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明语林 [book_author]吴肃公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完结 [book_length]75764 [book_dec]笔记。清吴肃公撰。十四卷。肃公字雨若,号街南。宣城(今属安徽)人。成书年代不详,仿临川《世说》之体。凡三十七类,皆用《世说》旧目。专辑明人言行轶事。其德行、言语、方正、雅量、识鉴、容止、俳调七类又各有补遗数条。为研究明代人物的重要资料。 [book_img]Z_12640.jpg [book_title]序 予弱冠膺世乱,耽读明史,家贫不能置书,逢人丐贷。叔父季埜先生又尝教以史学,谬不自揆,思有所载纪,以备一代之遗,雅不欲编蒲缉柳为能事也。披览之下,会有赏心,间删润而札识之,拟汇为《语林》一书,以续何氏之后;然志不在焉,或录或遗,未有成编也。既丧乱穷饿,曩者纪载,百无一存;即所识为《语林》者,零落笥中且二十饿年,毁蚀听之已耳。新安友人吴仲乔及其弟与可,见而慨然,欲授之剞氏。于迟迴不欲也。以其中不无纰陋,四方博雅,无从考核;而向所采诸书籍,已经放散,即缺略何由补、讹谬何由勘哉?仲乔与可曰:“先生固有言矣:义庆之后,患无孝标;元朗之后,不有元美乎?蒲柳之缉,亦庸独非史学所存耶?“嗟夫,自予叔父之殁,二十馀年,予学益孤,气益困,往者纪载之役,徒为虚愿;而戋戋是编,艺林之璝缀,顾反足以存,何异舍函牛之鼎而计酸咸于饾饤乎?不忍付之毁蚀,聊以塞仲乔、与可之意。抑有歉者:时易代更,风会各别,嘉言懿迹,今之与古不相侔矣;何妨增置门汇,而斤斤局前人已成之目,何为者哉?然而不及革也已。辛酉秋日,晴岩吴肃公自题 [book_title]凡例 刘氏《世说》,事取高超,言求简远。盖典午之流风,清谈之故习,书固宜然。至有明之世,迥异前轨;文献攸归,取征后代。兹所采摭,可用效颦。亦使后人考风,不独词林博雅。 刘氏、何氏,皆首四科。然征文述事,则脍炙之助多,劝惩之义少。门汇已铨,无庸更定,优者不惮广收,劣者惟取备戒。简赜不侔,或相什伯,盖亦善长恶短之义。如任诞、简傲,世每不察,举为雅谈。郑卫不删,观者宜辨。 狂士竹林,希踪于沂浴;荒主寝居,托韵于玄风,君子固已致叹。乃若辅嗣平叔,蔚为庄、易之宗;支遁法深,高标梵竺之户。闻木樨香,而谬谓无隐之指悟;服五石散,而幸发开朗之神明。异说诡趋,讹种眩道。吾徒著述,曷敢不慎? 《世说》清新,词多创获。虽属临川雅构,半庀原史隽材。《明书》冗蔓,几等稗家。若《名世汇苑》、《玉堂丛语》、《见闻录》等书,踵袭谱状,殊失体裁。兹所修葺,略任愚衷。虽不尽雅驯,亦去太甚。 《晋书》诡琐,半类俳谐。刘知几氏,谓非实录;唐《艺文志》,列之说家,即《新语》不无遗议。予兹所采,名集碑版,要于信能羽翼。若野史互纷,不免毁訾任臆,是非任耳;或好誉而诞,或滥美而诬。讹谬参稽,疑误必缺。 《明史》诸书,取资治理,伟略虽详,而节善无取,朝臣悉载而幽士难收。是编实史籍余珍,门径稍宽,尺度殊短,即事优而冗,难以悉入。理言韵致,代不数人,人不数端。见闻寡陋,多所挂遗,以俟后人折衷,有如元美之于元朗。鄙人滋幸。 名臣巨儒,多称爵谥;单门介士,直举姓名。履历不能具详,系里因文偶见。至异同疏解,代年先后,俱未遑及。愧予非义庆,庸患世无孝标。 康熙壬寅吴肃公识 宣城吴肃公雨若甫纂 新安吴拱岳仲乔校阅 [book_title]卷一 德行上 上尝欲以吴公时旧内赐徐武宁,武宁辞。一日,侍饮,上强之醉,命内侍送居旧内。中夜酒醒,问何处,内侍曰:“旧内也。“大惊,即起,趋丹陛,北面稽首而出。 至正间,蕲黄寇犯龙泉。章三益[溢]从子存仁,为贼所得。公以兄止一子,不可亡后,出语贼曰:“幼儿无知,愿以身代。“贼方购公,遂大喜。因就问计,公正色拒之。贼怒系公,刃磨其胁,逼之降。公卒不屈,已间得脱。 朱备万[善]谪辽阳,放归,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闻主人贫无依,恻然悯之,竟以券还,不复问直。人以为与苏长公同。 徐中山北定中原,市不易肆,以兵千人守元故宫,使宦寺护其宫人嫔妃,给饩廪如故。 唐侍读[之淳]父应奉[肃],谪死临濠。侍读求其遗文,虽荒邮败壁,高崖断石,靡不搜访纂录。时时伏读,声泪凄咽,闻者掩涕。 胡惟庸既败,有诉郑湜交通者。吏捕之急,湜诸兄争欲行。湜曰:“弟在,忍使诸兄罹刑辟耶?“独诣吏请行。其伯兄濂,先有事京师,迎谓之曰:“吾家长,当任罪。“湜曰:“兄老矣,吾往辨之。“二人争入狱。上闻,俱召至廷,慰劳之。谓近臣曰:“有人如此,而肯从人为非耶?“诏赐馔,授之官。 徽人程平,谪戍延安。其孙通上书,言:“臣壮无父,祖犹父也;臣祖老无子,孙犹子也,更相为命。今边徼戍卒如林,岂少臣祖者?“辞极哀楚。上密召平至,立通阶下,东西向,顾谓通曰:“识若人乎?“祖孙相持泣,哽咽不能仰视。上嗟叹良久,除其籍,驿送还乡。后通为辽府纪善,平卒,通免归,庐墓三年。 刘谨父戍云南,谨六岁,辄知痛父。一日,问家人曰:“云南何许?“家人以西南指之,朝夕向西南遥拜。 祥符丘铎母殁,葬鸣凤山原,泣曰:“铎生,咫尺不离膝下。今逝矣,委亲魄于荒原乎!“乃结庐墓侧,朝夕上食如生时。当冷夜月黑,悲风萧飕,辄绕墓悲号,曰:“铎在此,铎在此!“虎闻哭声辄避去。 宋公讷为祭酒时,行言并教,铲磢不遗馀力。寝食学厢,不复家宿。及疾革,监官请还,公厉声曰:“是何风云气少,儿女情多!况在丁社两祭斋戒中耶?“ 主事常允恭,杜环父执友。允恭客死家破,母老无依,念金陵多故人,庶几一遇。往,得杜氏所在,而环父亦前死。天方霖雨,母敝衣沾濡,踉跄入门。环见惊泣,呼妻子出拜,更衣食之。母问:“予儿平生所厚皆安在?予幼子远,不可至也。“环知他无足倚,慰抚之曰:“即无人,环在也。“而母视环家贫,固欲他访。环令媵女从之,果无所遇,环购帛制衣衾,家人以下,咸母事之,十年罔倦。会环以礼郎祠会稽,遭遇其幼子伯章。环泣语之,伯章逾时一省而去。母竟死环家,死时举手向环曰:“累君,累君!曩君生子孙,类君仁德勿替。“环为殡葬,岁时致祭。环仕终太常丞。 刘司业崧初举乡试,捷至,适自田中摘粟归。怅然泣下曰:“奈二亲何?“居官不以妻子自随,孤灯夜读,五更衣冠,起坐待旦以为常。 吴琳致仕家居,朝廷尝遣使察之。使者潜至其旁舍,见一农人孤坐小几,起拔稻秧,徐布田间,貌甚端谨。使者乃问曰:“此有吴尚书,何在?“农人敛手对曰:“琳是也。“使者还以状闻,上益重之。 宁海人王敏,夜读空舍中,有邻女叩门求宿,同舍友欲内之,敏不可,拒门疾呼,使闻于外。女愧谢屏息,遂逸去。有藩将欲试之,召与饮。帏妇人偏室,酒酣内敏,遽钥门去。敏皇遽大呼,排户乘厩马逸去。 靖难师入金川门,门卒龚翊恸哭去之。后宣德中,翊以好学,成名乡里。周文襄两荐为学官,辞曰:“即仕无害,但负向来城门一恸耳!“ 东湖樵夫,樵浙东临海间。日负薪入市,口不二价。文皇诏至临海,湖上人相率走县中听诏,归语藉藉:“新皇帝登极矣!“樵愕然,问:“帝安在?“曰:“烧宫自焚矣!“樵大哭,弃所负薪,投湖中死。 黄叔扬[钺],殡父在陂上旧庐。御史按部至,问曰:“此有黄给事,何在?“邑中无有知其家者。一邻老引御史舟至陂,暮秋刈禾,堆积村巷,路多泥淖,御史乃徒步抵其舍。叔扬从庐中对语移时,家人欲具鸡黍,曰:“岂有居丧,割鸡礼客者?“以菜粥对食而别。 黄叔扬殉节琴川,诏戮其家。时亲族避匿,友人杨福日夜泣琴川桥,多方求叔扬尸。数日,尸忽自立水中。福亲抱而起,成礼葬之屏处,亦终身不往。 建文帝出亡,尚书徐贞留之信宿。后文皇闻其事,逮族诛之。一女年十三,命属乐籍。乐官陈仪潸然不忍,阴匿养之,不令坫污。洪熙遇赦,仪为择配良家。 方正学笃于师友。宋景濂葬夔州,正学自汉中枉道二百里,走祭墓所,恸哭而返。 姚广孝少与王仲光[宾]友善,姚既贵,旋里鸣驺诣仲光。仲光闭户不纳,姚曰:“仲光高士!“明日徒步造门,乃相接。坐谈既久,姚徐劝仲光仕。仲光忽茗瓯堕地而仆。口目俱欹。 王琎知宁波府,廉洁峭竣。一日,见鱼肉兼馔,怒庖设过侈。撤而瘗之,人号“埋羹太守“。 江南徙豪清,鄞人黄润玉,年十三,诣有司请代其父。有司少之,对曰:“父去日益老,儿去日益长。“ 杨文定[溥]乡试首选,胡若思[俨]实典文衡。后若思为祭酒,文定已在禁垣,位望益崇,终身执门生礼,若思亦不辞,人两高之。 王英为御史时,家居,邑令盛馔邀英,英辞不往。一邻叟适治饭相邀,英便往赴。或怪问:“既辞邑令,而顾饭邻叟可乎?“英曰:“叟贫,治具故自难。“ 上尝疑杨文敏[荣]多受边将马,以问西杨。杨极言其无他,且称荣“习厄塞险易、卤孽情伪,廷臣罕及“。上曰:“荣数短汝,非义[夏]原吉,汝去内阁久矣!汝顾为之地耶?“顿首曰:“愿以容臣者,容荣使改过。“ 杨文敏从文皇北征,昏迷失道。金文靖[幼孜]、胡文穆[广]同行,金忽坠马,胡不顾而去。文敏下马,为整辔扶持;已稍前,复坠,鞍尽裂。文敏即推让所乘,而自乘骣骑,从夜及曙,劳惫勿恤。翌午,方诣中军。上慰劳之,徐问所以,叹嘉其义。谢曰:“僚友谊固然。“曰:“广讵非僚友耶?“ 陈检讨[继],少奉母至孝。御史闻而往廉之,见检讨方随母抱瓮行灌,伛偻甚恭。母以壶浆畀之,拜而后饮。 金声是金问兄,好古嗜学,问事之如严师。尝病热剧,医云:“得螺可治。“时方盛寒,问解衣循河,得百枚以进,声病良已。 杨鼎在太学,有郡守闻鼎贤,欲以女妻之,鼎以不告父母为辞。守属其乡人徐大司马[琦],谓祭酒陈敬宗曰:“鼎清贫而彼富裕,父母岂庸见咎?“敬宗以告,鼎曰:“原宪虽贫,于道则富;猗顿虽富,于道则贫。鼎何敢贪富,远愧古人?“ 夏忠靖[原吉]有谨密文书,为吏所污。吏惊惧,即肉袒以俟。忠靖叱起,袖之。明日,朝毕,至便殿请罪,曰:“臣昨日不谨,因风起笔污文奏,当死。“出之怀中,上命易之。 忠靖尝抚案叹息,颜色愀然。笔欲下而止者再。夫人问之,公曰:“是岁终大辟奏也,吾笔一下,死生决矣!“ 张思齐藩臬山右,长子纪徒步省觐。道于曲沃,沃令见其良苦,以一驴送之。既见公,公怪问:“驴何自得?“纪不敢隐,具以实告。公怒棰纪,驱驴还令,且切责之。 东杨诸子,俱有俊才,不令习举业,曰:“毋使与寒士争进。“ 杨仲举[翥]戍武昌日,杨文贞[士奇]以学官失印,流落无依。雨中偶憩仲举家,见仲举方教童子句诿。与之谈,深相契合,仲举因就文贞授《易》。文贞以无资为言,仲举即推馆与之,而自教授他处,往返日十馀里,不以为劳。 师司农[逵]少孤,事母孝。年十三,母疾危殆,思食藤花。菜地不尝有,逵急出城廿五里得之。归已二鼓,道遇虎,逵惊而呼天,虎舍之去。 况伯律[钟]与平思忠少有交,况守苏州,平方释戍家居。况数延见平,执礼甚恭,令二子给侍,曰:“非无仆隶,欲使儿辈知君为吾故人。“ 况伯律守苏时,一吏遗火,府治为烬,簿牍靡存。及火熄,况出坐砾中,呼吏痛杖。亟自造疏,一引为己咎,更不及吏。变初拟必死,况闻叹曰:“此守事也,小吏岂足当此!“ 柴司马[车]以主事采木,道经广信。广信守与车有旧,馈蜜一瓮。车疑其重,发视皆白金。车笑曰:“故人知君,君乃不知故人!“竟不受。 陈祭酒[敬宗]瞽宗之政,肃若朝廷。以是致忿。诸生有讼之法司者。周文襄[忱]劝其申雪,代为属草,词理展转。公惊曰:“得无诳君?“周笑曰:“律奏事不实耳。“公曰:“被诬罪小,欺君罪大!“具实以闻,事亦竟白。 邝忠肃[埜]义方世笃,按察陕西,尝以俸易一褐寄父。父移书责之曰:“汝职刑名,不能理冤泽物,乃以不义污我耶?“后忠肃以父在教职居闲,谋于僚友,请父入闱衡文。父闻之大怒,曰:“朝廷典章,尔乃用私干紊!且汝为宪司,我为考官,何以防范?“复以书责之。忠肃捧书跪诵,泣涕受教,砥励终身。 杨尚书[翥]仁厚绝俗,邻人作窒,檐溜其家,入不能平。答曰:“晴多雨少。“又邻人生子,恐所乘驴鸣惊之,即鬻驴步行。 仰瞻以理卿家居,夏时尝仕郡学训道,瞻师事之。后经其门,必下驴,趋而过。人窥之,虽暮夜亦然。 刘忠愍[球]事兄甚谨,同居合食,始终靡间。从弟玭作令莆田,奉夏布一疋,即封还。贻书戒之曰:“守清白以光前人,此非所望。“ 编修董璘有时名,以母病归养。一日,母思鲥,时不可得。祷于镇江神,命渔者举网,忽得二鲥以归,乡里异之。 曹学士[鼐]为太和典史,因捕盗获一女,色艳美。目而心动,辄自书:“曹鼐不可!“终夕,竟不及乱。 石亨陷徐有贞,秦川马士权教授京师,慨然不平,每持论公卿间。亨并收士权,锦衣拷掠追讯,濒死不承。有贞得免死,感马义,许以女婚其子。既而有贞负盟,马终不言。时论皆重士权,而薄有贞。 英庙既复辟,葬景帝,欲令汪妃殉葬。李文达贤曰:“汪妃虽立,旋遭幽废。若令从死,情所不堪。况茕茕幼女,尤可悼念。“帝恻然从之,遣居旧邸。又尝念建庶人久幽掖庭,亲亲之义,实所不忍。以问文达,文达为将顺之遣居凤阳。 轩介肃[輗]初举进士,奉命督淮粮。舟行溺水,左右挽出之。时冬冱寒,衣尽湿,以被自裹。有司送新衣,却之不内,徐待旧衣之干。 谢鸣治[铎]蔬食布衣,囊无长物,稍有馀财,周赈宗亲。方正学殒身灭族,沉郁百年,公以乡人不避忌讳,收缀遗文,梓行于世。 陈恭愍[选]旬宣东粤时,市舶司韦泰倚贡市为奸。公绳以法,泰以他事诬公,贿公黜吏张褧,令诬公。褧拷掠濒死,不从。既而文致,公被逮道死。褧上疏讼冤,条奏泰等不法,天下壮之。 恭愍父负韬亦为御史,恭愍既贵,唯服先人故衣带。客至,瓦器蔬食,相对未尝有愧色。自河东闻丧还,行李萧然,惟车一辆而已。 王忠肃[翱]出镇辽东,一中贵持明珠遗之。公固让,不得已受之,乃自缀于衣领间。居数年,中贵死,其犹子以贫不敢见。忠肃使人召之,曰:“何不买宅?“曰:“贫不能也。“忠肃乃解其珠,出之衣领间,与之。值千金,买第尚有馀也。 吴匏庵[宽]初归林下,谒亲友。一业皮工,韦布时邻好也。即步入其门,与低坐短檐,道故旧甚治。工亦喜谓匏庵曰:“与若饮可乎?“曰:“诺!“工乃布酒脯,对酌斗室中。是日,有贵官设宴候公,吏迹得之,相与愕然。匏庵顾谓吏曰:“官府酒易,故人酒不易。“吏笑而去。 中原西北,长幼之礼甚严。长者语必呼名,幼者献必长跽。雍世隆[泰]为宪副,归访其同塾友王生。生时已弃士而农,遇诸途,曰:“雍泰,汝谓贫贱友不予弃,约期访汝韦曲间。“世隆敬诺。至期,冠带以俟。生布衣氍毵,背只鸡,持瓢酒,至据上坐。世隆兄事之,与饮而别。 杨继宗[承芳]知嘉兴,夫人受团卒熟鹅、彘首。继宗自外归,食之,徐问所自。夫人以告,继宗大恚,声鼓集僚吏,告以不能律家,使妻纳贿不义。因吞皂荚丸,吐出之。趣吏具舟,即日遣妻子归。 罗一峰[伦]既归,结茅金牛山,取给垄亩,不受馈遗。客晨至留饮,妻语其子曰:“瓶粟罄矣,转贷旁舍。“比举火,日已近午,旷然殊不为意。 薛司马[远]历官四十年,家无长物,食无兼味,室无媵妾。曰:“吾少事亲不足,今安忍有馀?“ 太仓王芳守教不杀,仁及蚁蠛。尝于旅舍,遇慈人费廷槐,相晤语,叹为奇士。适廷槐病滞下,困顿尘土。芳便移至己舍,寝食抚护,有如同生。至便溺狼藉,手自涤除。廷槐感涕,索笔书曰:“生平心曲,百不一伸,天乎?已矣,埋我道傍,乞书‘慈溪费廷槐不瞑目之柩'。“语脱而逝,不瞑。