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日知录 [book_author]顾炎武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503372 [book_dec]明清之际顾炎武著。三十二卷。炎武有《亭林文集》已著录。是书为作者积三十年笔记而成,成书于康熙九年(1670)。内容十分宏富。一至七卷言经义,八至十二卷论政事,十三卷论世风,十四至十五卷论礼制,十六至十七卷论科举,十八至二十一卷论艺文,二十二至二十四卷论名义,二十五卷论古事真妄,二十六卷论史法,二十七卷论注书,二十八卷论杂事,二十九卷论兵与外交,三十卷论天象学术,三十一卷论地理,三十二卷杂事考证。“日知”二字,出自《论语·子张》。孔子说:“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可谓好学也已矣。”有清刊本多种,流传刻本曾被删改很多。道光间黄汝成作《日知录集释》,近人黄侃作有《日知录校记》。本书系作者一生精力之所注,他曾以铸钱为喻,谓先从“采山之铜”入手,广集资料,自30岁起,作者边读书,边记心得,历30年,经反复修改集成此书。 [book_img]Z_12631.jpg [book_title]●序 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以正后之君子。东吴顾炎武。 [book_title]●卷一 ○三易夫子言包羲氏始画八卦,不言作《易》,而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文王所作之辞始名为《易》。而《周官》大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也》,二曰《归藏》,三《易》之名以名之也。 犹之墨子书言“周之《春来》,燕之《春秋》,宋之《春秋》,齐之《春秋》”。周、燕、宋、齐之史,非必皆“春秋”也,而云“春秋”者,因鲁史之名以名之也。 《左传·僖十五年》:战于韩,卜徙父筮之曰吉,其卦遇《蛊》,曰:“千乘三去,三去之馀,获其雄狐。”《成·十六年》:战于鄢陵。公之,史曰吉,其卦遇《复》,曰:“南国戚,射其元王中厥目。”此皆不用《周易》,而别有引据之辞,即所谓《三易》之法也。 ○重卦不始文王大卜裳《三易》之法,其经卦皆八,其别皆六十有四。考之《左传·襄公九年》:穆姜迁于东宫,筮之,遇《艮》之《随》,姜曰:“是于《周易》”,曰“《随》,元亨利贞,无咎。”独言“是于《周易》”,则知夏、商皆有此卦。而重八卦为六十四者,不始于文王矣。 ○朱子周易本义《周易》自伏羲画卦,文王作彖辞,周公作爻辞,谓之经。经分上下二篇。孔子作十翼,谓之传。传分十篇:《彖传》上下二篇,《系辞传》上下二篇,《文言》、《说卦传》、《序卦传》、《杂卦传》各一篇。 自汉以来,为费直、郑玄、王弼所乱,取孔子之言逐条附于卦爻之下。 程正步传因之。及朱元晦《本义》,始依古文故于《周易·上经》条下云:“中间颇为诸儒所乱,近世晃氏始正其失,而未能尽合古文。吕氏又更定著为经二卷,传十卷,乃复孔氏之旧云。”洪武初,颁《五经》天下儒学,而《易》兼用程、失二氏,亦各自为书。永乐中修《大全》,乃取朱子卷次割裂,附之程传之后。 而朱子所定之古文仍复淆乱。“彖即文王所系之辞,传者孔子所以释经之辞也,后凡言传放此。”此乃《彖·上传》条下义,今乃削“彖上传”三字,而附于“大哉乾元”之下。“象者,卦之上下两象及两象之六爻,周公所系之辞也。”乃《象·上传》条下义,今乃削‘象上传’三字,而附于“天行健”之下。此篇申彖传、象传之意以尽《乾》、《坤》二卦之蕴,而馀卦之说因可以例推云。”乃《文言》条下义,今乃削“文言”二字,而附于“元者善之长也”之下。其“彖曰”、“象曰”、“文言曰”字皆朱子本所无,复依程依添入。后来士子厌程传之多,弃去不读,专用《本义》。 而《大全》之本乃朝廷所颁,不敢辄改,遂即监版传义之本刊去程传,而以程之次序为朱之次序。相传且二百年矣。惜乎,朱子定正之书竟不得见于世,岂非此经之不幸也夫? 朱子记嵩山晁氏《卦爻彖象说》谓:“古经始变于费氏,而卒大乱于王弼。”此据孔氏正义曰:“夫子所作象辞,元在六爻经辞之后,以自卑退,不敢干乱先圣正经之辞。”王嗣之意,以为象者本释经文,宜相附近,其义易了,故分爻之象辞各附其当爻下,如杜元凯注《左传》,分经之年与传相附。故谓连合经传始于辅嗣,不知其实本于康成也。《魏志》:高贵乡公幸太学,问博士淳于后曰:“孔子作彖、象,郑玄作注,其释经义一也。今彖、象不与经文相连,而注连之,何也?”后对曰:“郑玄合彖、象于经者,欲使学者寻省易了也。”帝曰:“若合之于学诚便,则孔子曷为不合以了学者乎?”后对曰:“孔子恐其与文王相乱,是以不合。此圣人以不合为谦。”帝曰:“圣人以不合为谦,则郑玄何独不谦邪?”后人曰:“古义宏深,圣问奥远,非臣所能详尽。”是则康成之书已先合之,不自辅嗣始矣。乃《汉书·儒林传》云:“费直治《易》,无章句,徒以彖、象、系辞、文言解说上下经。”则以传附经又不自康成始。朱子记晁氏说,谓:“初乱古制时,犹若今之《乾卦》。”盖自《坤》以下皆依此,后人又散之各爻之下,而独存《乾》一卦以见旧本相传之样式耳。愚尝以其说推之,今《乾卦》“彖曰”为一条,“象曰”为一条,疑此费直所附之元本也。《坤卦》以小象散于各爻之下,其为“象曰”者八,馀卦则为“象曰”者七,此郑玄所连,高贵乡公所见之本也。 程传虽用辅嗣本,亦言其非古《易》。《咸》:“九三,咸其股,亦不处也。”传曰:“云‘亦’者,盖象辞,本不与《易》相比,自作一处,故诸爻之象辞意有相续者。此言‘亦’者,承上爻辞也。” 秦以焚书而《五经》亡,本朝以取士而《五经》亡。今之为科举之学者,大率皆帖括熟烂之言,不能通知大义者也。而《易》、《春秋》尤为缪戾。以彖、传合大象,以大象合爻,以爻合小象,二必臣,五必君,阴卦必云小人,阳卦必云君子,于是此一经者为拾渖之书,而《易》亡矣。取胡氏传一句、两句为旨,而以经事之相类者合以为题,传为主,经为客,有以彼经证此经之题,有用彼经而隐此经之题,于是此一经者为射覆之书,而《春秋》亡矣。复程、朱之书以存《易》,备《三传》、啖、赵诸家之说以存《春秋》,必有待于后之兴文教者。○卦爻外无别象圣人设卦观象而系之辞,若文王、周公是已。夫子作传,传中更无别象。其所言卦之本象,若天、地、雷、风、水、火、山、泽之外,惟《颐》中有物,本之卦名;有飞鸟之象,本之卦辞,而夫子未尝增设一象也。荀爽、虞翻之徒,穿凿附会,象外生象:以同声相应为《震》、《巽》,同气相求为《艮》、《兑》,水流湿火就燥为《坎》、《离》,云从龙则曰《乾》为龙,风从虎则曰《坤》为虎。十翼之中,无语不求其象,而《易》之大指荒矣。岂知圣人立言取譬,固与后这文人同其体例,何尝屑屑于象哉。王弼之注虽涉于玄虚,然已一扫《易》普炎榛芜,而开之大路矣。不有程子,大义何由而明乎? 《易》之互体卦变,《诗》之叶韵,《春秋》之例月日,经说之缭绕破碎于俗儒者多矣。《文中子》曰:“九师兴而《易》道微,《三传》作而《春秋》散。”○卦变卦变之说,不始于孔子,击公系《损》之六三已言之矣。曰:“三人行则损一人,一人行则得其友。”是六子之变皆出于《乾》、《坤》,无所谓自《复》、《后》、《临》、《遁》而来者,当从程传。 ○互体凡卦爻二至四、三至五,两体交互,各成一卦,先儒谓之互体。其说已见于《左氏·庄公二十二年》:陈侯筮,遇《观》之《否》,曰:“风为天,于土上山也。”注“自二至四有艮象,艮为山”是也。然夫子未尝及之,后人以杂物撰德之语当之,非也。其所论二与四、三与五同功而异位,特就两爻相较言之,初何尝有互体之说。 《晋书》:荀顗尝难钟会《易》无互体,见称于世;其文不传。新安王炎晦叔尝问张南轩曰:“伊川令学者先看王辅嗣、胡翼之、王介甫三家《易》,何也?”南轩曰:“三家不论互体故尔。” 朱子《本义》不取互体之说,惟《大壮》六五云:“卦体似《兑》,有羊象焉。”不言“互”而言“似”;似者,合两爻为一爻则似之也。然此又创先儒所未有,不如言互体矣。《大壮》自三至五成《兑》,《兑》为羊,故爻辞并言羊。○六爻言位《易》传中言位者有二义。列贵贱者存乎位,五为君位,二三四为臣位,故皆曰同功而异位。而初上为无位之爻,譬之于人,初为未仕之人,上则隐沦之士,皆不为臣也,故《乾》之上曰“贵而无位”,《需》之上曰“不当位”。若以一卦之体言之,则皆谓之位,故曰“六位时成”,曰“《易》六位而成章”,是则卦爻之位非取象于人之位矣。此意已见于王弼《略例》,但必强彼合此,而谓初上无阴阳定位,则不可通矣。《记》曰:“夫言岂一端而已,夫各有所当也。”○九二君德为人臣者必先具有人君之德,而后可以尧舜其君。故伊尹之言曰:“惟尹躬暨汤,咸有一德。”武王之誓亦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 ○师出以律以汤、武之仁义为心,以桓、文之节制为用,斯之谓律。律即卦辞之所谓贞也,《论语》言子之所慎者。战长勺以诈而败齐,泓以不禽二毛而败于楚,《春秋》皆不予之。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虽三王之兵,未有易此者也。○既雨既处阴阳之义莫著于夫妇,故爻辞以此言之。《小畜》之时求如任、姒之贤,二南之化不可得矣。阴畜阳,妇制夫,其畜而不和,犹可言也。三之反目,隋文帝之于独孤后也。既和而惟其所为,不可言也。上之既雨,犹高宗之于武后也。○武人为于大君武人为于大君,非武人为大君也。如《书》“予欲宣力四方,汝为”之“为”。六三,才弱志刚,虽欲有为而不克济,以之履虎,有人之凶也。惟武人之效力于其君,其济则君之灵了民,不济则以死继之,是当勉为之而不可避耳,故有断脰决腹,一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过涉之凶,其何咎哉。 ○自邑告命人主所居谓之邑,《诗》曰:“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书》曰:“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曰:“惟臣附于大邑周。”曰:“作新大邑于东国洛。”曰:“肆予敢求尔于天邑商。”《白虎通》曰:“夏曰夏邑,商曰商邑,周曰京师”是也。《泰》之上六,政教陵夷之后,一人仅亦守府,而号令不出于国门,于是焉而用师则不可,君子处此,当守正以俟时而巳。桓王不知此也,故一用师,而祝聃之矢遂中王肩;唐昭宗不知此也,故一用师而歧之兵直犯阙下。然则保泰者,可不豫为之计哉。 《易》之言邑者,皆内治之事。《》曰“告自邑”,如康王之命毕公“彰善瘅恶,树之风声”者也。《晋》之上九曰“维用伐邑”,如王国之大夫,“大车槛槛,毳衣如”,国人畏之,而不敢奔者也。其为自治则同,皆圣人之所取也。 ○成有渝无咎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殁于宫。《传》曰:“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圣人虑人之有过不能改之于初,且将遂其非而不反也,教之以“成,有渝无咎”,虽其渐染之深,放肆之久,而惕然自省,犹可以不至于败亡。以视夫迷复之凶,不可同年而论矣。故曰:“惟狂克念作圣。” ○童观其在政教则不能是训是行,以近天子之光,而所司者笾豆之事;其在学术则不能知类通达,以几大学之道,而所习者占毕之文。乐师辨乎声诗,故北面而弦;宗祝辨乎宗庙之礼,故后尸;商祝辨乎丧礼,故后主人。小人则无咎也。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故君子为之则吝也○不远复《复》之初九,动之初也。自此以前,喜怒哀乐之未发也,至一阳之生而动矣,故曰:“《复》,其见天地之心乎?”颜子体此,故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此慎独之学也。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夫亦择之于斯而已,是以不迁怒,不贰过。 其在凡人,则《复》之初九,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苟其知之,则扩而充之矣。故曰:“《复》,小而辨于物。” ○不耕获不杨氏曰:初九动之始,六二动之继,是故初耕之,二获之,初之,二畲之。天下无不耕而获,不而畲者。其曰不耕不,则耕且,前人之所已为也。昔者周公毖殷顽民,迁于洛邑,密迩王室,既历三纪,世变风移。而康王作《毕命》之书曰:“惟周公克慎厥始,惟君陈克和厥中,惟公克成厥终。”是故有周之治,垂拱仰成而无所事矣。击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而孔子之圣,但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文武之道未坠于地,在人”。是故《六经》之业,集君圣之大成,而无所创矣。虽然,使有始之作之者,而无终之述之者,是耕而弗获,而弗畲也,其功为弗竟矣。六二之柔顺中正,是能获能畲者也,故利有攸往也。未富者因前人之为而不自多也,犹“不富以其邻”之意。 ○天在山中张湛注《列子》曰:“自地以上皆天也。”故曰“天在山中”。 ○罔孚裕无咎君子信而后谏,未信则以为谤己也,而况初之居下位,未命于朝者乎!“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此所谓裕无咎也。若受君之命而任其事,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矣。 ○有孚于小人君子之于小人也,有知人则哲之明,有去邪勿疑之断,坚如金石,信如四时。使忄佥壬之类皆知上志之不可移,岂有不革面而从君者乎?所谓“有孚于小人”者如此。 ○损其疾使遄有喜损不善而从善者,莫尚乎刚,莫贵乎速。初九曰“已事遄往”,六四曰“使遄有喜”。四之所以能遄者,赖初之刚也。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断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其遄也至矣。文王之勤日昃,大禹之惜寸阴,皆是道也。君子进德修业,欲及时也。故为政者玩岁而岁日,则治不成;为学者日迈而月征,则身将老矣。召公之戒成王曰:“宅新邑,肆惟王其疾敬德。”疾之为言,遄之谓也。故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 ○上九弗损益之有天下而欲厚民之生,正民之德,岂必自损以益人哉。“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所谓“弗损益之”者也。“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锡厥庶民。”《诗》曰:“奏格无言,时靡有争。”是故君子不赏而民劝,不怒而民威于铁钺,所谓“弗损益之”者也。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其道在是矣。 ○利用为依迁国在无事之国而迁,晋从韩献子之言,而迁于新田是也;在有事之国而迁,楚从子西之言,而迁于若阝是也:皆中行、告公之益也。 ○后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之乱。盛治之极,而乱萌焉,此一阴遇五阳之卦也。孔子之门四科十哲,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于是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盛矣,则《老》、《庄》之书即出于其时。后汉立辟雍,养三老,临白虎,论《五经》,太学诸生至三万人,而三君、八俊、八顾、八及、八厨为之称首,马、郑、服、何之注,经术为之大明,而佛、道之教即兴于其世。是知邪说之作与世升降,圣人之所不能除也。