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春在堂随笔 [book_author]俞樾 [book_date]清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笔记,杂著,完结 [book_length]114810 [book_dec]笔记。清人俞樾(1821—1907)撰。十卷。樾有《春在堂全书》已著录。是书为平素所作笔记整理编纂而成。约十二万五千字。内容丰富。大体按撰 写年代编次,各卷不分类目。内容有对经史诸 子、文字音韵的考证,对古今诗文的评议,有当 时社会的掌故遗闻与作者的交游经历,有浙东 风景名胜的游览纪实与风俗人情的考察直录, 亦有师友门人之间的酬唱文字以及集外诗词。 记宋翔凤以经师而工诗,记孙衣言师黄山谷与 作者论诗不合而赠诗奉寄,记《聊斋志异》版本 卷次等,均可供治文学史者参考。卷一谓其因 中进士时试帖诗首句“花落春仍在”为曾国藩 所赏,故题所居曰“春在堂”以为纪念,书名本 此。后附《小浮梅闲话》一卷,多考证戏曲、小说 的本事。有光绪二十五年(1899)《春在堂全 书》本,1984年江苏人民出版社据以排印出 版。 [book_img]Z_12644.jpg [book_title]卷一 余自幼不习小楷书,而故事殿廷考试,尤以字体为重。道光三十年,余中进士,保和殿复试,获在第一,人皆疑焉。后知其由湘乡相公,湘乡得余卷,极赏其文,言于杜文正,必欲置第一。群公聚观,皆曰:“文则佳矣!然仓卒中安能办此?殆录旧文耳。” 湘乡曰:“不然。其诗亦相称,岂诗亦旧诗乎?” 议遂定,由是得入翰林。追念微名所自,每饭不敢忘也。时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余首句云“花落春仍在”,湘乡深赏之,曰:“此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相似,他日所至,未可量也。” 然余竟沦弃终身,负吾师期望,良可愧矣。湘乡出入将相,手定东南,勋业之盛,一时无两。尤善相士,其所识拔者,名臣名将,指不胜屈。独余无状,累吾师知人之明。同治四年,余在金陵,寓书于公,述及前句,且曰:“由今思之,蓬山乍到,风引仍回,洵符花落之谶矣。” 然比来杜门撰述,已及八十卷。虽名山坛坫,万不敢望,而穷愁笔墨,倘有一字流传,或亦可言春在乎。此则无赖之语,聊以解嘲,因颜所居曰“春在堂”。他日见吾师,当请为书此三字也。 肃毅伯李少荃制府,于乡榜为同年,于翰林为前辈,然未尝一面也。同治元年,公奉命抚江苏,驻上海。有商华伯太守者,亦甲辰同年也。公见之,问曰:“浙江同年有孙琴西、俞荫甫二人,颇识之否?” 以相识对。问所在,无以应也。适章采南修撰视学闽中,取道上海,亦甲辰同年也。华伯问,知余在天津,以告公。公喜曰:“若致书,先为吾道意。” 余闻而感之,然不知公何以知余也。同治四年,余始识公于金陵。请其故,公曰:“湘乡告余也。庚戌会试后,余问湘乡今科得人否,举君名以告,因识之不敢忘。