芳祝曰:“古今旦暮,孰为彭殇?费兄达人,而怛化耶?“摩之不瞑,举其首,枕之股,拊膺谓曰:“四海一家,谁非兄弟?骨肉弗面,命也何恫?“廷槐喉间砉然有声,两目渐瞑。舟载虎丘,称贷棺,敛厝僧寺。乃走讣其父,后举柩弗前,迟芳至,絜酒哭送,柩乃举。 吴献臣[廷]举居太学,与罗玘善。玘病,献臣治药饵,负之登厕,中夜十数反。后同玘进士,玘语人曰:“四十年前生我者父母,四十年后生我者,献臣也。“ 邹汝愚[智]谪死雷州,吴献臣尹顺德,经纪其丧。会刘忠宣[大夏]行部至,讶尹何以不迎,徐问知所以,深嘉嗟异。因共资还其丧,献臣自是知名。 [book_title]卷二 德行下 陈茂烈乞归终养,身自治畦苍头,给薪妻子。服食粗粝,人所不堪,而泰然自足。太守悯其劳,遣二力助汲。既三日,往白太守曰:“是使野人添事,而溢口食也。“卒还之。 朱公垂[裳]少厉清节,躬自炊爨。为御史,寒约如故,人称“长斋御史“。 三原公王[恕],致仕归,见子侄买田宅皆邻业,因呼而让之曰:“某某,皆吾故旧,岂宜夺之俾远去?“仍给以原券,不问值。 杨文懿[廷陈],凡有赐赍,必为亲供,馀辄分与族众。及后朝廷恩眷日隆,至给三俸。以亲不逮养,请以少傅俸于乡邑给受,以供祭祀,及周恤亲族之贫者,诏允之。 刘忠宣以忤瑾系狱,时同系者请以贿免,忠宣曰:“如此而死,祸止一身;称贷求免,则累及子孙,且丧一生矣!安事此为?“及发戍,毡帽布被,徒步过大明门,匍匐顿首,策一蹇既日行。 忠宣戍肃州,披坚执锐,与诸卒同起处,并不携一子侄同行。或问故,曰:“吾仕宦,不为子侄乞恩泽;今发配老死,令子侄补伍,岂人情乎?“ 韩绍宗为刑部郎,母张严甚。绍宗妇阎,亦两封宜人,张时命与嫂负水。绍宗归见之,乃命二隶人为代。张怒持杖将笞之,指绍宗骂曰:“汝有皂隶可代,无则不吃水耶?“绍宗怡色曰:“儿妇身强有力,岂不堪负水?嫂弱有妊,是以令代。“张乃解。绍宗是邦奇父。 徐文靖[溥]少时,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以记善恶。善辄投黄,不善投黑。始黑多黄少,已渐参半,久之黄益多。平生如是,虽贵勿辍。 吕泾野[柟]家居,绝非义之馈,铲请托之迹,门庭清肃,无异寒素。有为权贵以三百金求序文,公曰:“人心如青天白日,何意视如鸟兽?“ 景伯时[旸]穷时,与维扬火城相知。及为中允,数称说之。比伯时卒,孑孑遗孤,门户衰落,曩时亲昵不相往来。火君顾念益勤,时时过江问遗,逾于生时。伯时有遗文数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何忍使故人菁华,遂陨于地?“ 陈公甫自京师还,舟至广东阳江,有寇乘小艇,尽劫舟人财物。公甫于舟尾呼白:“我有行李,可便取去,他物且置!“寇曰:“汝是何人?“曰:“我陈献章也!“寇举手作礼曰:“小人无知,惊溷君子。舟中人亦当是先生友,何忍若此?“悉还之。 柳御史彦晖,贷陆坦金而不立券,独其子仲益知之。后彦晖卒,仲益戍辽阳。数年赦还,贫甚,丝积粒聚,得如数。拜坦墓,纳金坦子。子以无券辞,仲益曰:“若虽不知,吾知之,吾翁与若翁知之。吾弗偿,异日何面目见两翁地下?“ 孙清幼孤,母没未葬,流贼入境,清守柩弗去。亲友或劝之,不从。贼两经其门,皆不人,邻里有依之得免者。 王海日[华],六岁与群儿戏水滨,有醉者漓足,遗所负囊。视之,金也。王度必复来,恐人持去,投之水中,坐守之。已而其人果至,公指其处乃去。 吴石冈[宗周],虽贵而老,谨事其兄。尝谒郡,过兄门,迫未及下。归既悔之,未脱衣冠,急往诣兄。兄果弗怿,走入内,卧不起。公呼再四,跪榻前曰:“周有罪!“兄乃起曰:“往殊不尔,吾姑教若。“遂具食,欢饮而别。 赵司成[永],一日过鲁侍读[铎],将往寿西淫[李东阳]。侍读曰:“我固当偕,然无以贽。“归索方帕,无有。踌躇间,忆家尚有枯鱼,命取之,已食其半。度更无他物,既挟半鱼以往。西涯煮鱼沽酒,以饮二公,即事倡和而罢。 韩尚书[邦问],是王文成父执。一日,公卿贺冬至。文成貂蝉朝服,乘马而趋。俄从人报:“尚书在后。“文成急下马,执笏道左。尚书至,不下舆,第拱手曰:“伯安行矣!“遂去。文成唯唯,俟其过乃上马。 杨介夫[廷和]宦游归,即为乡人建一惠坊、通万利,灌涸田万顷,是为“学士堰“。次以坊费修城缺,城完贼至,民赖以全。次置义田,以赡族众。三归,而修创利物者三焉。 许道克学士,以母丧家居。一族叔负米,路遇学士,曰:“为我负之。“公忻然负之随行,抵家而别。行人指目,殊自不觉。 支琮少贫甚,遇寒,其母衾单不能寐,尽解衣覆之,己危坐待旦。客候之良久,不出,呼:“敬将安在?“乃短衣出见,云:“方以所服覆母,恐觉之,故迟。“客太息去。 罗念庵[洪先]以修撰归,道芜湖时,项东瓯理税事,有杨贾犯重辟,愿以千金求修撰为解。修撰时病急,舅先许之,以为既不讳,可藉为榇,乃言之项。修撰觉之,呼项曰:“君子爱人以德,使吾为清白鬼,我既死,君宁无俸可赙乎?“已,病间,舅理前语,修撰曰:“项必以我故,不脱贾狱,贾宁复有活理?“及潜书谢项,贾得脱而不知。 朱升笃厚人理,恺悌无惎,刊夷町畦,兼容诹劣,有大贤之度。 董三泉仕宦十年,布袍革靴而外,不蓄他物。迁蓬州守,诸子请曰:“平生志节,儿辈能谅。一切生事,不敢少觊。顾大人年高,蜀多美材,可预为计。“公颔之。既致政,诸子迎之,问及曩语,公曰:“吾闻杉不如柏。“诸子谓当有柏材,公笑曰:“兹有柏子在,可种之耳。“ 文待诏性不喜闻人过,有欲道及者,辄乱以他语,使不得言以为常。俞中丞[谏]一日过文待诏,见其门渠沮洳,顾曰:“通此者若干,堪舆言当第。“待诏谢曰:“公幸无念渠。渠通,当损傍民舍。“异日,俞公悔曰:“吾欲通文生渠,奈何先言之?我终不能为文生德也。“ 宪副黄卷解职,田间俾家众耕作,身与其配操忤臼,炊釜作食,躬荷而馌之。 中丞宋邦辅既归,杜门扫轨,课子躬耕,夫人亲饷。有司或有馈,却之曰:“某德未至于可养,贫未至于可周,受之无名。“' 张永思少失父,独与母居,年七十犹定省如儿时。夜置褥母榻下,一闻罄欬,蹶然起,未尝一夕入内。有司与之厚者,间有馈。曰:“非但仆所耻,亦老母所羞。“ 杨御史爵,周给事怡,久系诏狱。已而上闻空中神语,乃诏出之。爵归,怡使人问之,因遗金四两。使者至,见有锄菜于野者,问之,爵也。乃出书、呈金,爵曰:“主安得此,毋乃改其故乎?“使者以贷告,乃受之。 朱邦宪父守福州,其故吏后来官云间,欲为邦宪买田宅,邦宪辄不肯。邑令日造请其庐,欢饮,欲请间为寿,不敢发言而止。令死,邦宪经纪其丧,千里还葬。 廖廷皓母采蔬于圃,为虎所攫,皓急追及之,抱虎头,且泣且诉,愿以身代。既以拳入虎口,母遂得脱。 江山何宗道,有至性,精名理。尝有盗夜入其室,宗道心觉其人而不呼。将取釜,始言曰:“盍留此,备吾母晨炊?“盗赧然,尽还所窃,大呼曰:“盗孝子不祥!“自是,其人不复为盗。 程文纯仕宦四十年,始终一德。致政归,与昆季共居处。独所宿楼居,兄子复鬻其半。文纯作篱自障。尝自吟诗曰:“风雨半间楼。“ 万宗伯士和为令时,尝无礼于直指。直指衔之。及案粤,欲巧诋以法。悉取诸钱谷籍,稽其出纳,无所得;则搒掠管榷吏,欲诬引公。吏死不承,已而曰:“有之。“直指喜,询之。对曰:“万公无他,自不合饮吾粤地一勺水!“ 李椽学梅母丧,庐墓三年,独栖林莽间,苦贫,日拮据生理。出必返,虽深夜亦然。一夜至溪浒,暴雨溪涨,不可渡。乃持盖立溪上,望墓踊号,曰:“儿在此!“如是达旦。又大雪,邻里意椽苦,或他往,深夜往瞷,席藁卧雪中,没不可辨。环视久之,始见雪中隐隐一髻。 卜者袁景休能诗,而死无子。夫妇寄棺萧寺旁,上雨旁风,暴露十年。其友林若抚草疏告哀,莫有应者。闽人林古度,取一折扇,画两棺贮荒室,而题诗其上,俾寺僧为募。新安程月樵见而慨然出资,以庀窀穸。 林隐士春秀,号云波,家贫,嗜酒不能得。其友郑铎,多良酝,日呼与饮,醉辄狂不可制。铎度其饮户,为制一壶,镌“云波“二字。至则饮之,三十年如一日。 沈征君[寿民]高操绝俗,义却馈遗。弘光钩党之狱,杨宫允[昌祚]为济百金,资其患窘。宫允晚岁,亟贷偿之。宫允曰:“向君非有丐于我,我实急君;今我即多故,岂复计此?“征君谓门人曰:“不及今酬之,后此将谁致?“又少时他所尝与居间者,其人贫,亦鬻产代之,曰:“向者,彼以我故也。“有涎征君易与者,胁其赔累。没齿窘穷,终弗与校。 征君改革后,晦迹兰溪,躬自刈种。岁侵,炊烟时绝,麦烂浥不堪食,甘之怡然。兰令季君亟访之,屏驺徒步,始得造庐一面。欲买田亩、构书院居之,皆谢不可。令不得已,托邑人祝生饷米豆。受而发之,有白金二百,乃以半畀祝、以半置屋隙草间。后有亲党将谒令,乞书于征君,指草间金畀之。 补遗 刘仁宅是忠宣父,以杨文定举为御史。文定归里还朝,道华容,便相造。见忠宣方幼,问:“汝父安在?“对曰:“在道中。“曰:“母安在?“曰:“邻家治面。“文定起,遍视家所有,遂援忠宣达寝所。见床上惟蒲席布被,喜曰:“所操若此,不负御史!“ 严文靖[讷]构一楼,既成而落之,纵酒宴客,四顾惘然,若不豫色者。客征之,乃曰:“吾不察上栋直东邻,是邻代我受祸也。“亟更之,使东向,而南北其栋直。 刘宪副廷梅,聘妇胡氏,委禽而有父之丧。母萧恭人,趣从俗成婚,廷梅不可。母曰:“吾惙惙,不能奉若祖父母,谁代吾奉者?“胡翁闻而遣女于归。公谢弗成卺,已以孤而执丧;胡以女而主馈,养王舅姑焉。 言语 太祖既一海内,命周元素画江山于便殿壁间。元素曰:“陛下东征西伐,熟知险易,请规大势,臣从中润色之。“上既援毫,挥洒既毕,顾元素成之。元素顿首谓:“江山已定,臣无所措手矣。“上笑颔之。 袁凯洪武中为御史,上一日录囚毕,令送东宫覆审,递减之。凯复命,上问:“朕与东宫孰是?“凯顿首曰:“陛下法之正,东宫心之慈。“上善其言。 复见心,故元学士,元亡削发为僧,而髭髯如故。高帝时召见,怪问之。对曰:“削发除烦恼,留须表丈夫。“ 国初郊祀文,有“予我“字。上怒,欲罪作者。桂学士彦良曰:“汤祀天,曰‘予小子履';武祭天,曰‘我将我享。'儒生泥古不通,顷上谴呵。“上意乃释。 太祖一日问朱备万[善]:“卿家丰城,乡里人物何如?“对曰:“乡有长安、长乐,里有凤舞、鸾歌,人则张华、雷焕,物则龙泉、太阿。“ 施状元槃在翰林,宣宗问曰:“吴下有何胜地?“答曰:“有四寺、四桥。“问其名,应声对曰:“四寺者,承天、万寿、永定、隆兴;四桥者,凤凰、来苑、吉利、太平。“ 康对山尝曰:“经籍,古人之魄也,有魂焉,吾得其魂而已。譬之酒,善饮者漉其醇,不善饮者啜其醨。“ 费文宪[宏]云:“观书当如酷吏断狱,用意深刻,而后能日知其所无;记书当如勇将决胜,焚舟沉爨,而后能月无忘其所能。“ 世宗入继大统,方在冲年,登极之日,衮衣曳地,上数俯视,不悦。杨廷和奏云:“陛下垂衣裳而天下治。“ 嘉靖初,讲官顾鼎臣讲《孟子》“咸丘蒙“章,至“放勋殂落“语,侍臣皆惊。顾徐云:“是时,尧年已百有二十。“ 冯南江系狱论死,行可年甫十四,日哭长安街,攀贵人舆诉之。俄方相献夫至,问:“汝父何在?“行可曰:“朝廷且杀谏臣,而宰相不知,尚谓国有人乎?“方嘿然。 嘉靖南郊创圜丘,汪鋐请概迁禁垣外冢墓。帝不忍,限止一里之内。宗伯张潮言:“一里之内,家不下万馀,倘于瞻对无妨,悉容仍旧。“执政者许为亵秽圜丘,潮曰:“在圜丘似亵,然天无不覆,即远迁,何所逃?“诘者语塞。 会稽守拟筑禹庙,山垄延袤十里,民皆惊愕。汪清湖曰:“论平成之功,殚一方财力,不以为泰。然茅茨土阶,尽力沟洫者,岂忍为此?“役遂寝。 陶文僖[大临]尝曰:“学有根,室有基,不实则欹。“又言:“善犹水也,为之先者源,为之后者理;始而滥一觞,终而润九里。“ 何良俊云:“六义者,既无意义可寻,复菲言筌可得。索之于近,则寄在冥漠;求之于远,则不下带衽。“ 朱恭靖[希周]为南冢宰,当考察南科,无一人去者。或以为私,公曰:“一曹皆贤,使必去一人以为公,万一皆不肖,亦姑去一二以塞责乎?“ 陆太宰光祖,初令濬,有富民枉坐重辟,众以嫌莫敢白。公至,破械出之。台使者以为言,对曰:“当论其枉、直,不当论其贫、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 吴疏山[悌]令宣城,以县岁输于郡,吏多索羡馀。悌立守,左吏敲兑,白郡守请增。守侧立睨视,曰:“未也。“悌曰:“某立自正,故见其有;公立自邪,故见其无耳。“守惭。 有谓山西紫碧山产石髓可益寿,中官求之,经年不可得。按察王维,令民取小石相类者以进。中官怒谓其伪,且以书记可验,那得云无?维曰:“凤凰麒麟,不见书记乎?“ 给事薛畏斋,自言平生受益者三:一曰贫,二曰病,三曰患难。贫故知节用,病故知保身,患难故知处世。 烈宗一日梦两日并出,问群臣主何祥。群臣莫能对,周阳羡[延儒]曰:“应在东宫。“上大悦。 [book_title]卷三 政事 陈祖以明经授新繁县丞,有妪道哭甚哀。祖问之,寡而无子,惟一孙十岁,为巨蛇所噬。祖令具状,遂移牒城隍,期日引蛇至。已而果有群蛇蜿蜒阶除,噬人者死,馀不惊而去。 秦从龙与高帝画策,密书漆板,问答秘计,左右皆莫闻。 胡子祺按察广西,闻宋元祐党人碑尚在融州岩谷中,命出而碎之。 方克勤守济宁,日具衣冠坐,召诸吏授诗书、法律,庭不陈械,惟设韦鞭而已。 姚克一守苏州,欲见处士钱芹,不可得。因俞贞木道意,钱曰:“芹固愿见,然芹民也,礼不可往见于庭。若明公弘下士之风,请俟月朔,会于学宫。“姚如期致,迎拜,请质经义。钱曰:“此士子业,公有官守,会有时务。“因袖出一简授姚,不交一言而退。视之,皆战守制胜之策。 周新按察浙江,初至,有蝇集马首。使人迹之,得暴尸莽中,有木留带间。公取视之,乃商以识布者,匿不言。及莅事,使征布,有合记者即执。讯之,果杀商盗也。 新间微行,直触其属令,令收系狱,与囚语,遂得一邑疾苦。未几,吏迓之出,一邑大惊。 方素易所在,辄著廉明。为衡州同知,民有告虎噬人者。素易斋沐为文,檄山神。明日,虎自毙于道,时人以比韩退之驱鳄。 河南新安饥,知县陶镕贷亟驿粮赈之,全活甚众。乃上章自劾“民危旦夕,不及奏报,专擅亦安敢辞。“上嘉劳之,曰:“可谓能称任使矣!“ 何滪为刑曹郎,京师人语曰:“毋纵诞,避何铁面。“ 况钟知苏州,初至,佯不解事。吏抱案请署,钟顾左右问吏,吏所欲,行止辄听。吏乃大喜,谓太守愚。阅月,集诸吏诘之曰:“某事应行,若故止我;某事不应行,若故诱我行。是皆有贿!“缚诸吏,投庭下。诸吏皆大惧,谓太守神明。 正统中彩绘宫殿,需牛胶万馀斤,敕使督周文襄供办。公时赴京,道遇使者,请公还给。公曰:“第行至京,自有处分。“及至京,乃言库所贮皮,岁久且坏,请出煎给;归拨馀米、买皮输纳。以新易陈,实为两得。 文襄阅死狱,每使吏抱成案,读之至数万言。反手立听,时忽肯首,喜曰:“幸此可生。“ 英庙北狩,卤大入寇。时坝上仓场,粮料山积,于忠肃急令纵火焚之。或以事重须待诏,公曰:“事有经权,今寇在目前,缓之适以资卤,致持久坐困,于我非计。“ 陈都宪镒巡抚陕西,民饮其德,呼为“髯爷爷“。有疾者,誓为公舁舆以祷,出则民争来舁,麾之不止。 黄用章[绂]参政四川,道崇庆,忽风起舆前,拥不得行。用章曰:“即有冤,吾为若理。“风遂止。既抵州,沐祷于城隍,梦中若有人曰“州西寺、州西寺“云。密访州西,果有寺,当孔道,倚山为巢。