故曰:“系于金,柔道牵也。”呜呼,岂独君子、小人之辨而已乎。 ○包无鱼国犹水也,民犹鱼也。幽王之诗曰:“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昭。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秦始皇八年,河鱼大上。《五行志》以为鱼阴,类民之象也;逆流而上,言民不从君为逆行也。自人君有求,多于物之心,于是鱼乱于下,鸟乱于上,而人情之所向必有起而收之者矣。 ○以杞包瓜刘昭《五行志》曰:“瓜者外延,离本而实,女子外属之象。”一阴在下,如瓜之始生,势必延蔓而及于上五,以阳刚居尊,如树杞然,使之无所缘而上,故曰“以杞包瓜”。孔子曰:“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颦笑有时,恩泽有节,器使有分,而国之大防不可以逾,何有外戚、宦官之祸乎! ○已日《革》:“已日乃孚。六二,已日乃革之。”朱子《发读》为“戊己”之己。天地之化,过中则变,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故《易》之所贵者中。十干则戊己为中,至于己则过中,而将变之时矣,故受之以庚。庚者,更也,天下之事当过中而将变之时,然后革而人信之矣。古人有以已为变改之义者,《仪礼·少牢馈食礼》“日用丁巳”注:“内事用柔,日必丁巳者,取其令名,自丁甯,自变改,皆为谨敬。”而《汉书·律历志》亦谓“理纪于己,敛更于庚”是也。王弼谓:“即日不孚,已日乃孚。”以已为“已事遄往”之已,恐未然。 ○改命吉《革》之九四犹《乾》之九四,诸侯而进乎天子,汤武革命之爻也,故曰“改命,吉。”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惭德,是有悔也。天下信之,其悔亡矣。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故曰:“信志也。” ○艮“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艮其背,不获其身”也。“富贵不能氵㸒,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行其庭,不见其人”也。 ○艮其限学者之患莫甚乎执一而不化,及其施之于事,有捍格而不通,则忿忄生而五情瞀乱,与众人之滑性而焚和者相去盖无几也。孔子恶果敢而窒者,非独处事也,为学亦然。告子不动心之学,至于不得于言,勿求于心,而孟子以为其弊必将如蹶趋者之反动其心。此“艮其限,列其夤”之说也。君子之学不然,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故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而无熏心之厉矣。 慈溪黄氏《日钞》曰:“心者,吾身之主宰,所以治事而非治于事,惟随事谨省则心自存,不待治之而后齐一也。孔子之教人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不待言心而自贯通于动静之间者也。孟子不幸当人欲横流之时,始单出而为求为之说,然其言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则心有所主,非虚空以治之也。至于斋心服形之老、庄,一变而为坐脱立忘之禅学,乃始瞑目静坐,日夜仇视其心而禁治之。及治之愈急而心愈乱,则曰:‘易伏猛兽,难降寸心。’呜呼!人之有心,犹家之有主也。反禁切之,使不得有为,其不能无扰者,势也,而患心之难降欤?”又曰:“夫心之说有二,古人之所谓存心者,存此心于当用之地也;后世之所谓存心者,摄此心于空寂之境也。造化流行,无一息不运,人得之以为心,亦不容一息不运,心岂空寂无用之物哉!世乃有游手浮食之徒,株坐摄念,亦曰存心。而士大夫溺于其言,亦将遗落世事,以独求其所谓心。迨其心迹冰炭,物我参商,所谓老子之弊流为申、韩者。一人之身已兼备之,而欲尤人之不我应,得乎?”此皆足以发明“厉熏心”之义,乃周公已先系之于《易》矣。 ○鸿渐于陆“上九,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安定胡氏改“陆”为“逵”,朱子从之,谓合韵,非也。《诗》“仪”字凡十见,皆音牛何反,不得与“逵”为叶,而云路亦非可翔之地,仍当作“陆”为是。渐至于陵而止矣,不可以更进,故反而之陆。古之高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而未尝不践其土、食其毛也。其行高于人君,而其身则与一国之士偕焉而已。此所以居九五之上,而与九三同为陆象也。朱子发曰:“上所往进也,所反亦进也。渐至九五极矣,是以上反而之三。”杨廷秀曰:“九三,下卦之极;上九,上卦之极,故皆曰陆。自木自陵,而复至于陆,以退为进也。”巽为进退,其说并得之。 ○君子以永终知弊读《新台》、《桑中》、《鹑奔》之诗,而知卫有狄灭之祸;读《宛丘》、《东门》、《月出》之献计献策,而察陈有征舒之乱。书“齐侯送姜氏于欢”,而卜桓公之所以薨;书“夫人姜氏入”,书“大夫宗妇觌,用币”,而兆子般、闵公之所以弑。昏姻之义,男女之节,君子可不虑其所终哉! ○鸟焚其巢人主这德莫大乎下人。楚庄王之围郑也,而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故以禹之征苗,而伯益赞之,犹以“满招损,谦受益”为戒。班师者谦也,用师者满也。上九处卦这上,离之极,所谓有鸟高飞,亦传于天者矣。居心以矜,而不闻谏争之论,灾必逮夫身者也。鲁昭公之伐季孙意如也,请待于沂上以察罪,弗许;请囚于费,弗许;请以五乘亡,弗许。于是叔孙氏之甲兴,而阳州次、乾侯唁矣。“鸲鹆雊鹆,往歌来哭。”其此爻之占乎? ○巽在床下上九之“巽在床下”,恭而无礼则劳也。初六之“进退”,慎而无礼则葸也。○翰音登于天羽翰之音虽登于天,而非实际。其如庄周《齐物》之言,驺衍怪迂之辨,其高过于《大学》而无实者乎?以视车服传于弟子,弦歌遍于鲁中,若鹤鸣而子和者,孰诞孰信?夫人而识之矣。永嘉之亡,太清之乱,岂非谈空空、核玄玄者有以致之哉。翰音登于天,中孚之反也。 ○山上有雷小过山之高峻,云雨时在其中间,而不能至其巅也。故《诗》曰:“殷其雷,在南山之侧。”或高或下,在山之侧,而不必至其巅,所以为小过也。然则《大壮》言“雷在天上”何也?曰:自地以上皆天也。 ○妣《尔雅》:“父曰考,母曰妣。”愚考古人自祖母以上通谓之妣,经文多以妣对祖而并言之,若《诗》之云“似续妣祖”、“畀祖妣”,《易》之云“过其祖,遇其妣”是也。《左传·昭十年》:“邑姜,晋之妣也。”平公之去邑姜盖二十世矣。过其祖,遇其妣”,据文义,妣当在祖之上;“不及其君,遇其臣”,臣则在君之下也。昔人未论此义。周人以姜原为此,《周语》谓之皇妣太姜,是以妣先乎祖。《周礼·大司乐》享先妣在享先祖之前。而《斯干》之诗曰:“似续妣祖。”笺曰:“妣,先妣姜原也。祖,先祖也。”或乃谓变文以协韵,是不然矣。或曰《易》爻何得及此?夫帝乙《归妹》,箕子之《明夷》,王用亨于岐山,爻辞屡言之矣。 《易》本《周易》,故多以周之事言之。《小畜》卦辞:“密云不雨,自我西郊。”《本义》:“我者,文王自我也。” ○东邻驭得其道,则天下皆为之臣;驭失其道,则强而擅命者谓之邻。臣哉、邻哉?邻哉、臣哉? 《汉书·郊祀志》引此,师古注:“东邻谓商纣也,西邻谓周文王也。”○游魂为变精气为物,自无而之有也;游魂为变,自有而之无也。夫子之答宰我曰:“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蒿凄怆。”所谓游魂为变者,情状具于是矣。延陵季子之葬其子也,曰:“骨肉归复于土,命也。若魂气则无不之也,无不之也。”张子《正蒙》有云:“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循是出入,是皆不得已而然也。然则圣人尽道其间兼体而不累者,存神其至矣,其精矣乎!” 鬼者,归也,张子曰:“气之为物,散入无形,适得吾体,此之谓归。”陈无巳以游魂为变为轮回之说,辨之曰:“长生而不化,则人多,世何以容?长死而不化,则鬼亦多矣。夫灯熄而然,非前灯也。云霓而雨,非前雨也。死复有生,岂前生邪?”邵氏《简端录》曰:“聚而有体谓之物,散而无形谓之变。唯物也,故散必于其所聚;唯变也,故聚不必于其所散。是故聚以气聚,散以气散。味于散者,其说也佛;荒于聚者,其说也仙。” 盈天地之间者,气也。气之盛者为神,神者,天地之气而人之心也。故曰:“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圣人所以知鬼神之情状者如此。 “维岳降神,生甫及申。”非有所托而生也。“文王在上,于昭于天。”非有所乘而去也。此鬼神之实,而诚之不可扌也。 ○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日往月来,月往日来,一日之昼夜也。寒往暑来,暑往寒来,一岁之昼夜也。小往大来,大往小来,一世之昼夜也。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则“终日乾乾,与时偕行”,而有以尽乎《易》之用矣。○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维天之命,于穆不已”,继之者善也,“天下雷行,物与无妄”,成之者性也。是故’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 “天地纭,万物化醇。”善之为言犹醇也。曰:何以谓之善也?曰:诚者,天之道也。岂非善乎? ○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非器则道无所寓。说在乎孔子之学琴于师襄也,已习其数,然后可以得其志;已习其志,然后可以得其为人。是虽孔子之天纵,未尝不求之象数也。故其自言曰:“下学而上达。” ○垂衣裳而天下治“垂衣裳而天下治”,变质而之文也,自黄帝、尧、舜始也,故于此有通变宜民之论。 ○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人之为学,亦有病于憧憧往来者,故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过此以往,未之或知也。”“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困德之辨也“内文明而外柔顺”,其文王之困而亨者乎?“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其孔子之困而亨者乎?故在陈之厄,弦歌之志,颜渊知之,而子路、子贡之徒未足以达此也。故曰:“《困》,德之辨也。” ○凡易之情爱恶相攻,远近相取,情伪相感,人心之至变也。于何知之?以其辞知之。将叛者其辞惭,中心疑者其辞枝,吉人之辞寡,躁人之辞多,诬善之人其辞游,失其守者其辞屈。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瘦哉!是以圣人设卦,以尽情伪。夫诚于中必形于外,君子之所以知人也;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先王之所以铸鼎也。故曰:“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周身之防,御物之智,其全于是矣。 ○易逆数也数往者顺,造化人事之迹有常而可验,顺以考之于前也;知来者逆,变化云为动日新而无穷,逆以推之于后也。圣人神以知来,知以藏往,作为《易》书,以前民用。所设者,未然之占;所期者,未至之事,是以谓之逆数。虽然,若不本于八卦已成之迹,亦安所观其会而系之爻象乎?是以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 刘汝佳曰:“天地间一理也,圣人因其理而画为卦以象之,因其象而著为变以占之。象者,体也,象其已然者也。占者,用也,占其未然者也。已然者为往,往则有顺之之义焉;未然者为来,来则有逆之之义焉。如象天而画为《乾》,象地而画为《坤》,象雷、风而画为《震》、《巽》,象水、火而画为《坎》、《离》,象山、泽而画为《艮》、《兑》,此皆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者也,不谓之数往者顺乎?如筮得《乾》,而知“乾,元亨利贞”;筮得《坤》,而知“坤,元亨,利牝马之贞”;筮得《震》,而知“震亨,震来,笑言哑哑”;筮得《巽》,而知“巽,小亨,利有攸往,利见大人”;筮得《坎》,而知“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筮得《离》,而知“离利贞亨,畜牝牛吉”;筮得《艮》,而知“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筮得《兑》,而知“兑亨,利贞”,此皆通神明之德、类万物之情者也,不谓之知来者逆乎?夫其顺数已往,正所以逆推将来也。孔子曰:“殷因于复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数往者顺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知来者逆也。故曰:“易,逆数也。”若如邵子之说,则是义、文之《易》已判而为二,而又以《震》、《离》、《兑》、《乾》为数已生之卦,《巽》、《坎》、《艮》、《坤》为推未生之卦,殆不免强孔子之书以就己之说矣。 ○说卦杂卦互文“雷以动之,风以散之,雨以润之,日以亘之。《艮》以止之,《兑》以说之,《乾》以君之,《坤》以藏之。”上四举象,下四举卦,各以其切于用者言之也。终万物、始万物者,莫盛乎《艮》。崔憬曰:“《艮》不言山,独举卦名者,以动挠燥润,功是风雷水火,至于终始万物,于山义则不然。故舍象而言卦,各取便而论也,得之矣。” 古人之文,有广譬而求之者,有举隅而反之者。今夫山,一卷石之多;今夫水,一勺之多。天地之外复言山水者,意有所不尽也。”《坤》也者,地也”,不言西南之卦;“《兑》,正秋也”,不言西方之卦。举六方之卦而见之也,意尽于言矣。虞仲翔以为《坤》道广布,不主一方,及《兑》象不见西者,妄也。“《丰》多故也,亲寡《旅》也。”先言亲寡,后言旅,以协韵也。犹《楚辞》之“吉日兮辰良”也。虞仲翔以为别有义,非也。 ○兑为口舌《兑》为口舌,其于人也,但可以为巫为妾而已。以言说人,岂非妾妇之道乎? 凡人于交友之间,口惠而实不至,则其出而事君也,必至于静言庸违。故舜之御臣也,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而孔子之于门人,亦听其言而观其行。《唐书》言韦贯之自布衣为相,与人交,终岁无款曲,未尝伪辞以悦人。其贤于今之人远矣! ○序卦杂卦《序卦》、《杂卦》皆旁通之说,先儒疑以为非夫子之言,然《否》之大往小来,承《泰》之小往大来也;《解》之利西南,承《蹇》之利西南,不利东北也:是文王已有相受之义也。《益》之六二即《损》之六五也,其辞皆曰“十朋之龟”;《济》之九三即《济》之九四也,其辞皆曰“臂无肤”;《未济》之九四即《即济》之九三也,其辞皆曰“伐鬼方”:是周公已有反对之义也。必谓六十四卦皆然,则非《易》书之本意。或者夫子尝言之,而门人广之,如《春秋·哀十四年》西狩获麟以后,续经之作耳。 ○晋昼也明夷诛也苏氏曰:“‘昼日三接’,故曰昼;‘得其大首’,故曰诛。《晋》当文明之世,群后四朝而车服以庸,揖让之事也;《明夷》逢昏乱之时,取彼凶残而杀伐用张,征诛之事也。一言昼,一言诛,取其音协尔。” ○孔子论《易》孔子论《易》,见于《论语》者二章而已: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曰“南人有言曰:‘人而无恒,不可以作巫医。’