去年余充江南乡试监临官,见湘乡公于金陵,犹能诵君复试时诗也。” 樾叹曰:“以樾之不肖,犹未见弃于师友如此,可感亦可愧矣!” 公又谓余曰:“丁未前庚戌一科耳,然丁未翰林,入任卿贰、出任封疆者数人矣。庚戌何落寞如此,岂所谓榜运乎?” 余曰:“榜则何运之有?存乎人耳。丁未有老前辈一人,榜运安得而不佳?庚戌有学生一人,榜运安得而佳?” 公大笑。未几,公延余主讲苏州紫阳书院,适琴西主讲杭州之紫阳,余因以书报公曰:“庚戌有两紫阳焉。老前辈闻之,得无诧榜运之阔乎?” 余与孙琴西衣言,三为同年:道光十七年丁酉科,君得拔贡,余中副榜;廿四年甲辰科同举于乡;三十年庚戌科同成进士。相得甚欢,而论诗不合。故余尝赠以诗曰:“廿载名场同得失,两家诗派异原流。” 然君刻《逊学斋诗》十卷,止余一序。余于咸丰九年刻《日损益斋诗》十卷,亦止君一序也。同治四年,两人分主苏、杭紫阳书院,又赠以诗曰:“廿年得失共名场,今日东南两紫阳。” 一时以为佳话,其诗均存集中。 同治四年,余至杭州。时刘笏堂汝趚摄杭州守,奇士也。署中童仆止四人,内室无婢媪,其夫人至躬洗厕焉。 自述其家世寒微,父幼时,负炭鬻之市,顾善治生,积资累巨万。然尽散之宗族,不名一钱,止存薄田数亩,供鬻而已。五日一食肉,肉不得逾八两。性嗜琴,虽逆旅之中,未尝一日不与琴俱也。母七岁来归,每日以米少许,杂苋菜煮鬻食之。刘君既贵,为慈苋图纪其事。湘乡相公曰:“子不可有母而无父。” 乃因父嗜琴,易之为琴苋图。图中琴一张,苋一筐,无他物。求诗于余,余为作长歌一章。适琉球国贡使东子祥国兴过杭州,乃琴西旧为琉球官学教习时弟子也,以琉球纸诒琴西,余因亦得之,为篆书“琴苋图”三字赠焉。君少时即能饮酒,父戒之曰:“非至五十岁不得饮。” 自是不内勺饮矣。余与同席者二次,未尝见其一举杯也。语余曰:“吾挂名仕籍,亦父命也。父尝行市中,遇冠盖者避不及,前驱者鞭瞂及之,微伤于额,归而愠焉,呼吾而诏之曰:‘汝过三十岁必出仕。’故不得已而从军,积功得官,慰吾父地下也。” 君虽以军功显,然恂恂儒雅。论为政,必以教民为先;议兴乡课,欲行之一州八县。见余所著《群经平议》,曰:“是不可不刻也。盍写副本畀我?” 及余临行,君赠以写书之费。徐问之,则假之钱肆者也。其夫人亦贤妇,虽居太守署,然守家法,五日市肉八两如故。君以其病,谋少益之,夫人不可,曰:“家法不可由吾坏,若少益之,上何以对舅姑,下何以对子妇哉?” 君又欲佣一人代之执爨,又不可,曰:“君继母在家,莫为之役,奈何以婢媪役于我?” 镇洋方毓辰,著《毛诗句解析疑》十四卷,每句采先儒旧说,微有折中,虽不能自成一家之学,然其用力勤矣。同治四年,余至上海,于同年应敏斋观察署中见其书。时方君已死,其子孙不能守,谋并其姓名而鬻之。问其直,曰:“洋钱一百二十。” 余谓敏斋曰:“卖者不孝,买者不仁。此事君胡与焉?将来倘有余力,为刻其书,而以其版付彼子孙,使食其利,此则仁者之用心矣。” 敏斋深然之。余即还苏州,未知其终,姑记于此。他日或竟有买此书者,易姓名而刻之,得此,犹可证其真伪也。 宝山蒋敦复,字超存,号剑人,著《啸古堂诗集》。