乃率吏兵急抵寺,尽系诸僧。一少而狞,诘之无牒。命涂醋垩额,晒洗之,有巾痕。用章叱之,尽得奸状:夜投宿者,沉寺阴巨池中,众分其资;有妻女,分隐窖中。于是杀僧毁寺,行旅晏然。 韩王内使李毅等,不乐府中,忽作令旨启城,挟弓跨骑,越关诣京,奏讦王过。所司请勘,尹直曰:“毅不安王府,逃亡,罪一;诈令旨开门,罪二;越关,罪三;摭王小过当杀,罪四。岂得听彼虚言以勘王?“遂押还府。 吴石冈守临江,郡有僧刹道观,并列孔庙,扁曰“三教坊“。下车,既废而易之日“崇儒“。毁其屋,以葺官廨;汰其僧道,悉配以尼。刊说《社学辨惑启迷》,一郡翕然。 刘文靖、李西涯、谢木斋同在政府,遭遇圣明。时人语曰:“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蒋恭靖守维扬时,上南巡,六师俱发。计夫役舟骑,供费不资。扬民汹汹,无以自存。恭靖惟站设二十,更番迭遣。计初议,减可什八,他亦推类递减之。上供无缺,而民不扰。 祝某守南昌,有民犬咋宁府鹤,卒来讼云:“鹤本御赐,金牌可验。“祝判云:“鹤带金牌,犬不识字,禽兽相伤,何与人事?“竟纵犬主。又两家牛斗,一至死,判云:“两牛相争,一死一生,死者同享,生者同耕。“ 汪应轸知泗州,武庙将南巡,中使绎络道路,恣为求索。公率壮士百馀,列舟次,呼声震地。中使沮丧,公麾从人速牵舟,顷刻百里出泗境。后至者,敛戢不敢肆,公反礼遇之。于是皆咎前使而德公。 大司徒雍泰巡盐南淮,见灶丁鳏贫者几二千人。比及二年,具与完室。既去,淮人咏之曰:“客边检橐浑无物,海上遗民尽有家。“ 杨文忠当国,区画调度,取办俄倾。常命中书十馀辈,操牍以从,公一一口授,动中机宜。 故事:吏部大僚所接见,每不能数语,以示严冷。徐存斋佐铨独曰:“果尔,何以尽人才?“乃折节怡色,见必深坐,亹亹咨访边腹要害,吏治民瘼,错及寒暄可怜语,冀以窥见其人。 韩襄毅才识明敏,凡临众奏事,动发数百言,皆引经据律。其所设施,永惬舆情。其后官民皆遵守之,号曰“韩都例“。 徐九经尹句容,循廉最著。尝图一菜于堂,曰:“古人有言:‘民不可有此色,官不可无此味'。“及去,儿稚挽衣,泣曰:“毋去我!“其长者曰:“幸惠训我。“九经泣曰:“俭则不费,勤则不堕,忍则不争:保身及家之道也。“父老镂所画菜,而书俭、勤、忍于上,曰:徐公三字经。 谭让为南昌通判,初政严厉。夜有书廨壁者曰:“虎豹在山,雷行于天,人宜自度,不可犯谭。“让顾视笑曰:“为政不能使民无犯,而使民不可犯耶?“更治简缓。 杨云才多心计,为荆州同知,适改拓郡城。时钱谷已有成额,而台使者檄下,欲增二尺许。监司守令,争欲溢故额,云才曰:“无庸也。“乃驰至陶所,视其模,怒曰:“是不可用!“自制模付之。诸公视模,了无以异。盖阴溢其模,积之正如所增数。城成,白其故,监司大服。 补遗 严文靖语其子曰:“吾才小弱而慈,不称大任。所不愧者,吏部一官,能使长安金贱而士贵,其缙绅不四顾而有憾于岩穴。“ 周莱峰[思兼]知平度州,巡行阡陌,不从舆隶,仅缚一蓝舆,置饭一盂其上,令乡民以次舁行。民欢呼迎曰:“吾父来!“ 文学 宋景濂初学于闻人梦吉,继学于吴莱。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不观。致仕后,在青萝山辟一室,曰静轩,闭户纂述,人罕见其面。 曾侍郎鲁博通史藉,有叩者,佳言如屑,理蕴霏微。偕宋文宪修《元史》,时谓公能以舌为笔,潜溪以笔为舌。 危学士素修《元史》,欲访寻元事,不得。每袖饼饵、果实,以啖老兵,得语即书之。 太祖召宋景濂作《灵芝甘露颂》,赐宴而醉,不能属草。归令方希哲代为之。次日以进,太祖读之曰:“殊不似学士笔。“景濂愕然,因叩首谢:“臣实醉,门人方孝孺代为之。“太祖曰:“此当胜卿。“立召见试,大加宠礼。 王冕七八岁时,父命牧牛垄上。尝窃入学舍,听诸生诵。已忘其牛。或牵牛来责蹊田,父怒挞之。母曰:“儿痴若此,盍听其所为?“因去依僧寺,夜潜出,坐佛膝上,执策映长明灯,读之达旦。像偶狞恶,冕虽小,恬弗怪。 蜀王椿博通经艺,旁及释典,太祖常呼为“蜀秀才“。王至中都,首辟西堂,以书自娱。阅武之馀,辄与儒生李叔、苏伯衡及名僧来复等,讲道论文,殆无虚日。 叶子奇博达今古,诡德匿时。以群吏窃饮祭酒,株连就狱。狱中以瓦研墨,著《草木子》,以草计时,以木计岁。 王止仲[行]髫时,从其父昌门为人市药,暮则为主妪看稗官演说,背诵至数十本。主人翁异之,授之《鲁论》,辄成诵,乃令遍阅所庋书。未弱冠,辞去,授徒于城北望齐门,议论踔厉,贯穿今古。洪武初,延为庠师,弟子杂进问难,肆应不穷。 王止仲少微,为人行货,长游诸生间。为言济南生《诗》、伏生《书》、胡安国《春秋》,洒洒不穷。诸生皆大异之,然视其居徒墅立,故未尝有书。 征士梁孟在礼局,讨论精审,诸儒推服。书成,将授以官,以老辞归,结屋石门山,四方多从之学,称为“梁五经“。 隐者杨溁,避雨泊舟黄钺舍旁。见钺方倚檐读,因就视之,问:“孺子学如此,日读几何?“钺对曰:“过目不忘,然苦无书。“溁曰:“我有书藏,洋海店架,不下万卷,能从吾往乎?“钺喜,遂往。既至,溁令其子福与同业,三年尽其书而返。 吴文太与丁敏为友,皆贫而湛吟咏,无间日夕。二人尝闭户共为诗。人见其终日突无烟,往规之,方瞠目捻须,咿唔相对,都不复省饥饿。 杨文定在狱十馀年,上命叵测,日与死为邻。家人供食,尝数绝粮。公日手五经、诸子不辍,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毗陵陈济,善记不遗。其子道侍侧,问曰:“外人称翁善记,试探一书,请诵可乎?“曰:“可。“因探得朱子成书,曰:“是最难记,可引其端。“子如其言。遂朗诵终篇,不讹一字。文庙尝号济“两脚书厨“。 陈简讨继少孤贫,尝受学于俞贞木。每归饭辄反,贞木颇怪其速,窃视之。则至密芦中,怀出一饼,哺之即行。贞木以是留食于家,以为常。 曹月川研精理学,口事著述,座下足两砖处皆穿。 吕文懿[原]《宋元通鉴续编》,义例精审。书成,须发尽白。尝曰:“使我进二阶,不若稽古获一事。“ 景泰间,吉安刘公[宣]代戍于龙骧卫,为卫使畜马,昼夜读书厩中。使初不知,偶与塾师论《春秋》,师惊异之,以语使,使乃加优遇。 刘侍讲定之,为文常对客挥毫,稿不易幅。成化初,入秘阁,析疑稽古,一挥九札,停注演迤,顿挫奔放,变化不穷。一日,中使传旨,命制元宵诗,凭几成七言绝句百首以进。 宪宗于内阁得古帖,断缺不可读,命中使持至馆中。适傅瀚在,即韵为二诗以复。上大悦,赐之珍馔法酝。 倪公谦落笔千言,每应制赋诗,中使立候以进。奉使朝鲜,有所题咏,即席挥洒,不加点窜。远夷惊吐舌,以为神,因梓行其所作。 邹智才十二岁能文章,经史过目不忘。居龙泉庵,贫无继晷之给,扫树叶蓄之,焚以自照,读常达旦。 杨君谦好蓄书,闻有异本,必购求缮写。结庐支硎山下,课读经史,以松枝为筹,必精熟乃已。颜其堂曰松筹。 罗圭峰每有撰构,辄栖居乔木之巅,神思欲飞。或时闭坐一室,客于隙间窥,见其容色枯槁,有死人气。 陈剩夫家始寒微,幼卖油给养。一日经里塾,闻讲书义,大悦,遂从师学。已而曰:“吾一于学,何以给亲养?“复请于师,愿旦夕受业,昼仍出卖油。逾年学大进,卒成名儒。 杨升庵强记博学,著述繁浩。所撰七十馀种,所编纂亦不下百馀。晚戍滇中,简籍不可得,惟抽讨腹笥,而笔舌间未尝窭乏。 吴趋之里有娶妇者,夜而风雨烛灭,无与乞火。哄然惊。谓曰:“南濠都少唧[字敬玄]家,有读书灯在。“叩门果得火。 王元美年十四,其师骆行简赋《宝刀篇》,得“漠“字韵,思久不属。元美得句云:“少年醉舞洛阳街,将军血战黄沙漠。“骆深器服之。 方西樵[献夫]予告南归,属吏书缴银图书疏。适刘鈗来候,止之曰:“大臣虽归,不能无言,言非此不达,昔三扬亦携以归矣。“遂口诵三疏,方酌用之。后典籍呈原稿,不差只字。于时博通典实,推鈗为首,苏州刘棨贰焉,谓之“二刘“。 杨忠愍生七岁,家贫,父使饭牛。间往里塾,睹群儿读书,心好之。归谓兄:“请得受学。“兄曰:“若幼,何学?“艴然曰:“幼者任牧牛,乃不任学耶?“兄言于父,听之学,然犹不废牧也。 杨椒山读书僧舍,恒至夜分。会寒无下襦,绕屋行,且温且诵,胫以上微暖,得稍假寐。五更起汲水,手冻属于绠,呵之乃解。 李于鳞少不慧,同学生戏呼为李攀鬼。及长,为制义皆勾棘不可句,每试辄蹶。年三十五,始学为诗。齐人多以入声为平,谓之转韵。于鳞刻意正之,间不谐,为座客所姗。即嚼其唇,血溅几席,曰:“所不澡肠刮胃,以祛宿习者,有如此血!“ 于鳞结七子社。一日,李伯承径入其社,于鳞不悦,以“玉河白燕“为题,使人伺伯承句,辄为报。伯承诗先成,七人共大叹赏,遂阁笔定交。 王昭明潜心遁世,著《六经说》。既没,而子孙贫甚,不能存其书。管志道与周道甫,各得其一二,皆以为帐中之秘。 龙游童子鸣,少为书贾,挟策问字,辄晓大义,遂置积书帆樯,穷心日夜,吟诗萧散。燕山词客如云,所至分曹命简,听漏刻烛,争响晷刻间。子鸣方危坐匡床,目瞪不出声,比诵一篇,风调夐绝,群客沮丧,子鸣退然无有也。尝闭户屡易而出,出则强人弹射,往往未惬,并稿削之。学于归熙甫,卒而祭之。 梅禹金[鼎祚]笃志篡辑,尝纳妾邹氏,一月不出。人怪其昵,问之,则已辑《青泥莲花记》十三卷。 瞽者唐汝询,五岁时从父兄耳学,无不暗记。笺注唐诗,旁引该博,酒间诵《上林》、《子虚》赋,杜、白长篇,铿金戛玉,琅琅不遗一字。 蒋八公内阁[德璟]语操闽音。其谈古事,则征二十一史,如河泻泉流。丛残小说,无不毕举。谈近事,则十三陵迹,五府、六部之故,九关十二镇兵马钱粮,新旧之籍,皆可手画而口数也。尝一日应阁中二十馀诰敕,文词典核,同官叹骇。 [book_title]卷四 言志 周太史是修尝曰:“忠臣不以得失为忧,故其言无不直;烈女不以死生为虑,故其行无不果。“因取忠节遗事,辑为《观感录》,朝夕省览。 程济与同邑高翔,俱起明经。翔厉名节,济好术数。翔曰:“愿为忠臣。“济曰:“愿为知士。“后翔九十死难,济用术脱建文帝,莫知所终。 王良按察浙江,谒岳鄂王庙,曰:“苟愧武穆,非人也!“ 杨文敏十三岁时,从教授周质夫,与同门讲学,论古名相,皆叹为不可及。公徐曰:“皋、夔、伊、周诚不易,其馀毋乃可学?“ 王庄毅[竑]尝曰:“士当希朱云、汲黯,安能局促效辕下驹?“ 庄毅既归,躬营宅兆先垄之傍。或曰:“大臣终官,国家为营葬,公胡庸此?“答曰:“竑以谫薄,奉命总帅,自分马革裹尸,幸无败绩,谬膺奖擢,所惧妨贤。今幸优游林下,以终馀年,志愿毕矣!何敢希意外之宠?“ 李时勉少负大志,每自厉曰:“颜、曾希圣,四勿、三省。“ 陈敬宗司成二十年,诸生多至卿贰,公久不调。冢宰王直,从容言以司寇相转何如,曰:“某托公为知己,与天下英才终日讲学,庸讵不乐,而顾以桎梏之徒见辱哉?“ 练御史纲归吴后,葺旧业尹山之阳,为终焉之计。复建庵,写范文正公、文信公像,语人曰:“初吾自分,用则学范公,否则为文信公死耳。今两失之,奉其遗像以见志。“ 吴康斋读《伊洛渊源》,至“程伯淳见猎“,心喜曰:“审如是,是吾亦可学贤圣。“遂绝意举业,潜心义理。常自咏曰:“诚能通鬼神,志当贯金石。“ 夏正夫[寅]尝自警曰:“此生不学,一可惜;此身闲过,二可惜;此身一败,三可惜。“ 杨承芳年四十有三,乞致仕,疏曰:“视钱若水致仕,臣已多三岁;视陶弘景奉朝请,臣尤多七岁。臣得与弘景、若水游地下,足矣!“ 陈白沙答李宪长曰:“平生山水稍癖,待明年服阕后,采药罗浮,访医南岳,上下黄龙洞,啸歌祝融峰,少偿夙愿。“ 刘忠宣在兵部职方,规调兵食。太宰才之,欲以少司马太仆进公。公谓人曰:‘京堂显地,人亦岂不欲?顾吾秀才时,见郡邑政有失者,辄自奋曰:‘吾他日必不尔!'某所宜行,某所宜罢,其行与罢,又复云何?今幸登朝,不得一亲民官,非素志,且亦恐人负官。“亟坚请外。 忠宣教子读书,兼令力田。尝督耕雨中,曰:“习勤忘劳,习逸戒惰。“ 杨文懿语徐少詹[原缺]曰:“平昔才无半斗,而喜作文;饮可数合,而喜与宾客燕酣;行不能里许,而喜游陟。今皆不复尔。比入朝班,率皆少年新贵。独以白发青衫,漫厕其后,虽未谋引去,官味固已索然。“ 杨文懿在馆职,十六年不迁。或讽公援有力者,谢曰:“嫠妇抱节三十年,今老改志耶?“ 叶文庄[盛]崇尚名节,动跂古人,为文师欧阳,而功业自期韩、范。 余肃敏[子俊]尝曰:“人臣为国,力随事尽。即近且小,不可不计百年;至大利害,当身任之,毋养交市恩,为远怨自全之地。“故其经理延绥,谤议纷如,而执之不易。 谢文肃[铎]居闲起,复谓人曰:“初心冀禄为亲,今亦何及?苟仕非义也。“遂以疾闻。闭门读书,暇则侍逸老,眺方岩、雁宕,仕进之念泊然。 黄伯固[巩],常自书壁曰:“茅屋石田,为生太拙;鸱夷马革,自许何愚?“ 何遵为诸生,学师王纯甫策问范滂母事。遵归,告其母曰:“儿设为滂,大人为滂母乎?“母笑而许之。 国朝仕进,以翰林为极选,竞进恐后。戴庄简[珊]独避不往,曰:“愿就部曹,习民事,为国立勋业。“ 王伯安十岁就塾,问师何为第一事,师曰:“读书登第耳。“伯安怃然曰:“毋乃希圣?“ 董萝石少耽吟咏,放浪江湖,晚更折节师事王伯安。或谓其老,那复自苦。萝石笑曰:“吾方扬鬐渤海,振羽云霄,且悯若苦,顾以吾为苦耶?去矣,吾从吾所好!“自号曰“从吾道人“。 刘源清诸生时,读《唐史张巡许远传》,起曰:“巡、远何如人,吾异日为人臣,宜何如?“同舍生相顾愕然。 给谏田汝耕,与崔铣交旧雅好。何舍人景明每过两人,浮白吟诗。阉瑾既诛,叹曰:“引裾请剑,自许丈夫。顾事会蹉跎,迹与心违,命与世左,每自悲感于怀耳。“ 王廷陈语余懋昭曰:“仆林居无营,上不慕古,下不肖俗。为疏为懒,不敢为狂;为拙为愚,不敢为恶。高竹林之贤,而丑其放;怀三闾之忠,而过其沉;嘉鸱夷之逝,而污其富。每景物会意,命酒自歌,酒不尽量,歌不尽调。倦则偃卧,厌苦俗途,究心老庄,保养性命,此仆大略也。“ 太初山人一无所好,独喜为诗。时出入畦径,曰:“吾舍此,益与世绝。“或劝其仕,或探其学,辄抚掌大笑不答。 杨椒山喜鸦恶雀,云:“鸦报凶,雀报喜;鸦近忠,雀近谀。“ 王子裕[问]佥事广东,投劾而归。筑室湖滨,自言:“愿屏居三十年,读尽天下有字之书,撰述以毕吾志。“ 钱孝直[敬忠],父坐系时,甫能言,辄诣圜土。父教以读书,洒泪受策。时头触圜墙,梦呓呼泣,暂成名赎父死。五入省闱,卒成进士,疏救父出之。尝曰:“上不敢效陈圭,近不敢作冯行可。“ 罗状元[洪先]传舻日,外舅吴太仆曰:“婿乃办此,非所料也。“罗面发赤,徐对曰:“丈夫事业,更有许大者。三年递一人,那足异?“是日袖米,偕何善山、黄洛村,联榻萧寺中,讲学不置。 陈仲醇[继儒]云:“予出不能负向平五岳之笈,入不能辟香山五亩之园。惟买舟袱被,于名胜处避客息躬。所谓每月一游,则日日可度;每岁一游,可阅三十年。“ 魏珰既诛,未尽澄汰。黄石斋谏项少保曰:“正人不尽升,可矣;佥人不尽拾遗,可乎?草盛苗稀,渊明所以带月而荷锄也。“ 金驾部铉尝读《邵子》,署其后曰:“甲申之春,定我进退。进虽遇时,外而弗内;退若苦衷,远而弗滞。外止三时,远不卒岁。优哉游哉,庶没吾世。“及死闯难,人始见之。盖前此二年,壬午七月晦日题也。又巡皇城,过御河辄流连不能去,归语弟曰:“吾见御河清泚,菪神志依依者。