善夫,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子曰:‘不占而已矣。’”是则圣人之所以学《易》者,不过庸言、庸行之间,而不在乎图书象数也。今之穿凿图象以自为能者,畔也。《记》者于夫子学《易》之言而即继之曰:“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是知夫子平日不言《易》而其言诗、书、执礼者,皆言《易》也。人苟循乎诗、书、执礼之常,而不越焉,则自天佑之,吉无不利矣。故其作《系辞传》,于“悔吝无咎”之旨,特谆谆焉;而《大象》所言,凡其体之于身、施之于政者,无非用《易》之事。然辞本乎象,故曰“君子居则观其象而玩其辞”。观之者浅,玩之者深矣。其所以与民同患者,必于辞焉著之,故曰“圣人之情见乎辞”。若“天一地二”、“易有太极”二章皆言数之所起,亦赞《易》之所不可遗,而未尝专以象数教人为学也。是故“出入以度,无有师保,如临父母”,文王、周公、孔子之《易》也;希夷之图,康节之书,道家之《易》也。自二子之学兴,而空疏之人、迂怪之士举窜迹于其中以为《易》,而其《易》为方术之书,于圣人寡过反身之学去之远矣。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易》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一言以蔽之,曰“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夫子所以思,得见夫有恒也;有恒然后可以无大过。 ○七八九六《易》有七、八、九、六,而爻但系九、六者,举隅之义也。故发其例于《乾》、《坤》二卦曰“用九”、“用六”,用其变也。亦有用其不变者,《春秋传》穆姜遇《艮》之八,《晋语》董因得《泰》之八是也。《艮》言之,二爻独变则名之六,余爻皆变而二爻独不变则名之八,是知《乾》、《坤》亦有用七用八时也。《乾》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七,潜龙勿用”可也;《坤》爻皆变而初独不变,曰“初八,履霜,坚冰至”可也。占变者其常也,占不变者其反也,故圣人系之九、六。欧阳永叔曰:“《易》道占其变,故以其所占者名爻,不谓六爻,皆九六也。”得之矣。 赵汝梅《易辑闻》曰:“揲蓍策数,凡得二十八,虽为《乾》亦称七;凡得三十二,虽为《坤》亦称八。” 杨彦龄《笔录》曰:“杨损之,蜀人,博学善称说。余尝疑《易》用九、六,而无七、八。损之云:‘卦画七、八,爻称九、六。’” 《乾》之策二百一十有六,《坤》之策百四十有四,亦是举九、六以该七、八也。朱子谓七、八之合,亦三百有六十也。 ○卜筮舜曰:“官占,惟先蔽志,昆命于元龟。”《诗》曰:“爰始爰谋,爰契我龟。”《洪范》曰:“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孔子之赞《易》也,亦曰:“人谋鬼谋。”夫庶人至贱也,而犹在蓍龟之前,故尽人之明而不能决,然后谋之鬼焉。故古人之于人事也信而有功,于鬼也严而不渎。子之必孝,臣之必忠,此不待卜而可知也。其所当为,虽凶而不可避也。故曰:“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又曰:“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龟策诚不能知此事。”善哉!屈子之言,其圣人之徒欤! 《卜居》,屈原自作,设为问答,以见此心,非鬼神吉凶之所得而移耳。王逸《序》乃曰:“心迷意惑,不知所为,往至太卜之家,决之蓍龟,冀闻异策,以定嫌疑。”则与屈子之旨大相背戾矣。洪兴祖补注曰:“此篇上句皆原所从,下句皆原所去。时之人去其所当从,从其所当去。其所谓吉,乃原所谓凶也。”可谓得屈子之心者矣。 《礼记·少仪》:“问卜筮曰:‘义与?志与?义则可问,志则否。’”子孝臣忠,义也;违害就利,志也。卜筮者,先王所以教人去利怀仁义也。石骀仲卒,无适子,有庶子六人,卜所以为后者。曰:“沐浴佩玉则兆。”五人者皆沐浴佩玉,石祁子曰:“孰有执亲之丧,而沐浴佩玉者乎!”不沐浴佩玉,石祁子兆。卫人以龟为有知也。南蒯将叛,枚筮之,遇《坤》之《比》,曰:“黄裳元吉。”子服惠伯曰:“忠信之事则可,不然必败。外强内温,忠也;和以率贞,信也。故曰黄堂凶吉。黄,中之色也;裳,下之饰也。元,善之长也。中不忠,不得其色;下不共,不得其饰;事不善,不得其极。且夫《易》不可以占险,犹有阙也。筮虽吉,未也。”南蒯果败。是以严君平之卜筮也,与人子言“依于孝”,与人弟言“依于顺”,与人臣言“依于忠”。而高允亦有筮者,当依附爻象,劝以忠孝之论,其知卜筮之旨矣。 《申鉴》:“或问卜筮曰:‘德斯益,否斯损。’曰:‘何谓也?吉而济凶而救之谓德,吉而恃凶而怠之谓损。’” 君子将有为也,将有行也,问焉而以言,其受命也如乡,告其为也,告其行也,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则无可为也,无可行也。不当问,问亦不告也。《易》以前民用也,非以为人前知也。求前知,非圣人之道也。是以《少仪》之训曰:“毋测未至。” 郭璞尝过颜含,欲为之筮,含曰:“年在天,位在人,修己而天不与者,命也;守道而人不知者,性也。自有性命,无劳蓍龟。” 文中子子谓:“北山黄公善医,先寝食而后针药;汾阴侯生善筮,先人事而后说卦。” 《金史·方伎传序》曰:“古之为术以吉凶导人而为善,后世术者或以休咎导人而为不善。” [book_title]●卷二 ○帝王名号尧、舜、禹皆名也。古未有号,故帝王皆以名纪,临文不讳也。考之《尚书》,帝曰“格汝舜,格汝禹”,名其臣也。尧崩之后,舜与其臣言,则曰“帝禹崩之后”。《五子之歌》则曰“皇祖”,《胤征》则曰“先生”、无言尧、舜、禹者,不敢名其君也,自启至发皆名也。夏后氏之季,而始有以十干为号者。桀之癸,商之报丁、报乙、报丙、主壬、主癸,皆号以代其名,自天乙至辛皆号也。商之王著号不著名,而名之见于经者二:天乙之名履,曰汤、曰纣,则亦号也。号则臣子所得而称,故伊尹曰“惟尹躬暨汤”,《颂》曰武汤、曰成汤、曰汤孙也。曰文祖,曰艺祖,曰神宗,曰皇祖,曰烈祖,曰高祖,曰高后,曰中宗,曰高宗,而庙号起矣。曰元王,曰武王,而谥立矣。曰大舜,曰神禹,曰大禹,曰成汤,曰宁王,而称号繁矣。自夏以前,纯乎质,故帝王有名而无号。自商以下,浸乎文,故有名有号。而德之盛者,有谥以美之,于是周公因而制谥。自天子达于卿大夫,美恶皆有谥,而十干之号不立。然王季以上不追谥,犹用商人之礼焉,此文质之中,而臣子之义也。呜呼!此其所以为圣人也欤? ○九族宗盟之列,先同姓而后异姓;丧服之纪,重本属而轻外亲。此必有所受之,不自周人始矣。“克明后德,以亲九族。”孔传以为自高祖至玄孙之亲,盖本之《丧服小记》“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之说,而百世不可易者也。《牧誓》数商之罪,但言“昏弃厥遗王父母弟”,而不及外亲;《吕刑》申命有邦,历举伯父、伯兄、仲叔、季弟、幼子、童孙,而不言甥舅,古人所谓先后之序从可知矣。故《尔雅》谓于内宗曰“族”,于母妻则曰“党”。而《昏礼》及《仲尼燕居》“三族”之文,康成并释为父、子、孙。杜元凯乃谓:“外祖父、外祖母、从母子及妻父、妻母、姑之子、姊妹之子、女子之子非己之同族,皆外亲有服而异族者。”然则史官之称帝尧,举其疏而遗其亲,无乃颠倒之甚乎?且九族之为同姓,经传之中有明证矣。《春秋·鲁成公十五年》:“宋共公卒。”传曰:“二华,戴族也;司城,庄族也;六官者,皆桓族也。”共公距戴公九世。而《唐六典·宗正卿》:“掌皇九族之属籍,以别昭穆之序,纪亲疏之别。”“九庙之子孙,其族五十有九。光皇帝一族,景皇帝之族六,元皇帝之族三,高祖之族二十有一,太宗之族十有三,高宗之族六,中宗之族四,睿宗之族五。”此在玄宗之时已有七族,若其历世滋多,则有不止于九者。而五世亲尽,故经文之言族者自九而止也。又孔氏《正义》谓高祖、玄孙无相及之理,不知高祖之兄弟与玄孙之兄弟固可以相及,如后魏国子博士李琰之所谓“寿有长短,世有延促,不可得而齐同”者。如宋洪迈《容斋随笔》言:“嗣濮王士歆,在隆兴为从叔祖,在绍熙为曾叔祖,在庆元为高叔祖。”其明证矣,亦何必帝尧之世,高祖、玄孙之族,无一二人同在者乎?疑其不相及而以外戚当之,其亦昧于齐家治国之理矣。 《路史》曰:“亲亲,治之始也。”《礼·小记》曰:“亲亲者,以三为五,以五为九,上杀,下杀,旁杀,而亲毕矣。”是所谓九族者也。夫人生则有父,壮则有子,父子与己,此《小宗伯》三族之别也。父者子之祖,因上推之,以及于己之祖;子者父之孙,因下推之,以及于己之孙。此《礼传》之以三为五也。己之祖,自己子视之,则为曾祖王父;自己孙视之,则为高祖王父。己之孙,自己父视之,则为曾孙;自己祖视之,则为玄孙。故又上推以及己之曾、高,下推以及己之曾、玄,是所谓以五为九也。陈氏《礼书》曰:“己之所亲,以一为三;祖孙所亲,以五为七。《记》不言者,以父子一体,而言、玄与曾同服,故不辨异之也。服父三年,服祖期,则曾祖宜大功,高祖宜小功,而皆齐衰三月者,不敢以大小功旁亲之服加乎至尊。故重其衰麻,尊尊也;减其日月,恩杀也,此所谓上杀。服适子三年,庶子期,适孙期,庶孙大功,则曾孙宜五月,而与玄孙皆缌麻三月者,曾孙服曾祖三月,曾祖报之亦三月。曾祖,尊也,故加齐衰;曾孙,卑也,故服缌麻,此所谓下杀。服祖期,则世叔。宜大功,以其与父一体,故加以期。从世叔则疏矣,加所不及,故服小功。族世叔又疏矣,故服缌麻:此发父而旁杀者也。祖之兄弟小功,曾祖兄弟缌麻,高祖兄弟无服:此发祖而旁杀者也。同父至亲,期;同祖为从,大功;同曾祖为再从,小功;同高祖为三从,缌麻:此发兄弟而旁杀者也。父为子期,兄弟之子宜九月,不九月而期者,以其犹子而进之也;从兄弟之子小功,再从兄弟之子缌麻:此发子而旁杀者也。祖为孙大功,兄弟之孙小功,从兄弟之孙缌麻:此发孙而旁杀者也。盖服有加也,有报也,有降也。祖之齐衰,世叔从子之期,皆加也;曾孙之三月与兄弟之孙五月,皆报也。若夫降有四品,则非五服之正也。观于九族之训,如丧考妣之文,而知宗族之名、服纪之数,盖前乎二帝而有之矣。 后魏孝文太和中,诏延四庙之子,下逮玄孙之胄。申宗宴于皇信堂,不以爵秩为列,悉序昭穆为次,用家人之礼。此由古圣人睦族之意而推之者也。○舜典古时《尧典》、《舜典》本合为一篇,故“月正元日,格于文祖”之后,而四岳之咨必称“舜曰”者,以别于上文之“帝”也。至其命禹始称“帝曰”,问答之辞已明,则无嫌也。 ○惠迪吉从逆凶善恶报应之说,圣人尝言之矣。大禹言“惠迪吉,从逆凶,惟景响”,汤言“天道福善祸氵㸒”,伊尹言“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又言“惟吉凶不僭在人,惟天降灾祥在德”,孔子言“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岂真有上帝司其祸福,如道家所谓天神察其善恶,释氏所谓地狱果报者哉!善与不善,一气之相感,如水之流湿,火之就燥,不期然而然,无不感也,无不应也。此孟子所谓“志台则动气”,而《诗》所云“天之牖民,如熏如篪,如璋如圭,如取如携”者也。其有不齐,则如夏之寒,冬之燠,得于一日之偶逢,而非四时之正气也。故曰:“诚者,天之道也。”若曰有鬼神司之,屑屑焉如人间官长之为,则报应之至近者,反推而之远矣。 ○懋迁有无化居“懋迁有无化居。”化者,货也。运而不积则谓之化,留而不散则谓之货。唐虞之世,曰化而已。至殷人,始以货名。《仲虺》有“不殖货利”之言,三风有殉于货色之儆,而《盘庚》之诰则曰“不肩好货”,于是“移化”之字为“化生”、“化成”之化,而厚敛之君、发财之丰多不化之物矣。 舜作《南风之歌》,所谓劝之以九歌者也。读之然后知解吾民之愠者,必在乎阜吾民之财;而自阜其财,乃以来天下之愠。 ○三江北江,今之扬子江也。中江,今之吴淞江也。不言南江,而以“三江”见之;南江,今之钱塘江也。 《禹贡》该括众流,无独遗浙江之理,而会稽他日合诸侯计功之地也,特以施功少,故不言于导水尔。“三江既入”,一事也;“震泽底定”,又一事也。后之解《书》者必谓三江之皆由震泽,以二句相蒙为文,而其说始纷纭矣。○锡土姓今日之天下,人人无土,人人有姓。盖自锡土之法废,而唐、宋以下,帝王之裔侪于庶人,无世守之固;锡姓之法废,而魏、齐以下,朔漠之姓杂于诸夏,失氏族之源。后之鄙儒,读《禹贡》而不知其义者良多矣。 ○厥弟五人夏、商之世,天子之子其封国而为公侯者不见于经。以太康之尸位,而有厥弟五人,使其并建茅土,为国屏翰,羿何至篡夏哉?富辰言:“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卦建亲戚,以蕃屏周。”而少康封其庶子于会稽,以奉守禹祀,二十余世,至于越之句践,卒霸诸侯,有禹之遗烈,夫亦监于太康孤立之祸而然与?若乃孔子所谓“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者,亦从此而可知之矣。○惟彼陶唐有此冀方尧、舜、禹皆都河北,故曰冀方。至太康始失河北,而五子御其母以从之,于是侨国河南,传至相,卒为浞所灭。古之天子失其故都,未有能国者也。周失丰、镐,而平王以东;晋失洛阳,宋失开卦,而元帝、高宗迁于江左,遂以不振。惟殷之五迁圮于河,而非敌人之窥伺,则势不同尔。唐自玄宗以后,天子屡尝出狩,乃未几而复国者,以不弃长安也。故子仪回銮之表,代宗垂泣;宗泽还京之奏,宗泽还京之奏,忠义归心。呜呼!幸而浇之纵欲,不为民心所附,少康乃得以一旅之众而诛之。尔后之人主不幸失其都邑,而为兴复之计者,其念之哉!夏之都本在安邑,太康畋于洛表,而羿距于,则冀方之地入于羿矣,惟河之东与南为夏所有。至后相失国,依于二斟。于是使浇用师,杀斟灌,以伐斟,而相遂灭。乃处浇于过,以制东方;处台于戈,以控南国。其时靡奔有鬲。在河之南。而自河以内,无不安于乱贼者矣。合魏绛、伍员二人之言,可以观当日之形势。而少康之所以布德兆谋者,亦难乎其为力矣。 古之天子常居冀州,后人因之,遂以冀州为中国之号。《楚辞·九歌》:“览冀州兮有余。”《淮南子》:“女娲氏杀黑龙以济冀州。”《路史》云:“中国总谓之冀州。”《谷梁传》曰:“郑,同姓之国也,在乎冀州。”○胤征羲和尸官,慢天也;葛伯不祀,亡祖也。至于动六师之诛,兴邻国之伐,古之圣人其敬天尊祖也至矣。故《王制》:天子巡守其削绌诸侯,必先于不敬、不孝。 ○惟元祀十有二月“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元祀者,太甲之元年;十有二月者,建子之月。盖汤之崩必以前年之十二月也。殷练而,“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阙祖”,汤于庙也。先君庙,而后嗣子即位,故成之为王,则伊尹乃明言烈祖之成德,以训于王也。若自桐归毫,以三祀之十二月者,则适当其时,而非有所取尔。“即位”者,即先君之位也。未则事死如生,位犹先君之位也,故庙而后嗣子即位。殷练而,即位必在期年之后;周卒哭而,故逾年斯即位矣。有不待葬而即位,如鲁之文公、成公者,其礼之末失乎! 三年丧毕,而后践天子位,舜也,禹也。练而,而即位,殷也。逾年正月即位,周也。世变愈下,而柩前即位,为后代之通礼矣。 ○西伯戡黎以关中并天下者,必先于得河东。秦取三晋而后灭燕,齐,苻氏取晋阳而后灭燕,宇文氏取晋阳而后灭齐。故西伯戡黎,而殷人恐矣。 ○少师古之官有职异而名同者,“太师”、“少师”是也。比干之为少师,《周官》所谓“三孤也”《论语》之少师阳,则乐官之佐,而《周礼》谓之“小师”者也。故《史记》言纣之将亡,其太师疵、少师强抱其乐器奔周,而后儒之传误以为微子也。 ○殷纣之所以亡自古国家承平日久,法制废驰,而上之令不能行于下,未有不亡者也。纣以不仁而亡,天下人人知之。吾谓不尽然。纣之为君,沈缅于酒,而逞一时之威,至于刳孕胫,盖齐文宣之比耳。商之衰也久矣,一变而《盘庚》之书,则卿大夫不从君令;再变有《微子》之书,则小民不畏国法;至于“攘窃神之牺牲,用以容,将食无灾”,可谓民玩其上,而威刑不立者矣。即以中主守之,犹不能保,而况以纣之狂酗昏虐,又祖伊奔告而不省乎?