方江浙陷贼时,著《愤言》一篇,《议战》、《议守》二篇,《万言书》一篇,亦留心天下事者。又著《兵鉴》一书,刺取诸史中言兵事者,分为四门:曰兵律,曰兵谋,曰兵机,曰兵戒。惜其书未成。其已成书者,惟《英志》八卷,纪英吉利国事甚详。英吉利自宋英宗治平元年以来,分为五朝,始有岁月可纪。第一朝曰诺曼的,其二曰北蓝大日奈,其三曰都铎尔,其四曰斯底亚尔的,其五曰伯仑瑞格。今其女主亚勒山的那维多利亚,乃伯仑瑞格朝第六主也。其传国之法,传子亦传女,传兄弟亦传兄弟之子,若女,传女子之子,亦传女子之女。真殊俗哉。 苏州新设紫阳书院,在梵门桥,旧为吴氏屋。道光十七年,余过苏州,适太恭人族弟松田老人主于吴氏,余因得识吴氏昆弟,饭于其听事之西偏。至道光二十年,其屋归于邵氏。咸丰十年,贼陷苏州,据其屋为伪库。官军收复后,遂改为书院。同治四年,当事者延余主讲,乃移居焉。回忆饭此时,止二十九年耳,而屋已再易主,而皆不能有。余以当时一饭之客,反得为此屋暂作主人。梦幻泡影,大率类此。世之人辄思为子孙百世之计,何为者也?松田老人年已七十,尚寓吴中,时来书院,与余谈旧事甚悉。留此老眼,以阅兴亡,造物者其有意乎? 《论语征》甲乙至壬癸十卷,日本物茂卿撰。其书每叶二十行,每行二十字,每卷首末两页版心,皆有“滕元启谨书”五字。同治五年,戴子高于杭州书肆得之,以示余。其大旨好与宋儒窺牾,然亦有谓朱注是处,议论通达,多可采者。惟谓上《论》成于琴张,下《论》成于原宪,故二子独称名。此则近于臆说,然亦见会意之巧矣。今录数事于左:千乘之国。万乘、千乘、百乘,古言也。谓天子为万乘,诸侯为千乘,大夫为百乘,语其富也。如千金之子,孰能计其囊之藏适千而言之乎? 古来注家,布算求合,可谓不解事子云矣。学则不固。谓不固守一师之说。传曰:博学无方,孔子无常师。为政以德。为政,秉政也。以德,为用有德之人。秉政而用有德之人,不劳而治,故有北辰之喻。五十而知天命。五十,命为大夫,五十而爵不至,有以知天命也。知天之命我,以传先王之道于后也。举直错诸枉。盖以积材之道为喻。积材之道,以直者置于枉者之上,则枉者为直者压而自直矣。故曰能使枉者直。 子奚不为政。我死子为政,谓秉柄于其国也。畴昔之羊子为政,谓秉柄于其事也。此章孔子为大夫时事。圣人施为,不与常人同。于其官政,不必屑屑然有所更张,然其意岂或人所能知?故引书答之。季氏旅于泰山。古注以为讥僭。然观其引林放,则孔子之讥,在奢不在僭。必季氏为鲁侯旅,而其行礼徒务美观故尔。后儒每言及季氏,辄谓之僭,岂不泥乎?舤自既灌而往者。《易》曰:“观,盥而不荐。” 王弼引此章。《祭统》曰:“献之属,莫重于。” 灌、盥、裸通用。孔子于,欲观其大者,而不欲观其小者,重本也。但《易》观盥,凡祭皆然。 为大祭,故特言之。 无适也,无莫也。《无量寿经》《华严经》皆有“无所适莫”之文。《华严经》慧苑《音义》引《汉书》注曰:“适,主也。” 《尔雅》曰:“莫,定也。” 谓普于一切,无偏主亲,无偏定疏。澄观《疏》曰:“无主定于亲疏。” 《无量寿经》慧远《义疏》曰:“无适适之亲,无莫莫之疏。” 瞡兴《连义述文赞》曰:“适,亲也;莫,疏也。” 乃知适莫为亲疏,古来相传之说。