凿附会,不能概括一切的毛病,也就难免。以海内大师之章先生,作演绎式的札记,尚有流弊,何况浅尝薄学的中等学生呢?所以我希望大家作以上几种的札记,不要作演绎式的札记。
(三)组织读书会
读书最好有许多朋友的;没有朋友,则孤陋寡闻,减少了读书的趣味和效率。从前宋明人聚徒讲学,欢喜在什么洞里,立什么社,便是切磋观察的意思。欧美学者有所谓学会团体种种组织,每一新学术发生,则登坛辩难,议论风生。像这种交换知识的机会既多,往往开发一己的性灵,大可补充私见所不及。
我国人最不讲究谈话,除了宋明学者以外,很少有一种讨论学问的机会。用功的人,躲在深山野谷里,荒村古庙里,苦读书,有了疑问没有人问,有了新见解,没有人参证,兴趣还不索然吗?这种人研究学问能够成功,是了不得的,是凤毛麟角的。又有人以通信为唯一的商榷学问的机会,此来彼往,严勘得失,往往费千数百言而不惜这种办法,也是有了国文根基以后可以行的,但很不方便,很不经济。在学校里的时候,异方知己,共处一堂,这是何等的乐事!月明星稀之夕,风和日暖之晨,大家踞着绿茸茸的草地上,听着鸟叫,读着书声,古人所谓“共君一夕话,胜读十年书”,这又是何等的乐事!所以我想,读书会之在今日中等学校,是唯一的研究国文的组织了。
我把组织的办法,略说一点如下:
1.会员不必过多,以确有志于读书而能持久者为限。
2.每会员须定几种研究的书籍,在固定期限内完成之。
3.每会员入会费一元,常月会费半元,以便购置书籍及报章杂志。
4.请学校指定一间或数间房屋为会所,以环境优美为宜。
5.会中书籍除募捐及公共储金购置外,各会员所私有者,另开清单陈列会所,以便流通阅读。
6.会员中互推干事书记会计各一人,俟成绩丰富,预备出版时,再推编辑一人,每学期始改选一次。
7.每星期开会一次。地址和时间,由书记预先通知。
8.开会时的事件:
a.节述某书之内容,使未看某书者,在短时间内,得知其梗概。
b.报告研究的心得。对于某书某文的批评优点何在?缺点何在?
c.质疑辩难,可以自由谈话,不拘形式问题重要复杂,不容易解决者,不必武断解决,留待下次讨论。
d.请校内外学者演讲,最好预先告诉他们,自己所要听的东西。
e.各会员须轮流报告演说,不得躲懒。
9.会员三次不到会者,取消其资格。
10.请教师数人为指导员。
四 国文学习的精神
朱子说:“万事须有精神方做得。”这句话说到实行上去了,实在好。我们徒然知道国文的内容怎么样,学习国文的方法怎么样,不去身体力行,又何必白费时间,看这一篇长文呢?
从前人说读书,要专一,有恒细心……其实就是说要有精神。换言之,就是要有趣味。试问没有趣味,还有精神吗?什么叫作趣味?我说:凡一件事做下去不会生出和趣味相反的结果的,这件事便可以为趣味的主体。有始有终,而继续不断地增加其趣味者,才算真趣味。这种趣味,唯有学问;国文不过其中最重要的一种。王阳明的学生王心斋说:“乐是乐此学,学是学此乐。不乐,不是学;不学,不是乐。乐便然后学,学便然后乐。乐里学,学里乐。”这把趣味和学问,融成一片,当然不觉得学习的困难,只觉得学习的愉快了。
国文原是个范围广漠、不易研求的东西。知难而退、望洋兴叹的,不知有多少人!半途而废、功亏一篑的,也不知有多少人!不得其门而入的,更不知有多少人!为鼓励初学者学习国文起见,不得不先鼓舞有学习国文的精神——就是学习国文的趣味。
趣味不是一时得来的,总是慢慢的来,越引越多;像吃甘蔗一样,越嚼越有滋味。假如你尽管每天定有一点钟做学问,但不过拿来消遣消遣,不带有研究精神,趣味便引不起来。或者今天研究这样,明天研究那样,趣味还是引不起来。趣味总是藏在深处,你想得着,便要入去。这个门穿一穿,那个窗户张一张,再不会看“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如何能有趣味?你应当拣你所嗜好的学问,就国文说,或诗,或词曲,或散文,或平民文学,或古籍,或近作,用全力来研究它。不怕范围窄,越窄越便于聚精神;不怕问题难,越难越便于鼓勇气。你只要肯一层一层地往里面追,我保你一定被他引到“欲罢不能”的地步。
趣味又和电一样,越摩擦越出。一个人总要有几个共学的朋友。能够有同一的嗜好最好了;即不然,只要彼此都有研究精神,不知不觉地也把趣味摩擦出来了。前段说要组织读书会,即是此意。
总之,趣味是活动的源泉,趣味干竭,活动便跟着停止。不但学习国文,要有趣味,便是学习其他科目,也要有趣味。梁任公先生是主张趣味主义的一个人。他说倘若用化学化分“梁启超”这个东西,把里头所含一种原素名叫“趣味”的抽出来,只怕所剩的只有零了。他说天下万事万物都有趣味,只嫌二十四点钟不能扩充到四十八点钟,不够他享用。这种乐观的精神,我们青年,应该有的。我们不能说,读外国文有趣味,读国文没有趣味;也不能说看现在新书有趣味,看古书没有趣味。佛典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趣味是要你自家领略啊!旁人没有法子告诉你!