文宣之恶未必减于纣,而齐以强;高纬之恶未必甚于文宣,而齐以亡者:文宣承神武之余,纪纲粗立,而又有杨辈为之佐,主昏于上而政清于下也;至高纬而国法荡然矣,故宇文得而取之。然则论纣之亡,武之兴,而谓以至仁伐至不仁者,偏辞也,未得为穷源之论也。○武王伐纣武王伐商,杀纣而立其子武庚,宗庙不毁,社稷不迁,时殷未尝亡也。所以异乎曩日者,不朝诸侯,不有天下而巳。故《书序》言:“三监及淮夷叛,周公相成王,将黜殷,作《大诰》。”又言:“成王既黜殷命,杀武庚。是则殷之亡其天下也,在纣之自燔;而亡其国也,在武庚之见杀。盖武庚之存殷者,犹十有余年,使武庚不畔,则殷其不黜矣。 武王克商,天下大定,裂土奠国。乃不以其故都封周之臣,而仍以卦武庚,降在侯国,而犹得守先人之故土。武王无富天下之心,而不以叛逆之事疑其子孙,所以异乎后世之篡弑其君者,于此可见矣。乃武庚既畔,乃命微子启代殷,而必于宋焉,谓大火之祀,商人是因,弗迁其地也。是以知古圣王之征诛也,取天下而不取其国,诛其君,吊其民,而存先世之宗祀焉斯已矣。武王岂不知商之臣民,其不愿为周者,皆故都之人,公族、世家之所萃,流风善政之所存,一有不靖,易为摇动,而必以卦其遗胤。盖不以畔逆疑其子孙,而明告万世以取天下者,无灭国之义也。故宋公朝周,则曰“臣”也;周人待之,则曰“客”也。自天下言之,则侯服于周也;自其国人言之,则以商之臣事商之君,无变于其初也。平王以下;去微子之世远矣,而曰“孝惠取于商”,曰“天之弃商久矣”,曰“利以伐姜,不利子商”,吾是以知宋之得为商也。盖自武庚诛而宋复卦,于是商人晓然知武王、周公之心,而君臣上下各止其所,无复有恐怼不平之意。与后世之人主一战取人之国,而毁其宗庙,迁其重器者异矣。 或曰:迁殷顽民于雒邑何与?曰:以“顽民”为商俗靡之民者,先儒解误也。盖古先王之用兵也,不杀而待人也仁。东征之役,其诛者事主一人,武庚而已;谋主一人,管叔而巳。下此而囚,下此而降,下此而迁。而所谓顽民者,皆畔逆之徒也。无连坐并诛之法,而又不何以复置之殷都,是不得不迁而又原其心。不忍弃之四裔,故于雒邑;又不忍斥言其畔,故止曰“殷顽民”。其与乎畔而迁者,大抵皆商之世臣大族;而其不与乎畔而留于殷者,如祝佗所谓“分康叔以殷民七族:陶氏、施氏、繁氏、氏、樊氏、饥氏、终葵氏”是也,非尽一国而迁之也。或曰:何以知其为畔党也?曰:以召公之言仇民知之,不畔何以言仇?非敌百姓也,古圣王无与一国为仇者也。 上古以来,无杀君之事。汤之于桀也,放之而已。使纣不自焚,武王未必不以汤之所以桀者待纣;纣而自焚也,此武王之不幸也。当时八百诸侯,虽并有除残之志,然一闻其君之见杀,则天下之人亦且恫疑震骇,而不能无归过于武王,此伯夷所以斥言其暴也。及其反商之政,封殷之后人,而无利于其土地焉,天下于是知武王之兵非得巳也,然后乃安于纣之亡,而不以为周师之过,故《箕子之歌》怨狡童,而已无余恨焉。非伯夷亲而箕子疏,又非武王始暴而终仁也,其时异也。 《多士》之书:“惟三月,周公初于新邑洛,用告商王士。曰:‘非我小国,敢弋殷命。’”亡国之民而号之“商王士”,新朝之主而自称“我小国”,以天下为公,而不没其旧日之名分,殷人以此中心悦而诚服。“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其始基之矣。 ○泰誓商之德泽深矣。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武王伐纣,乃曰:“独夫受,洪惟作威,乃汝世仇。”曰:“肆予小子,诞以尔众士,殄歼乃仇。”可至于此?纣之不善,亦止其身,乃至并其先世而仇之,岂非《泰誓》之文出于魏晋间人之伪撰者邪? “朕梦协朕卜,袭于休祥,戎商必克。”伐君大事,而托之乎梦,其谁信之?殆即《吕氏春秋》载夷齐之言,谓武王扬梦以说众者也。 《孟子》引《书》:“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今改之曰:“罔或无畏,宁执非敌,百姓懔懔,若崩厥角。”后儒虽曲为之说,而不可通矣。 ○百姓有过在予一人“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凡百姓之不有康食,不虞天性,不迪率典,皆我一人之责,今我当顺民心,以诛无道也。蔡氏谓民皆有责于我,似为纡曲。○王朝步自周《武成》:“王朝步自周,于征伐商。”《召诰》:“王朝步自周,则至于丰。”《毕命》:“王朝步自宗周,至于丰。”不敢乘车而步出国门,敬之至也。后之人君骄恣惰佚,于是有辇而行国中,坐而见群臣,非先王之制矣。 《吕氏春秋》:“出则以舆,入则以辇,务以自佚,命之曰招蹶之机。”宋吕大防言:“前代人主在宫禁之中亦乘舆辇,祖宗皆步自内庭,出御前殿,此勤身之法也。” 《太祖实录》:“吴元年,上以诸子年长,宜习勤劳,使不骄惰,命内侍制麻屦行滕。每出城稍远,则马行其二,步趋其一。”至崇祯帝,亦尝就祷南郊。鸣呼!皇祖之训远矣。 ○大王王季《中庸》言:“武王末受命,周公成文、武之德,追王大王、王季。”《大传》言:“武王于牧之野,既事而退,遂率天下诸侯,执豆笾,骏奔走,追王大王父、王季历、文王昌。”二说不同。今按《武成》言:“丁未,祀于周庙。”而其告广东省邦冢君,称“大王、王季”。《金》之册祝曰:“若尔三王。”是武王之时已追王大王、王季,而《中庸》之言未为得也;《绵》之诗上称“古公父”,下称“文王”,是古公未上尊号之先,文已称王,而《大传》之言未为得也。仁山金氏曰:“武王举兵之日,已称王矣。故类于上帝,行天子之礼,而称‘有道曾孙周王发’,必非史臣追书之辞。后之儒者,乃嫌圣人之事而文之,非也。然文王之王与大王、王季之王自不同时,而追王大王、王季必不在周公践阼之后。” ○彝伦“彝伦”者,天地人之常道,如下所谓五行、五事、八政、五纪、皇极、三德、稽疑、庶徵、五福、六极皆在其中,不止《孟子》之言“人伦”而已。能尽其性,以至能尽人之性,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而彝伦叙矣。○龟从筮逆古人求神之道不止一端,故卜、筮并用,而终龟为主。《周礼·筮人》言:“凡国之大事,先筮而后卜。”注:“当用卜者先筮之,即事有渐也,于筮之凶则止不卜。”然而《洪范》有“龟从筮逆”者,则知古人固不拘乎此也。大卜掌三兆之法。其经兆之体皆百有二十,其颂皆千有二百,故《传》曰:“筮短龟长。”自汉以下,文帝代来,犹有大横之兆;《艺文志》有《龟书》五十三卷,《夏龟》二十六卷,《南龟书》二十八卷,《巨龟》三十六卷,《杂龟》十六卷,而后则无闻。唐之李华遂有废龟之论矣。 ○周公居东主少,国疑,周公又出居于外,而上下安宁,无腹心之患者,二公之力也。武王之誓众曰“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于此见之矣。《荀子》:“二公仁智,且不蔽,故能持周公,而名利福禄与周公齐。” ○微子之命微子之于周,盖受国而不受爵。受国以存先王之祀,不受爵以示不为臣之节,故终身称“微子”也。微子卒,立其弟衍,是为微仲。衍之继其兄,继宋非继微也。而称微仲者何?犹微子之心也。至于衍之子稽则远矣,于是始称“宋公”。鸣呼!吾于《洪范》之书言“十有三祀”,《微子之命》以其旧爵名篇,而知武王、周公之仁,不夺人之所矣守也。后之经生不知此义,而抱器之臣、倒戈之士接迹于天下。 ○酒诰酒为天之降命,亦为天之降威。纣以酗酒而亡,文王以不腆于酒而兴。兴亡之几,其原皆在于酒,则所以保天命而畏天威者,后人不可不谨矣。 ○召诰古者吉行,日五十里。故召公营洛,乙未,自周;戊申,朝至于洛,凡十有四日,师行日三十里。故武王伐纣,癸巳,自周;戊午,师渡孟津,凡二十有五日。《汉书》以为三十一日,误。 ○元子《微子之命》以微子为殷王元子。《召诰》则又以纣为元子,曰:“皇天上帝,改厥元子,兹大国殷之命。”又曰:“有王虽小,元子哉!”人君谓之天子,故仁人之事天如事亲。 ○其稽我古人之德傅说之告高宗曰:“学于古训,乃有锋。”武王之诰康叔:既祗乃文考,而又求之殷先哲王,又求之商成人,又别求之古先哲王。大保之戎成王,先之以“稽我古人之德”,而后进之以“稽谋自天”。及成王之作《周官》,亦曰:“学古入官”,曰“不学墙面”。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又曰:“好古敏以求之。”又曰:“君子以多识前言往行,以畜其德。”先圣后圣,其揆一也。不学古而欲稽天,岂非不耕而求获首! ○节性“降衷于下民,若有恒性”,此性善之说所自出也。”节性,惟日其迈”,此性相近之说所自出也。”“岂弟君子,俾弥尔性,似先公酋矣。”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汝其敬识百辟享人主坐明堂而临九牧,不但察群心之向背,亦当知四国之忠奸。故嘉禾同颖,美侯服之宣风;底贡厥獒,戎明王之慎德,所谓“敬识百辟享”也。昔者唐明皇之致理也,受张相千秋之镜,听元生《一之歌》,亦能以謇谔为珠玑,以仁贤为器币。及乎王心一荡,佞谀日崇,开广运水潭,致江南之货,广陵铜器、京口绫衫。锦缆牙樯,尔亘数里;靓妆鲜服,和者百人。乃未几而蓟于享者也。《易》曰:“公用享于天子,小人弗克。”若明皇者,岂非享多仪而民曰不享者哉!○惟尔王家我适朝觐者不之殷而之周,讼狱者不之殷而之周,于是周为天子,而殷为侯服矣。此之谓“惟尔王家我适”。 ○王来自奄《多方之诰》曰:“惟五月丁亥,王为自奄。”而《多士》:王曰:“昔朕来自奄。”是《多方》当在《多士》之前,后人倒其篇第耳。奄之叛周,是武庚既诛而惧,遂与淮夷、徐戎并兴,而周公东征,乃至于三年。既克,而成王践奄,盖行巡狩之事,《书序》“成王既践奄,将迁其君于蒲姑”是也。孔《传》以为奄再叛者,拘于篇之先后而台为之说。 ○建官惟百成王作《周官》之书,谓“唐、虞稽古,建官惟百”;而“夏,商官倍者”者,时代不远,其多寡何若此之悬绝哉。且天下之事,一职之微,至于委吏、乘田亦不可阙,而谓二帝之世遂能以百官该内外之务,吾不敢信也。考之传注,亦第以为因时制宜,而莫详其实。吾以为唐、虞之官不止于百,而其咨而命之者二十有二人,其余九官之佐,殳┥、伯与、朱虎、熊罴之伦,暨侍御仆从,以至州十有二师,外薄四海,咸建五长,以名达于天子者不过百人而已,其他则穆王之命所谓“慎简乃僚”,而天子不亲其黜陟者也。故曰:“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夏、商之世,法日详,而人主之职日侵于下,其命于天子者多,故倍也。观于《立政》之书,内至于亚旅,外至于表臣、百司,而夷、微、卢、、三毫、阪尹之官,又虞、夏之所未有,则可知矣。杜氏《通典》言:“汉初,王侯国百官,皆如汉朝,惟丞相命于天子,其御史大夫以下皆自置。及景帝惩吴、楚之乱,杀其制度,罢御史大夫以下官。至武帝,又诏凡王侯吏职秩二千石者,不得擅补。其州郡佐吏自别驾、长史以下,皆刺史太守自补,历代因而不革。洎北齐武平中,后主失政,多有佞幸,乃赐其卖官,分占州郡,下及乡官,多降中旨,故有敕用州主簿、郡功曹者。自是之后,州郡辟士之权浸移于朝廷,以故外吏不得精核由此起也。”故刘炫对牛弘,以为大小之官悉由吏部,此政之所以日繁。而沈既流之议,欲令六品以下及僚佐之属许州府辟用。后之人见《周礼》一书设官之多,职事之密,以为周之所以致治者如此;而不知“宅乃事,宅乃牧、宅乃准”之外,文王罔敢知也。然则周之制虽详,而意犹不异于唐、虞矣。求治之君,其可以天子而预铨曹之事哉。 ○司空司空,孔传谓“主国空土以居民”,未必然。颜师古曰:“空,穴也。古人穴居,主穿土为穴以居人也。”《易传》云:“上古穴居而野处。”《诗》云:“古公父,陶复陶穴,未有家室。”今河东之人尚多人穴居者。洪水之后,莫包于奠民居,故伯禹作司空,为九官之首。 ○顾命读《顾命》之篇,见成王初丧之际,康王与其群臣皆吉妥,而无哀痛之辞。以召公、毕公之贤,反不及子产、叔向,诚为可疑,再四读之,知其中有脱简。而“狄设黼、缀衣”以下,即当属之《康王之诰》。自此以上,记成王顾命、登遐之事;自此以下,记明年正月上日,康王即位,朝诸侯之事也。古之人君于即位之礼重矣入即位于庙,受命于先王,祭毕而朝群臣,群臣布币而见,然后成之为君。《春秋》之于鲁公,即位则书,不即位则不书,盖有遭时之变,而不行此礼,如庄、闵、僖三公者矣。康王当太平之时,为继体之主,而史录其仪文、训告,以为一代之大法,此《书》之所以传也。《记》曰“未没丧,不称君”,而今书曰“王麻冕黼裳”,是逾年之君也;又曰“周卒哭而”,而今曰“诸侯出庙门俟”,是已之后也。《传》言“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而今“太保率西方诸侯”,“毕公率东方诸侯”,是七月之余也。因其中有脱简,而后之说《书》者并以系之“越七日,癸酉”之下,所以生后儒之论。而不思初崩七日之间,诸侯何由而毕至乎?或曰:易吉可乎?曰:此周公所制之礼也,以宗庙为重,而不敢凶服以接乎神,释三年之丧,以尽斯须之敬,此义之所在,而天子之守与士庶不同者也。《商书》有之矣:“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岂以丧服而入庙哉! 传之世,天下可以无君,故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传子之世,天下不可无君,故“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伊尹祠于先王,奉嗣王祗见厥祖”。 自“狄设黼、缀衣”以下,皆陈之朝者也。设四席者,朝群臣,听政事,养国老,燕亲属,皆新天子之所有事,而非事亡之说也。自“王麻冕,黼裳”以下,皆庙中之事也。自“王出,在应门之内”以下,则康王临朝之事也。周之末世,固有不待葬而先见庙者矣。《左传·昭二十二年》:“夏四月乙丑,王崩于荣氏。五月庚辰,见王。六月丁巳,葬景王。”其曰“见王”者,见王子猛盱先王之庙也。不待期而见王猛,不待斯而葬景王,则以子朝之争国也;然不言“即位”,但曰“见王”而已。孰谓成、康无事之时而行此变礼也?《书》之脱简多矣。如《武成》之篇,蔡氏以为尚有阙文。《洛诰》“戊辰,王在新邑”,则王之至洛可知,乃二公至洛并详其月日,而王不书。金氏以为其间必有阙文,盖伏生老而忘之耳。然则《顾命》之脱简又何疑哉。宾牟贾言:“若非有司失其传,则武王之志荒矣。”余于《顾命》敢引之,以断千载之矣。○矫虔《说文》:“矫,从矢,揉箭也。”故有用力之义。《汉书·孝武纪》注引韦昭曰:“称诈为矫,强取为虔。”《周语》注:“以诈用法曰矫。” ○罔中于信以覆诅盟国乱无政,小民有情而不得申,有冤而不见理,于是不得不诉之于神,而诅盟之事起矣。苏公遇暴公之谮,则“出此三物,以诅尔斯”;屈原遭子兰之谗,则“告五帝以折中命”;咎繇而听直至于里巷之人,亦莫不然,而鬼神之往来于人间者,亦或著其灵爽,于是赏罚之柄乃移之冥漠之中,而蚩蚩之氓其畏王铁常不如其畏鬼责矣。乃世之君子犹有所取焉,以辅王政之穷。今日所传地狱之说,感应之书,皆苗民诅盟之余习也。“明明常,鳃寡无盖”,则王政行于上,而人自不复有求于神。故曰:“有道之世,其鬼不神。”所谓绝地天通者,如此而已矣。 ○文侯之命《竹书纪年》:幽王三年,嬖褒姒。五年,王世子宜臼出奔申。八年,王立褒姒之子伯盘为太子。九年,申侯聘西戎及曾阝。十年,王师伐申。十一年,申人、曾阝人及犬戎入宗周,弑王及王子伯盘。申侯、鲁侯、许男、闻子立宜臼于申,虢公翰立王子余臣于携,周二王并立。平王元年,王东徙雒邑。晋侯会卫侯、郑伯、秦伯,以师从王入于成周。二十一年,晋文侯杀王子余臣于携。然则《文侯之命》,报其立己之功,而望之以杀携王之效也。郑公子兰之从晋文公而东也,请无与围郑,晋人许之。今平王既立于申,自申迁于雒邑,而复使周人为之戍申,则申侯之伐,幽王之弑,不可谓非出于平王之志者矣。当日诸侯但知其冢嗣为当立,而不察其与闻乎弑为可诛。虢公之立王子余臣,或有见乎此也。自文侯用师,替携王以除其逼,而平王之位定矣。后之人徒以成败论,而不察其故,遂谓平王能继文武之绪,而惜其弃岐、丰七百里之地,岂为能得当日之情者哉!孔子生于二百年以后,盖有所不忍言,而录《文侯之命》于《书》,录《扬之水》之篇于《诗》,其旨微矣。《传》言“平王东迁”,盖周之臣子美其名尔,综其实不然。