宰予昼寝。昼处于寝也。《檀弓》曰:“夫昼居于内,问其疾可也。” 孰谓微生高直。高,盖孔子乡人,以直见称,孔子亦爱之。故反言以戏之,亲之至也。意者,孔子家乞醯,曰“或”者,佯为不知,皆戏言。若他人乞之,则是琐事,孔子何与闻其琐事乎? 三年学,不至于谷。谷,禄也。不曰禄而曰谷,谓禄之薄者,盖廪俸也。学三年,而其所学未成可禄之才,是志大而学博者也,故曰不易得也。达巷党人。达巷,姓;党人,名。食不语,寝不言。语者,诲言也,如乐语合语之说。古者饮食之礼,如养老有乞言合语是也。然当食不语,食讫乃语,所以尊道。故君子平日亦依其礼,当食不诲言也。寝者,内寝也。言者,言政事也,如高宗三年不言是也。内寝不言政事,所以敬天职。期月而已可也。先王之政,有月令焉。未期,则设施犹有未周。齐人归女乐。据《孟子》:“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 无归女乐事。疑归女乐与不致燔,本非一时之事。史公合二事以系于定公十四年,非也。庄周书亦言孔子再逐于鲁。君子恶居下流。谓纣之为逋逃薮也。众恶人归纣,而纣受之,其所自为恶虽不甚,而众恶人所为恶,皆纣之恶也。故曰:天下之恶皆归焉。 华亭尹冰叔軻德,以其祖母黄纺织图索题。图中题者甚众,有张春水七古一章,署云:“吴江张澹未定草,璞卿女史陆惠书。” 钤一小印,云:“文章知己,患难夫妻。张春水、陆璞卿合印。” 亦词场佳话也。 同年勒少仲观察,以史忠正祠墓图索题。图中有陈君诗,自注云:“史阁部复摄政睿亲王书,乃乐平王纲字乾维者代笔,见南昌彭士望《耻躬堂集》。” 余惟忠正此书,海内盛传,然莫知其为王君笔也,故特表而出之。 余生平谬以文字受海内名公巨卿之知,虽云过当,然或者尚有以致之也。乃童稚之年,盲无知识,而一二老辈,殷殷期许,殊不可解。迄今老大无成,有负其意,为之汗颜。每拟仿随园老人作感知己诗,因循未果,偶记二事于此:一为处士黄公,公忘其名,但记其行五耳。余七岁时,先君子为求婚平泉舅氏第四女,舅氏已许之,妗氏犹豫。黄公乃妗氏之弟也,偶省其姊,知此事,诧曰:“此佳婿也!今失此婿,他日虽列万炬以求之,岂可得邪?” 议遂决。是时,余一童子耳,读书鲁钝,不异常儿,不知公何所见而云然也。一为孙公,公名家球,字竹孙。娶于戴氏,乃先君子中表妹。而吾兄壬甫,又公之婿也。故余少时即读书公家。一日,公与余共饭,誉之不啻口出。时公有兄子在旁,和之曰:“两俞难兄难弟,他日显达,可操券也。” 公正色曰:“尔勿草草,若小俞者,岂独簪缨中人邪?乃当代之传人也。” 余时方治举子业,为八股文字,惧不中绳墨,了不知可传者为何物也。公卒于道光二十四年。余初举于乡,往问公疾,疾已笃矣。执余手曰:“吾死后,子为我作小传,或铭诔,但得见名字于集中,九泉无恨矣。” 今《宾萌外集》中有《竹孙孙公诔》一篇,然文体卑弱,未足报公地下也。 上海曹海林学博,出示宋敕书一,其文曰:“敕朝奉大夫新除司封郎官曹纬。” 敕文凡七十八字,皆行书,笔势飞动。末书:“奉敕如右,牒到奉行,□年四月八日下。” 惜年字以上皆阙,不知其年号云何也。又有图像二,绯衣秉笏,仪容甚伟。