何也?“后竟投御河死。 补遗 章枫山以佥事福建,考绩赴部,遂疏致政。冢宰慰留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病。如何可退?“枫山矢口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某贪多矣;古人视民如伤,某酷多矣;年未艾而早斑,亦老疾矣。“ 麻孟璇[三衡]幼孤,祖母徐安人严,频扑笞之。家人笑曰:“臀知痛否?“答曰:“使痛与肤习,吾异日好作杨继盛受廷杖耳。“ 方正 高帝览《孟子》草(土)芥“、“寇仇“章,谓:“非人臣所宜言。“欲去其配亨,诏:“有谏者,以不敬论,金吾射之!“钱司寇唐抗疏入谏,舆榇自随,袒胸受箭,曰:“臣得为孟轲死,死有馀荣!“帝见其诚,命太医疗其箭创,孟子配享得不废。 刘长史璟是刘诚意子。尝至燕,与文皇弈。璟胜,文皇怒,曰:“那得不相让?“璟正色曰:“可让处,璟不敢不让;不可让处,璟何可让?“ 景清初赴举时,过宿淳化。主家有女,为妖所凭。是夜清在,而妖不来。女诘之,曰:“吾避景秀才也。“清为书“景清在此“,而妖遂绝。 西僧大宝法王来朝,或请上亲劳之。夏忠靖不可,曰:“彝人慕化近来,宜示以义。万乘一屈下,必有走死而不顾者。“上曰:“尔欲效韩愈耶?“已而法王入,上命忠靖拜。忠靖曰:“王臣虽微,位列诸侯之上,况彝狄乎?“卒不拜。 御史周新弹劾敢言,贵戚畏之,目为“冷面寒铁公“。 给事周彧刚直敢言,有弹奏必着绯衣。诸大臣每早候彧长安门外,彧绯衣,各令取素服,为待罪具。 杨文定在内阁,子某自石首来,备言所过州县,迎送馈遗之勤,独不为江陵令范理所札。文定异之,即荐知德安,再擢贵州布政使。或劝致书谢,理曰:“宰相为朝廷用人,岂私于理?“卒不谢。 陈黄门谔,累以直谏濒死,三黜弗移。后授京兆,尝出行犯太子跸。太子诉上,上曰:“陈府尹是我父母官。“不问。 宣德中,召用旧臣多依违者,唯黄忠宣持正不阿。命观剧,曰:“臣故不好剧。“命弈,曰:“臣幼奉严父师训,读书外,无益之事,非所敢问。“ 顾中丞佐性严重,未尝口毁誉人。旦晚东朝房小憩,前呵双藤立户。官僚行道,以此为候,往往有挽驴驻马,折而还者。 薛文清自大理入,一日,召入便殿,上方服短衣小帽。文清望见,迟回不进者久之。上遽易服见之,左右曰:“此正是薛夫子。“时拟之“不冠不见黯“。 初,西杨荐文清于王振。既至,李文达谓薛宜诣振谢。薛曰:“原德亦为是言耶?受爵公朝,拜恩私窒,瑄所不为。“后遇诸朝,复不为礼,振遂思中之。 王振慕陈祭酒[敬宗]名,无缘晤觌。周文襄[忱]间以语祭酒,祭酒曰:“为人师表,而求谒中贵,他日何以见诸生?“或语振:“祭酒书最高,托为求书者,先之礼币,彼将报谢。“振乃遣币乞书程子《四箴》,祭酒走笔书讫,而反其币,竟不往见。 门达诬陷袁彬,漆工杨暄(埙)抗疏论救,复条达不法事。上令达自讯,达严刑迫之,暄(埙)知达意,谬曰:“李学士以书授我,我实不知,请众鞠之。“明日,众既至,暄(埙)大呼曰:“达以酒肉啖我,使我陷学士。皇天后土,实鉴临之!暄(埙)即死,曷敢诬善人?“达语塞,彬得释。 汪直在西厂,声势烜赫,人莫敢犯。尝怒兵部郎杨士伟,校突入其家,拷掠逼辱,及其妻孥。众咸错愕,莫敢言。陈愧斋[音]与之比邻,登墉呵之曰:“有国法,何得遽尔!“校曰:“尔何人,敢不畏西厂?“答曰:“闻侍讲陈音乎?“校为缩颈。 汪直颇欲延揽名士,雅重杨承芳。时承芳忧居,直往吊于墓。既拜起,手拂杨须曰:“往闻君名,今貌乃尔。“杨曰:“继宗貌陋,亏体辱亲,窃所不敢。“直不复言。 内臣黄赐母死,朝士无不吊祭。翰林官犹未诣,徐侍讲琼言于众曰:‘时且如此,那得不往?“众或应或默,陈愧斋忽奋然曰:“堂堂翰林,相率拜中官之门,谓斯文万世何?“词气愤激,声泪俱下,言者大沮。 陈恭愍[选]提学南畿,试卷并不弥封编号,曰:“吾不自信,何以信人?“时韩襄毅颇尚崇饰,方忧制家居。闻公至,悉屏仪卫,曰:“毋令陈御史知。“ 李文祥与万安同年,安欲引文祥附己,使孙弘壁延礼之。属题画鸠,文祥即奋笔云:“春来风雨寻常事,莫把天恩作己恩!“ 张昺令铅山,邑有大木,荫二十馀亩,民祀为神,慢辄为祟。昺出勘田,欲伐去,以广垦治。父老咸谏,昺檄邻邑共伐之,莫有从者。公执愈坚,期日率徒,戎服而往。有衣冠者三人,拜谒道左,乞公中止。公叱之,忽不见。命运斤,树有血,众惧不前。公手斧倡之,树乃仆。上有巨巢,三妇人堕地,冥然欲绝。已问之,乃知树妖所摄,民惑遂解。 邑有羊角巫,能杀人。一妪讼巫杀其子,昺遣捕缚至。杖之,杖者手伤,而巫自若。命系狱,及夜,烈风飞石,屋瓦若崩。公知巫所为',乃衣冠庭坐,及旦取巫。众皆劝阻,公不许,厉声叱巫,巫忽堕一珠及书一帙。公会僚属焚书碎珠,巫即仆死。 孝庙初耕籍田,行九推礼。教坊司以杂剧陈,或出狎语。马端肃[文升]时为都御史,厉色曰:“天子当知稼穑艰难,岂宜以此渎乱宸听?“斥去之。 屠滽督师两广,中官有家顺德者,嘱滽为修其家庙。时吴廷举作顺德令,滽以语之,廷举曰:“安有官为奄治庙者?且岁饥民贫,不可!“又市舶监遗金令市葛,廷举市二葛以进,曰;“葛故雷产,敝邑无有。奉此为式,不中请还金。“监恚取金去。 逆瑾擅权,外官朝者多造第拜。方寿卿[良]以佥事补官,入朝既叩头左顺门。鸿胪令向东揖瑾,方径趋出。或以例官谒瑾。寿卿厉声曰:“官可弃,身可杀,膝安可屈?“竟不往。瑾大怒,勒致仕去。 王文恪[鏊]与寿宁有姻,绝不与通,岁时问遗,必斥去。或以为过,公曰:“昔万循老攀附昭德,吾尝耻之,今乃自附寿宁耶?“ 罗景鸣[玘]是李西涯门生,李处刘瑾、张永之间,或多委蛇。景鸣责引大义,愿削门人之籍。 康陵颇佞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廷闻欲谏,患未有征。俄内批番僧请田为大庆法王寿,而书号并圣旨。傅尚书[珪]佯不知,奏曰:“孰为法王?敢抗天子、乱祖法?大不敬,当诛!“诏不问,田亦止。 蒋子修[钦]劾刘瑾,方夜属草,灯下闻筐箧间鬼声戢戢。子修自念:疏上定掇奇祸,当是先人轸念,尼止吾事。已而声振四壁,子修叹曰:“吾义不得顾私,且缄默。终为先人羞。“因奋笔曰:“死耳,不可易也!“声遂止。疏再上,再受杖,竟死。 武宗观鱼扬州,得巨鱼,戏言直五百金。时蒋恭靖[瑶]为守,江彬恶其不屈,请以畀守,使人促值甚急。恭靖脱夫人簪珥及绨服以进,曰:“臣贫而库无缗钱,不能具此。“帝属目久之,徐曰:“酸儒耳。“勿较。 武宗南狩,中使矫诏,令泗州进美妇善歌吹者。汪公应轸奏云:“泗妇女荒陋,近亦流亡,无以应敕旨。向募桑妇十馀人,倘纳宫中,俾受蚕事,实于治化有补。“事遂寝。 江西诸司贺宁王寿,皆朝服。按察蔡介夫[清]至,谓其属曰:“是觐君之服,而以朝王,非礼也。“去其鞞。又三司于朔望皆先朝王,乃谒先师。介夫改令先谒孔子。已宴,王即席谯清不能诗,清亦让王无礼。 冯御史恩疏劾张孚敬、汪鋐、方献夫为根本腹心、门庭三彗。逮下诏狱,辨甚强项。观者啧啧叹曰:“是御史铁膝,铁口,铁胆,铁骨。“相传为“四铁御史“。 吴疏山同诸御史诣夏桂州。桂州方服宫锦,御史皆啧啧称羡,有搴裳视者。疏山独无言。桂州曰:“吴子云何?“疏山曰:“候公衣毕,当以政务相请。“ 霍文敏[韬]为南宗伯,吕仲木为贰。文敏时短夏贵溪,仲木乘间讽曰:“大臣有过,规之可也,背噂非礼。“文敏疑其党,心衔之。已,仲木满考之都,谒贵溪。贵溪时方柄国,心折仲木,欲亟援为助,及见甚欢。已,亦数短文敏,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欲以寸朽弃栋梁?“贵溪又心谓仲木党文敏。 世宗意欲用吴宗伯山入阁。山子闻,诣西直告其父曰:“上意如此,恐亦需一揖严公许。“山怒斥之曰:“儿不解事,孰谓阁老可以揖求?“卒不往。 吴宗伯生一女,严世蕃欲求为姻。因置酒享宗伯,而以大学士李本为介。酒未行,宗伯与李弈,李以手掩局,语宗伯曰:“知今日之饮乎?“宗伯谢不知。李为道世蕃意,宗伯遽曰:“山老矣,何从得女?“世善意阻,大恚。 杨文襄[一清]以召入,文衡山见独后,杨公亟谓曰:“生不知而父之与我友耶?“衡山曰:“先人弃不肖三十年,以一字及者,不肖弗敢忘也。故不知相公之与先子友也!“竟弗肯谢。杨公怅然久之,曰:“老悖甚愧,见生幸宽我。“ 靳文僖[贵]继夫人,未三十而寡。有司奏请旌之,吴宗伯曰:“旌舆之设,为匹夫匹妇,发潜德之幽光,以风世激俗。若士大夫节义孝顺,固其常分。靳夫人生受殊封,奈何争宠灵于微贱?“已,学士徐阶为言,山曰:“阁老夫人,宁复有再醮理耶?“ 张罗峰当国,甚器重何粹夫[瑭],举翊圣治,期大用之。始入京晤,辄面数张十三愆,众为愕然。 邬懋卿为副都御史,莆田林润曰:“此穷奇也,而豸其服乎!“ 赵文华督师江南,下令问:“有故人子朱生安在?为好致之。“令一日三及门,楼船辉耀趣邦宪。邦宪弗顾,自掉扁舟,褐衣诣赵。赵酒欢,握手从容言:“丈夫乘时取功名,多顾金钱,庀母夫人甘毳。硁硁匹夫节,奚以为?“言之再三,卒不应。赵为叹息去。 分宜柄国,粥爵有定值,而馆职尤重。陆平泉[树声]以吉士还里,诣阙,世蕃颇知其廉,使人索松绫二百疋,当予翰苑。陆谢曰:“本不敢希翰苑,又实无一绫。“张龙湖[治],陆之座主,为解于分宜。且为具锦币四双、白金四十,召陆与俱往,而令严太史介之行,至则授刺,使自投之。陆不言,怀其刺入,一揖而出。分宜送之及门,见金币,问谁具,对曰:“不知。“ 海忠介[瑞]为闽邑博士,御史行诣学宫,令长以下,皆伏堂阶。忠介直立曰:“若至院台,敢不以属札见?此师长教士之地,不当诎。“两训导夹跽,忠介中立不屈,时谓“笔床博士“。 江陵夺情,宣城诸生吴仕期,为书万言斥之。江陵私人龙宗武,为太平同知,阿江陵,捕期系狱。时沈太史懋学不直江陵,宗武严刑迫期,使嗾太史。期笑曰:“男子负血性,而为不平之鸣,宁受人教者?“搒掠无完肤,题壁间云:“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卒死狱中。 葛端肃[守礼]终身不置姬侍,夫人为置一姬,公固不肯,夫人臾之再四,乃一往见。姬直侍卧内,略不羞涩,公即拂衣出,竟不复往。夫人挈之山西,数年召其家还之,犹处子。人以方之司马文正、张忠定。 江陵相夺情,吴编修中行、赵检讨用贤、艾员外穆、沈主事思孝,抗疏极论,同日受杖,削籍编戍。进士邹元标号哭于傍,视四君杖罢,出疏袖中,亦受杖归。 沈乌城{氵隺}媚妖姆客氏,交欢其子,昆弟畜之。台省合章抨之,不动。大司寇王纪奋袂起曰:“身为大臣,奈何与{父者}相同朝!“历陈其奸恶,削籍去。破帽策蹇,一时荣之。 郑克敬奉使复命,赐燕不食。光禄卿以闻,上诘其故,对曰:“今日臣父没忌,不忍食酒肉。“上曰:“君命也。“对曰:“臣闻有父子而后有君臣。“ 于文定[慎行]在南宫日,早期偶失。中贵遣阁校许为隐匿,意以示交。文定亟驰谢曰:“失朝事小,欺君罪大。忝为大臣,岂敢以欺自处?可列吾名以进。如有所隐,当上书自受,反于中贵不便。“其人惭而止。 毅宗怒刘都宪[宗周]抗直,诏部提讯,诸辅臣固请以免,囚往慰之,颇有德色。宗周略不致谢,唯让诸辅臣某事大错、某事不为,娓娓不已。及过宝应,乔侍御[可聘]来访,语及延儒,曰:“尤错!“语及甡,曰:“差胜首辅,错亦不少。“ 崇祯末,以边急敕中珰监军。所至横甚,守令拜谒。天津同知张星,独愤耻之,投告乞休。督抚不许,已趋谒珰,珰倨上坐,此使跽见。星怒曰:“若等监军事,而辱天子命吏耶?星何恋一官,而屈若辈为!“拂衣趋出不顾。 补遗 徐华阳[元太],以考功郎知贡举。江陵欲并中其二子,同考官互相諯诿,视为奇货。一子卷落公房,竟涂抹之。江陵怒谪公泰安。已江陵疾,遣子嗣修祷于泰山。巡抚檄公治具陪往,公书报曰:“是役也,子为父祷,非臣为君祷也。“毅不肯往,谓人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高江尹新城,数以亢直忤税监。中官卢受尝宴之,会雪而寒,命索衣。受出貂裘衣之,衣至,解还。受欲因以赠,江笑口:“予思不受狐白于子方,吾贤不及子思,而君裘美逾子方,吾何敢受?“受侄旁强之,遽拂衣起。 张司空[守道]居官无岸异,而未尝濡染权幸。崔呈秀投刺来诣,谢弗与通,瞷亡往答。洎迁南太常,南中方营建珰祠,督监某招摇诸大绅,致其报谒,入祠多罄折俯拜。司空又瞷亡弗入。遇诸途,叱舆人迂道避去。 吴舍人怀贤与傅应星(升)同官。以应星(升)为魏珰甥,亢不为礼。杨忠烈劾珰二十四大罪,怀贤击节称赏,缮稿而旁识之曰:“宜如韩魏公治任守忠,即时安置。“遂以诽谤坐杨、左狱,论死。 [book_title]卷五 雅量 太祖天威严重,翻录之际,侍臣或手颤不成书。陈性善独安雅自若,书法端楷。 孙襄敏[炎]总制处州,苗将叛,袭执襄敏,幽窖中,列卒环守,夜以燖雁、斗酒馈曰:“以此与公诀。“襄敏拔佩刀割雁,举卮仰天酌酒。食竟,顾所衣曰:“此紫绮裘,乃上赐者。“遂服而死。 方克勤一日延客,客饮醉,使酒谩骂,克勤礼待之益恭。及酒解来谢,克勤阳不知,曰:“昔之夜,吾亦大醉,不识君何谢也。“ 卓侍郎[敬]被执,文皇怜其才,以管仲、魏徵动之。侍郎不屈,后临刑从容叹曰:“变起宗亲,略无规画,敬死有余辜!“神色自若。 夏忠靖襟宇闳深,不见涯涘。有从史污金织赐衣,惧伏请罪,公曰:“犹可浣也。“又吏坏所宝砚石,公曰:“物固有坏时。“并慰遣之。 夏尚书以频年北征,力谏忤旨,诏籍其家。时公方治储口北,锦衣逮公迫。公从容曰:“姑少俟,恐有侵渔。死吾安之,不以相累也。“ 周文襄抚吴,一日舟从锡山来,天未曙,公盛服待旦。舟抵阊门,触于石,烛仆公衣。公易服,舟人伏罪。公曰:“衣故无恙,恐风露,偶易耳。“ 魏尚书致仕,时往于田,遇御史官舟,公引缆而行。御史怪问,对曰:“魏骥。“又问,曰:“萧山魏骥。“又问,曰:“尚书归老萧山魏骥也。“御史惶恐谢罪。 陈僖敏镒掌宪,荐王文。已而文与僖敏同官,每陵僖敏。凡入台,僖敏后至,文辄命堂吏鸣鼓,集诸道升揖。洎僖敏至,略不校。一日,僖敏先至,吏请鸣鼓。僖敏不肯,曰:“少需。“诸道咸不平。文至,知僖敏迟鼓以待,忸怩曰:“吾久在陈公度中。“ 叶与中[盛]尝求于节庵[谦]为其妻作墓表。不数日,有德胜之役,于进少保。与中疏劾于妄报首功。于朝退,谓郎中王伟曰:“科中叶公近求作一文,不意今日有此。若稍迟,当不免俗。“即命纸,一挥而讫。朝士推于高致。 郭定襄[登]镇大同,卤追城下,人心汹汹。乃身自登城视师,方酣战,左右急呼。公笑命进食,饮啖自若,了不为异。徐曰:“鸡未熟,菜犹可噉。“ 门达初诬陷袁锦衣,搒掠濒死,久乃得释。及达败谪戍,袁治具饯送如礼。不念旧恶,人以为难。 俞允文家贫,不治生产。夫人洴澼助之,不给也。允文怡然曰:“不能三食乎,则姑二食。“乃至“不二食乎“,则又曰:“姑一食。“ 章枫山[懋]在司成,其子自金华徒步来省,道逢巡检笞之,已知请罪。公曰:“吾子垢衣敝履,不识固宜。“笑而遣之。 三原公镇滇,中官镇守者曲为谀悦,公不动,且裁抑其政,剪其与。中官恨,令刺客杂从徒中,将贼公。公于马上遽问曰:“从者何多一人?“因检之得实,杖而遣之。中官欲自杀,公偕三司谓之曰:“我不过除民害,即所罪,亦不过为公清恶,何为过自疑?