作文的基本的态度
夏丏尊
今夜的话题,叫作“作文的基本的态度”。我在这寒假中,曾看了不少关于文章作法的书籍,觉得普通的文章,其好坏大部分是态度问题。只要能了解文章的态度,文章就自然会好,至少可以不至十分不好的。古今能文的人,他们对于文章法诀,一个说这样,一个说那样,各有各的说法,但是千言万语,都不外乎以读者为对象。务使读者不觉苦痛厌倦而得趣味快乐。所谓要有秩序,要明畅,要有力等等,无非都是想适应读者的心情,因为离了读者,就可不必有文章的。
要使文章能适合读者的心情,技巧的研究,原是必要,态度的注意,却比技巧更加要紧。技巧属于积极的修辞,大部分有赖于天分和学力;态度是修辞的消极的方面,全是情理范围中的事,人人可以学得的。诸君要学文章,我以为初步先须认定作文的态度。作文的态度,就是文章的ABC。
诸君之中,有的文字已过得去,有的还是不大好。现在作文用语体,诸君又是学过了语法的,语句上的毛病,当然不大会有;平日文题又很有自由选择的余地,何以还有许多的毛病呢?我以为毛病都是由态度不对来的。态度不对,无论你加了什么修饰或技巧,文字也不能像样。反觉讨厌,好像五官不正的人擦上了许多脂粉似的。
文章的态度,可分六种来说。我们执笔为文的时候,可以发生六个问题:
(1)为什么要作这文?
(2)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
(3)谁在作这文?
(4)在什么地方作这文?
(5)在什么时候作这文?
(6)怎样作这文?
用英语说,就是Why?What?Who?Where?When?How?六字可以称为“六W”。现在试逐条说述。
(1)为什么要作这文?这就是所以要作这文的目的。例如:这文是作了给人看的呢?还是自己记着备忘的?是作了劝化人的呢?还是但想作了使人了解自己的意见,或是和人辩论的?是但求实用的呢,还是想使人见了快乐感得趣味的?是试验的答案呢,还是普通的论文?诸如此类,目的可各式各样,因了目的的如何,作法当然不能一律。普通论文中很细密的文字,当做试验答案,就冗琐讨厌了。见了使人感得趣味快乐的美文用之于实用,就觉得不便了。周子的《爱莲说》,拿到植物学中去充当关于说明“莲”的一节,学生就要莫明其妙了。所取的题目虽同,文字依目的而异,认定了目的,依了目的下笔才能大体不误。
(2)在这文中所要述的是什么?这是普通所谓题义,就是文章中的中心思想。作文能把持中心思想,自然不会有题外之文。例如在主张男女同学的文字中断用不着“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等类的废话。在记述风灾的文中,断不许有飓风生起的原因的科学的解释。最近入学试验,我出了一个“元旦日的我家”的题目,记有一个受试者开端说什么“元旦就是正月一日,人民于此日大家休息游玩”等类的话,中间略述社会欢乐情形,结末又说“……不知国已将亡,……凡我血气青年快从今日元旦觉悟”等,这是全然忘了题义的一例。
(3)谁在作这文?这是作者的地位问题,也就是作者与读者的关系问题。再换句话说,就是要问以何种资格向人说话。例如:我们现在大家都希望春晖中学添办高级中学,假定我们将此希望的意思,大家作一篇文字,我的文字与诸位的文字,是应该不同的。我以春晖教师的地位来说,诸位以春晖学生的地位来说。校长经先生如果也作他的文字与我们亦不相同。一般社会上的人,如果也提出文字来,更加各各不同。要点原是一致,而说话的态度、方法等,却都不能不异的。同样,子对于父,和父对于子不同,对一般人和对朋友不同,同是朋友之中,对新交又和对旧交不同。记得有一个笑话,有一学生写给他父亲的信中说:“我钱已用完,你快给我寄十元来!勿误!”父亲见信大怒。这就是误认了地位的毛病了。
(4)在什么地方作这文?作这文的所在地,也有认清的必要。或在乡村,或在都会,或在集会(如演说)或在外国,因了地方不同,态度也自须有异。例如在集会中,应采眼前人人皆知的材料,在乡村应采乡村现成的事项。在国外,应用外国语,在国内应用本国语(除必不得已须用外国原语者外)。“我们的father”、“你的wife”之类,是怪难看难听的。
(5)在什么时候作这文?这是自己的时代观念,须得认清的。作这文在前清,还是在民国成立以后?这虽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实际上还有人没了解。现在叹气早已用“唉”音了,有许多人还一定要用“呜呼”、“嗟呼”,明明是总统,偏叫作“元首”,明明是督军,却自称“疆吏”。去年黎元洪的电报,甚至于使人不懂,这不是时代错误是什么?