又有“文武登庸曹氏流芳家宝”行书十字,大可五寸许,末署“晦翁”,晦字亦剥蚀,然尚可辨识,惟纬不知何人。曹氏以宋武惠王为远祖,武惠七子:璨、繩、玮、糱、窻、秌、琮,字皆从玉。而此敕书,是纬非玮,字迹分明。且玮亦未始为司封郎官,则不得即以为武惠子也。《宋史》又有曹辅,南剑州人。辅之子曰绅,岂纬与绅,兄弟行欤?又有曹彦约,都昌人,尝从朱文公讲学,此有“晦翁”题字,岂即彦约之先人欤?是皆不可知,因漫书数语于其后而归之。 湘乡相公有《圣哲画像记》,其略曰:“书籍之浩浩若江海,然非一人之腹所能饮尽也,要在慎择而已。余既自度而不逮,乃择古今圣哲三十三人,命儿子纪泽图其遗像,都为一卷,藏之家塾。后嗣有志读书,取足于此,不必广心博骛。而斯文之传,莫大于是矣。” 其图文王、周公、孔子、孟子为一图,左氏、庄子、司马子长、班孟坚为一图,诸葛孔明、陆敬舆、范希文、司马君实为一图,周茂叔、程伯淳、程正叔、张子厚、朱元晦为一图,韩退之、柳子厚、欧阳永叔、曾子固为一图,李太白、杜子美、苏子瞻、黄鲁直为一图,许叔重、郑康成、杜君卿、马贵与为一图,顾亭林、秦味经、姚姬传、王怀祖为一图。而总论其后曰:“学问之道有三,曰义理,曰词章,曰考据。如文、周、孔、孟之道,左、庄、马、班之才,诚不可以一方体论矣。至如葛、陆、范、马,在圣门则以德行而兼政事者也;周、程、张、朱,在圣门则德行之科也:皆义理也;韩、柳、欧、曾,李、杜、苏、黄,在圣门则言语之科也,所谓词章也;许、郑、杜、马,顾、秦、姚、王,在圣门则文学之科也;顾、秦于杜、马为近,姚、王于许、郑为近:皆考据也。此三十三子者,师其一人,读其一书,终身用之,有不能尽。” 末复括以歌曰:“文、周、孔、孟,班、马、左、庄,葛、陆、范、马,周、程、朱、张,韩、柳、欧、曾,李、杜、苏、黄,许、郑、杜、马,顾、秦、姚、王。” 同治六年,余至金陵,湘乡公留宿节署,因得见之,而记于此。 金陵之游,以玄武湖观荷花为最。是日,余将行矣,湘乡公饯之于妙相庵,先与幕府诸君登太平门楼,观沅浦中丞由地道攻克金陵故迹。遂出城,至玄武湖,湖方十余里,遍种荷花。各乘小舟,穿花中而过,红衣翠盖,亭亭可爱。公所坐舟与余辈大小无异,而有司供张者,以使相之尊,不可露坐,施小帷帐蔽之,然止能绕花而行,不能直入万花深处矣。余笑曰:“山人之乐,过于宰相,即此可见也。” 沅浦中丞由地道攻克金陵处,名龙脖子。时缺口已修补,有湘乡公纪事碑,亦甚简略,末有铭曰:“穷天下力,复此金汤。苦哉将士,来者无忘。” 可见当时力战之艰。同游者有赵惠甫,曾躬在行间,于雨花台望见之,云:“是日为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黎明微雨,旋霁。日中又雨,大声忽发,砖石俱飞,倏忽之间而烟气弥漫,不见天日。及烟散,则见城中龙广山上万蚁蠕蠕,盖皆人也。时我军已由缺口入城矣。俄而旌旗尽开,四面齐下,而贼所据伪府,同时火起矣。未入城时,上有黑云,大数亩许,历久不变。及我兵长驱而入,黑云亦与之俱,是殆有神助乎!” 余有诗纪之,皆据赵语。 江艮庭先生,生平不作楷书,虽草草涉笔,非篆即隶也。