“中官惶恐谢,乃更自戢。 王康僖[承祐]少有雅量,诸老嫂尝试之:暑月如厕,必置扇外舍牖间,使婢藏之。出视无扇,辄往,三置三藏之。乃不复置,亦终无愠色。诸老嫂相与笑曰:“七叔量如海,可鼻吸三斗醋。“ 秦襄毅[纮]督两广,朝廷遣官校逮之。方治事自若,检处军务兵食毕,乃就道,而军容驺从,略不稍损。官校以其大臣重望,不敢言及。度岭始白衣囚苜,请自系,曰:“曩非故违朝旨,顾两广任重,蛮彝具瞻。一旦至此,一身何足恤,恐正自损国威耳。“就系而去。 武宗南巡,幸臣窃柄,天下汹汹。有书生上书杨石斋,数其过。公延礼之,至泣下,曰:“久当不负良意。“ 宸濠作逆,报至南京,公卿计无所出。乔白岩[宇]时任留守,从容筹画若平时。客至,则谈笑饮弈自若。京师人恃以安。 王阳明鄱阳会战,坐舟中对士友论学。俄报伍文定焚须几败,众皆色怖。公笑曰:“此兵家之常。“已而捷至,公起行赏毕,还坐曰:“顷报宁王已擒,想当不伪。但杀伤众耳。“理前语如故。 黄伯固[巩]劾江彬,员外陆震亦具疏。见巩草,即自毁,同署名进。彬大恨,下诏狱,五日三讯,杖五十,死矣复苏。书示诸子,曰:“吾笔乱,吾神不乱也。“ 宋御史[瑮]家居,有牛蹊柳氏田。柳氏故悍格,杀牛而遣子弟诟毁。瑮敕家人毋与竞。有狂醉者,骂久堕水中,瑮使人援出之,易以己衣,迎谓之曰:“与而家世好,即奈何以小忿弃之?“乃鞭牧儿,以肩舆送归,谢其父老。父老大惭。 太学孙育,邃庵相公乡人,受知遇独隆。霍文敏既劾罢公,犹欲根柢公门士。育遂私于霍,录公他事以自托。已而育死,公易服吊之,育子泣曰:“人子不敢言亲过,然父实负公,敢辱公吊?“公曰:“予为人所陷,馀波及人,我实累汝父。彼身家是虞,借予以脱耳。子顾不谅我,又负汝父矣。“人皆服公。 杨伯修[爵]以建言系狱,数年得释。抵家未几,校忽至,伯修曰:“若复来乎?“校素敬慕伯修,慰之曰:“有他往,特一省公。“伯修笑曰:“吾知之。“与校饭。饭粝,校不堪,伯修略茹自若。食已,曰:“行乎?“校曰:“请一人为别。“伯修立屏后呼曰:“朝廷有旨见逮,吾行矣!“即揽袂行。 徐文贞[阶]督学浙中,试卷有“颜苦孔卓“之语,文贞署云:“杜撰!“后发卷,秀才前对曰:“扬子《法言》,非敢杜撰。“文贞应声云:“不幸早第,苦读书未多。“因降阶,再揖谢秀才去。 苏州曹太守,新构一室,喜藻绘其槛壁,罗致诸画史。有阴入沈石田姓名,出片纸拆之,遂遄往讫工。或曰:“谒贵游可免。“先生曰:“往役,义也;求免贵游,不再辱乎?“ 胡孝思以迎驾诗,被诬坐诅咒不道。系禁时年已八十,了无怖慑。取诏狱、柱械之类,曰《制狱八景》,为诗纪之。客笑曰:“君正坐此,尚何吾伊为?“孝思淡然不辍,曰:“作诗当死,不作诗遂免死乎?“人谓孝思意气胜苏长公。 张太岳[居正]执政,权倾一时。朱正色令江陵,相府家奴犯者,或榜系穷治,不少贷。太岳奇之,广为延誉,卒至通显。 李兴化[春芳]廷试后,同志集饮。适某堂上遣官至,延入内,与语而别。人皆知传胪信至,贺之,李坦然曰:“拙卷亦与进呈。“神色不动。 熹庙时,逮者至吴县,令持牒见周[顺昌]吏部。吏部慨然曰:“吾办此久矣!“顾左右曰:“一僧求庵额,未应。“因命笔书“小云楼“三字,掷笔笑:“了此,别无馀事矣!“ 雷介公[縯祚]在狱,读《易》不去手。亲友往视之,出蔬菜,浮白萧然,不知患难。以布作帷,大书其上:“平生仗忠义,此日任风波。“ 阮大铖矫诏杀周仪部[镳],仪部言笑自若,口占绝句云:“死生千古事,犹留一寸心。“语左右曰:“为恶而死,则死有馀辱;为善而死,则死有馀荣。“遂与雷公就缢。 补遗 陆贞山[粲]将劾张、桂,夜草疏而鬼哭于庭,贞山叱曰:“非二氏家鬼耶?何自阻我?“草具亟上之。 识鉴 高祖微时,过临淮。郭山甫奇之,深相结纳,备陈天表之异。退语诸子曰:“吾视若曹,都非田舍郎,往往有封侯相,今始知皆以此公。“ 滁阳王将以仁孝配高祖,而未决。夫人张氏曰:“今天下乱,君举大事,正当收览豪杰。一旦被为他人所亲,谁与共事者?“王遂决。 高帝渡江至太平,陶安率父老迎谒,惊相谓曰:“龙姿凤质,非常人也!“ 刘诚意在胜国,屡仕不合,时无知者。惟西蜀赵天泽奇之,以为诸葛孔明之流。 吴元年,中书省设座,将奉小明王,行正旦贺礼。刘伯温大怒曰:“彼牧竖,奉之何为?“遂陈天命所在,太祖大悟。 高帝欲择相,问伯温:“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孰可者?“伯温对曰:“皆不可。“帝怪问之,曰:“宪有相材无相器,广洋褊浅不足用,惟庸偾辕破犁犊也。“后皆如刘言。 徐中山既定中原,遂蹙元主于开平,阙其围一角,使逸去。常开平不欲,中山曰:“是虽彝也,然常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将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纵之固便。“ 会稽杨维桢,以文主盟四海。王彝独薄之,曰:“文不明道,而徒以色态惑人取媚,所谓淫于文者也。“作《文妖》数百言诋之。 练则成为御史,家居恒发堂下甃砖,令诸子朝运而出,暮运而入。微问家人:“郎君谁健者?“曰:“大郎运独多。“则成曰:“是存吾祀。“洎则成忤上论死,诸子戍边,长子以健独存。 建文帝既得燕谋,密敕张信手致文皇。信以告母,母曰:“不可。若父尝言王气在燕,王者不死,非女能执。不如转祸为福。“信遂改图推戴。 太和杨伯川,有人伦鉴。杨士奇十四五时,与陈孟洁往诣之。伯川以二人皆故人子,款洽移时。酒酣,顾孟洁曰:“子不失风流进士,杨郎虽寒士,后当大用。惟予老,不及见,其勉之!“ 宣宗雅好微行,常幸杨文贞第。文贞切谏,帝颇不以为然。文贞曰:“德未洽于幽隐,有如冤夫怨卒,积而思逞。何以为备?“已而果有盗伏莽中,伺帝幸玉泉寺,挟弓矢为逆,校捕得实,帝乃服士奇言。 阿鲁台既纳款,收女真、吐蕃诸部,听其约束,请制于朝,将盟诸部长。上以问诸臣,咸请许之。黄文简[淮]对曰:“夷人狼子野心,使各自为长,则力易制;若并为一,后且难图。“上顾左右曰:“淮如立高冈,无远勿见,众人平原耳。“ 仁庙为太子,居守南京,谗言间作。一日,召赴行在,敕已具命,使未定。夏忠靖请往,上问故,对曰:“太子久不蒙召,一旦闻命,恐不免疑虑。“已而仁庙闻召,果惊怖,虑有后命,欲自裁。问谁衔命,知是原吉,曰:“原吉来,必能调护。“既见,悉上旨,仁宗乃安,即日就道。 榆木川之变,杨文敏、金文靖以六师在外,秘不发丧。军旅肃然,寂无知者。有欲以他事称敕,驰讣太子,文敏不可,曰:“天子崩,而擅称敕加宝,罪且不测。“乃具启并遗命以行。 王振谓三杨曰:“国家之事,三公是赖。然今且俱耄,毋乃倦勤?“西杨曰:“尽瘁以报,死而后已。“东杨曰:“去死无几,亦何能报?归老为幸。简后进之良,而效之可也。“振问其人,遂举苗衷、马愉、曹鼐、陈循、高谷等。既退,西杨让曰:“何言之易?“对曰:“是幸于君!今实厌我,公诚自固,彼遂已乎?设谋树其心腹,以中旨代吾三人,亦复奈何之?数人者,吾与也。嗣我而相,将协志以图,亦何患焉?“西杨称善。 正统初,侍臣以蝗旱,言大臣不职,妨贤路所致。有请罢归,以谢天谴者,太宰郭琎独不可,曰:“主上幼冲,吾辈皆先帝简任受付托,若皆罢去,谁与共理修省改过,以回天意?贪位故非所嫌。“ 贺三老是曹钦妻父,见钦怙势日盛,绝不与往来。钦尝欲为求一官,力辞不可。及钦反,亲戚诛窜,三老获免。 谢尚书翱,最为英宗信任。仲孙以荫入监,洎秋试,持有司印卷白尚书。尚书目:“汝有阶得仕,何乃强所不能,以冀非望?“遽裂卷火之。 景泰时,立春与圣节同日。众议欲先行庆贺,或云先迎春,咸无定说。俄忠肃至,众质之。忠肃曰:“先迎春而后庆贺,不见‘春王正月'乎?春加王上。“众以为是。[按景帝生是八月,恐是太后寿节耳] 王文恪《姑苏志》成,遣送杨君谦。君谦方栉沐,不暇展册,但摇首呼:“谬,谬!“使者还述,文恪以君谦多谣诼,不之较。一日会君谦,问前语。君谦曰:“府志修于我明,当以‘苏州'名志。姑苏,吴王台名,亦安取此?“文恪始服。 林鹗知苏州时,苏学庙像毁,或请加饰。林曰:“像非古也,浮屠用之。太祖建国学,易木主,一反前陋,今必从之。“或曰:“圣贤像可毁乎?“曰:“木偶耳,毁之何害?“遂悉易之。 刘东山[大夏]自两广来总帅,毛伦于道上谒公舟次,拜起,泣涕不已。公曰:“奸人之尤也!“竟公任,摈弗用。后果附逆瑾为乱。 刘忠宣[大夏]为职方,有献下交南策者。下部索永乐时英公调兵食数,公急取匿。尚书为榜吏至再,忠宣密告曰:“衅一开,西南立糜烂矣:“尚书悟,乃已。 孝宗尝面谕忠宣,曰:“事有不可者,每欲卿一议,以非所部辄止。自是宜密揭以进。“对曰:“不敢,李孜省可戒也!朝廷以私揭行,是踵斜封墨敕之弊。陛下宜远法帝王,近法祖宗,外付府部,内咨内阁。揭贴,臣不敢效顺。“ 杨文忠[廷和]才器恢廓,早已见推。余肃敏[子俊]是其乡先达,归老之日,独持《大明律》与别目:“介夫异日,当相天下。为我熟此,以助谋断。“ 刘大司马机初葬其父,族人泥于阴阳,皆以生年与葬期值,不克就圹。陆渊来吊,族人道所以。机从苫块闻之,趋出泣拜曰:“愿即以机生年月葬父。“遂葬之。 罗圭峰[圯]家居时,宸濠有异图,赍金馈公山中,圭峰一夕遁去,莫知所之。未几濠反。 千户阳英奉使河南,以襄邓为忧,疏请选吏赈恤,渐图解散,愿占籍者听。绝矿盗,禁交通,势自不可。后千斤之乱益炽,邓本端讼。英之先见,一言可当十万师,比之茂陵徐福。 杨石斋[廷和]已定计擒江彬,顾彬爪牙劲卒皆边兵,恐仓卒致变。谋于王晋溪[琼],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出受赏于通州。“于是,边兵尽出,彬遂成擒。 戴铣等以劾瑾下诏狱,锦衣牟斌为轻刑缓械,且力为救。瑾令复狱词,去疏首“权奄“字。斌不可,谓其侪曰:“存此,则诸君臣节,可白他日。昔邹浩以失原卷被罪,吾侪毋自为计。“ 寘鐇之反,仇钺陷贼中。京师讹言钺已降鐇,侯保勋与鐇有姻,将为外应。李西涯[东阳]曰:“钺必不尔,勋以贼姻,遂疑不用,则诸与贼通者,不复反正矣。“杨文襄[一清]亦谓张永曰:“宁夏不足平,仇钺故在。“已皆如其言。 彭泽将讨鄢本恕,辞于杨文忠。杨曰:“以君才,制胜何有。即贼诛,毋早班师。“及至破诛本恕等,班师而余党猬起。泽已发而复留,叹曰:“杨公先见,非所及也。“ 彭眘庵[勗]七岁时,尝从乡父老入佛刹,众皆拜,独不肯拜。刹僧强之,彭叱曰:“彼踝跣者,不衣不冠,我何拜焉?“人大奇之。 世宗入继,议大礼未决。张永嘉[孚敬]言:“称兴献以皇叔,鬼神不安;称圣母以叔母,将毋臣母。谓上以继统而尊其亲,则可;谓以继嗣而自绝其亲,则不可。惟别立兴献王庙,隆以帝礼,圣母亦以子贵,庶不失尊亲之孝。“时杨文襄家居,曰:“后生此议,圣人复起不能易也。“ 何文定[瑭]博学笃行,尝言:“象山、慈湖之学,流入禅定,充塞仁义。“ 陈少司马[洪谟]初守漳,畲人拾大羽于海滨,长七尺馀,五色烂焉。以为凤,献之。洪谟命置之库,了不为异。已中使镇闽者索之,答曰:“业久焚却。“ 王虎谷[云风]为祠祭郎,请严试僧道,必精通玄典,乃可给度牒。王晋溪[琼]曰:“兄谓此遂可塞异端?若果行之,彼希得牒,精通玄典者正复不少。今二氏之徒,苟谋衣食尚不可塞;若更多识玄典,与吾儒争胜负,其若之何?“虎谷叹服。 张肖甫[佳胤]为诸生,光州刘绘为太守,奇之,召致门下,语其子黄裳曰:“此今之乖崖。“ 于谷峰尝言:“上度莫量。“宋太宰[纁]独愀然曰:“时事得失,惟言官极论,可以动宸听;苟怒及言官,犹藉警省。而一切置之如痿痹之疾,痛养不仁,即刀圭在手,抑何可疗?“ 石公[星]署司徒,稽有羡金,可供国储,欣然色喜。宋公独谓:“不然,朝廷钱谷,宁蓄不用,不可搜索无馀。使人主知其羡,或生侈心。“或言太仓陈腐,漕可改折。公曰:“少许赢馀,便欲折;一旦脱有不给,从何措置?“ 陆贞山[粲]居前有五圣庙,民咸溺之。一日,贞山病,卜者谓祟由五圣。家人请祀,陆曰:“天下有名为正,神爵称王,而挈妻携母、就食人家者?且挟诈取财,人道所禁,何况为神?乃亦有此,必山魈之类耳。今与神约:能祸人,宜加予;予三日不死,必毁其庙!“三日病良已,竟毁之。 何心隐,捭阖之流,托身讲学,颇有知人鉴。尝游京师,诣耿定向。会张江陵来访,偶坐,各不及深语。既去,何谓耿曰:“此人能操天下柄。分宜欲灭道学而不能,华亭欲兴道学亦不能。能兴且灭,其若人乎?“久之,又曰:“此能杀我,子姑识之。“已而果然。 郑贵妃负宠神庙,比熹宗大婚,礼:妃当主婚。廷臣谋于中贵王安,曰:“主婚乃与政之渐,不可长也。奈何?“或献计曰:“以位,则贵妃尊;以分,则穆庙恭妃长。盍以恭妃主之?“曰:“无玺,奈何?“曰:“以恭妃出令,而封以御玺,谁曰不然?“安从之。郑氏不复振。 梅衡湘[国桢]总督三镇,卤忽来献铁,云是新产。公曰:“此诈也,幸我弛铁禁耳。“乃慰遣之。因以铁铸剑,而镌识:某年月日某王献铁。且檄诸边,可勿市釜。后卤来责釜,公曰:“国既产铁,釜可自冶。“使言无有,乃出剑以示,遂叩首服罪。自是卤莫敢诈。 徐都谏[燿]声气自矜,而时有委蛇。谢升起冢宰,言官多阻之,燿独婉解。李映碧[清]为同官,密问曰:“何推异己耶?“燿曰:“彼羽翼已成,知其必不能遏而故阻之,此正人君子他日隐忧也。从而玉成之,差得宽假。“ 沈征君劾武陵墨衰绾枢,不身履行间;而任熊文灿以误军机,剿既愆期,抚尤失术,败衄可卜,酿祸无穷。又言珰孽阮大铖等“招纳亡命,妄画条陈“。未几师败献反,杨相缢,熊尚书戮,楚蜀为墟;大铖枋南都,卒以国市,悉如其言。人谓其不矜茂陵徙薪之功,独高谷口躬耕之节。 补遗 曾襄愍[铣]复套之策,朝廷大加褒赏,议在必行。王公以旗为本兵,亦以为便。时余德甫[日德]客于王公,公密咨之。德甫曰:“吾闻兹事实夏相主之,夏相骄,严相险,而相为敌。曾公且不自保,何暇成功名乎?“ [book_title]卷六 赏誉 高帝尝语廷臣:“古之人,太上为圣,其次为贤,其次为君子。若宋濂者,事朕十九年,未尝有一言之伪,诮一人之短,宠辱不惊,初终靡异,匪直君子,抑亦可以为贤。“ 刘诚意豪放负气,不屑用世。孙丹阳[炎]守处州,恒苦招致,不得。乃移书陈天命几数千言,刘不答。逡巡就见,置酒与饮,论古今成败,滚滚不休。刘乃叹曰:“基自以为胜公,观公议论,基何敢望?“ 太祖每面试举子,辄亲定高下注选。至方孝孺,独不注,曰:“异人也,吾不能用,留为子孙光辅。“ 王待制[祎]死节时,仲缙年才十三,从宋太史学。太史奇之,名其斋曰“继志“。 宋太史谓詹承旨[同文]:“酒酣耳热,捉笔四顾,文气絪缊,从口鼻间流出,顷刻盈纸,烂烂成五采。“ 吴宗伯口小时能文,识之者曰:“此儿玉光剑气,终不能掩。“ 杨文贞目陈一德为“纯明程伯子,洒落邵尧夫“。 世目曾子启[棨]文章如源泉混混,沛然千里;又如园林得春,群芳烂然。 杨文定[溥]初应试乡举,胡若思典衡,见其文曰:“异日必能为董子之正言,而不效公孙弘之阿曲。“时以若思为知言。 王绅曰:“薛德温直内方外,果敢自取,得许子平仲之传。“ 蒲州卫述,学于河津,忠信无诡,能透金石,可谓不愧师承。 李南阳尝曰:“皋陶言‘九德',王翱有其五:乱而敬,扰而毅,简而廉,刚而塞,强而义。