凡言迁者,自彼而之此之辞,盘庚迁于殷是也。幽王亡宗庙社稷,以及典章文物荡然皆尽,镐京之地已为西戎所有。平王乃自申东保于雒,天子之国与诸侯无异,而又有携王与之颉顽,并为人主者二十年,其得存周之祀幸矣,而望其中兴哉!○秦誓有秦誓,故列《秦誓》;有秦诗,故录《秦诗》。述而不作也。谓夫子逆知天下之将并于秦而存之者,小之乎,知圣人矣。秦穆公之盛,仅霸西戎,未尝为中国盟主,无论齐桓、晋文,即亦不敢望楚之灵王、吴之夫差,合诸侯而制天下之柄。秦秋以后,秦盖中衰。吴渊颍曰:“秦之兴,始于孝公之用商鞅,成于惠王之取巴蜀,蚕食六国,并吞二周。”战国之秦也,非春秋之秦也,其去夫子之卒也久矣,夫子恶知周之必并于秦哉!若所云“后世男子,自称秦始皇,入我房,颠倒我衣裳,至沙丘而亡”者,近于图澄、宝志之流,非所以言孔子矣。《甘誓》,天子之事也;《胤征》,诸侯之事也。并存之,见诸侯之事可以继天子也。《费誓》、《秦誓》之存犹是也。 ○古文尚书汉时《尚书》,今文与古文为二,而古文又自有二。《汉书·艺文志》曰:“《尚书》古文经四十六卷,为五十七篇。”师古曰:“孔安国《书序》云:凡五十九篇,为四十六卷。承诏作《传》,引《序》各冠其篇,首定五十八篇。郑玄《序赞》云后又亡其一篇,故五十七。”又曰:“经二十九卷,大、小夏侯二家,欧阳经三十二卷。”师古曰:“此二十九卷,伏生传授者。”此今文与古文为二也。又曰:“《古文尚书》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鲁共王坏孔子宅,欲以广其宫,而得《古文尚书》及《礼记》、《论语》、《孝经》,凡数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闻鼓琴瑟、钟磬之音,于是惧,乃止不坏。孔安国者,孔子后也,悉得其书,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国献之,遭巫蛊事,未列于学官。刘向以中古文校欧阳、大小夏侯三家经文,《酒诰》脱简一,《召诰》脱简二。率简二十五字者,脱亦二十五字;简二十二字者,脱亦二十二字。文字异者七百有余,脱字数十。”《儒林传》曰:“孔氏有古文《尚书》,孔安国以今文字读之,因以起其家。逸《书》得十余篇,盖《尚书》兹多于是矣。遭巫蛊,未立于学官。”安国为谏大夫,授都尉朝,都尉朝授胶东庸生,庸生授清河胡常少子,又传《左氏》。常授徐敖,又传《毛诗》。授王璜、平陵涂恽子真,子真授河南桑钦君长。“王莽时,诸学皆立。刘歆为国师,璜、恽等皆贵显。”又曰:“世所传百两篇者出东菜张霸,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序》为作首尾,凡百二篇,篇或数简,文意浅陋。成帝时,求其古文者,霸以能为百两,徵以中书校之,非是。”此又孔氏古文与张霸之书为二也。《后汉书·儒林传》曰:“孔僖,鲁国鲁人也。自安国以下,世传《古文尚书》。”又曰:“扶风杜林,传《古文尚书》。林同郡贾逵为之作训,马融作传,郑玄注解,由是《古文尚书》遂显于世。”又曰:“建初中,诏高才生受《古文尚书》、《毛诗》、《谷梁、左氏〈春秋〉》,虽不立学官,然皆擢高第,为讲郎,给事近署。”然则孔僖所受之安国者,竟无其传,而杜林、贾逵、马融、郑玄则不见安国之传,而为之作训、作传、作注解,此则孔、郑之学又当为二,而无可考矣。《刘陶传》曰:“陶明《尚书》、《春秋》,为之训诂,推三家《尚书》及古文,是正文字三百余事,名曰《中文尚书》。”汉末之乱,无传。若马融注《古文尚书》十卷、郑玄注《古文尚书》九卷则见于《旧唐书·艺文志》。开元之时,尚有其书,而未尝亡也。按陆氏《释文》言马、郑所注二十九篇,则亦不过伏生所传之二十八,而《泰誓》别得之民间,合之为二十九,且非今之《泰誓》。其所谓得多十六篇者,不与其间也。《书·经籍志》曰:马融、郑玄所传,惟二十九篇,又杂以今文,非孔子旧书,自余绝无所师说。晋世秘府所存,有《古文尚书》经文,今无有传者。及永嘉之乱,欧阳、大小夏侯《尚书》并亡。至东晋,豫章内史梅赜始得安国之传,增多二十五篇,以合于伏生之二十八篇,而去其伪《泰誓》,又分《舜典》、《益稷》、《盘庚》中下、《康王之诰》各自为篇,则为今之五十八篇矣。其《舜典》亡阙,取王肃本“慎徽以下之传续之。齐明帝建武四年,有姚方兴者,于大航头得本,有“曰若稽古帝舜”以下二十八字,献之朝,议咸以为非。及江陵板荡,其文北入中原,学者异之,刘炫遂以列诸本第。然则今之《尚书》,其今文、古文皆有之,三十三篇固杂取伏生、安国之文,而二十五篇之出于梅赜,《舜典》二十八字之出于姚方兴,又合而一之。《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于今日而益验之矣。 窃疑古时有《尧典》无《舜典》,有《夏书》无《虞书》,而《尧典》亦《夏书》也。《孟子》引“二十有八载,放勋乃殂落”,而谓之《尧典》,则《序》之别为《舜典》者非矣。《左氏传·庄公八年》引“皋陶迈种德”,《僖公二十四年》引“地平天成”,《二十七年》引“赋纳以言”,《文公七年》引“戒之用休”,《襄公五年》引“成允成功”,《二十一年》、《二十三年》两引“念兹在兹”,《二十六》引“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哀公六年》引“允出兹在兹”,《十八年》引“官占惟先蔽志”,《国语》周内史过引“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而皆谓之《夏书》,则后之目为《虞书》者赘矣。何则?记此书者必出于夏之史臣,虽传之自唐,而润色成文不无待于后人者,故篇首言“曰若稽古”,以古为言,明非当日之记也。世更三圣,事同一家。以夏之臣追记二帝之事,不谓之《夏书》而何?夫惟以夏之臣而追记二帝之事,则言尧可以见舜,不若后人之史,每帝立一本纪,而后为全书也。 帝曰:“来,禹,汝亦昌言。”承上文皋陶所陈,一时之言也。“王出在应门之内”,承上文”诸侯出庙门俟”,一时之事也。《序》分为两篇者,妄也。○书序益都孙宝侗仲愚谓:“《书序》为后人伪作,逸《书》之名亦多不典。至如《左氏传·定四年》祝佗告苌弘,其言鲁也,曰:‘命以《伯禽》,而封于少之虚。’其言卫也,曰:‘命以《康诰》,而封于殷虚。’其言晋也,曰:‘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是则《伯禽之命》、《康诰》、《康诰》,《周书》之三篇,而孔子所必录也。今独《康诰》存,而二书亡。为《书序》者,不知其篇名,而不列于百篇之内,疏漏显然。是则不但《书序》可疑,并百篇之名亦未可信矣。”其解“命以伯禽”为书名《伯禽之命》,尤为切当,今录其说。《正义》曰:“《尚书》遭秦而亡。汉初,不知篇数。武帝时,有大常蓼侯孔臧者,安国之从兄也。与安国书云:‘时人惟闻《尚书》二十八篇,取象二十八宿,谓为信然,不知其有百篇也。’”今考传记引《书》,并无《序》所亡。四十二篇之文,则此篇名亦未可尽信也。 ○丰熙伪《尚书》《五经》得于秦火之余,其中固不能无错误。学者不幸,而生乎二千余载之后,信古而阙疑,乃其分也。近世之说经者,莫病乎好异,以其说之异于人而不足以取信,于是舍本经之训诂,而求之诸子百家之书;犹未足也,则舍近代之文,而求之远古;又不足,则舍中国之文,而求这四海之外。如丰熙之古书《世本》,尤可怪焉。曰:“箕子朝鲜本者。箕子封于朝鲜,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止。后附《洪范》一篇。”“徐市倭国本者。徐氏为秦博士,因李斯坑杀儒生,托言入海求仙,尽载古书至岛上,立倭国,即今日本是也。二国所译书,其曾大父河南布政使庆录得之,以藏于家。”按宋欧阳永叔《日本刀歌》:“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盖昔时已有是说,而叶少蕴固已疑之。夫诗人寄兴之辞,岂必真有其事哉?日本之职贡于唐,久矣。自唐及宋,历代求书之诏不能得,而二千载之后庆乃得之,其得之又不以献之朝廷而藏之家,何也?至曰“箕子传《书》古文自《帝典》至《微子》”,则不应别无一篇逸书,而一一尽同于伏生、孔安国之所传。其曰“后附《洪范》一篇”者,盖徒见《左氏传》三引《洪范》,皆谓之《商书》。而不知“王”者,周人之称;“十有三”者,周史之记,不得为商人之书也。《禹贡》以“道山道水”移于“九州”之前,此不知古人先经后纬之义也。《五子之歌》”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以其不叶而改之曰“可不敬乎”?谓本之鸿都石经。据《正义》言,蔡邕所书石经《尚书》止今文三十四篇,无《五子之歌》,熙又何以不考而妄言之也!夫天子失官,学在四裔,使果有残编断简,可以裨经文而助圣道,固君子之所求之,而惟恐不得者也。若乃无益于经,而徒为异以惑人,则其于学也,亦谓之异端已。愚因叹夫昔之君子,遵守经文,虽章句先后之间犹不敢辄改,故元行冲奉明皇之旨,用魏微所注《类礼》,撰为疏义,成书,上进,而为张说所驳,谓章句隔绝,有乖旧本,竟不得立于学官。夫《礼记》,二戴所录,非夫子所删,况其篇目之次,元无深义,而魏徵所注则又本之孙炎。以累代名儒之作,申之以诏旨,而不能夺经生之所守,盖唐人之于经传其严也如此。故啖助之于《春秋》,卓越三家,多有独得,而史氏犹讥其不本所承,自用名学,谓后生诡辩,为助所阶。乃近代之人,其于读经卤莽灭裂,不及昔人远甚,又无先儒为之据依,而师心妄作,刊传记未已也,进而议圣经矣;更章句未已也,进而改文字矣。此陆游所致慨于宋人,而今且弥甚。徐防有言:“今不依章句,妄生穿凿,以遵师为非义,意说为得理,轻侮道术,浸以成俗,呜呼!此学者所宜深戒。”若丰熙之徒,又不足论也。汉东莱张霸伪造《尚书》百二篇,以中书校之,非是。霸辞受父,父有弟子尉氏樊并,诏存其收。后樊并谋反,乃黜其书。而伪《逸书·嘉禾篇》有“周公奉鬯,立于阼阶,廷登赞曰:假王莅政”之语,莽遂诊之,以称居摄。是知惑世诬民,乃犯上作乱之渐,《大学》之教禁于未发者,其必先之矣。 [book_title]●卷三 ○诗有入乐不入乐之分《鼓钟》之诗曰:“以雅以南。”子曰:“雅、颂各得其所。”夫二南也,豳之《七月》也,小雅正十六篇,大雅正十八篇,颂也,诗之入乐者也。邶以下十二国之附于二南之后,而谓之风;《鸱》以下六篇之附于豳,而亦谓之豳;《六月》以下五十八篇之附于小雅,《民劳》以下十三篇之附于大雅,而谓之变雅:《诗》入乐者也。《乐记》:“子夏对魏文侯曰:‘云者,郑音好滥氵㸒志,宋音燕女溺志,卫音趋数烦志,齐音敖辟乔志:此四者,皆氵㸒于色而害于德,是以祭祀弗用也。’”朱子曰:“二南正风,房中之乐也,乡乐也。二雅之正雅,朝廷之乐也。商、周之颂,宗庙之乐也。至变雅则衰,周卿士之作,以言时政之得失。而邶、庸阝以下,则太师所陈,以观民风者耳,非宗庙、燕享之所用也。”但据程大昌之辩,则二南自谓之南,而别立正风之目者非。 ○四诗周南、召南,南也,非风也。豳谓之豳诗,亦谓之雅,亦谓之颂,而非风也。南、豳、雅、颂为四诗,而列国之风附焉,此诗之本序也。 ○孔子删诗孔子删诗,所以存列国之风也,有善有不善,兼而存之。犹古之太师陈诗,以观民风;而季札听之,以知其国之兴衰。正以二者之并陈,故可以观,可以听。世非二帝,时非上古,固不能使四方之风有贞而无氵㸒,有治而无乱也。文王之化被于南国,而北鄙杀伐之声,文王不能化也。使其诗尚存,而入夫子之删,必将存南音以系文王之风,存北音以系纣之风,而不容于没一也。是以《桑中》之篇,《溱洧》之作,夫子不删,志氵㸒风也。《叔于田》为誉段之辞,《扬之水》、《椒聊》为从沃之语,夫子不删,著乱本了民。氵㸒奔之诗录之,不一而止者,所以志其风之甚也。一国皆氵㸒,而中有不变者焉,则亟录之,《将仲子》畏人言也,《女曰鸡鸣》相警以勤生也,《出其东门》不慕乎色也,《衡门》不愿外也,选其辞,比其音,去其烦且滥者,此夫子之所谓删也。后之拘儒不达旨,乃谓氵㸒奔之作,不当录于圣人之经。是何异唐太子弘谓商臣弑君,不当载于《春秋》之策乎?真希元《文章正宗》,其所选诗一扫千古之陋,归之正旨。然病其以理为宗,不得诗人之趣。且如《古诗十九首》,虽非一人之作,而汉代之风略具乎此。今以希元之所删者读之,“不如饮美酒,被服纨与素”,何以异乎《唐诗·山有枢》之篇;“良人惟古欢,枉驾惠前绥”,盖亦邶诗“雄雉于飞”之义;“牵牛织女”意仿《大东》,“兔丝女萝”情同《车牵》。十九作中无甚优劣,必以坊氵㸒正俗之旨严为绳削,虽矫昭明之枉,恐失国风之义。六代浮华,固当芟落,使徐、庾不得为人,陈、隋不得为代,无乃太甚?岂非执理之过乎! ○何彼农矣《山堂考索》载林氏曰:“二南之诗虽大概美诗,亦有刺诗,不徒西周之诗,而东周亦与焉,据《何彼农矣》之诗可知矣。其曰‘平王之孙,齐侯之子’,考《春秋·庄公元年》书王姬归于齐,此乃桓王女平王下嫁于齐襄公,非平王孙、齐侯子而何?说者必欲以为西周之诗,于时未有平王,乃以‘平’为平正之王,‘齐’为齐一之侯,与书言‘宁王’同义,此妄也。据诗人欲言其人之子孙,则必直言之,如称卫庄姜,则曰‘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美韩侯取妻,则曰‘汾王之甥,蹶父之子’。又何疑乎?且其诗,刺诗也,以王姬徒有容色之盛,而无肃之德,何以使人化之?故曰‘何彼农矣,唐棣之华。曷不肃,王姬之车’。诗人若曰言其容色固如唐棣矣,然王姬之车胡不肃乎?是讥之也。”按此说桓王女、平王孙则是,其曰刺诗,于义未允。盖诗自邶、庸阝以讫于桧、曹,皆太师之所陈者也。其中有美有刺,若二南之诗则用之为燕乐,用之为乡乐,用之为射乐,用之为房中乐,而《鼓钟》之卒章所谓“以雅以南”,《春秋传》所谓“象南”,《文王世子》所谓“胥鼓南”者也,安得有刺?此必东周之后,其诗可以存二南之遗音,而圣人附之于篇者也。且自平王之东,周德日以衰矣。麦禾之取,葛之战,几无以令于兄弟之国。且庄王之世,鲁、卫、晋、郑日以多故,于是王姬下嫁,以树援于强大之齐,寻盟府之坠言,继昏姻之夙好。且其下嫁之时犹能修周之旧典,而容色之盛、礼节之备有可取焉。圣人安得不录之,以示兴周道于东方之意乎?盖东周以后之诗得附二南者,惟此一篇而已。后之儒者乃疑之,而为是纷纷之说,是乌知圣人之意哉。或曰:诗之所言,但称其容色,何也?曰:古者妇有四德,而容其一也。言其容则德可知矣。故《硕人》之诗美其君夫人者,至无所不极其形容。而《野麇》之贞亦云:“有女如玉。”即唐人为妃主碑文,亦多有誉其姿色者。岂若宋代以下之人,以此为讳,而不道乎。夫妇人伦之本,昏姻王道之大,下嫁于齐,甥舅之国,太公之后,先王以周礼治诸侯之本也。诗之得附于南者以此。舍是则东周以后事无可称,而民间之谣刺皆属之王风矣。况二南之与民风其来自别,宣王之世未尝无雅,则平王以下岂遂无南?或者此诗之旧附于南,而夫子不删,要亦不异乎向者之说也。《何彼农矣》以庄王之事而附于召南,其与《文侯之命》以平王之事而附于《书》一也。 ○邶庸阝卫邶、庸阝、卫本三监之地,自康叔之封未久而统于卫矣。采诗者犹存其旧名,谓之邶、庸阝、卫。 邶庸阝卫者,总名也。不当分某篇为邶,某篇为庸阝篇为卫。分而为三者,汉儒之误。以此诗之简独多,故分三名,以各冠之,而非夫子之旧也。考之《左氏传·襄公二十九年》:“季礼观乐于鲁,为之歌邶庸阝卫,曰:“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而《襄公三十一年》北宫文子之言引《卫诗》曰:“威仪棣棣,不曰邶庸阝卫,专言之则曰卫,一也。犹之言殷商,言荆楚云尔。意者西周之时,故有邶庸阝之诗,及幽王之亡而轶之,而大师之职犹不敢废其名乎?然名虽旧而辞则今矣。 邶、庸阝之亡久矣,故大师但有其名。而三国同风,无非卫人之作。桧之亡未久,而诗尚存,故别于郑,而各自为风。匪风之篇,其西周未亡之日乎?邶、庸阝、卫,三国也,非三监也。殷之时,邦畿千里,周则分之为三国,今其相距不过百余里,如《地理志》所言,于百里之间而立此三监,又并武庚而为一监,皆非也。宋陈傅良以为自荆以南,蔡叔监之,管叔河南,霍叔河北。蔡,故蔡国。管则管城。霍所谓霍太山也。其地绵广,不得为邶、庸阝、卫也。○黎许二国许无风,而《载驰》之诗录于庸阝。黎无风,而《式微》、《旄丘》之诗录于邶。圣人阐幽这旨,兴灭之心也。 ○诸姑伯姊《泉水》之诗,其曰“诸姬”,犹《硕人》之“庶姜”。古之来媵而为侄娣者,必皆同姓之国。其年之长幼,序之昭穆,则不可知也,故有诸姑伯姊之称,犹《礼》之言伯父、伯兄也。贵为小君,而能谦以下其众妾,此所谓“其君这袂不如其娣”者矣。 ○王事“王事适我,政事一埤益我。”凡交于大国,朝聘会盟征伐之事,谓之王事。其国之事,谓之政事。 ○朝齐于西“朝齐于西,崇朝其雨。”朱子引《周礼》十晖注,以齐为虹是也。谓不终朝而雨止则未然。谚曰:“东虹晴,西虹雨。”盖虹霓杂乱之交,无论雨晴,而皆非天地之正气。楚襄王登云梦之台,望高唐之观,所谓朝云者也。 ○王邶、庸阝、卫、王,列国之名,其始于成康之世乎?惟周王抚万邦,巡侯甸,而大师陈诗以观民风。其采于商之故都者,则系之邶、庸阝、卫;其采于东都者,则系之王;其采于列国者,则各系之其国。至骊山之祸,先王之诗率已阙轶,而孔子所录者皆平王以后之诗,此变风之所由名也。诗虽变,而大师之本名则不敢变,此十二国之所以犹存其旧也。先儒谓王之名不当侪于列国,而为之说曰:“列《黍离》于国风,齐王德于邦君。 自幽王以上,大师所陈之诗亡矣。春秋时,君卿大夫之赋诗无及之者,此孔子之所不得见也,是故诗无正风。 二南也,豳也,小大雅也,皆西周之诗也,至于幽王而止。其余十二国风,则东周之诗也。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西周之诗亡也,诗亡而列国之事迹不可得而见,于是晋之《乘》、楚之《杌》、鲁之《春秋》出焉,是之谓诗亡然后《春秋》作也。周颂,西周之诗也。鲁颂、东周之诗也。成康之世,鲁岂无诗?而今迹已亡矣。故曰诗亡,列国之诗亡也。其作于天子之邦者,以雅以南,以豳以颂,则固未尝亡也。 ○日之夕矣“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当归之时也。至是而不归,如之何勿思也? “君子以向晦入宴息,日之夕矣而不来,则其妇思之矣。朝出而晚归,则其母望之矣。”夜居于外,则其友吊之矣。”于文“日夕为退”。是以樽无卜夜之宾,衢路有宵行之禁。故曰:“见星而行者,惟罪人与奔父母之丧者乎?”至于酒德衰而酣身长夜,官邪作而昏夜乞哀,天地之气乖而晦明之节乱矣。○大车“岂不尔思,畏子不敢”,民免而无耻也。“虽速我讼,亦不女从”,有耻且格也。 ○郑自邶至曹,皆周初大师这次序。先邶、庸阝、卫,殷之故都也。次之以王,周东都也。何以知其为周初之次序?邶、庸阝也,晋而谓之唐也,皆西周之旧也。惟郑乃宣王所封,中兴之后始立其名于大师。而列于诸国之先者,郑亦王畿之内也,故次于王也。桓公之时,其诗不存,故首《缁衣》也。 ○楚吴诸国无诗吴、楚之无诗,以其僭王而删之与?非也,太师之本无也。楚之先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惟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而周无分器。岐阳之盟,楚为荆蛮,置茅,设望表,与鲜牟守燎而不与盟。是亦无诗之可采矣。况于吴自寿梦以前,未通中国者乎?滕、薛之无诗,微也。若乃虢、郐皆为郑灭,而虢独无诗;陈、蔡皆列《春秋》之会盟,而蔡独无诗,有司失其传尔。○豳自周南至豳,统谓之国风。此先儒之误,程泰之辨之详矣。豳诗不属于国风,周世之国无豳。此非太师所采,周公追王业之始,作为《七月》之诗,兼雅颂之声,而用之祈报之事。《周礼·章》:“逆暑迎寒,则歙豳诗;祈年于田祖,则歙豳雅;祭蜡则歙豳颂。”雪山王氏曰:“此一诗而三用也。”《鸱》以下或周公之作,或为周公而作,则绵附于豳焉。虽不以合乐,然与二南同为有周盛时之诗,非东周以后列国之风也,故他无可附。 ○言私其〈豕从〉“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先公而后私也。“言私其〈豕从〉,献〈豕开〉于公,”先私而后公也。自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不能免矣。故先王弗为之禁;非惟弗禁,且从而恤之。建国亲侯,胙土命氏,画井分田,合天下之私以成天下之公,此所以为王政也。至于当官之训则曰以公灭私,然而禄足以代其耕,田足以供其祭,使之无将母之嗟,室人之谪,又所以恤其私也。此义不明久矣。世之君子必曰:有公而无私,此后代之美言,非先王之至训也。 ○承筐是将君子不亲货贿,“束帛戋戋,实诸筐篚”。非惟尽饰之道,亦所以远财而养耻也。万历以后,士大夫交际多用白金,乃犹封诸书册之间,进自阍人之手。今则亲呈坐上,径出怀中,交收不假他人,茶话无非此物,衣冠而为囊橐之寄,朝列而有市井之容。若乃拾遗金而对管宁,倚被囊而酬温峤,曾无愧色,了不关情,固其宜也。然则先王制为筐篚之文者,岂非禁于未然之前,而示人以远财之义者乎?以此坊民,民犹轻礼而重货。 ○罄无不宜“罄无不宜”,宜室家,宜兄弟,宜子孙,宜民人也。“吉蠲为饣喜,是用孝享,礻龠祠尝,于公先王”,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也。 ○民之质矣日用饮食“民之质矣,日用饮食。”夫使机智日生,而奸伪萌起,上下且不相安,神奚自而降福乎?有起信险肤之族,则高后崇降弗祥;有张为幻之民,则嗣王罔或克寿。是故有道之世,人醇工庞,商朴女童,上下皆有嘉德,而至治馨香感于神明矣。然则祈天永命之实,必在于观民。而斫雕为朴,其道何由?则必以厚生为本。 群黎,庶人也。百姓,百官也。民之质矣,兼百官与庶人而言,犹曰“人之生也直”也。 ○小人所腓“小人所腓。”古制一车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炊家子十人,固守衣装五人,厩养五人,樵汲五人。随车而动,如足之腓也。步乘相资,短长相卫,行止相扶,此所以为节制之师也。葛之战,郑原繁、高渠弥以中军奉公,为鱼丽之陈,先偏后伍,伍乘弥缝,卒不随车,遇阙即补,斯已异矣。大卤之师,魏舒请毁车以为行,五乘为三伍。为五陈以相离,两于前,伍于后,专为右角,参为左角,偏为前拒。专任步卒,以取捷速,然亦必山林险阻之地,而后可用也。步不当骑,于是赵武灵王为变服骑射之令,而后世因之。所以取胜于敌者、益轻益速,而一败涂地,亦无以自保,然后知车战之为谋远矣。 终春秋二百四十二年,车战之时,未有斩首至于累万者。车战废而首功兴矣。先王之用兵,服之而已,不期于多杀也。杀人之中又有礼焉,以此毒天下而民从之,不亦宜乎。 宋沈括对神宗言:“车战之利见于历世。然古人所谓兵车者,轻车也。五御折旋,利于捷速。今之民间辎车重大,日不能三十里,故世谓之太平车,但可施于无事之日尔。” ○变雅《六月》、《采芑》、《车攻》、《吉日》,宣王中兴之作,何以为变雅乎?《采芑》传曰:“言周室之强,车服之美也。”言其强美斯劣矣。观夫《鹿鸣》以下诸篇,其于君臣兄弟朋友之间,无不曲当而未尝有夸大之辞。大雅之称文武,皆本其敬天勤民之意,至其言伐商之功盛矣大矣,不过曰“会朝清明”而止。然则宣王之诗不有侈于前人者乎?一传而周遂亡。呜呼,此太子晋所以谓“我先王厉、宣、幽、平而贪天祸”,固不待沔水之忧、祈父之刺而后见之也。 ○大原“薄伐严狁,至于大原。”毛、郑皆不详其地。其以为今太原阳曲县者,始于朱子,而愚未敢信也。古之言大原者多矣,若此是必先求泾阳所在,而后大原可得而明也。《汉书·地理志》:安定郡有泾阳县,开头山在西,《禹贡》泾水所出。《后汉书·灵帝纪》:“段破先零羌于泾阳。”注:“泾阳县属安定,在原州。”《郡县志》:“原州平凉县,本汉泾阳县地,今县西四十里泾阳故城是也。”然则大原当即今之平凉,而后魏立为原州,亦是取古大原之名尔。计周人之御严狁,必在泾,原之间。若晋阳之太原,在大河之东,距周京千五百里,岂有寇从西来,兵乃东出者乎?故曰“天子命我城彼朔方”。而《国语》“宣王料民于大原”,亦以其地近边而为御戎之备,必不料之于晋国也。又按《汉书》贾捐之言,“秦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大原,而天下溃畔”。亦是平凉而非晋阳也。若《书·禹贡》“既修大原,至于岳阳”,《春秋》“晋荀吴帅师败狄于大原”,及子产对叔向:“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大原”,则是今之晋阳。而岂可以晋之大原为周之在原乎? 吾读《竹书纪年》,而知周之世有戎祸也,盖始于穆王之征犬戎。六师西指,无不率服,于是迁戎于太原。以黩武之兵而为徙戎之事,至于俞泉,获马千匹。则是昔日所内徙者,今为寇而征之也。宣王之世,虽号中兴。三十三年,王师伐太原之戎,不克。三十八年,伐条戎、奔戎,王师败逋。三十九年,伐羌戎,战于千亩,王师败逋。四十年,料民于太原。其与后汉西羌之叛大略相似。幽王六年,命伯士帅师伐六济之戎,王师败逋。于是关中之地,戎得以整居其间,而陕东之申侯至与之结盟而入寇,盖宣王之世,其患如汉之安帝也。幽王之世,其患如晋之怀帝也。戎之所由来非一日之故,而三川之震、弧之谣皆适会其时者也。然则宣王之功计亦不过唐之宣宗,而周人之美宣亦犹鲁人之颂僖也,事劣而文侈矣。书不尽言,是以论其世也如毛公者,岂非独见其情于意言之表者哉。○莠言自口莠言,秽言也。若郑享赵孟,而伯有赋《鹑奔》之诗是也。君子在官,言官,在府言府,在库言库,在朝言朝。狎侮之态不及于小人,谑浪之辞不加于妃妾。自世尚通方,人安慢,宋玉登墙之见,淳于灭烛之欢,遂乃告之君王,传之文字,忘其秽论,叙为美谈。以至执女手之言,发自临丧之际;啮妃唇之咏,宣于侍宴之余。于是摇头而舞八风,连臂而歌万岁,去人伦,无君子,而国命随之矣。臧孙纥见卫侯于来阝,退而告其人曰:“卫侯其不得入矣,其言粪土也。亡而不变,何以复国?”以粪土喻其言,犹诗之莠言也。 ○皇父王室方骚,人心危惧。皇父以柄国之大臣,而营邑于向,于是三有事之多藏者随之而去矣,庶民之有车马者随之而去矣,盖亦知西戎之已逼,而王室之将倾也。以郑桓公之贤且寄孥于虢郐,则其时之国势可知。然不顾君臣之义而先去,以为民望,则皇父实为之首。昔晋之王衍,见中原已乱,乃说东海王越,以弟澄为荆州,族弟敦为青州,谓之曰:“荆州有江汉之固,青州有负海之险,卿二人在外,而吾留此,足以为三窟矣。”鄙夫之心亦千载而符合者乎? ○握粟出卜古时用钱未广,《诗》、《书》皆无货泉之文,而问卜者亦用粟。汉初犹然。《史记·日者传》:“卜而有不审,不见夺糈。” ○私人之子百僚是试孔氏曰:“私人,皂隶之属也。”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故贵有常尊,贱有等威,所以辩上下而定民志也。周之衰也,政以贿成,而官之师旅不胜其富。又其甚也,私人之子皆得进而服官,而文武周公之法尽矣。候人而赤芾,曹是以亡;不狩而县,魏是以削。贱妨贵,小加大,古人死之六逆,又不但仍叔之子讥其年弱,尹氏之姻刺其材琐而已。自古国家吏道杂而多端,未有不趋于危乱者。举贤材,慎名器,岂非人主之所宜兢兢自守者乎? ○不醉反耻“彼醉不臧,不醉反耻。”所谓一国皆狂,反以不狂者为狂也。以箕子之忠,而不敢对纣之失日,况中材以下,有不尤而效之得乎?“卿士师师非度”,此商之所以亡;“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此楚之所以以六千里而为仇人役也。是以圣王重特立之人,而远苟同之士。保邦于未危,必自此始。 ○上天之载“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成邦作孚。”君子所以事天者如之何?亦曰“仪刑文王”而已;其仪刑文王也如之何?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而已。 ○王欲玉女《民劳》本召穆公谏王之辞,乃托为王意,以戒公卿百执事之人,故曰:“王欲玉女,是用大谏。”犹之转予于恤而呼祈父,从事不均而怨大夫,所谓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岂亦监谤之时,疾威之日,不敢指斥而为是言乎?然而乱君之国,无治臣焉。至于“我即尔谋,听我嚣嚣”,则又不独王之愎谏矣。○夸毗“天之方忄齐,无为夸毗。”《释训》曰:“夸毗,体柔也。”天下惟体柔之人,常足以遗民忧而召天祸。夏侯湛有云:“居位者以善身为静,以寡交以为慎,以弱断为重,以怯言为信。”白居易有云:“以拱默保位者为明智,以柔须安身者为贤能,以直言危行者为狂愚,以中立守道者为凝滞。故朝寡敢言之士,庭鲜执咎之臣。自国及家,浸而成俗。故父训其子曰:无介直以立仇敌。兄教其弟曰:无方正以贾悔尤。且慎默积于中则职事废于外。强毅果断之心屈,畏忌因循之性成,反谓率职而居正者不达于时宜,当官而行法者不通于事变。是以殿最之文虽书而不实,黜陟之典虽备而不行。”罗点有云:“无所可否,则曰得体;与世浮沈,则曰有量。众皆默,己独言,则曰沽名;众皆浊,己独清,则曰立异。”观三子之言,其于末俗之敝可谓恳切而详尽矣。至于佞谄日炽,刚克消亡,朝多沓沓之流,士保容容之福。苟由其道,无变其俗,必将使一国之人皆化为巧言令色孔壬而后已。然则丧乱之所从生,岂不阶于夸毗之辈乎?是以屈原疾楚国之士,谓之“如脂如韦”,而孔子亦云“吾未见刚者”。 ○流言以对“强御多怼”,即上章所云强御之臣也。其心多所怼疾,而独窥人主之情,深居禁中而好闻外事,则假流言以中伤之,若二叔之流言以间周公是也。夫不根之言,何地蔑有?以斛律光之旧将而有百升明月之谣;以裴度之元勋而有坦腹小儿之诵。所谓流言以对者也如此,则寇贼生乎内而怨诅兴乎下矣。宛之难,进胙者莫不谤令尹,所谓“侯作侯祝”者也。孔氏疏《采苓》曰:“谗言之起,由君数问小事于小人也。”可不慎哉! ○申伯申伯,宣王之元舅也。立功于周,而吉甫作《崧高》之诵。其孙女为幽王后,无罪见黜,申侯乃与犬戎攻杀幽王乃未几而为楚所病,戍申之诗作焉。当宣王之世,周兴而申以强;当平王之世,周衰而申以弱;至庄王之世,而申为楚县矣。二舅之于周,功罪不同,而其所以自取如此。宋左师之告华亥曰:“女丧而宗室,于人何有?人亦于女何有?”读二诗者,岂徒论二王之得失哉! ○德如毛“德如毛”,言易举也。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有能一日用其力于仁矣乎?我未见力不足者。” ○韩城《水经注》:“圣水径方城县故城北,又东南径韩城东。《诗》:‘溥彼韩城,燕师所完。王锡韩侯,其追其貊,奄受北国。’王肃曰:‘今汲郡方城县有韩侯城,世谓寒号。’”非也。按《史记·燕世家》:“易水东分为梁门。”今顺天府固安县有方城村,即汉之方城县也。《水经注》亦云:“显水径良乡县这北界,历梁山南,高梁水出焉。”是所谓“奕奕梁山”者矣。旧说以韩国在同州韩城县。曹氏曰:“武王子初封于韩,其时召襄公封于北燕,实为司空,王命以燕众城之。”窃疑同州去燕二千余里,即令召公为司空,掌邦土,量地远近,兴事任力,亦当发民于近甸而已,岂有役二千里外之人而为筑城者哉。召伯营申,亦曰“因是谢人”;齐桓城邢,不过宋、曹二国;而《召诰》“庶殷攻位”,蔡氏以为此迁洛之民,无役纣都之理。此皆经中明证。况“其追其貊”乃东北之夷,而蹶父之靡国不到,亦似谓韩土在北陲之远也。又考王符《潜夫论》曰:“昔周宣王时,有韩侯,其国近燕。故《诗》云:‘普彼韩城,燕师所完。’其后韩西亦姓韩,为卫满所伐,迁居海中。”汉时去古未远,当有传授,今以《水经注》为定。 按毛传梁山、韩城皆不言其地,郑氏笺乃云:“梁山,今左冯翊夏阳西北。韩,姬姓之国也,后为晋所灭,故大夫韩氏以为邑名焉。”至“溥彼韩城,燕师所完”,则郑已自知其说之不通,故训燕为安,而曰:“大矣,彼韩国之城。乃古平安时众民之所筑完。”惟王肃以梁山为汲郡方城县之山,而以燕为燕国。今于梁山则用郑说,于燕则用王说,二者不可兼通,而又巧立召公为司空之说,可谓甚难而实非矣。双“其追其貊”,郑以经传说貊多是东夷,故职方掌四夷九貉,郑志答赵商云:“九貉即九夷也。”又《秋官》“貉隶”注云:“征东北夷所获。”而汉时所谓貊者,皆在东北。因于笺末添二语云:“其后追也貊也,为严狁所逼,稍稍东迁。”此又可见康成之不自安而迁就其说也。 ○如山之苞如川之流“如山之苞”,营法也;“如川之流”,陈法也。古之善用师者,能为营而后能为陈。故曰“师出以律”,又曰“不愆于四伐五伐六伐七代,乃止齐焉”。