(6)怎样作这文?上面的五种态度都认清了,然后再想作文的方法。用普通文体呢,还是用诗歌体?简单好呢,还是详细好?直说呢,还是婉说?开端怎样说?结末怎样说?先说大旨,后说理由呢?还是先说事实,后加断定?怎样才能使我的本旨显明?怎样才能免掉别人的反驳?关于此种等等,都须自己打算研究。
以上六种,我以为是作文时所必须认清的态度。虽然很平凡,但却必须知道。把他联结起来,就只是像下面的一句话:
“谁对了谁?为了什么?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用了什么方法?说什么话?”
如果所作的文字,依照这里面的各项检查起来,都没有毛病可指,那就是好文字,至少不会成坏文字了。不特文字如此,言语也是这样。诸君以后作文说话时只要能留心这“六W”,在语言文字上就可无大过了。
(《春晖校刊》)
研究国故的方法
胡适
研究国故,在现时确有这种需要。但是一般青年,对于中国本来的文化和学术,都缺乏研究的兴趣。讲到研究国故的人,真是很少。这原也怪不得他们,实有以下二种原因:(一)古今比较起来,旧有的东西,就很易现出破绽。在中国,科学一方面,当然是不足道的;就是道德和宗教,也都觉浅薄得很,这样,当然不能引起青年们的研究兴趣了。(二)中国的国故书籍,实在太没有系统了。历史书,一本有系统的也找不到;哲学也是如此。就是文学一方面,《诗经》总算是世界文学上的宝贝。但假使我们去研究《诗经》,竟没有一本书能供给我们做研究的资料的。原来中国的书籍,都是为学者而设,非为普通人一般人的研究而做的,所以青年们要研究,也就无从研究起。我很望诸君对于国故有些研究的兴趣,来下一番真实的功夫,使彼成为有系统的:对于国故,亟应起来整理,方能使人有研究的兴趣,并能使有研究兴趣的人容易去研究。
“国故”的名词,比“国粹”就好得多。自从章太炎著了一本《国故论衡》之后,这“国故”的名词,于是成立。如果讲是“国粹”就有人讲是“国渣”。“国故”(National Past)这个名词,是中立的。我们要明现社会的情况,就得去研究国故。古人讲,知道过去,才有知道现在。国故专讲国家过去的文化,要研究彼,就不得不注意以下四种方法。
(一)历史的观念。现在一般青年,所以对于国故,没有研究兴趣的缘故,就是没有历史的观念。我们看旧书,可当彼作历史看。清乾隆时,有叫章学诚的,著了一本《文史通义》。上边说,“六经皆史也”。我现在进一步言之,“一切旧书——古书——都是史也。”本了历史的观念,就不由然而然地生出兴趣了。如道家练丹修命,确是很荒谬的,不值识者一笑。但本了历史的观念,看看彼究竟荒谬到了什么田地,亦是很有趣的。把旧书当作历史看,知彼好到什么地步,或是坏到什么地步,这是研究国故方法的起点,是“开宗明义”第一章。
(二)疑古的态度。疑古的态度,简要言之,就是“宁可疑而错,不可信而错”十个字。譬如《书经》,有今文《尚书》和古文《尚书》之别。有人说,古文《尚书》是假的,今文《尚书》有一部分是真的。余外一部分,到了清时,才有人把彼证明是假的。但是现在学校里边,并没把假的删去,仍旧读彼全书,这是我们应该怀疑的。至于《诗经》,本有三千篇,被孔子删剩十分之一,只得了三百篇。《关雎》这一首诗,孔子把彼列在第一首,这首诗是很好的。内容是一个很好的女子,有一男子要伊做妻子,但这事不易办到,于是男子“寤寐求之”,连睡在床上,都要想伊,更要“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呢。这能表现一种很好的爱情,是一首爱情的相思诗。后人误会,生了许多误解,竟牵到旁的问题上去。所以疑古的态度,有二方面好讲:(一)疑古书的真伪,(二)疑真书被那山东老学究弄伪的地方。我们疑古的目的,是在得其“真”。就是疑错了,亦没有什么要紧。我们知道,哪一个科学家,是没有错误的。假使“信而错”,那就“上当”不浅了。自己固然一味迷信,情愿做古人的奴隶,但是还要引旁人亦入于迷途呢。我们一方面研究,一方面就要怀疑,庶能“不上老当”呢。
如中国的历史,从盘古氏一直相传下来,年代都是有“表”(Tale)的。“像煞有介事”,看来很是可信。但是我们要怀疑,这怎样来的呢?根据什么呢?我们总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究其来源怎样?要知道,这年月的计算,有的是从伪书来的。大部分还是宋朝一个算命先生,用算盘打出来的呢。这哪能信呢?我们是不得不去打破的。
在东周以前的历史,是没有一字可以信的。以后呢,大部分也是不可靠的。如《禹贡》这一章书,一般学者,都承认是可靠的。据我用历史的眼光看来,可是不可靠的,我敢断定彼是伪的。在夏禹时,中国难道竟有这般大的土地吗?四部书里边的经、史、子三种,大多是不可靠的。我们总要有疑古的态度才好。