“ 彭惠安[韶]赞九皋曰:“淡然无欲,不识姜姬,而况苞苴,孰我敢施?古‘三不惑',于公见之。“人谓确论。 吴元博未遇时,受知徐武功[有贞]。人或从武功乞墓表,武功曰:“若欲名宦为观美耶?抑藉文以传耶?“答曰:“发潜阐幽,固将为亲不朽。“武功曰:“若尔,何乞我为?吴宽秀才,足永尔亲矣!盍往求之?“ 邹汝愚谪雷州,吴献臣方尹顺德,敕邑民李焕,于古楼村建亭居之,扁曰“谪仙“。 王济之年十六,随父游京师,读书太学。一时先达名流,屈年行求为友。值冢宰王九皋新逝,叶文庄曰:“失一王翱,得一王鏊,安知非后来九皋?“ 叶文庄见夏季爵[时正]文,谓:“如春空层云,动含雨意;及其颖脱,又如簇茧抽丝,秋鹤引吭。“ 世称邱文庄不可及者三: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好学一也;诗文满天下,不为中官搦管,介慎二也;历官四十载,仅得张淮一园,邸第始终不易,廉静三也。 邱文庄文章流布远迩,即席限韵,动辄千言。士林称其瑰奇跌宕,如壮涛激浪,飞雪迸雷。 南京祭酒陈敬宗,与北监李时勉,声誉矫矫,世称南陈北李。 陈伯献口称林文安[瀚]曰:“贱者即之,不知其贵;卑者即之,不知其尊;不肖者即之,不知公贤智;非意相干者即之,始知公凛然莫可犯。“ 钱宁鬻钞浙中,方良力诤不得,遂疏乞致仕。大理寺丞黄巩,以书贺之曰:“宇宙数百年,不可无此一举;内外百执事,不可无此一人;丈夫生世如朝露,官爵如雨泡,不可无此一着!“ 黄孔昭在文选,留意人才,澄清自任。谢方石云:“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 孙太初过江,人未有知者。方寒溪一见,大为延誉。太初诗调既豪,精神朗异,声望遂崇。 李空同以袁海叟[凯]为诗家冠冕,顾东桥[邻]以空同为诗家武库。 汤公让[胤勣]歌诗,豪放奇崛,援笔挥洒。人比之风雨晦冥中,电光翕焱,人多为之夺气。 开封娄良,少与贾恪齐名,谚曰:“娄良贾恪,气如山岳。“ 桑民怿[悦]一览成诵,千言不草。人谓其气陵五侯,目空百代。真文阵之健儿,人群之逸骥。 董中峰[玘]有女,欲得佳婿,曰:“吾女奇甚,里中儿卒无当者。“甬川尚书[张时徹]过中峰,从容言曰:“富贵所不可知,芝草琅玕,陈生束其人乎?“中峰即舣舟甬江之上,呼视之,亲为期日遣焉。 升庵杨公,尝与李云阳对坐终目,出语人曰:“见李生如临水月。“ 陈翁某,爱其女,不轻字人。-日,从群儿中瞰吴国伦,得之曰:“儿虽游于斗鸡蹴踘间,俨然丈夫之度。“ 王伯谷[稚登]与里中少年游,恒邑邑若三日新妇。后遇凤洲先生,酬应忘疲,叹曰:“终日跨蹇驴,不越数堠;一乘飞黄,便自千里。“ 闽人傅汝舟,与侯官高濲,诗学齐名,时人语曰:“高垂腹,傅脱粟,言龂龂,中歌曲。“濲早善属词,不乐制举业,每谓章饰比偶,犹之去须眉以傅粉黛。洗意爵禄,结居霞上。 蒋山卿见祝希哲所撰《建康观云记》,吐舌曰:“文不在兹乎?偏才曲学,真河伯未离龙门,难与言水!“ 唐荆川于文上,少有推许,尝曰:“宋有欧、苏,明有王、赵。“赵是平凉赵时春,王谓晋江王慎中。 徐东山故善包御史节,节与中人竞,遂远戍。东山范白金为叵罗,铭之曰:“不愧明时,无负此心。“以遗节。 王子衡[廷陈]云献吉“执符于雅谟,游精于汉魏,如凤矫龙变,人罔不知其祥,亦罔不骇其异。“ 文待诏[征明]极爱金琮书,得片纸皆装潢成卷,题曰“积玉“。 王元美曰:“谢茂秦[榛]介越之资,被以巽质,布衣风格,从来未有,孟洁然亦当退舍。“ 王元美云:“宗子相[臣]自闽中手一编遗予,乃五、七言近体。予摘其佳句,书之屏间。虽沈侯采王筠之华,皮生推浩然之秀,不是过也。“ 卢次楩[柟]被诬系狱,乃感慨著《幽鞠放怀赋》三十馀篇以自广。王元美云:“卢诸赋,虽不尽离津筏,然宋景差蝉绶左徒之门,岂必先少楩入室?“ 吴中行、赵用贤疏劾江陵,同时受杖。许文穆[国]制酒杯为铭以送。玉杯铭曰:“斑斑者何?卞生泪;英英者何?蔺生气:以赠中行。“犀杯铭曰:“文羊一角,其理沉黝,不惜剖心,宁辞碎首:以赠用贤。“ 周山人诗游武林,提学孔天胤自翰林出,雅负知诗,阅岳鄂王庙壁诗,曰:“何物疥吾壁!“急命隶人篲墨扫之。至诗所题,大惊啧啧,立命驾往谒,相与定交。诗时敝衣,匿萧寺中。 品藻 太祖亲征江南,命王祎进《江西颂》。太祖览之,喜曰:“故知浙东有二名儒,卿与宋濂耳。学问之博,卿不如濂;才思之敏,濂不如卿。“ 宋潜溪旁通释氏,释宗泐亦好儒雅。上每称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欧阳玄评宋景濂文:“气韵沉雄,如淮阴将兵,百战百胜,志不少慑;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翩然骞举,不沾尘土;辞调尔雅,如殷彝周鼎,龙文漫灭,古意独存;态度横生,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才具众长,识迈往古,亦何可办?“ 论者谓刘如孙[三吾]:文章不及宋景濂,而浑厚过之;先见不如刘诚意,而直谅过之;勇退不如詹同文,而事功过之。故曰:尺短寸长。 王希范[洪]在翰林,与王偁、王恭、王褒,俱负时名,人称“四王“。偁最自负,顾推重希范,不敢以雁行进。希范尝与修撰张洪自诵所作诗,窃比汉魏,张哂而未答;复自谓曰:“终不作六朝语。“张曰:“六朝人岂易及?无论士衡、灵运,且自视比江、沈云何?子诗傍大李门墙,犹未窥其庭奥。“希范始屈服,曰:“平生喜读大李诗,君评我甚当。“ 成祖尝手书大臣蹇义等名授解缙,令疏其品。缙具实对曰:“蹇义天资厚重,中无定见;夏原吉有德量,不远小人;刘儶虽有才干,不知顾义;郑赐可谓君子,然短于才;李至刚诞而附势,虽才不端;黄福秉心易直,确有执守;陈瑛刻于用法,好恶颇端;宋礼戆直而苛,人怨不恤;陈洽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方宾簿书之才,驵狯之心。“后仁宗以示杨士奇,曰:“今人率谓缙狂士,观所评论,皆有定见。“ 李文达尝曰:“今学者多病薛文清言之不华,是以相如、子云胜于曾子。“一时以为笃论。 邱文庄尝曰:“我朝相业,三杨伟矣。然当其时,南交叛逆,轩龙易位,敕使旁午频泛,曾无一言。及权归常侍,远征麓川,兵连祸结,极于土木,谁任其咎?“ 叶文庄、姚文敏[夔]、林庄敏[聪]、尹恭简[旻]、张汀州[宁],同在谏垣,行艺相副。尹尝问张:“宣德以来,科中人物,谁当第一?“张曰:“季聪。“尹曰:“季聪何敢望与中?“ 杨文懿谓张子房不见词章、房玄龄仅办符檄;刘文成功业造邦,文章传世,可谓千古人豪。或疑公逮仕季元,专门象纬,何异訾伊尹之屡就、公旦之多才。 杨文恪[濂]称章文懿懋曰:“朱轩[黄仲昭]儒雅、定山[庄昹]豪迈,公敛华就实,独立其间。一峰风节,白沙习静,公既博复约,自成一家。至于收四海无瑕之誉,膺五福无疆之年,则同时诸老,未之或先者也。“ 世谓何乔新出有功烈,处有德言。信道之笃,无愧薛瑄;著述之多,比方邱濬。 陈茂烈隐衷粹行,王中丞应鹏谓:“廉约如石守道,而所养独纯;孝行如徐仲车,而所处尤困。“ 献吉尝曰:“吾尝观公卿于成化、弘治间,王三原居则岳屹,动财雷击,大事斧断,小事海蓄;刘华容志在纳约,行在精审,苟济其事,小枉安焉。自正德以来,靡靡难睹矣。“ 韩贯道[文]既卒,朝士皆曰:“贯道愚同宁子,卒保其身;耄似武公,不弛于学。“ 或问吕仲木[柟]曰:“何仲默何如?““其诗本汉魏,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不可取也,然其人则美矣。“问李献吉,曰:“曹、刘、鲍、谢之业,而欲兼张、程之学,可谓系小子失丈夫。“问康德涵[海],曰:“汉马迁之才,而学则未达。“问马伯循,曰:“见善而能聚,见恶而能劝,其志远哉!“问张仲修,曰:“直而敏,足以从政矣!“ 北地李梦阳,信阳何景明,济南边贡,姑苏徐祯卿,当时称“艺林四杰“。李天才雄放,徐陶洽精融,何藻思逸发,边华采不足而质朴有馀。 陈白沙曰:“胡居仁执守甚坚,洒落不如庄孔旸;林缉熙气质甚平,果决不如沈真卿。惟洒落,有壁立万仞之志;惟果决,有真金百炼之刚。“ 李康惠[承勋]尝问林公见素朝士短长,林一一评答。李问:“公所长云何?“林逊谢不答,“然则有短乎?“林怃然请问。康惠曰:“予每侍教,所闻唯节义文章,而未尝及学问。公所长,毋乃即公所短?“ 元美曰:“用修笔任手运,诵由目成,固一代之雄匠。惜其繁饰人工,或累天悟。班郢之思独苦,膏肓之病难医,良可叹也!“ 郑端简晓曰:“西杨玉质金相,通达国体;东杨挥斤游刃,遇事立断;南杨安贞履节,调羹酿醴:参合成名,并称贤相。“ 一曰:杨文贞之雅也,文定之敦,商文毅之悫也,刘文靖之质也,所谓“守文“相也。杨文敏、李文达之练也,杨文忠之果也,几能济时矣。 皇甫子循[汸],诗名与元美相埒。或问其优劣,周道甫曰:“子循如齐鲁,变可至道;元美若秦楚,强遂称王。“ 嘉靖初,增城、馀姚,以谈道小别门径,几堕参商。黄省曾两师事之,常言:“王公如握日中天,湛公如流光万土;王如瀵本昆仑,湛如派达万川;日必有光,流何离本?“ 元美评阳明:少好古文,爽朗多奇;晚取词达,不欲深造。既以气节名,又建不世勋,迨有志圣道,一切扫除之。识者不谓尽然,慕好之者亦挟以两相重。其御乌合,笼豪杰,待宵人,蹈险出危,俶傥权谲,种种变幻。 弇州外史论文臣三伯:靖远[王骥]材而欲,兴济[杨善]材而巧,武功[徐有贞]材而躁。其隐伎忍割,皆有阴慝。 人谓弘治三臣:恕似魏玄成、韩稚圭,文升合姚、宋而小逊,大夏似李沆、司马光。又恕强差近名,大夏弱差近实,文升练差用术。 龛州论相臣曰:“廷和始以易进,嫌而居位,自称其才胜也,不可则止。冕与纪其庶几。宏内劲于权幸,外伸于奸藩,惜为德不终,假辞国老。一清有应变之略,无格心之本,捭阖操舍,将道也而行之揆地。孚敬乘机遘会,一言拜相,强直自遂。言诡遇而获,器不胜才,上僭下逼,祸岂不幸。嵩以顺为正,内固宠而外笼贿,即微,孽子必败。阶才不下廷和,惟小用权术,收采物情,不无遗憾,与廷和皆救时相也。拱刚愎而忮,小才不足道。居正申商之习,器满为骄,群小激之,虎负不可下,鱼烂不复顾,故没身而名秽家灭矣。“ 胡元瑞少以撰著见推元美,《诗薮》一书,评骘今古。钱谦益谓其愚贱自专,妍媸任目,“要其指意,无关品藻,徒用攀附胜流,容悦贵显,斯真词坛之行乞,艺苑之舆台也。耳食目论,沿袭师承,昔之刻画《卮言》者,徒拾元美之土苴;今之揶揄《诗薮》者,仍奉元瑞之馀窍。以致袁、钟诸子,踵弊乘隙,澄汰过当。“横流不及,不亦恧乎! 钱牧斋论诗,专谀西涯,而诋諆空同。摭击七纂,不遗馀力。谓于麟“句摭字捃,行致墨寻,兴会索然,神明不属,被断淄以衮绣,刻凡铜为追蠡“:“限隔人代,描摹声调,论古则判唐、选为鸿沟;言今则别中、盛如河汉,谬种流传,俗学沉锢,昧者视舟壑之密移,愚人求津剑于已逝。“又云:“征吾长夜,于麟既跋扈于前;才胜相如,伯玉亦簸扬于后。“而“斯文未丧,作者难诬。当葵邱震惊之日,仲蔚已有微言;迨稷下鼓吹之时,元美亦持异议。“ 世言刘念台[宗周]理学似周元公,死节似江古心,论谏似胡淡庵,钩党似李元札,绝俗似范史云。 [book_title]卷七 箴规 高帝尝怒宋景濂,欲诛之,高后因却膳,命以斋进。上问故,后曰:“闻诛宋先生,聊为持斋,以资冥福。“上即驰使赦之。 高祖尝御西鹰房,观海东青。应奉唐肃,上应制诗云:“雪融鹿道万里风,坐令狐兔草间空。词臣不敢忘规谏,却忆当年魏郑公。“上览诗曰:“朕聊玩之耳,不甚好也。“ 李希颜性行峻茂,贯酣群籍。高帝手书,欲为诸王师。教颇严毅,有勿若者,或击额以管。帝抚而怒,高后问故,曰:“恶有以尧舜,训其子顾怒之耶?“帝威乃霁。 仁宗留守南京,时畏谗邪。解大绅应制《题虎顾彪图》曰:“虎为百兽尊,谁敢撄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成祖览诗大感悟。 胡文穆母丧,服阕还朝,文帝问民疾苦,对曰:“百姓犹自安,惟有司穷治建文馀党,枝牵蔓引,波及善良,觉殊苦。“上立命罢追诘者。 杨文贞归省过南京,闻黄忠宣疾,遂往问之。公闻文贞来,甚喜,强衣冠出迎,执文贞手曰:“今日岂公遄归时耶?不见谷永论宗室事乎?“文贞应曰:“某不学无术,然未尝不内愧。“ 曹月川以父最绥佛,乃作《夜行烛》一书,其言曰:“佛氏以空为性,非天命之性,人受之中;老子以虚为道,非率性之道,人由之路。“父遂悔悟。 周恂如[忱]行部昆山,甫登岸,盛怒挞人。教谕朱冕进曰:“请稍待,府中治之。“公至寓府,召冕问故。对曰:“下车之初,观瞻所属,因怒伤人,有累盛德。“公悚然谢过。 王公度[竑]与李执中,皆一时名臣。比居乡,王抗志寡交,李出入里闬,博弈谐谑。王曰:“执中八座大臣,胡为逐细民戏狎,不自爱?“李曰:“所谓大臣者,岂立异乡曲、矫激为耶?“人两是之。 薛德温以王振诬陷,缚诣西市,且斩之。有老仆大哭厨下,振问:“何哭?“对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振心动,德温得释。 王振矫诏,梏李祭酒[时勉]。会昌伯孙继宗雅知祭酒贤,会其生辰,太后使内竖来上寿,伯曰:“今日宴殊不乐。“使问故,伯曰:“比岁皆得贤公卿贺,国子李先生馈不过方帨,然得其辱临为幸。今方荷校,使予席无此,安所藉荣?“内使反报,太后让帝,时勉遂释。 林都谏聪,为王文所陷,坐比擅选法死。胡忠安[濙]不肯署,称病卧数日。景帝遣问,对曰:“老臣无病,闻杀林聪,惊悸成疾。“帝立释聪。 景帝初欲易储,将谋之金英,殊难为言,谓之曰:“七月二日,东宫之诞也。“英对曰:“陛下误矣,太子之生,乃十一月二日也。“帝默然。 景泰册怀愍为太子,尚书杨仲举[翥]以郕邸旧人,自吴入贺。陈佥事[祚]一见,语之曰:“异哉!此行不以谏以贺。“ 成化时,传奉官八百馀人,多因梁芳以进。一日,上内宴,伶人戏为老人部粮,以米湿责解户。解户曰:“非我之罪,船缝之病。“老人曰:“盍塞之?“对曰:“欲塞船缝,无‘粮'方可。“上为之悟。 陈白沙就学康斋。一日,晨光初动,窗外见康斋手自飏谷,其子从之,作厉声云:“秀才起居,作如此懒惰,奚为于伊川之门?“白沙悚然。 白沙名重一时,英杰皆北面宗之。胡叔心[居仁]独斥其禅,寓书张东白[元祯]曰:“公甫清虚洒脱,不屑为下学,而欲一切虚无以求道妙,如以手捉风,无所持护。道本大同,而曰至无而动;理本至实,而曰致虚立本,使人皆不可晓。望以相喻,公甫高明,应憬然有省。“又寓书罗一峰谓:“公甫尘微六合,瞬息千古,只儱侗自大,非见此道之精微,实乃庄、佛之馀绪。圣贤之言,平易切实,端不如是。“ 张廷祥[元祯]《和白沙》诗:“有静必有动,夭理实自然。苟徒泥于静,反为静所缠。我与二氏异,正在些子间。寄语了心人,素琴姑上弦。“又谓其门人容彦昭、陈秉常曰:“生安以下,罔不由学。学中光明,如烛如镜。苟一事未解,如烛被物笼,镜受垢蚀。学所以撤笼剥垢,正以资之,非以害之也。微学,而笼无由撤,蚀终不磨矣。