一日书片纸,付奴子至药肆购药物,字皆小篆,市人不识。更以隶书往,亦不识。先生愠曰:“隶书本以便徒隶,若辈并徒隶不如邪!” 余生平亦有先生之风,寻常书札,率以隶体书之。湘乡公述此事戏余,因录之以自嘲焉。 湘乡公喜谐谑,因余锐意著述,戏之曰:“李少荃拼命做官,俞简甫拼命著书,吾皆不为也。” 余闻而自愧,亦以自喜。然少荃伯相,功业烂然,为中兴之冠。余穷愁著书,酱瓿上物耳。且自中州罢归,已逾十稔,而所著书,止一百余卷。乃与中兴名臣同一拼命,岂命果有贵贱乎?今列所著书目于此:窼书二种:《群经平议》三十五卷,《诸子平议》三十五卷;《第一楼丛书》九种:《易贯》五卷,《玩易篇》一卷,《论语小言》一卷,《春秋名字解诂补义》一卷,《古书疑义举例》七卷,《儿窽录》四卷,《读书余录》二卷,《诂经精舍自课文》二卷,《湖楼笔谈》七卷;集二种:《宾萌集》五卷,《宾萌外集》四卷;《春在堂书》六种:《杂文》二卷,《诗编》六卷,《词录》二卷,《尺牍》及《随笔》未定卷数,《楹联录存》一卷;外书二种:《袖中书》一卷,《诂经精舍内外篇》未定卷数。嗟乎!文士名心,书生习气,缄石知谬,享帚自珍。聊记其大略,亦见穷命之不值一钱也。 余壬子散馆后,未引见。戏书一诗粘斋壁云:“天风吹我下蓬瀛,敢与群仙证旧盟。好向玉堂称过客,重烦丹笔注微名。升沉有数人难挽,造化无心事总平。却笑随园老居士,落花诗句太关情。” 跋其后云:“散馆改官,口占一律。” 同年慎延青毓林见之而笑。及引见后,蒙恩授编修。延青过余斋,喟然长叹。余问何叹,延青曰:“吾叹此一首好诗,将来编集时,竟无从安顿也。” 相与大笑。然余不久即免官。回首玉堂,真同过客,“天风吹我下蓬瀛”,斯言验矣。延青今已下世,不及与之追理前说。怀旧凄怆,为之腹痛。 同治七年,余主讲西湖诂经精舍。精舍有楼三楹,余每日凭栏俯瞰,湖光山色,皆在几席间,甚乐也。每思造一小舟,舣之堤下,兴之所至,纵其所如。暮景晨曦,随时领略,庶几不负湖居。乃阅《西湖志》,有明人闻启祥《西湖打船启》一篇,适与愚意合。启祥,字平将,万历间举南雍,与计吏入京师,至国门,忽意不自得,径返。后屡以荐被征,悉辞不赴,见《钱唐县志》。又《灵隐寺志》,称其绝意仕进,筑阿西山,言语妙天下。即此启,足见一斑也。今录其略云:“欲领西湖之胜,无过山居,而予尤不能忘情于舟。山居,饮食寝处,常住不移,而舟则活。山居看山,背面横斜,一定不易,而舟则幻。昔冯开之先生既筑室孤山,又买一舟佐之,白头老宿,时时萧然读书其中。三十年来,风流顿尽,罕有继者。予及二三兄弟,素怀此志。而书生无暇,兼亦无资。陆放翁云‘一事尚须烦布策,几时能具钓鱼船’,正谓是也。严子印持,向有纠会打船之议,事未果行。今予踉跄北归,造物予我以闲,亟思一舟为避事息躬之所,而瓶钵罄然,不能不重理前说。愿期同志十人,各输十千,共成一舟,请自隗始,其余次第成就。十年以还,便可人主一舟。舟不必大,如少陵云‘野航怡受两三人’,略加开拓,可容五六,不啻大矣。亦不必华,如白傅云‘细蓬青蔑织鱼鳞’,略参眉公所谓‘朱栏碧幄,明棂短帆’,不啻华矣。尤不必高。