(三)系统的研究。古时的书籍,没有一部书是“著”的。中国的书籍虽多,但有系统的著作,竟找不到十部。我们研究无论什么书籍,应该要寻出彼的脉络,研究彼的系统。所以我们无论研究什么东西,就须从历史方面着手。要研究文学和哲学,就得先研究其文学史和哲学史;政治亦然。研究社会制度,亦宜先研究其制度沿革史。寻出因果的关系,前后的关键。要从没有系统的文学、哲学、政治等里边去寻出系统来。
有人说,中国几千来没有进步,这话荒谬得很,足妨害我们研究的兴趣。更有一外国人,著了一部《世界史》,说中国自从唐代以后,就没有进步了。这也不对,我们定要去打破这种思想的。总之,我们是要从从前没有系统的文学、哲学、政治等里边,以客观的态度,去寻出系统来的。
(四)整理。整理国故,能使后人研究起来,不感受痛苦。整理国故的目的,就是要使从前少数人懂得的,现在变为人人能解的。整理的条件,可分形式、内容二方面讲:
1.形式方面。加上标点和符号,替彼分开段落来。
2.内容方面。加上新的注解,折中旧有的注解。
并且加上新的序、跋和考证,还要讲明书的历史和价值。
我们研究国故,非但为学识起见,并为诸君起见,更为诸君的兄弟姊妹起见。国故的研究,于教育上,实有很大的需要。我们虽不能做创造者,我们亦当做运输人。这是我们的责任,这种人是不可少的。
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
梁启超
(甲)修养应用及思想史关系书类
《论语》、《孟子》
《论语》为二千年来国人思想之总源泉;《孟子》自宋以后势力亦与相埒。此二书可谓国人内的外的生活之支配者。故吾希望学者熟读成诵,即不能,亦须翻阅多次,务略举其辞,或摘记其身心践履之言,以资修养。
《论语》、《孟子》之文,并不艰深,宜专读正文,有不解处,方看注释之书,朱熹《四书集注》,为其生平极矜慎之作,可读;但其中有随入宋儒理障处,宜分别观之。清儒注本,《论语》则有戴望《论语注》,《孟子》则有焦循《孟子正义》最善。戴氏服膺颜习斋之学,最重实践,所注似近孔门真际,其训诂亦多较朱注为优,其书简洁易读。焦氏服膺戴东原之学,其《孟子正义》在清儒诸经新疏中为最佳本,但文颇繁,宜备置案头,遇不解时,或有所惑时,则取供参考。
戴震《孟子字义疏证》,乃戴氏一家哲学,并非专为注释《孟子》而作。但其书极精辟,学者终须一读。最好是于读《孟子》时并读之,既知戴学纲领,亦可以助读《孟子》之兴味。
焦循《论语通释》,乃摹仿《孟子字义疏证》而作。将全部《论语》拆散,标准重要诸义,如言仁,言忠恕等,列为若干目,通观而总诠之,可称治《论语》之一良法。且可应用其法以治他书。
上两书篇页皆甚少,易读。
陈沣《东塾读书记》中读《孟子》之卷,取孟子学说分项爬梳,最为精切,其书不过二三十页,宜一读以观前辈治学方法,且于修养亦有益。
《易经》
此书为孔子以前之哲学书。孔子为之注解,虽奥衍难究,然总须一读,吾希望学者将《系辞传》、《文言传》熟读成诵,其《卦象传》六十四条,则用纸钞出,随时省览。
后世说《易》者言人人殊。为修养有益起见,则程颐之《程氏易传》差可读。
说《易》最近真者,吾独推焦循,其所著《雕菰楼易学》三书(《易通释》、《易图略》、《易章句》),皆称精诣。学者如欲深通此经,可取读之,否则可以不必。
《礼记》
此书为战国及西汉之“儒家言”丛编。内中有极精纯者,亦有极破碎者。吾希望学者将《中庸》、《大学》、《礼运》、《乐记》四篇熟读成诵,《曲礼》、《王制》、《檀弓》、《礼器》、《学记》、《坊记》、《表记》、《缁衣》、《儒行》、《大傅》、《祭义》、《祭法》、《乡饮酒义》诸篇,多浏览数次,且摘录其精要语。
若欲看注解,可看《十三经注疏》内郑注孔疏。《孝经》之性质与《礼记》同,可当《礼记》之一篇读。
《老子》
道家最精要之书,希望学者将此区区五千言熟读成诵。
注释书未有极当意者,专读白文自行寻索为妙。
《墨子》
孔墨在先秦时,两圣并称,故此书非读不可,除《备城门》以下各篇外,余篇皆宜精读。
注释书以孙诒让《墨子间诂》为最善,读《墨子》宜即读此本。
《经》上下,《经说》上下四篇,有张惠言《墨子经说解》及梁启超《墨经》两书可参观,但皆有未精惬处。《小取篇》有《胡适新诂》可参观。
梁启超《墨子学案》,属通释体裁,可参观助兴味,但其书为临时讲义,殊未精审。
《庄子》
内篇七篇及杂篇中之《天下篇》最当精读,注释有郭庆藩之《庄子集释》差可。
《荀子》
《解蔽》、《正名》、《天论》、《正论》、《性恶》、《礼论》、《乐论》诸篇,最当精读,余亦须全部浏览。
注释书王先谦《荀子注》甚善。
《尹文子》、《慎子》、《公孙龙子》