又狂生略窥影响,便尔叫拍,谓得人未有之真乐,鄙礼法为土苴,咄简册为糟粕,颠瞀老死,可憎可愍。“ 黎文僖[淳]门生尹华亭,尝寄以云布。文僖不受,责之曰:“古之为令,拔葵秇麻;今之为令,织布添花。吾不须着此妖服!“ 瞿副使俊治广,见僚属有贪墨者,则多遗之帚,曰:“此不足君所耶?何君庭之多秽也!“ 李西涯致政后,杨邃庵[一清]载酒肴,过其怀麓堂为寿。觞有金卮,西涯目瞩之,曰:“公近亦有此耶?“邃庵有惭色,自是不敢复用以觞。 秦王请陕西良田,贿缘中官,武宗许之。趋阁臣草制,杨公廷和、蒋公冕引疾不出。梁公储独承命,上草制曰:“太祖之令,禁益藩封。诚虑土地既广,将启异图。朕念亲亲,畀地于王,慎毋收聚奸人,多蓄士马;毋听奸人,谋为不轨,以危社稷。“上览制惊曰:“宁遽尔耶?“遂勿与。 苏郡守以民多隐田,为丈量之法,民颇患之,刘文恭[铉]《林居投守》诗曰:“量尽山田与水田,只留沧海与青天。如今那有闲洲渚,寄语沙鸥莫浪眠。“守为罢役。 王龙溪[畿]学主良知,当下自足。罗念庵[洪先]曰:“注念反观,孰无少觉;因言发虑,理亦宜然。顾以私欲之盘固,血气之飞浮,而欲从心所发,任意而行,以存心为拘逼,视改过为粘缀,薄取善为拟迹,指尽伦为情缘。将使天下荡然无归,悍然自恣,斯为病道不浅!“已而邂逅龙溪,龙溪问:“何以赠我?“曰:“以阳明先生之学,惜也速亡,未至究竟。公等受锻炼已久,证印最明,今不能求先生所未至,非先生负公等,公等实负先生。“ 陈长公[察]归里,监司岁造公。或其人非长者而侈,则徐出所饭麦,强饭之,曰:“余田父,甘也。“又多吴语,剌剌是非,咸逡巡避去。 李淑佥事浙江,城慈溪甫半而郭居者,贿赵文华,俾拓之。乃置酒城外山上,使人射矢着,睥睨曰:“城易及矢,乃尔奈何?“淑则令人挟矢,从它山射而至酒所,曰:“益城至此,不能使矢无及也。“文华色变,罢。 有年少上书王司寇,称“元美先生“。司寇拂然曰:“竖子胡以‘元美'我?“徐叔明[原缺,学谟]曰:“谁使君开轻薄之端,为山人纨袴领袖,而今更恶其称?“ 王元美意尝不肯下子瞻。一日,陈仲醇[继儒]曰:“公不及子瞻者一事:子瞻生平不喜作墓志,公所撰不下五百篇,较似输。“元美怃然。 魏庄渠[校]与吕泾野[柟]云:“近来学者,多病好名之心,听过高之论,鲜不害道者。欧阳崇一讷行敏言,公当以此意告之。“ 王冏伯[士勋],元美子,尝语钱受之:“先人构弇山园,垒石架蜂,以堆积为工。吾为泌园,土石竹树,与池水映带,取空旷自然而已。“受之笑曰:“兄殆以为园喻家学乎?“冏伯笑而不答。 王都、沈迅之入垣省,皆上特简。王语沈曰:“勿言受皇上特恩者,不止我二人;当思负上特恩者,恐又增此二臣。“迅为悚然。迅后以保障乡里,阖门死难。 李给谏清赐环北上,其族兄乔,为吴相国[甡]甥,谓之曰:“弟行,何以益吾舅?“清曰:“只不为累。“曰:“何累?“答曰:“不肖者黩利,则倚同邑相公为招摇;贤者好名,则假同邑相公以标榜,皆累也!“ 栖逸 宋景濂、刘伯温、叶琛、章三益,同赴召,出双溪。舟溯桐江而西,忽有美丈夫,戴黄冠,服白鹿皮裘,腰绾青丝绳,立于江滨,揖刘而笑,且以语侵之。刘急延入舟中,宋疑问:“此何人?“刘曰:“橱庐徐方舟也。“四人闻其名,跃而起,欢甚,酌酒别去。后刘数荐起之,避居江皋,莫知其迹。 马山人不知其名,居马迹山,故称马山人。为柁工,从上大战彭蠡,赖以济。不受官赏,惟日求美酒,命光禄给之。一日,天寒雪甚,醉卧屋角上,解衣覆之。俄而竟去,不知所终。 焦先生,本高帝故人,家江阻之虞门里。帝为天子,遂隐去。洪武初,征之甚急。先生恐为有司累,间之金陵,持鸡酒驰道而入。帝与班坐,欢饮如微时,赠以金玉角三带,取其角者。亡何,挂带而去。 李希颜足迹不涉城市。一日,藩司驺舆来访,希颜方在途中枕囊侧卧。前驱蹴之,已知是希颜,遂与班荆,倾囊以别。 铁笛道人初号梅花道人,会稽有铁崖山,其高百丈,上有萼绿梅花数百。层楼出梅上,积书数百卷,萧然尘外。道人时时唱《清江歌》,人为作《回波引》和之。 钱芹以督府掾谢职归,姚克一[善]数求见之,不得。俞贞木亦见礼于克一,克一使吏馈之菜,误致芹所。芹受之,吏觉其误,以语贞木。贞木曰:“府公得先生受遗乎?先生贤府公,故也。其归报府君。“吏遂以告,克一大喜,曰:“钱先生许我矣!“诘旦往谒,使吏先。芹不可,亦不欲庭谒,请月见于泽宫。 韩高士[奕]与王仲光友善,偕隐于医。姚克一守吴,造请之。高士匿布帘内,答云不在。一日,伺宾在,掩入其室。高士走楞伽山,克一随至,则泛小舟入太湖。克一太息曰:“韩先生所谓名可得闻,身不可得见。“ 初,黄钺与杨溁子福同学,笃志有声,州邑辟贤良。溁怨钺曰:“吾遭乱世,家破族散,携儿耕读远郊,以毕馀生。以子好学,举书供业。一何不善晦,并累吾儿?“钺曰:“毋恐,当诣尹为言。“遂说尹,罢福。 陈亮少怀静默,秉掺无竞,洪、永间,诏求遗逸,郡县或相推毂。亮曰:“昔唐尧在上,下有箕颍。吾投迹明时,游戏泉石,那便以爵服萦人?“ 王仲光[宾]高节不仕,姚克一枉谒之。仲光以手抵门,问:“汝为谁?“对曰:“姚善。“乃启门留坐。及报谒,向府门再拜而返。善知之,急驰追,固请之。卒不肯,曰:“非公事,亦何敢入?“ 仲光既遭鼎革,益晦迹清狂,独居无妻子。家贫,卖药自资。尝以药黥面皮肘股间,皆成疮痏。髽发短服,芒履竹杖,行歌道傍。故旧有访之者,辄箕踞扪虱,不相酬对。 靖难师入金川,河西佣衣葛衣遁去,依庄浪豪鲁家为佣,取值积买羊裘被之。虽极寒,必覆葛衣。葛破缕缕,不肯脱。夏即衣新布,故葛必覆其上。人问,不答,每闻其吟哦,或哭泣声。有留都官至,识佣,欲呼与语。佣走避,都官去,乃还。或问都官,都官亦不答。 王仲光遁迹西山,姚少师以旧访之,谓曰:“寂寂空山,何堪久住?“答曰:“多情花鸟,不肯放人。“ 补锅匠往来夔、庆间,为人补锅,所至不三日辄去。夜尝寄宿萧寺。有马翁亦不知何许人,教授童子,题诗称马二,或马生,或塞马先生。一日,补锅匠忽遇于市,相顾愕然,已而相持哭。哭已,相率入山谷中,坐语竟日。又相持哭,且别去,言:“今永诀,不可复相见!“ 性天遁金华东山,披麻戴笠,终身不易,不言姓名,又曰:“大呆将死。“嘱主人曰:“敛吾尸,悬于林木足矣。“ 雪庵和尚居松柏滩,时时买楚词,袖之登小舟。急掉滩中流,朗诵一叶,辄投一叶于水。投已辄哭,哭已又复读,终卷乃已。又不戒酒,日注一壶,无客至,即拉牧竖与饮。半酡,呼儿童歌,曰:“我歌,尔和。“如是秘迹以死。 耶溪樵夫樵会稽,日粥二束薪,足食则已。食已,画诗于溪沙,已则乱其沙。人怪之,一日从后遽持之,得二句曰:无地可容王蠋死,有薇堪济伯夷贫。“ 袁敬所,不知其名,永乐革除,流寓常山松岭。为人易直能饮,饮酣辄写渊明《五柳传》及诗,掷笔悲吟,继之溅泪。常夜宿旅店,闻人行声,披衣起,题诗于壁,悲吟达旦。江西一布商曰:“若吾乡某编修也。“敬所趋掩其口。商佯不顾而去。 卓彦恭尝过洞庭,月下有渔舟掉其旁。卓问:“有鱼不?“答曰:“无鱼有诗。“乃鼓枻歌曰:“八十沧浪一老翁,芦花江水碧连空。世间多少乘除事,良夜月明鼓钓筒。“问其名,不答。 陈海雍隐于清江,遁世无闷。陈白沙常以《易》义叩康斋,康斋曰:“过清江,可叩龙潭老人。“盖海雍也。白沙往谒,适龙潭被蓑笠犁于田,乃延至家,与析疑义。白沙既去,龙潭曰:“吴子非爱我者。“ 杜渊孝[琼]学综今古,行有至性。每求贤诏下,有司首举。郡守况钟两荐,皆固辞不就。自号鹿冠老人,晚居东原,戴鹿皮冠,持方竹杖,出游朋旧,逍遥移日。归而菜羹粝食,怡然自得。门人私谥曰“渊孝“。 何廷矩以文行,为学使者所器重。见陈白沙,即弃举业从之游。会将秋试,毅然谢去,学使者遣人追之,谢曰:“泉石疾已在膏肓矣。“ 赵弼太仆罢官里居,与农夫耦耕,盘跚泥淖中,晏然自足。分巡姚祥至其庐,弼时耘田,遂弃锄,于田畔见之,词色自如。祥问:“生事何窭?“曰:“差胜秀才时。“ 长兴吴珫隐居蒙山,穷经著述;而安仁刘尚书麟,方守绍兴罢官,卜筑于南坦;建业龙按察霓,挂冠隐西溪;郡人陆御史昆,亦在罢。于是,皆就珫为主,而招太初山人孙一元相盟于社,称“苕溪五隐“而珫为之长。湖南至今,以为雅谈。 铁脚道人尝爱赤脚走雪中,兴发则朗诵南华秋水篇,嚼梅花满口,和雪咽之,曰:“吾欲寒香沁人肺腑。“ 孙太初束发入太白,继入终南,泛观恒、岱,蹑衡、庐,返嵩山,渡汴谒阙里。久之,逾江淮,下吴越,玄巾白韐,混游贵贱。常以铁笛鹤瓢自随,愤激悲歌,俯仰千载,思古豪杰不得一当。自诵云:“平生陈正字,死不受人怜!“初谈导引,人疑其仙。晚居湖,乃婴婚娶,人莫能识。 邢用理[量]居葑门,独处不娶,以卜自隐。每作一二卦,即闭肆,不与人接。苔生坐隅,突常不烟,其庭可以捕鼠。客有造者,多挟钞以往,停午则买食他处,复就清谈。 邢丽文[参,量孙]湛然高素,绝意婚宦。尝独居遇雪,囊贫无粟,兀坐累日如枯株。徐昌谷念之,叩门慰问。邢方苦吟自若,略不言他,第诵所得句自喜。连朝雨,徐复往视,见屋方三角垫,邢怡然执书,坐其一角,不食累夕。 闾丘宾用隐于吴市,躬耕养亲,常跨牛行歌,人莫测其际。 郑善夫尝入武夷、雁宕,陟峻搜冥,都忘内顾,养疴自远,殆轻人爵。一时以灵运、叔夜相拟。 刘南坦[麟]敛迹嘉遁,蚤参玄论,雅幕楼居,而力不能构。文征仲为写《层楼图》遗之,命曰“神楼“。杨用复作《后神楼曲》,南坦常悬置北壁下以自娱。 蒋子健破屋半间,隐居虹桥,一介不苟,八十年如一日。江进之宰其邑,目为“东海冥鸿“。 宋登春寓荆州,买田天鹅池,自署鹅池生。徐学谟守荆,往物色之。至再,始见。明日,戴紫箨冠,衣皂缯衫,报谒,踞上坐,隶皆窃骂。徐为授窒城中,约来看移居。属有参谒,日旰往,生键扉卧不内。守令人穴垣入,生科跣,席一稿径卧壁下。强超之,索酒酣别。守后坐事废,生裹败衲,为道士装,行乞三千里,访之海上。 童子鸣以书贾博雅高行,见推公卿间。韩邦宪守衢,过其家龙丘山坞,序布衣兄弟之谊,又下教邑树绰楔左闾,以风在野,子鸣固辞。 虞原璩隐居不仕,温州何文渊时孥小舟造访,辨难商确。一夕久坐,不觉夜分。村落无所觅酒。文渊笑曰:“醯可代也。“璩遂出新醯,侑以韭蔬,对酌剧论。时人谓之“醋交“。文渊尝曰:“此地不容易到。“璩曰:“此客正亦不容易来也。“ 吴中钱孔周所与游:唐伯虎、徐昌谷、汤子重、王履约、履吉,文征仲,室庐靓深,嘉禾秀野,征仲写《赠碧梧高士图》。 沈石田嗜竹,辟水南隙地,构宇其中。将以千本环植之,未易卒致,乃作《化竹疏》。 沈石田尝以暑月泊舟村落,一父老以客舟难之。石田曰:“我是好人,无劳忧恐。“父老曰:“六月出门,岂是好人?“石田惭悚自失。 郑端简家居,角巾布衣,每策杖独往,访故所识,与论桑麻晴雨。或时共饭,山蔬水藻,相对终日,见者不知其为名卿。 钱叔宝[谷]筑室支硎山下,灵霞四封,流泉回绕,艺名花数百种。岁时佳客过从,非其人,以一石支门不顾。 王永寿家蓄一琴一鹤,每客至,弹琴,鹤婆娑舞阶下,助客欢。后一日鹤死,为《瘗鹤文》。已无病而卒,以琴殉葬。 谢宪癯然鹤立,葛巾木履,日携《离骚》,往来西湖浩歌,薄暮而返。 孙宗伯[承恩],与华亭对巷而居。徐宾客甚盛,延接不暇。孙闭门深卧而已。一日,着布袍负暄,挟策读书。其仆窃语:“同为尚书,彼车马填溢,相公第鬼莫顾问者。“公闻,呼谓之曰:“任尔辈他往,留我独处,教鬼负去。“ 傅汝舟年二十,辄谢诸生。其弟汝楫,并著才名,州县辟为黉宫弟子,岸谢不就,号卧芝山人。 海宁许相卿,筑室紫云山中。尝制短蓑长笠,以二鹤自随。遇佳日,披蓑戴笠,身骑黄犊,往来阡陌间。喜与田翁野叟为尔汝交,就彼食饮。或一言目为贵人,辄投袂而起。 许给事相卿,以排击巨珰,引疾不仕。故人张璁、夏言,相继枋用,各贻书物探所欲官。悉却之,对使者曰:“我方悯子劳,子不怜我病。官岂渠家物耶,以之私人而顾及我?去矣!倾子一尊,聊酣予意。“竟不答书。 陈羽伯[凤]读书习隐,常月夜挂琴松间,调所驯山猿,得诗拥膝自吟,声与猿啸相应。 海丰杨太宰[巍],好奇多雅致,官游所历,皆取其卷石以归。积成小山,间时举酒酬石,每一石,举酒-觥,亦自饮也。于谷山[慎行]雅慕其事,山园种菊二十馀本,当菊盛开时,无共饮者,独造花下,呼酒浇之,欢焉。酬酢遍菊本二十许,亦径酩酊。 吴孺子家故饶资,中岁妻子死,遂捐产买古书画,癖山水之胜。所至僦居僧寺,自饮一铜灶饭,不足则哺麋。日买两钱菜,又以树叶为齑羹。语人曰:“免我低眉向人,觉此亦饱逾粱肉。“ 吴介肃[岳]抚真定时,以分宜焰,乃移疾屏居南旺湖上。茅屋瘠田,仅赡衣食。出惟跨一驴。或讽其矫,答曰:“舆人菲所能办,骑马则老不能。驴实便我,矫则吾不知。“后起公檄至,仆夫白状,方趺坐导引,摇首不答。已乃下床,取观便掷去。 陈白云[昂]隐于诗,莆田倭寇,携妻豫章,织屦卖卜以食。又由楚入蜀,附僧舟佣爨,所至其僧辄死。后客金陵姚太守,守又死。为人佣诗文,里巷庆吊代祝诔,易百钱斗米,而自榜片纸扉上,无则又卖卜织屦佐之。闽人林古度见门榜,突入问之,一扉之内,床席缶灶,败纸退笔,错处狼籍。检诵之,辄反向流涕呜咽。古度以乡人也,时就饼饵过之。张藐山[慎言]语人曰:“今入市,见卖菜佣,皆宜物色之,恐有白云先生在。“ 昆仑山人张诗试顺天,试士皆自负几凳,山人命僮代之,试官不许。山人遂拂衣去,不复试。以诗名豪俊,所居一亩之宅,隙间种竹,每风雪飘萧,披襟流盼,欣然命酌,醉辄跨驴,信其所之,风雨自如。李士行称其:“不狂,不屈,春风不足融其情,醇醪不足况其味。“ 邢子愿雅慕张月鹿,观风入吴,命驾就访。张方卧病,入榻前慰藉,间问所欲。张曰:“老人无嗜,唯嗜邱园。“邢嗟叹,檄县令,赠买山钱。 程金家居,履不及县簿门,车不及城府。岁课二苍头,各治五亩,从田畯躬督之。里人笑曰:“汉阳薄二千石,而弊弊焉力二五亩田,何倒置也?“ [book_title]卷八 捷悟 高祖方欲刑人,而刘伯温适入,亟语之梦。以头有血而土傅之不祥,将以应之。伯温曰:“头上血,众字也;傅以土,得众得土也,应在三日。“上为停三日待之,海宁降报至。 景中丞游太学,同舍生有秘书,景假阅,约一宵还。已乃故负约,同舍生怒,遽讼之祭酒。景曰:“清私稿耳。“因背诵彻卷,不遗一字。问生,茫然莫对,祭酒咤生。及出,以书还之,曰:“以子过珍秘,聊特相戏耳。“ 徐武功尝筑一堰,下木石则若无者。因叩一僧,僧无答,第曰:“圣人无欲。“有贞悟目:“僧盖言龙有欲也。下当有龙穴,龙惜其珠,惟铁能融珠。吾有以制之矣!“乃熔铁数万斤,沸而下之。龙一夕徙,而决口塞。 辛未会试,江阴袁舜臣题谜诗云:“六经蕴藉已久,一剑十年在手。杏花头上一枝,恐泄天机无口。一点累累大如斗,掩却半床何所有。完名直待桂冠归,本来面目君知否?“刘瑊一见曰:“此‘辛未状元'四字也。“瑊即是科榜眼。 沐阳伯金忠征闽寇,周鼎参幕下。有四明章文仲来谒,曰:“闻幕下周伯器奇才,愿与之角。“沐阳出《南征百韵》诗,朗诵一过,两人各书一通,不遗一字。 平潮冯汝弼,与诸子避倭。假宿东园候报,因拆二字,作口号云:“曲川地可耕,长刀砍低树。元来腹有文,军口三十去。“令诸子合之。其三子敏效,年十五,应声曰:“是‘剿寇'二字。“明日得报大捷。 屠长卿束发操觚,睥睨一世,长篇短什,信心矢口。常戏命两人对案,分拈二题,各赋百韵,咄嗟之间,二章并就。与人对弈,口诵诗文,书尝不逮诵。 博识 永乐间,西域进独脚异鸟。上以问解大绅,对曰:“此名商羊,左肋有肉鼓,右肋有肉钟。