管子霸国之谋,且犹作内政,以寄军令,使之耳目素习,心志素定,如山之不可动摇,然后出而用之,若决水于千仞之溪矣。 ○不吊不祥威仪之不类,贤人之丧亡,妇寺之专横,皆国之不祥。而日月之眚,山川之变,鸟兽草木之妖,其小者也。传曰:“人无衅焉,妖不自作。”故孔子对哀公,以老者不教、幼者不学为俗之不祥。荀子曰;“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而武王胜殷,得二俘而问焉,曰:“若国有妖乎?”一俘对曰:“吾国有妖,昼见星而天雨血。”一俘对曰:“此则妖也,非其大者也。吾国之妖,子不听父,弟不听兄,君令不行,此妖之大者也。”武王避席再拜之。自余所逮见五六十年国俗民情举如此矣,不教不学之徒满于天下,而一二稍有才知者皆少正卯、邓析之流,是岂待三川竭而悲周,岷山崩而忧汉哉。《书》曰:“习与性成。”《诗》云:“如彼泉流,无沦胥以败。”识时之士所以引领于哲王,系心于德也。 ○鲁僖公俭以足用,宽以爱民,务农重谷,而有牧之盛。卫文公大布之衣,大帛之冠,务材训农,通商惠工,敬教劝学,授方任能,而有来牝三千之多。然则古之马政皆本于田功也。吾未见厩有肥马、野有饥莩而能国者也。 ○实始翦商太王当武丁、祖甲之世,殷道未衰,何从有翦商之事。僖公之世距太王巳六百余年,作诗这人特本其王迹所基,而侈言之尔。犹《泰誓》之言:“命我文考,肃将天威”也,犹《康诰》之言:“天乃大命文王,殪戎殷”也,亦后人追言之也。张子曰:“一日之间,天命未绝,犹是君臣。” ○玄鸟读经传之文,终商之世,无言祥瑞者。而大戊之祥桑,高宗之雊雉,惕于天之见妖而修德者有二焉,则知监于夏王之矫诬上天而忄栗忄栗危惧,盖汤之家法也。简狄吞卵而生契,不亦矫诬之甚乎?毛氏传曰:“玄鸟,鸟鸟也。春分玄鸟降。汤之先祖有戌氏女简狄,配高辛氏帝,帝率与之祈于郊而生契,故本其为天所命,以玄鸟至而生焉。”可以破史迁之谬矣。 ○敷奏其勇“敷奏其勇,不震不动,不难不竦。”苟非大受之人,骤而当天下之重任,鲜不恐惧而失其守者,此公孙丑所以有动心之问也。升而伐夏,创未有之事而不疑,可谓天锡之勇矣。何以能之?其“上帝临女,无贰尔心”之谓乎?汤武身之也,学汤之勇者宜何如?”震惊百里,不丧匕鬯”,近之矣。 ○鲁颂商颂《诗》之次序,犹《春秋》之年月,夫子因其旧文,述而不作也。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告宗庙。鲁之颂,颂其君而已,而列之周颂之后者,鲁人谓之颂也。世儒谓夫子尊鲁,而进之为颂,是不然。鲁人谓之颂,夫子安得不谓之颂乎?为下不倍也。《春秋》书公、书郊亦同此义。孟子曰:“其文则史。”不独《春秋》也,虽《六经》皆然。今人以为圣人作书,必有惊世绝俗之见,此是以私心待圣人。世人读书如王介甫,才入贡院,而一院之事皆欲纷更。此最学者之大病也。 列国之风何以无鲁?大师陈之,固曰鲁诗,不谓之颂矣。孔子,鲁人也,从鲁而谓之颂,此如鲁史之书“公”也,然《泮水》之文则固曰“鲁侯”也。商何以在鲁之后?曰草庐吴氏尝言之矣:“大师所职者,当代之诗也。商则先代之诗,故次之周、鲁之后。” ○诗序《诗》之世次必不可信,今《诗》亦未必皆孔子所正。且如褒姒灭之,幽王之诗也,而次于前;召伯营之,宣王之诗也,而次于后。序者不得其说,遂并《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瞻彼洛矣》、《裳裳者华》、《桑扈》、《鸳鸯》、《鱼藻》、《采菽》十诗,皆为刺幽王之作,恐不然也。又如《硕人》,庄姜初归事也,而次于后;《绿衣》、《日月》、《终风》,庄姜失位而作,《燕燕》,送归妾作,《击鼓》,国人怨州吁而作也,而次于前。《渭阳》,秦康公为太子时作也,而闪于后;《黄鸟》,穆公薨后事也,而次于前。此皆经有明文可据,故郑氏谓《十月之交》、《雨无正》、《小》、《小宛》,皆刺厉王之诗。汉兴之初,师移其第耳。而《左氏传》楚庄王之言曰:“武王作《武》,其卒章曰‘耆定尔功’,其三曰‘敷时绎思,我徂维求定’,其六曰:‘绥万邦,屡丰年’。”今诗但以“耆定尔功”一章为《武》,而其三为《赉》,其六为《桓》,章次复相隔越。《仪礼》歌召南三篇,越《草虫》而取《采苹》,正义以为《采苹》旧在《草虫》之前。知今日之诗已失古人之次,非夫子所谓雅颂各得其所者矣。 [book_title]●卷四 ○鲁之春秋《春秋》不始于隐公。晋韩宣子聘鲁,观书于太史氏,见《易象》与《鲁春秋》,曰:“周礼尽在鲁矣,吾乃今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也。”盖必起自伯禽之封,以洎于中世。当周之盛,朝觐会同征伐之事皆在焉,故曰:周礼而成之者,古之良史也。自隐公以下,世道衰微,史失其官,于是孔子惧而修之,自惠公以上之文无所改焉,所谓“述而不作”者也。自隐公以下,则孔子以己意修之,所谓“作春秋”也。然则自惠公以上之《春秋》,固夫子所善而从之者也,惜乎其书之不存也。 ○春秋阙疑之书孔子曰:“吾犹及史之阙文也。”史之阙文,圣人不敢益也。《春秋·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朔,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日,官失之也。”《僖公十五年》:“夏五月,日有食之。”传曰:“不书朔与日,官失之也。”以圣人之明,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岂难考历布算以补其阙,而夫子不敢也,况于史文之误而无从取正者乎,况于列国之事得之传闻不登于史策者乎。左氏之书,成之者非一人,录之者非一世,可谓富矣,而夫子当时未必见也。史之所不书,则虽圣人有所不知焉者。且春秋,鲁国之史也,即使历聘之余,必闻其政,遂可以百二十国之宝书增入本国之记注乎。若乃改葬惠公之类,不书者,旧史之所无也。曹大夫、宋大夫、司马、司城之不名者,阙也。郑伯髡顽、楚子麋、齐侯阳生之实弑而书卒者,传闻不胜简书,是以从旧史之文也。左氏出于获麟之后,网罗浩博,实夫子之所未见。乃后之儒者似谓已有此书,夫子据而笔削之。即左氏之解经,于所不合者亦多曲为之说;而经生之论遂以圣人所不知为讳。是以新说愈多,而是非靡定。故今人学《春秋》之言皆郢书燕说,而夫子之不能逆料者也。子不云乎:“多闻阙疑,慎言其余。”岂特告子张乎,修《春秋》之法亦不过此。《春秋》因鲁史而修者也,《左氏传》采列国之史而作者也。故所书晋事,自文公主夏盟,政交于中国,则以列国之史参之,而一从周正,自惠公以前,则间用夏正。其不出于一人明矣。其谓仲子为子氏,未薨;平王崩,为赴以庚戌;陈侯鲍卒,为再赴:似皆揣摩而为之说。 ○三正三正之名,见于《甘誓》。苏氏以为自舜以前必有以建子、建丑为正者,其来尚矣。《微子之命》曰:“统承先王,修其礼物。”是知杞用夏正,宋用殷正,若朝觐会同则用周之正朔,其于本国自用其先王之正朔也。独是晋为姬姓之国,而用夏正则不可解。 杜预《春秋》后序曰:“晋太康中,汲县人发其界内旧冢,得古书,皆简编科斗文字。记晋国,起自殇叔,次文侯、昭侯,以至曲沃庄伯。庄伯之十一年十一月,鲁隐公之元年正月也,皆用夏正建寅之月为岁首编年。”今考《春秋》僖公五年,晋侯杀其世子申生,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十二月。十年,里克弑其君卓,经书“正月”,而传在上年之十一月。十一年,晋杀其大夫ぶ郑父,经书“春”,而传在上年之冬。十五年,晋侯及秦伯战于韩,获晋侯,经书“十有一月壬戌”,而传则为九月壬戌。经传之文或从夏正,或从周正,所以错互如此。与《史记》汉元年冬十月,五星聚东井,乃秋七月之误正同。僖公五年十二月丙子朔,虢公丑奔京师,而卜偃对献公,以为九月十月之交。襄公三十年,绛县老人言:“臣生之岁,正月甲子朔。”以《长历》推之,为鲁文公十一年三月甲子朔。此又晋人用夏正之见于传者也。 《僖公二十四年》:“冬,晋侯夷吾卒。”杜氏注:“文公定位而后告。”夫不告文公之入,而告惠公之薨,以上年之事为今年之事。新君入国之日,反为旧君即世之年,非人情也。疑此经乃错简,当在二十三年之冬。传曰:“九月,晋惠公卒。”晋之九月,周之冬也。 《隐公六年》:“冬,宋人取长葛。”传作“秋”。刘原父曰:“《左氏》日月与经不同者,丘明作书杂取当时诸侯史策之文,其用三正参差不一,往往而迷。故经所云‘冬’,传谓之‘秋’也。考宋用殷正,则建酉之月,周以为冬,宋以为秋矣。” 《桓公七年》:“夏,谷伯绥来朝,邓侯吾离来朝。”传作“春”。刘原父曰:“传所据者以夏正纪时也。” 《文公十六年》:“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经在九月,传作七月。 《隐公三年》:“夏四月,郑祭足帅师取温之麦,秋又取成周之禾。”若以为周正,则麦禾皆未熟。《四年》:“秋,诸侯之师败郑徒兵,取其禾而还。”亦在九月之上,是夏正六月,禾亦未熟。注云:“取者,盖芟践之。”终是可疑。按传中杂取三正,多有错误。左氏虽发其例于隐之元年,曰“春王周正月”,而间有失于改定者。文多事繁,固著书之君子所不能免也。 ○闰月《左氏传·文公元年》:“于是闰三月,非礼也。”《襄公二十七年》:“十一月乙亥朔,日有食之。辰在申,司历过也,再失闰矣。”《哀公十二年》:“冬十二月,螽。仲尼曰:‘今火犹西流,司历过也。’”并是鲁历。春秋时,各国之历亦自有不同者,经特据鲁历书之耳。《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晋杀其大夫胥童。”传在上年闰月。《哀公十六年》:“春王正月己卯,卫世子蒯聩自戚入于卫,卫侯辄来奔。”传在上年闰月。皆鲁失闰之证。杜以为从告,非也。 《史记》:“周襄王二十六年闰三月,而《春秋》非之。”则以鲁历为周历,非也。平王东迁以后,周朔之不颁久矣,故《汉书·律历志》六历有黄帝、颛顼、夏、殷、周及鲁历,其于左氏之言失闰,皆谓鲁历。盖本刘歆之说。 ○王正月《广川书跋》载《晋姜鼎铭》曰:“惟王十月乙亥。”而论之曰:“圣人作《春秋》,于岁首则书王说者,谓谨始以正端。今晋人作鼎而曰‘王十月’,是当时诸侯皆以尊王正为法,不独鲁也。”李梦阳言:“今人往往有得秦权者,亦有‘王正月’字。以是观之,《春秋》‘王正月’,必鲁史本文也。言王者,所以别于夏、殷,并无他义。刘原父以‘王’之一字为圣人新意,非也。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亦于此见之。” 赵伯循曰:“天子常以今年冬班明年正朔于诸侯,诸侯受之,每月奉月朔甲子以告于庙,所谓禀正朔也,故曰王正月。” 《左氏传》曰:“元年春,王周正月。”此古人解经之善,后人辨之累数百千言而未明者,传以一字尽之矣。 未为天子,则虽建子而不敢谓之“正”,《武成》“惟一月壬辰”是也。已为天子,则谓之“正”,而复加“王”以别于夏、殷,《春秋》“王正月”是也。○春秋时月并书《春秋》时月并书,于古未之见。考之《尚书》,如《泰誓》:“十有三年春,大会于孟津。”《金滕》:“秋,大熟,未获。”言时则不言月。《伊训》:“惟元祀十有二月乙丑。”《太甲》中:“惟三祀十有二月朔。”《武成》:“惟一月壬辰。”《康诰》:“惟三月哉生魄。”《召诰》:“三月惟丙午朏。”《多士》:“惟三月。”《多方》:“惟五月丁亥。”《顾命》:“惟四月哉生魄。”《毕命》:“惟十有二年六月庚午朏。”言月则不言时。其他钟鼎古文多如此。《春秋》独并举时月者,以其为编年之史,有时有月有日,多是义例所存,不容于阙一也。 建子之月而书春,此周人谓之春矣。《后汉书·陈宠传》曰:“天正建子,周以为春。”元熊朋来《五经说》曰:“阳生于子即为春,阴生于午即为秋,此之谓天统。” ○谓一为元杨龟山《答胡康侯书》曰:“蒙录示《春秋》第一段义,所谓‘元’者,仁也;仁,人心也。《春秋》深明其用,当自贵者始,故治国先正其心。其说似太支离矣,恐改元初无此意。三代正朔,如忠质文之尚,循环无端,不可增损也。斗纲之端,连贯营室,织女之纪,指牵牛之初,以纪日月,故曰星纪。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时为冬至,其辰为丑。三代各据一统,明三统常合,而迭为首周环,五行之道也。周据天统,以时言也;商据地统,以辰言也;夏据人统,以人事言也。故三代之时,惟夏为正。谓《春秋》以周正纪事是也,正朔必自天子出,改正朔,恐圣人不为也。若谓以夏时冠月,如《定公元年》:‘冬十月,陨霜杀菽。’若以夏时言之,则十月陨霜,乃其时也,不足为异。周十月,乃夏之八月,若以夏时冠月,当曰‘秋十月’也。” 《五代史·汉本纪》论曰:“人君即位称元年,常事尔,孔子未修《春秋》其前固已如此。虽暴君昏主、妄庸之史,其记事先后远近,莫不以岁月一、二数之,乃理之自然也,其谓一为“元”,盖古人之语尔。及后世曲学之士,始谓孔子书‘元年’为《春秋》大法,遂以改元为重事。”徐无党注曰:“古谓岁之一月亦不云一而曰‘正月’,《国语》言六吕曰‘元闲大吕’,《周易》列六爻曰‘初九’,大抵古人言数多不云‘一’,不独谓年为‘元’也。”吕伯恭《春秋讲义》曰:“命日以‘元’,《虞典》也。命祀以‘元’,《商训》也。年纪日辰之首其谓之元,盖已久矣,岂孔子作《春秋》而始名之哉。说《春秋》者乃言《春秋》谓一为‘元’,殆欲深求经旨,而反浅之也。” ○改月三代改月之证,见于《白虎通》所引《尚书大传》之言甚明。其言曰:“夏以孟春月为正,殷以季冬月为正,周以仲冬月为正。夏以十三月为正,色尚黑,以平旦为朔。殷以十二月为正,色尚白,以鸡鸣为朔。周以十一月为正,色尚赤,以夜半为朔。不以二月后为正者,万物不齐,莫适所统,故必以三微之月也。周以十一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一月矣。殷以十二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二月矣。夏以十三月为正,即名正月,不名十三月矣。”氏引《伊训》、《太甲》“十有二月”之文以为商人不改月之证,与孔传不合,亦未有明据。 胡氏又引秦人以亥为正,不改时月为证,则不然。《汉书·高帝纪》“春正月”注,师古曰:“凡此诸月号皆太初正历之后记事者追改之,非当时本称也。”以十月为岁首,即谓十月为正月。今此真正月,当时谓之四月耳。他皆类此。《叔孙通传》:“诸侯群臣朝十月。”师古曰:“汉时尚以十月为正月,故行朝岁之礼,史家追书十月。” ○天王《尚书》之文但称“王”,《春秋》则曰“天王”,以当时楚、吴、徐、越皆僭称王,故加“天”以别之也。赵子曰:“称天王,以表无二尊”是也。○邾仪父邾仪父之称字者,附庸之君无爵可称,若直书其名,又非所以待邻国之君也,故字之。卑于子男,而进于蛮夷之国,与萧叔朝公同一例也。《左氏》曰“贵之”,《公羊》曰“褒之”,非矣。 邾仪父称字,附庸之君也。阝犁来来朝称名,下矣。介葛卢来不言朝,又下矣。白狄来,略其君之名,又下矣。 ○仲子《隐公元年》:“秋七月,天王使宰亘来归惠公仲子之。”曰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仲子也。《文公九年》:“冬,秦人来归僖公成风之衤遂。”曰僖公成风者,僖公之母成风也。仲子者何?惠公之母、孝公之妾也。”此说得之。《左氏》以为桓公之母;桓未立,而以夫人之礼尊其母,又未薨而,皆远于人情,不可信。所以然者,以鲁有两仲子:孝公之妾,一仲子;惠公之妾,又一仲子,而隐之夫人又是子氏。二传所闻不同,故有纷纷之说。 此亦《鲁史》原文,盖鲁有两仲子,不得不称之曰惠公仲子也。考仲子之宫不言惠公者,承上文而略其辞也。 《释例》曰:“妇人无外行,于礼当系夫之谥,以明所属。”如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是也。妾不得体君,不得已而系之子。仲子系惠公而不得,系于孝公;成风系僖公而不得,系于庄公,抑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者矣。 《春秋》十二公,夫人之见于经者:桓夫人文姜,庄夫人哀姜,僖夫人声姜,宣夫人穆姜,成夫人齐姜,皆书薨书葬。文夫人出姜不书薨、葬。