今存者皆非完书,但三子皆为先秦大哲,虽断简亦宜一读,篇帙甚少,不费力也。《公孙龙子》真伪,尚有问题。
三书皆无善注,《尹文子》、《慎子》易解。
《韩非子》
法家言之精华,须全部浏览(其特别应精读之诸篇,因手边无原书,胪举恐遗漏,他日补列)。
注释书王先谦《韩非子集解》差可。
《管子》
战国末年人所集著者,性质颇杂驳。然古代各家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浏览。注释书戴望《管子校正》甚好。
《吕氏春秋》
此为中国最古之类书,先秦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浏览。
《淮南子》
此为秦汉间道家言荟萃之书,宜稍精读。注释书闻有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颇好。
《春秋繁露》
此为西汉儒家代表的著作,宜稍精读。
注释书有苏舆《春秋繁露义证》颇好。
康有为之《春秋董氏学》,为通释体裁,宜参看。
《盐铁论》
此书为汉代儒家、法家对于政治问题对垒抗辩之书,宜浏览。
《论衡》
此书为汉代怀疑派哲学,宜浏览。
《抱朴子》
此书为晋以后道家言代表作品,宜浏览。
《列子》
晋人伪书,可作魏晋间玄学书读。
上所列为汉晋以前思想界之重要著作,六朝隋唐间思想界著光彩者为佛学,其书目当别述之。以下举宋以后学术之代表书,但为一般学者节啬精力计,不愿多举也。
《近思录》朱熹著,江永注
读此书可见程朱一派之理学,其内容何如。
《朱子年谱》(附朱子《论学要语》)王懋竑著
此书叙述朱学全面目最精要,有条理。
若欲研究程朱学派,宜读《二程遗书》及《朱子语类》,非专门斯业者可置之。
南宋时与朱学对峙者,尚有吕东莱之献文学一派,陈龙川、叶水心之功利主义一派,及陆象山之心学一派,欲知其详,宜读各人专集;若观大略,可求诸《宋元学案》中。
《传习录》王守仁语,徐爱、钱德洪等记
读此可知王学梗概,欲知其详,宜读《王文成公全书》。因阳明以知行合一为教,要合观学问事功,方能看出其全部人格,而其事功之经过,具见集中各文,故阳明集之重要,过于朱陆诸集。
《明儒学案》黄宗義著
《宋元学案》黄宗義初稿,全祖望、王梓材两次续成
此二书为宋元明三朝理学之总记录,实为创作的学术史。《明儒学案》中姚江、江右、王门、泰州、东林、蕺山诸案最精善。《宋元学案》中象山案最精善,横渠、二程、东莱、龙川、水心诸案亦好。晦翁案不甚好。百源(邵雍)、洓水(司马光)诸案,失之太繁,反不见其真相。末附荆公(王安石)新学略最坏,因有门户之见,故为排斥,欲知荆公学术,宜看《王临川集》。
此二书卷帙虽繁,吾总望学者择要浏览,因其为六百年间学术之总汇,影响于近代甚深,且汇诸家为一编,读之不甚费力也。
清代学术史,可惜尚无此等佳著。唐鉴之《国朝案小识》,以清代最不振之程朱学派为立脚点,褊狭固陋,万不可读。江藩之《国朝汉学师承记》、《国朝宋学渊源记》,亦学案体裁,较好。但江氏学识亦凡庸,殊不能叙出各家独到之处。万不得已,姑以备参考而已。启超方有事于《清儒学案》,汗清尚无期也。
《日知录》、《亭林文集》顾炎武著
顾亭林为清学开山第一人,其精力集注于《日知录》,宜一浏览。读文集中各信札,可见其立身治学大概。
《明夷待访录》黄宗義著
黄梨洲为清初大师之一,其最大贡献在两学案,此小册可见其政治思想之大概。
《思问录》王夫之著
王船山为清初大师之一,非通观全书,不能见其精深博大,但卷帙太繁,非别为系统的整理,则学者不能读,聊举此书发凡,实不足以代表其学问之全部也。
《颜氏学记》戴望编
颜习斋为清初大师之一,戴氏所编《学记》,颇能传其真。徐世昌之《颜李学》,亦可供参考,但其所集《习斋语要》、《恕谷(李塨)语要》将攻击宋儒语多不录,稍失其真。
顾黄王颜四先生之学术,为学者所必须知,然其著述皆浩博,或散佚,不易寻见,启超行将为系统地整理记述,以饷学者。
《东原集》戴震著
《雕菰楼集》焦循著
戴东原、焦里堂为清代经师中有精深之哲学思想者,读其集可知其学,并知其治学方法。
启超所拟著之《清儒学案》、《东原、里堂学两案》,正在属稿中。
《文史通义》章学诚著
此书虽以文史标题,实多论学术流别,宜一读,胡适著《章实斋年谱》可供参考。
《大同书》康有为著
南海先生独创之思想在此书,曾刊于《不忍》杂志中。
《国故论衡》章炳麟著
可见章太炎思想之一斑。其详当读章氏丛书。
《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梁漱溟著
有偏宕处,亦有独到处。
《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胡适著