发鼓则舞,考钟则呜。“试之果然。 宣宗阅画,见龙有翼而飞者,以问三杨,不能对。时陈继官卑在下列,出前对曰:“龙有翅曰应龙。“问所出,曰《尔雅》。验之果然。 处士王淮,博极群书。尝与汤公让[胤勣]遇于吴兴萧寺,以辨博相夸诩,对语移日,不相下,及征青陵台事,各举其二。淮问:“公让止此乎?“复举其一,历历口诵无遗。公让叹服,语太守岳璿曰:“柏原行秘书也。“ 弘治中,有熊入西直,诸司请备盗,何孟春曰:“宜慎火。“已而乾清宫灾。同列问孟春:“何以知其火?“曰:“宋绍兴己酉永嘉灾,亦先有熊入自南液。州守高世则曰:‘熊于字为能火'。予偶忆及,不幸而中耳。“ 康德涵殚精历数,尤妙刀圭。用六壬、太乙占事知来,往往辄验。惟薄博弈不为。 杨用修登第时,杨三南疏三事,詗之,皆生平所未了。用修从容酬对,本末融贯。三南叹曰:“真才子!“ 武庙一日阅《文献通考》,问天文注张为何星,钦天监悉莫能对。遣内使问翰林,杨用修曰:“注张,柳星也。《周礼》‘以注鸣者',注释‘注'为‘咮',鸟喙也。南方诸(朱)鸟七宿,柳为鸟之喙也。《史记律书》‘西至注张',《汉书》‘柳为鸟喙'。“因取二书示内使以复,同馆叹服。 泰陵一日遣中涓问李西涯:“龙生九子,其名状云何?“涯以询编修罗屺,屺疏以对:“一曰囚牛,好音,以饰胡琴;二曰睚眦,好杀,以饰刀首;三曰嘲风,好险,以置殿角;四曰蒲牢,好鸣,以刻钟钮;五曰狻猊,好坐,今佛座狮子是也;六曰霸下,好负重,今以负碑;七曰犴狴,好触邪,今画狱门;八曰赑屃,今以镂碑缘;九曰蚩吻,好吞,今殿脊兽是也。“ 唐应德于学无所不窥,天文、乐律、兵刑、地志,以迄弧矢、勾股、壬奇、禽乙、刺枪、拳棒,靡不精心扣击,究极原委。 豪爽 高皇帝亲祀历代帝王,各献爵毕。独于汉高增一爵,曰:“我与公,不阶尺士而有天下,比他氏不同。“ 方正学尝以月夜,同客登巾山绝顶,饮酒望月,纵谈千古,竟夕不眠。顾谓客曰:“昔苏子瞻夜登黄楼,观王定国诸公登桓山,吹笛饮酒,乘月而归,以为太白死三百年无此乐矣。斯乐,又子瞻死后三百年所无也。“ 孙襄敏持辨风生,举辞如云,人莫当其口。元季,丁复、夏煜以诗名,公游两人间,好立机栝,下纸可尽。与煜对饮,务出奇相胜。每得一爽句,拍案大呼,投剑起舞,哗声撼四邻。 永乐中,交趾入贡,使言饮量绝人。上令举善饮者款之,曾子棨自请往。上问:“卿饮几何?“曰:“当此二使足矣!亦岂必尽臣量?“遂往饮彻夜,二使皆醉,愧去。明日入谢,上悦曰:“文学不复言,即饮户,讵不作我明状元耶?“ 曾子棨病革,呼酒至醉,自题铭曰:“六十非夭,宫詹非小。我以为多,人以为少。易篑盖棺,此外何求?白云青山,乐哉斯丘。“ 汤公让少入学,为生徒。应天尹下学,传筹召诸生,后至当笞。大呼折尹,声撼庭木,攘袂走出,题诗府署,阖扉而去。 汤公让以周文襄荐,驿召至京。于少保请试之,立将台下,摘古今将略、兵事问之。应对侃侃,万众环列,声訇然如钟。以锦衣千户,通问裕陵于沙漠,大酋脱脱不花问中国事,抗对不少屈。又箕踞坐上,岸帧诵所著《平蛮论》,卤语译者:“彼髯何人,恨不杀之!“ 沈孟渊遁处不仕,逍遥林亭之间。每日治具,以待客来。若无客,则令人于溪上遥望,惟恐不至。 高文义夫人,悍妒无子,虽置一妾,不容人寝。一日,陈芳洲饮间语及之,遂从屏后出诟。芳洲怒掀案,以棒扑夫人仆地,数之曰:“汝实绝高氏,罪不容死!行且奏闻,置汝于法。“自是,文义得御妾,生一子峘。人曰:“陈公一吼,高氏有后。“ 一力士李金枪来吴,徐武功召试其艺。武功微哂,因呼家人:“取吾棒!“棒乃钝铁所为,重六十馀斤,顾命李试之,李谢不习。武功笑起,运棒如飞,时时及李颈,李慑伏不敢起。公掷棒叱之去,曰:“岂与若校技?“ 韩襄毅方集两司议,兵适引数贼入。公握刀起,授一布政曰:“公斩此。“布政失色。公笑曰:“杀一累囚犹尔,临阵亦何如?“即自持刀连断之,一坐眩绝。 成化间,宋景濂墓坏。巡抚孙仁为迁葬成都,适蜀府承奉宋昌新作寿,藏于成都东门外。孙仁令人求以葬先生,承奉以其同姓,慨然许之,计费直可千金。 王威宁在大同,会大雪方饮,诸伎抱琵琶捧觞。一千户入,与谈卤事甚晰。越大喜,曰:“寒矣。“手金卮饮之。复谈,则又喜,命弦琵琶侑酒,即并金卮予之。已又谈,则又喜,指诸伎最丽者曰:“欲之乎?以乞汝。“自是,千户所至为死。 三原以太宰召,过访威宁。三原时望重朝野,威宁留之,坐甫定,出酒二三行,女伎携乐器,纷然而出。三原欲起,越挽使更坐,曰:“卿自用卿法,我自用我法。“ 李献吉既以论寿宁下狱,得释,适醉,遇寿宁于市,骂其“生事害人“,以鞭梢击堕其齿。寿宁恚极,欲陈其事,以前疏未久,隐忍而止。 康德涵六十,征名伎百人为百岁会。既毕,了无一钱,第持笺命诗,送王邸处,置曰:“差胜锦缠头也。“时鄠杜王敬夫名位差亚,而才情胜之。倡和词章,流布人间,为关西风流领袖。浸淫汴、洛间,遂以成俗。 徐昌谷构别墅于邑北邙,前后冢累累。或颦蹙曰:“目中见此,使人不乐。“徐笑曰:“不然,目中日见此辈,乃使人不敢不乐。“ 崔子钟好剧饮,尝至五鼓,踏月长安街,席地座。李文正时以元相朝,天偶早,遥望之曰:“非子钟耶?“崔便趋至舆傍,拱立曰:“相公得少住乎?“李便脱衣行觞,火城渐繁,始分手别。崔每一举,百觥不醉,醉辄呼:“刘伶小子,恨不见我!“ 陈约之[束]少崔侍郎[铣]三十岁,雅知饮量不敌。恃其少壮,值崔病初起,即往谒,与轰饮。至夜分,约之大醉,跌宕不能支。崔谓从者曰:“彼不自知,顾乘我瑕而斗我。微我健,不几败北踉跄耶?“复举十馀白,乃别。陈竟病咯血,不起。 王文成游匡庐天池山,直上佛手岩。岩悬山半,下临无际,人莫至者。公徐步蜿蜒,竦立瞻顾,人服其胆。 贵溪用事,刘子素[绘]在省垣,抗疏诋之。贵溪度无以难,遣其客李宝,以相术来说,子素怒起。捽宝柱下。已而从给舍,为贵溪手玉碗行酒。子素挥碗碎地,客尽惊出。明日,劾疏上。 常明卿多力善射,虽为文法吏,时韎韦跗注,两健骑而驰。诸彻侯弟子,从侠少年饮,常前突据上坐。起角射,咸不及。闻问稍知为常评事,奉大白为寿,常引满沾醉,驰去弗顾。 吴人袁景休,卖卜市上。刘子威[凤]文章负重名,景林每抉摘其字句钩棘、文义纰缪,向人为姗笑。子威大怒,属郡尉摄而笞之,曰:“若敢复姗笑刘侍御耶?“景休仰面对曰:“愿更受笞,不能改口沓舌为谀。“ 胡襄懋[宗宪]宴将士烂柯山,酒酣乐作,令沈嘉则作《铙歌鼓吹》十章,援笔立就。至“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胡起,捋嘉则须曰:“沈郎雄快乃尔!“ 仪真王维宁家资巨万,性豪嗜客。每宴,续至者常增数席。人或劝其后计,王曰:“丈夫在世当用财,岂为财用?“及业尽,不能自存,犹好酒不已。或劝其砚耕自给,曰:“吾学书为口耶?“ 唐汝迪值柄相,子世蕃欲困以酒,引巨犀奉觞,谢不能任;强之,艴然拂衣起,覆犀于地,酒淋漓。更谬起为谢,顾之,已挥鞭跃马去。 卢柟以冤系坐死,谢茂秦携其赋,京师贵人间絮泣,曰:“及柟在,而诸君不以时白之。乃惘惘从千古哀湘而吊贾,胡为乎?“及出狱,为介之赵王。王立召见,赐金百镒,诸王更置邸延柟,柟坐右座,辩说挥霍,江波肆涌。及鸣毫,飒飒倏忽,为辞赋各得以意去。既被酒,故态毕发,时骂其坐人。还顾橐中,所馀金几何,趣付酒家。 赵王得谢茂秦《竹枝词》,酷爱之。命所幸贾姬,按琵琶扣度歌之。及谢来诣王,王宴之便殿。酒行乐作,王命止诸乐,独縆瑟佐琵琶,声繁屏后。已,复止众妓,独奏一阕,茂秦倾听,未敢言。王曰:“此先生《竹枝词》也。“遂命诸伎拥贾姬出拜,倩容旖旎,光华照人,藉地竟《竹枝词》十章。茂秦卧山亭,王使姬以衽代荐,承之以肱。明日更制《新竹枝》十四阙,姬复按谱搊歌,不失毫发。王竟以贾归茂秦。 福清何壁跅跎放迹,聚徒众部署为侠。上官捕之,穷而逸去。后闻歙令张涛,楚人好奇,为诗四章,投匦撼之。涛大惊,延为上客,赠以千金。涛开府于辽,将疏荐,以布衣拜大将。会罢镇,未果。 沈伯和以忠侠,为驸马杨春元所推服。春元为言国本危疑,谋拥护太子。伯和奋臂曰:“吾不能为商山老人,独不能为安金藏乎?“代藩之议,抗章剀直。客尝访其村居,见床头树铜简二,高与身等。夜分谓客曰:“彼不悔祸,当持此简,击杀老魅于朝堂,旋自刑以明国法,何暇与喋喋争嚷笔牍间乎?“因执简起舞,有风肃然,晶光闪烁上下,寒灯吐芒,四壁飒拉。 沈太史懋学,尝上春官不第。走之塞上,长揖大将军,猎飞狐,穿塞抵花马池而后归。陵风长啸,慨然有封狼居胥意。 周忠介[顺昌]忤珰被逮,苏民愤怒,击缇骑至死。倡者五人[颜佩韦、马杰、沈扬、杨念如、周文元],俱就系论斩。或曰:“相国苏人,必为之地。“五人笑曰:“彼方媚珰,犴狴刺剟,尸血狼籍,吾五人足承欢一脔乎!“ [book_title]卷九 夙惠 高祖尝至一驿,见一童子方执役,问其年,曰七岁。上云:“七岁孩童当马驿。“应声对曰:“万年天子坐龙廷。“上大悦,复其家。 瞿宗吉十四岁时,见杨廉夫《香奁八题》,即席倚和。凌彦翀[云翰]是其大父行,彦翀作《梅》词:“霜天晓角“、《柳》词“柳梢青“各一首,号“梅柳争春“。宗吉一日尽和之,彦翀惊叹,呼为小友。 杨东里一岁而孤,母改适罗理。理为德安丞,岁时祀先,恒命诸子,公独不见命。时尚六岁,以问母,母泣语故,因恸哭。日益感发,私磨砖土如主式,于外别室祀其三世。每旦入焚香谒拜,出入扃钥,秘无知者。左右窥以告罗,罗伺之而信,遂皆感泣,命复姓。 解大绅六岁时,颖悟绝人。其从祖常戏之曰:“小儿何所爱?“即应声吟曰:“爱者芝兰室。更欲附飞龙,上天看红日。“又曰:“小儿何所爱?夜梦笔生花。花根在何处,丹府是吾家。“ 解学士童时,妇翁过其家。解父抱置椅上,妇翁云:“父立子坐,礼乎?“解遽答曰:“嫂溺叔援,权也。“ 方希直五六岁时,便自雄迈,双瞳炯炯,目十行下,乡人呼为小韩子。 李西涯四岁,能作大书,景帝召见,抱置膝,赐上林珍果。六岁、八岁,复两召之,试讲《尚书》。 刘御医[溥]八岁赋《沟水》诗云:“门前一沟水,日夜向东流。借问归何处,沧溟是住头。“ 李西涯、程篁墩,在英庙朝俱以神童荐。时程九岁、李七岁。上出句曰:“螃蟹浑身甲胄。“程对曰:“凤凰遍体文章。“李对曰:“蜘蛛满腹经论。“上曰:“此儿宰相器。“ 张棨五岁时,口授书即了了。常鸡鸣,忽呼其母曰:“《小学》云:‘事父母,鸡初鸣,咸盥嗽'。今鸡已鸣,何不起?“母曰:“汝才读书,岂便晓此?“应曰:“我愿为此,徒晓耶?“ 曾鲁七岁,能暗诵九经,一字不遗。 何乔新年十一,翰林周仲规至其书斋,问所阅何书,对曰:“陈子桱《通鉴续编》也。“曰:“子桱书法何如?“曰:“先辈著述,非后生所敢议。然吕文焕之降元,不书其叛;张世杰之溺海,不书其死节;曹彬、包拯之卒,不书其官;羲轩则采怪诞不经之谈,辽、金则失内夏外彝之义:似有未当。“仲规大惊,因白其父曰:“三郎学识,不易及也!“ 洪钟四岁,随父入京,见石坊大书,索笔拟之,遂得古法。至京,设肆粥字。宪宗闻而召之,命书。即地上连画。已命书“圣寿无疆“字,钟握笔不动。上曰:“得毋未解?“对曰:“是岂可地上书?“上称善,命舁几加凳其上,-挥而就。 罗一峰五岁时,随母入园中收果,长幼竞取,独不为动,必赐而后受。学于里师,时乏书,师令遍逐诸生受读,诸生未成句,罗已成诵。 倪文毅甫五岁,闻邻塾书,即请入游。间侍文僖公,问曰:“地上有天,地下当亦有天。“盖已悟浑天之理。 杨用修七岁作《拟古战场文》,有曰:“青楼断红粉之魂,白日照青苔之骨。“时人传诵,谓渊云再出。 陈太仆沂,五岁属对,八岁摹古人画,十岁能诗,十二岁作《赤宝山赋》,传诵人口。 董中峰[屺]八岁能诗翰。一日,咏胡桃曰:“形状如鸡子,刚柔实未分。擘开混沌壳,浑是一团仁。“ 王阳明十一岁,其祖竹轩公携往京师。过金山,与客同赋诗。众诗未成,阳明傍占曰:“金山一点大如拳,掷破维扬水底天。醉倚妙高台上月,玉箫吹彻洞龙眠。“又命赋蔽月山房,亦矢口而成。 陶文僖甫就外傅朱先生者,好为札,使童子洒扫,拂展几席。夷贵于贱,夏不得挥扇。文僖独安之,曰:“习则不劳,静则无暑。“ 张江陵父故微贱,给事御史府。顾华玉按部至,闻江陵奇童。时江陵方七八岁,举止不凡。入见,华玉命作破,以“子曰“二字为题。江陵应声曰:“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华玉大异之,解所佩犀带以赠。 张孝廉廷臣,八岁从父令钱唐。有沿司檄觊以上下,廷臣见之曰:“伪也。“问何以知,曰:“于前檄篆不类。“谛验而信。父曰:“儿任官矣!“有塾客邀游西湖,而一吏主饮具。廷臣拂衣起,曰:“是将有居间设耶?“归语父,果侵牟被讦者。 林章七岁能诗,塾师试题群羊,落句云:“曾从北海风霜里,伴过苏卿十九年。“题韩文公像云:“独立蓝关雪,回看秦岭云。非干马不迸,步步恋明君。“ 杨孟春幼颖敏,八九岁背诵六经,著书十万馀言。名曰《论鉴》。 吴鳌潭[先曾祖,讳诏相,汝州知州]应童子试,县尹佳其牍,问年几何,曰十三。尹曰:“子岂外黄儿?“矢口对曰:“君可中牟令?“ 贤媛 蜀既平,明升母子俘至阙下,太祖责以归命不早。彭氏曰:“向以先夫疆士委托臣妾,夫业一日未亡,妾一日未应死。今已甘斧锧,死无复恨。“酬对从容,辞色无阻。上义之,赐冠带,居第京师。 潮州周伯玉,与妻郭真顺避地村寨。寨众推伯玉为主,真顺谓曰:“予观寨众,矜能轻敌。矜能则兵骄,轻敌则寡谋;必败乃事。“伯玉如言谢去。后寨众争长,果杀其主。寨人多积粟,真顺劝伯玉散之,日与婢子索绹而食。贼至,尽焚农家积粟。真顺引索,与伯玉贯系。贼见谓是捕卤,恣箕起居,因得从间道脱。太祖定岭南,将军俞良辅来征,诸寨皆恐,真顺作《俞将军引》,遮道上之。一寨获全。 胡郡奴,是大理卿闰女。闰死节,郡奴方四岁,没入功臣家,执事爨下。长识大义,发至寸即自截去,日以灰污面,秃垢无人状。后被流离,依姻家,誓不有家。乡人怜之,曰:“此忠臣女。“争馈遗。郡奴所受,免饿而已。 戴德彝嫂项氏,闻靖难师渡江,度德彝必仗节,祸且及,令诸戴尽以室逃。二子方在抱,亟藏山中。焚家乘,毁庙主,独以身留。及收者至,一无所得。械项诘之,焚炙遍体,乳肤为溃,竟不承。故忠臣惟戴族独全。 建文之难,卫卒储福以不食死。妻范氏,事福母甚谨,每哭辄走山谷中。一日浣涧边,有草若席,因取织之,售以养姑。姑卒,范营葬,为庐于侧。年八十馀卒,草亦不生。 姚少师有姊,尝事之如母。既贵还,往拜之,姊不肯出。家人曰:“少师贵人,执礼甚恭,那得终拒?“姊不得已,出立中堂。少师望见既下拜,拜未竟,姊遽入扃户,且让之,终身不见。 朱成国战殁,其子独脱身归,拜母王夫人。夫人让之曰:“汝父死国难,汝随行间,不能自奋,乃脱身还。是爵禄为重,殉节为轻!“立命死之,以庶子袭封。 林以乘[大辂]为郎时,以论救黄巩坐系。妻黄氏,留邸舍中,朝夕吁天。缇骑诬以诅咒,并逮下狱。以乘备常楚毒,讯者危词怵黄,黄慷慨曰:“妾夫被系,焚香告天,所幸者庶皇舆不出,生民休息,忠良获宥,国法无颇耳,庸有其他?儿女子无知,使吾夫重获罪戾,惟一死谢官家,并谢吾夫。“言辞激昂,神色暇裕。 丘仲深与三原冢宰不协,有太医院刘文泰求迁不得,讦奏三原,时人疑仲深教之。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