隐夫人子氏书薨不书葬。昭夫人孟子变薨言卒,不书葬,不称夫人。其妾母之见于经者,僖母成风,宣母敬赢,襄母定姒,昭母齐归,皆书薨书葬,称夫人小君。惟哀母定姒变薨言卒,不称夫人小君。其他若隐母声子、桓母仲子、闵母叔姜,皆不见于经。定母则经传皆阙。而所谓惠公仲子者,惠公之母也。 二年十有二月乙卯,夫人子氏薨。《谷梁传》:“夫人者,隐公之妻也。”卒而不书葬,夫人之义,从君者也。《春秋》之例,葬君则书,葬君之母则书,葬妻则不书,所以别礼之轻重也。隐见存而夫人薨,故葬不书。注谓“隐弑贼不讨,故不书”者非。 ○成风敬嬴成风、敬嬴、定姒,齐归之,书“夫人”,书“小君”,何也?邦人称之,旧史书之,夫子焉得而贬之。在后世则秦芊氏、汉薄氏之称太后也,直书而失自见矣。定姒书“葬”,而不书“夫人”、“小君”,哀未君也。孟子则并不书葬,不成丧也。 ○君氏卒君氏卒,以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例之,从《左氏》为是。不言子氏者,子氏非一,故系之君以为别,犹仲子之系惠公也。若天子之卿,则当举其名,不但言氏也。 或疑君氏之名别无所见。《左传·襄公二十六年》:“左师见夫人之步马者,问之,对曰:‘君夫人氏也。’”盖当时有此称。然则去其“夫人”,即为“君氏”矣。 夫人子氏,隐之妻,嫡也,故书薨。君氏,隐之母,惠公之继室,妾也,故书卒。 不书葬者何?《春秋》之初,去西周未远,嫡、妾之分尚严,故仲子别宫而献六羽,所谓犹秉周礼者也。僖公以后,日以僭逾,于经可见矣。 ○滕子薛伯杞伯滕侯之降而子也,薛侯之降而伯也,杞侯之降而伯而子也,贬之乎?贬之者,人之可也,名之可也;至于名尽之矣,降其爵非情也。古之天下犹今也。崔呈秀、魏广微,天下之人无字之者,言及之则名之,名之者恶之也,恶之则名之焉尽之矣。若降其少师而为太子少师,降其尚书而为侍郎、郎中、员外,虽童子亦知其不可矣。然则三国之降焉何?沙随程氏以为是三国者,皆微困于诸侯之政而自贬焉。春秋之世,卫称公矣;及其末也,贬而侯,贬而君夫滕、薛、杞犹是也,故鲁史因而书之也。 小国贫,则滕、薛、杞降而称伯称子;大国强,则齐世子光列于莒、邾、滕、薛、杞、小邾上,时为之也。左氏谓以先至而进之,亦托辞焉尔。 ○阙文桓公四年、七年阙秋冬二时,定公十四年阙冬一时,昭公十年十二月无“冬”,僖公二十八年冬无月而有壬申、丁丑,桓公十四年有夏五而无“月”,桓公十七年冬十月有朔而无甲子,桓公三年至九年、十一年至十七年无“王”,桓公五年“春正月甲戌,己丑陈侯鲍卒”,甲戌有日而无事,皆《春秋》之阙文,后人之脱漏也。《谷梁》有“桓无王”之说,窃以为夫子于继隐之后而书公即位,则桓之志见矣,奚待去其王以为贬邪” 王使荣叔来锡桓公命,不书“天”,阙文也。若曰以其锡桓而贬之,则桓之立,《春秋》固已公之矣。商臣而书楚子,商人而书齐侯,五等之爵无所可贬,孰有贬及于天王邪? 《僖公元年》:“夫人氏之丧至自齐”,不言“姜”;《宣公元年》:“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不言“氏”。此与文公十四年叔彭生不言“仲”,定公六年仲孙忌不言“何”同,皆阙文也。圣人之经,平易正大。 邵国贤曰:“‘夏五’,《鲁史》之阙文欤?《春秋》之阙文欤?如谓《鲁史》之阙文者,笔则笔,削则削,何独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乎?阙其所不必疑以示后世,推不诚伯高之心,是不诚于后世也,圣人岂为之哉。不然,则‘甲戌’、‘己丑’、‘叔喜生’、‘仲孙忌’又何为者?是故‘夏五’,《春秋》阙文也,非《鲁史》之阙文也。” 范介儒曰:“‘纪子伯’、‘郭公’、‘夏五’之类,传经者之脱文耳。谓为夫子之阙疑,吾不信已。” ○夫人孙于齐《庄公元年》:“三月,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之也。《二年》:“十有二月,夫人姜氏会齐侯于禚。”复称姜氏,见鲁人复以小君待之,忘父而与仇通也。先孙后会,其间复归于鲁,而《春秋》不书,为国讳也,此夫子削之矣。 刘原父曰:“《左氏》曰:‘夫人孙于齐,不称姜氏,绝不为亲,礼也。’谓鲁人绝文姜,不以为亲,乃中礼尔。然则母可绝乎?宋襄之母获罪于君,归其父母之国。及襄公即位,欲一见而义不可得,作《河广》之诗以自悲。然宋亦不迎而致也,为尝试罪于先君,不可以私废命也。孔子论其诗而著之,以为宋姬不为不慈,襄公不为不孝。今文姜之罪大,绝不为亲,何伤于义哉!” 《诗》序《猗嗟》:刺鲁庄公不能防闲其母赵氏,因之有哀痛以思父,诚敬以事母,威刑以驭下之说。此皆禁之于末,而不原其始者也。夫文姜之反于鲁,必其与公之丧俱至。其孙于齐,为国论所不容而去者也,于此而遂绝之,则臣子之义伸,而异日之丑行不登于史策矣。庄公年少,当国之臣不能坚持大义,使之复还于鲁。凭君母之尊,挟齐之强,而恣睢氵㸒佚,遂至于不可制。《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左氏》“绝不为亲”一言,深得圣人这意。而鲁人既不能行,后儒复昧其义,所谓为人臣子而不通《春秋》之义者,遭变事而不知其权,岂不信夫。 ○公及齐人狩于禚《庄公四年》:“二月,夫人姜氏享齐侯于祝丘。冬,公及齐人狩于禚。”夫人享齐侯,犹可书也;公与齐侯狩,不可书也。故变文而曰“齐人”,“人”之者,仇之也。杜氏以为微者,失之矣。 ○楚吴书君书大夫《春秋》之于吴、楚,斤斤焉,不欲以其名与之也。楚之见于经也,始于庄之十年,曰“荆”而已。二十三年,于其来聘而“人”之。二十八年,复称“荆”而不与其“人”也。僖之元年,始称“楚人”。四年,盟于召陵,始有“大夫”。二十一年,会于盂,始书“楚子”。然使宜申来献捷者,楚子也,而不书“君”。围宋者子玉,救卫者子玉,战城濮者子玉也,而不书“帅”。圣人之意,使之不得遽同于中夏也。吴之见于经也,始于成之七年,曰“吴”而已。襄之五年,会于戚,于其来听诸侯之好而“人”之。十年、十四年,复称“吴”,殊会而不与其“人”也。二十五年,门于巢卒,始书“吴子”。二十九年,使札来聘,始有“大夫”。然灭州来,败鸡父,灭巢,灭徐,伐越,入郢,败李,伐陈,会且,会曾阝,伐我,伐齐,救陈,战艾陵,会橐皋,并称“吴”,而不与其“人”。会黄池,书“晋侯及吴子”而殊其会。终《春秋》之文,无书“帅”者,使之终不得同于中夏也。是知书君、书大夫,《春秋》之不得已也,政交于中国矣。以后世之事言之,如刘、石十六国之辈,略之而已,至魏、齐、周,则不得不成之为国,而列之于史。辽、金亦然。此夫子所以录楚、吴也。然于备书之中而寓抑之之意,圣人之心盖可见矣。 ○亡国书葬纪已亡而书“葬纪叔姬”,存纪也。陈已亡而书“葬陈哀公”,存陈也。此圣人之情而见诸行事者也。 ○许男新臣卒许男新臣卒,《左传》传曰:“许穆公卒于师,葬之以侯,礼也。”而经不言于师,此旧史之阙,夫子不敢增也。谷梁子不得其说,而以为内桓师,刘原父以为去其师而归卒于其国,凿矣。 ○于太庙用致夫人“于太庙,用致夫人。”夫人者,哀姜也。哀姜之薨七年矣,鲁人有疑焉,故不于姑,至是因而致之,不称姜氏,承元年“夫人姜氏薨于夷”之文也。哀姜与弑二君,而犹以之配庄公,是乱于礼矣。明乎郊社之礼,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致夫人也,跻僖公也,皆鲁道之衰,而夫子所以伤之者也。胡氏以夫人为成风;成风尚存,何以言“致”?亦言之不顺也。 以成风称小君,是乱嫡妾之分。虽然,犹愈于哀姜也。说在乎汉光武之黜吕后,而以薄氏配高庙也。 ○及其大夫荀息晋献公之立奚齐,以王法言之,易树子也;以臣子言之,则君父之命存焉。是故息之忠同于孔父、仇牧。 ○邢人狄人伐卫《春秋》之文有从同者。《僖公十八年》:“邢人、狄人伐卫。”《二十年》:“齐人、狄人盟于邢。”并举二国,而狄亦称“人”,临文之不得不然也。若惟狄而已,则不称“人”,《十八年》“狄救齐”,《二十一年》“狄侵卫”是也。《谷梁传》谓:“狄称‘人’,进之也。”何以不进之于救齐,而进这于伐卫乎?则又为之说曰:“善累而后进之。”夫伐卫何善之有? 《昭公五年》:“楚子、蔡侯、陈侯、许男、顿子、沈子、徐人、越人伐吴。”不称“于越”而称“越人”,亦同此例。 ○王入于王城不书襄王之复,《左氏》书“夏四月丁巳,王入于王城”,而经不书。其文则史也,史之所无,夫子不得而益也。《路史》以为襄王未尝复国,而王子虎为之居守,此凿空之论。且惠王尝适郑,而处于栎矣。其出不书,其入不书,以《路史》之言例之,则是未尝出,未尝入也。庄王、僖王、顷王崩皆不书,以《路史》之言例之,则是未尝崩也,而可乎”邵氏曰:“襄王之出也,尝告难于诸侯,故仲尼据策而书之。其入也,与夫惠王之出入也,皆未尝告于诸侯,策所不载,仲尼虽得之传闻,安得益之?乃若敬王之立,则仲尼所见之世也。子朝奔楚,且有使以告诸侯,况天王乎?策之所具盖昭如也,故狄泉也书,成周也书。 事莫大于天王之入,而《春秋》不书,故夫子之自言也,曰:“述而不作。”○星孛《春秋》书星孛,有言其所起者,有言其所入者。《文公十四年》:“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不言所起,重在北斗也。《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西及汉,不言及汉,重不在汉也。 ○子卒叔仲、惠伯人君而死,义张,而国史不书。夫子平日未尝阐幽及之者,盖所谓匹夫匹妇之谅,自经于沟读,而莫之知者也。 ○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孔宁仪、行父从灵公宣氵㸒于国,杀忠谏之泄治,君弑不能死,从楚而入陈,《春秋》之罪人也,故书曰:“纳公孙宁仪,行父于陈。”杜预乃谓二子托楚以报君之仇,灵公成丧,贼讨国复,功足以补过。呜呼:使无申叔时之言,陈为楚县矣,二子者,楚之臣仆矣,尚何功之有?幸而楚子复封,成公反国。二子无秋毫之力,而杜氏为之曲说,使后世诈谖不忠之臣得援以自解。呜呼:其亦愈于已为他人郡县而犹言报仇者与? 与楚子之存陈,不与楚子纳二臣也。公羊子固已言之,曰:“存陈忄希矣。”○三国来媵十二公之世,鲁女嫁于诸侯多矣,独宋伯姬书“三国来媵”,盖宣公元妃所生。 庶出之子不书生,故子同生特书。庶出之女不书致,不书媵,故伯姬归于宋特书。 《卫·硕人》之诗曰:“东宫之妹。”正义曰:“东宫,太子所居也。系太子言之,明与同母,见夫人所生之贵。”是知古人嫡庶之分,不独子也,女亦然矣。 ○杀或不称大夫凡书“杀其大夫”者,义系于君,而责其专杀也。盗杀郑公子、公子发、公孙辄,文不可曰“盗杀大夫”,故不言大夫。其义不系于君,犹之盟会之卿,书名而已。胡氏以为罪之而削其大夫,非也。 “阍弑吴子余祭。”言吴子,则君可知矣,文不可曰“吴阍弑其君”也。《谷梁子》曰:“不称其君,阍不得君其君也。”非也。 ○邾子来会公《定公十四年》:“大搜于比蒲,邾子来会公。”《春秋》未有书来会公者,来会非朝也,会于大搜之地也。嘉事不以野成,故明年正月复来朝。 ○葬用柔日《春秋》葬皆用柔日。《宣公八年》:“冬十月己丑,葬我小君敬赢,雨,不克葬。庚寅,日中而克葬。”《定公十五年》:“九月丁巳,葬我君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己丑,丁巳,所卜之日也,迟而至于明日者,事之变也,非用刚日也。汉人不知此义,而长陵,以丙寅,茂陵。以甲申,平陵,以壬申,渭陵,以丙戌,义陵,以壬寅,皆用刚日。 《穆天子传》成姬之葬以壬戌。疑其收为后人伪作。 ○诸侯在丧称子凡继立之君,逾年正月乃书即位,然后成之为君;未逾年则称子,未逾年又未葬则称名。先君初没,人子之心不忍亡其父也,父前子名,故称名,《庄公三十二年》“子般卒”,《襄公三十一年》“子野卒”是也。已葬则子道毕,而君道始矣,子而不名。《文公十八年》子卒,《僖公二十五年》卫子,《二十八年》陈子,《定公三年》邾子是也。故有不待葬而即位,则已成之为君。《文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成公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定公元年》:“夏六月戊辰,公即位。”《桓公十三年》卫侯,《宣公十一年》陈侯,《成公三年》宋公、卫侯定公。是也,所以敬守而重社稷也。此皆周公之制,《鲁史》之文,而夫子遵之者也。《公羊传》曰:“君存称世子,君薨称子某,既葬称子,逾年称公。得之矣。 未葬而名,亦有不名者。《僖公九年》宋子。《定公四年》陈子,是也,所以从同也。已葬而不名,亦有名之者。《昭公二十二年》“王子猛”是也,所以示别也。 “郑伯突出奔蔡”者,已即位之君也。“郑世子忽复归于郑”者,已葬未逾年之子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非圣人之抑忽而进突也。 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者,未葬居丧之子也。里克“弑其君卓”者,逾年已即位之君也。此临文之不得不然。《谷梁传》曰:“其君之子云者,国人不子也。”非也。 ○未逾年书爵即位之礼,必于逾年之正月,即位然后国人称之曰君。春秋之时,有先君已葬,不待逾年而先即位者矣。《宣公十年》:“齐侯使国佐来聘。”《成公四年》:“郑伯伐许。”称爵者,从其国之告,亦以著其无父之罪。 ○姒氏卒《定公十五年》“姒氏卒。”不书薨,不称夫人,葬不称小君,盖《春秋》自成风以下,虽以妾母为夫人,然必公即位而后称之。以姒氏之不称者,本无其事也。后世之君多于柩前即位,于是大行未葬,而尊其母为皇太后。及乎所生,亦以例加之。妾贰于君,子疑于父,而先王之礼亡矣。 ○卿不书族《春秋》之文,不书族者有二义。无骇卒;挟卒;柔会宋公、陈侯、蔡叔,盟于折;溺会齐师伐卫:未赐氏也。遂以夫人妇姜至自齐;归父还自晋;至笙遂奔齐;侨如以夫人妇姜氏至自齐;豹及诸侯之大夫盟于宋;意如至自晋;至自晋:一事再见,因上文而略其辞也。 春秋隐、桓之时,卿大夫赐氏者尚少,故无骇卒,而羽父为之请族,如挟、如柔、如溺皆未有氏族者也。庄、闵以下,则不复见于经,其时无不赐氏者矣。刘原父曰:“诸侯大国三卿,皆命于天子;次国三卿,二卿命于天子;小国三卿,一卿命于天子。大国之卿三命,次国之卿再命,小国之卿一命。其于王朝皆士也,三命以名氏通,再命名之,一命略称了。周衰礼废,强弱相并,卿大夫之制虽不能尽如古,见于经者亦皆当时之实录也。故隐、醒之间,其去西周未久,制度颇有存者,是以鲁有无骇、柔、挟,郑有宛、詹,秦、楚多称人。至其晚节,无不名氏通矣。而邾、莒、滕、薛之君日已益削,转从小国之例称人而已。说者不知其故,因谓曹、秦以下悉无大夫,患其时有见者害其臆说,因复构架无端,以饰其伪,彼固不知王者诸侯之制度班爵云尔。” 或曰:不称公子何与?杜氏曰:“公子者,当时之宠号。”之称公子也,桓赐之也。其终隐之篇不称公子者,未赐也。若专命之罪则直书而自见矣。齐公子商人弑其君舍,已赐氏也。卫州吁弑其君完,未赐氏也。胡氏以为以国氏者国及乎上,称公子者诛及其身,此求其说而不得,故立此论尔。 ○大夫称子周制、公侯伯子男为五等之爵,而大夫虽贵,不敢称子。《春秋》自僖公以前,大夫以伯、仲、叔、季为称。三桓之先曰共仲,曰僖叔,曰成季。孟孙氏之称子也自蔑也,叔孙氏之称子也自豹也,季孙氏之称子也自行父也。晋之诸卿在文公以前无称子者,魏氏之称子也自也,栾氏之称子也自枝也,赵氏之称子也自衰也,却氏之称子也自缺也,知氏之称子也自首也,范氏之称子也自会也,韩氏之称子也自厥也。晋、齐、鲁、卫之执政称子,他国惟郑间一有之,余则否,不敢与大国并也。鲁之三家称子,他如臧氏、子服氏、仲叔氏皆以伯、叔称焉,不敢与三家并也。其生也或以伯、仲称之,如赵孟知伯死,则谥之而后子之,犹国君之死而谥称公也,于此可以见世之升降焉。读《春秋》者,其可忽诸?春秋时,大夫虽僭称子,而不敢称于其君之前,犹之诸侯僭称公,而不敢称于天子之前也。何以知之?以卫孔悝之《鼎铭》知之,曰“献公乃命成叔,纂乃祖服”,曰“乃考文叔,兴旧耆欲”。成叔,孔成子鉏也;文叔,孔文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