《先秦政治思想史》梁启超著
将读先秦经部、子部书,宜先读此两书,可引起兴味,并启发自己之判断力。
《清代学术概论》梁启超著
欲略知清代学风,宜读此书。
(乙)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
《尚书》
内中唯二十八篇是真,书宜精读,但其文佶屈聱牙,不能成诵亦无妨。余篇属晋人伪撰,一浏览便足(真伪篇目,看启超所著《古书之真伪及其年代》,日内当出版)。
此书非看注释不能解,注释书以孙星衍之《尚书今古文注疏》为最好。
《逸周书》
此书真伪参半,宜一浏览。
注释书有那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颇好。
《竹书纪年》
此书现通行者为元明人伪撰。其古本,清儒辑出者数家,王国维所辑最善。
《国语》、《春秋左氏传》
此两书或本为一书,由西汉人析出,宜合读之。《左传》宜选出若干篇熟读成诵,于学文甚有益。读《左传》宜参观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可以得治学方法。
《战国策》
宜选出若干篇熟读,于学文有益。
《周礼》
此书西汉末晚出,何时代人所选,尚难断定。唯书中制度,当有一部分为周代之旧,其余亦战国秦汉间学者理想的产物,故总宜一读。
注释书有孙诒让《周礼正义》最善。
《考信录》崔述著
此书考证三代史事实最谨严,宜一浏览,以为治古史之标准。
《资治通鉴》
此为编年政治史最有价值之作品,虽卷帙稍繁,总希望学者能全部精读一过。
若苦干燥无味,不妨仿《春秋大事表》之例,自立若干门类,标治摘记作将来著述资料(吾少时曾用此法,虽无成书,然增长兴味不少)。
王船山《读通鉴论》。批评眼光,颇异俗流,读通鉴时取以并读,亦助兴之一法。
《续资治通鉴》毕沅著
此书价值远在司马原著之下,自无待言。无视彼更优者,姑以备数耳。
或不读正《资治通鉴》而读《九种纪事本末》亦可。要之,非此则彼,必须有一书经目者。
《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皇朝文献通考》三书卷帙浩繁,今为学者摘其要目。《田赋考》、《户口考》、《职役考》、《市籴考》、《征榷考》、《国用考》、《钱币考》、《兵考》、《刑考》、《经籍考》、《四裔考》不必读。《王礼考》、《封建考》、《象纬考》绝对不必读。其余或读或不读随人(手边无原书,不能具记其目,有漏略当校补)。
各人宜因其所嗜,择类读之。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者,则读前七考。余仿此。
马氏《文献通考》,本依仿杜氏《通典》而作,若尊创作,应举《通典》,今舍彼取此者,取其资料较丰富耳。吾辈读旧史,所贵者唯在原料炉锤组织,当求之在我也。
《两汉会要》、《唐会要》、《五代会要》,可与《通考》合读。
《通志二十略》
郑渔仲史识、史才皆迈寻常,《通志》全书卷帙繁,不必读。二十略则其精神所聚,必须浏览。其中与《通考》门类同者或可省。最要者:《氏族略》、《六书略》、《七音略》、《校雠略》等篇。
《二十四史》
《通鉴》、《通考》,已浩无涯涘,更语及彪大之《二十四史》,学者几何不望而却走?然而《二十四史》终不可不读,其故有二:(一)现在既无满意之通史,不读《二十四史》,无以知先民活动之遗迹。(二)假令虽有佳的通史出现,然其书自有别裁,《二十四史》之原料,终不能全行收入。以故《二十四史》终究仍为国民应读之书。
书既应读,而又浩瀚难读,则如之何?吾今试为学者拟摘读之法数条。
一曰就书而摘。《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俗称四史。其书皆大史学家一手著述,体例精严,且时代近古,向来学人诵习者众,在学界之势力与六经诸子埒。吾辈为常识计,非一读不可。吾希望学者将此四史之列传,全体浏览一过,仍摘出若干篇稍为熟诵,以资学文之助。因四史中佳文最多也(若欲吾举其目亦可。但手边无原书,当以异日)。四史之外,则《明史》共认为官修书中之最佳者,且时代最近,亦宜稍为详读。
二曰就事分类而摘读志。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则读《平准书》、《食货志》;欲研究音乐,则读《乐书》、《乐志》;欲研究兵制,则读《兵志》;欲研究学术史,则读《艺文志》、《经籍志》,附以《儒林传》;欲研究宗教史,则读《北魏书·释老志》(可惜他史无之)。每研究一门,则通各史此门之志而读之,且与《文献通考》之此门合读。当其读时,必往往发现许多资料散见于各传者,随即跟踪调查其传以读之。如此引申触类,渐渐便能成为经济史、宗教史等之长编。将来荟萃而整理之,便成著述矣。
三曰就人分类而摘读传。读名人传记,最能激发人志气,且于应事接物之智慧,增长不少,古人所以贵读史者以此。全史各传既不能遍读(且亦不必),则宜择伟大人物之传读之,每史亦不过二三十篇耳。此外又可就其所研究者而择读。如欲研究学术史,则读《儒林传》及其他学者之专传;欲研究文学史,则读《文苑传》及其他文学家之专传。用此法读去,恐只患其少,不患其多矣。
又各史之《外国传》、《蛮夷传》、《土司传》等,包含种族史及社会学之原料最多,极有趣,吾深望学者一读之。
《廿二史札记》赵翼著
学者读正史之前,吾劝其一浏览此书。记称“属辞比事《春秋》之教”,此书深得“比事”之诀。每一个题目之下,其资料皆从几十篇传中,零零碎碎觅出,如采花成蜜。学者能用其法以读史,便可养成著述能力(内中校勘文字异同之部约占三分一,不读亦可)。
《圣武记》魏源著
《国朝先正事略》李元度著
清朝一代史迹,至今尚无一完书可读,最为遗憾,姑举此二书充数。魏默深有良史之才,《圣武记》为纪事本末体裁,叙述绥服蒙古、戡定金川、抚循西藏……诸役,于一事之原因结果,及其中间进行之次序,若指诸掌,实罕见之名著也。李次青之《先正事略》,道光以前人物略具,文亦有法度,宜一浏览,以知最近二三百年史迹大概。
日本人稻叶君山所著《清朝全史》尚可读(有译本)。
《读史方舆纪要》顾祖禹著
此为最有组织的地理书。其特长在专论形势,以地域为经,以史迹为纬,读之不感干燥。此书卷帙虽多,专读其叙论(至各府止),亦不甚费力,且可引起地理学兴味。
《史通》刘知幾著
此书论作史方法,颇多特识,宜浏览。章氏《文史通义》,性质略同,范围较广,已见前。
《中国历史研究法》梁启超著
读之可增史学兴味,且知治史方法。
(丙)韵文书类
《诗经》
希望学者能全部熟读成诵,即不尔,亦须一大部分能举其词。注释书,陈奂《诗毛氏传疏》最善。
《楚辞》
屈、宋作,宜熟读,能成诵最佳,其余可不读。注释书,朱熹《楚辞集注》较可。
《文选》
择读
《乐府诗集》郭茂倩编
专读其中不知作者姓名之汉古辞,以见魏六朝乐府风格,其他不必读。
魏晋六朝人诗宜读以下各家:
曹子建、阮嗣宗、陶渊明、谢康乐、鲍明远、谢玄晖。
无单行集者,可用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家集》本,或王闿运《五代诗选》本。
《李太白集》、《杜工部集》、《王右丞集》、《孟襄阳集》、《韦苏州集》、《高常侍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李义山集》、《王临川集》(诗宜用李璧注本)、《苏东坡集》、《元遗山集》、《陆放翁集》
以上唐宋人诗文集。
《唐百家诗选》王安石选
《宋诗钞》吕留良钞
以上唐宋诗选本。
《清真词》(周美成)、《醉翁琴趣》(欧阳修)、《东坡乐府》(苏轼)、《屯田集》(柳永)、《淮海词》(秦观)、《樵歌》(朱敦儒)、《稼轩词》(辛弃疾)、《后村词》(刘克庄)、《石道人歌曲》(姜夔)、《碧山词》(王沂孙)、《梦窗词》(吴文英)
以上宋人词集。
《西厢记》、《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
以上元明清人曲本。
本门所列书,专资学者课余讽诵,陶写情趣之用。既非为文学专家说法,尤非为治文学史者说法,故不曰文学类,而曰韵文类。文学范围,最少应包含古文(骈散文)及小说,吾以为苟非欲作文学专家,则无专读小说之必要。至于古文,本不必别学,吾辈总须读周秦诸子、《左传》、《国策》、四史、《通鉴》及其关于思想、关于记载之著作,苟能多读,自能属文,何必格外标举一种,名曰古文耶?故专以文鸣之文集不复录(其余学问有关系之文集,散见各门)。《文选》及韩柳王集聊附见耳。学者如必欲就文求文,无已,则姚鼐之《古文辞类纂》、李兆洛之《骈体文钞》、曾国藩之《经史百家杂钞》可用也。
清人不以韵文见长,故除曲本数部外,其余诗词皆不复列举。无已,则于最初期与最末期各举诗词家一人:吴伟业之《梅村诗集》与黄遵宪之《人境庐诗草》,成德之《饮水词》与文焯之《樵风乐府》也。
(丁)小学书及文法书类
《说文解字注》段玉裁著
《说文通训定声》朱骏声著
《说文释例》王筠著
段著为《说文》正著,朱注明音与义之关系,王著为《说文》通释,读此三书,略可通《说文》矣。
《经传释词》王引之著
《古书疑义举例》俞樾著
《文通》马建忠著
读此三书可知古人语法文法。
《经籍籑诂》阮元书
此书汇集各字之义训,宜置备检查。
文字音韵,为清儒最擅之学,佳书林立。此仅举入门最要之数种,若非有志研究斯学者,并此诸书不读亦无妨耳。
(戊)随意涉览书类
学问固贵专精,又须博涉以辅之。况学者读书尚少时,不甚自知其性所近者为何,随意涉览。初时并无目的,不期而引起问题,发生趣味,从此向某方面深造研究,遂成绝业者,往往而有也。吾因杂举有用或有趣之各书,供学者自由翻阅之娱乐。
读此者不必顺页次,亦不必求终卷者(各书亦随忆想所及杂举,无复诠次)。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清乾隆间四库馆,董其事者皆一时大学者。故所作提要,最称精审,读之可略见各书内容(中多偏至语亦不能免)。宜先读各部类之叙录,其各书条下则随意抽阅。
有所谓存目者,其书被屏,不收入四库者也。内中颇有怪书,宜稍注意读之。
《世说新语》
将晋人谈玄语分类纂录,语多隽妙,可作课余暑假之良伴侣。
《水经注》郦道元著,戴震校
六朝人地理专书,但多描风景,记古迹,文辞华妙,学作小品文最适用。
《文心雕龙》刘勰撰
六朝人论文书。论多精到,文亦雅丽。
《大唐三藏慈恩法师传》慧立撰
此为玄奘法师详传。玄奘为第一位留学生,为大思想家。读之可以增长志气。
《徐霞客游记》
霞客晚明人,实一大探险家,其书极有趣。
《梦溪笔谈》沈括
宋人笔记中含有科学思想者。
《困学纪闻》王应麟撰,阎若璩注
宋人始为考证学者。顾亭林《日知录》颇仿其体。
《通艺录》程瑶田撰
清代考证家之博物书。
《癸巳类稿》俞正燮撰
多为经学以外之考证,如考棉花来历,考妇人缠足历史,辑李易安事迹等;又多新颖之论,如论妒非妇人恶德等。
《东塾读书记》陈沣撰
此书仅五册,十余年乃成。盖合数十条笔记之长编,乃成一条笔记之定稿,用力最为精苦。读之可识搜集资料,及驾驭资料之方法。书中《论郑学》、《论朱学》、《论诸子》、《论三国》诸卷最善。
《庸盦笔记》薛福成
多记清咸丰、同治间掌故。
《张太岳集》张居正
江陵为明名相,其信札益人神智,文章亦美。
《王心斋先生全书》王艮
吾常名心斋为平民的理学家。其人有生气。
《朱舜水遗集》朱之瑜
舜水为日本文化之开辟人,唯一之国学输出者。读之可见其人格。
《李恕谷文集》李塨
恕谷为习斋门下健将,其文劲达。
《鲒埼亭集》全祖望
集中记晚明掌故甚多。
《潜研堂集》钱大昕
竹汀在清儒中最博洽者。其对伦理问题,亦颇有新论。
《述学》汪中
容甫为治诸子学之先登者。其文格在汉晋间,极遒美。
《洪北江集》洪亮吉
北江之学,长于地理。其小品骈体文,描写景物,美不可言。
《定盦文集》龚自珍
吾少时心醉此集,今颇厌之。
《曾文正公全集》曾国藩
《胡文忠公集》胡林翼
上二集信札最可读,读之见其治事条理及朋友风义。曾涤生文章尤美,桐城派之大成。
《苕溪渔隐丛话》胡仔
丛话中资料颇丰富。
《词苑丛谈》徐釚
唯一之词话,颇有趣。
《语石》叶昌炽
以科学方法治金石学,极有价值。
《书林清话》叶德辉
论列书源流及藏书掌故,甚好。
《广艺舟双楫》康有为
论写字,极精博,文章极美。
《剧说》焦循
《宋元戏曲史》王国维
二书论戏剧,极好。
既谓之涉览,自然无书不可涉,无书不可览,本不能胪举书目,若举之非累数十纸不可。上所列不伦不类之寥寥十余种,随杂忆所及当坐谭耳。若绳以义例,则笑绝冠缨矣。
附录一 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上所列五项,倘能依法读之,则国语根底略立,可以为将来大成之基矣。唯青年学生校课既繁,仍恐不能人人按表而读。
今再为拟一真正之最低限度如下:
《四书》、《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左传》、《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宋元明史纪事本末》、《楚辞》、《文选》、《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
其他词曲集,随所好选读数种。
以上各书,无论学矿、学工程……皆须一读,若并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
附录二 治国学杂话
学生做课外学问是最必要的。若只求讲堂上功课及格,便算完事,那么,你进学校,只是求文凭,并不是求学问,你的人格,先已不可问了。再者,此类人一定没有“自发”的能力,不特不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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