西湖妙在里湖,正如美人寝帏,神仙别馆,窈窕深窾,殆不可名。今船必著楼,遂令断桥以北、六桥以西,封以丸泥,恍同函谷,此何理也?放翁又云‘船设低篷学钓徒’,却又太低。但使俯仰笑谈,冠缨不碍,则亦不啻高矣。杨肥翁尝有打船说,制度详明,可垂金石。今舟成之日,广列科条,除其苛法,约以三章,此诚伊人之典型,舟居之律令矣。” 篇中所称冯开之先生,名梦祯,万历丁丑进士,官南京国子监祭酒。移病去官,筑庵孤山之麓,名其堂曰“快雪”。见钱牧斋所撰墓志。旧《钱唐县志》称其晚年制桂舟,贮书画,遨游西湖,竟月不返。其风趣可想也。 厉樊榭《湖船录》云:“黄贞父仪部,用巨竹为,浮湖中。编篷屋其上,朱阑周遭,设青幕障之,行则揭焉,支以小戟。其下用文木,賙平若砥,布于上。中可容六七胡床,位置几席觞豆,旁及彝鼎、洗、茶铛、棋局之属。两黄头剌之而行。吴江周本音名之曰‘浮梅槛’。此事极新奇可喜,黄以前未有闻,后亦无继者。果此制可行,岂不视造船更省乎?” 稽《仁和县志》,黄汝亨字贞父,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授进贤知县,迁南京工部主事,升礼部郎。寻迁江西提学佥事,进布政参议,谢病不复出,结庐南屏小蓬莱,题曰“寓林”。有《寓林文集》三十卷,诗六卷。盖其人亦风雅君子也。贞父有《浮梅槛记》一篇,今录其略云:“客夏游黄山白岳,见竹筏行溪林间,好事者载酒从之,甚适。因思吾家西湖上,湖水清且广,雅宜此具。归而与吴德聚谋制之,朱栏青幕,竟与烟水云霞通为一席,泠泠如也。按《地理志》云:‘有梅湖者,昔人以梅为筏,沉于此湖,有时浮出,至春则开花,流满湖面。’友人周本音至,遂欣然题之曰‘浮梅槛’。予时与韵人禅衲,徜徉六桥,观者如堵,俱叹西湖千载以来未有,当时苏、白风流,意想不及。此人情喜新之谈。夫我辈寥廓,湛妙之观,岂必此具,乃与梅湖仙人争奇哉。” 以上并仪部自记之文。同时王在晋作《浮梅槛赋》,汤临川亦有《浮梅槛诗》,足见其倾倒一时矣。其子妇顾若璞,有《同夫子坐浮梅槛诗》。 吴江吕本南茂才多保,以其先世文穆公墨迹求题,因得展视,行书八字,大可二寸许,云“飞翠鸣玉,出入禁门”。又有小字两行,多漫漶不可辨。适徐诚庵大令本立来,与之审视。徐云:“纸有破碎处,装潢拙工,误颠倒之耳。” 因为移正,居然可识,其文云:“齐仆射玄迟有让表云,宋世子老师吕蒙正书。” 然语仍不可解,或尚有阙文也。卷中有道光十年裔孙晋昭跋,云:“崇祯甲戌,五世伯祖非庵公,讳一经,督学中州。五世祖声王公随至洛阳,有某氏手卷,题首八字,系文穆公书,遂以金易之,珍藏于家。” 云云。至此八字,未详所出。潘安仁《西征赋》云:“飞翠,拖鸣玉,以出入禁门者众矣。” 齐仆射让表或袭用其语,然仆射亦未知何人。题跋诸公,都不置一词。余漫题数语而归之,因识于此,当更核也。 吕本南茂才,又以王右军《平安帖》墨迹见示。其文曰:“适得足下书,深有感切。遂冀平安,不暂面。王羲之顿首。” 墨色暗淡,纸质亦多损坏。有内府宝玩印,又有张九龄、欧阳修名印,余两印不甚可辨。其前有明敕云:“顷四明所进王羲之《平安帖》,笔墨飞动,古劲圆朗,真迹无疑。敕卿等重加审定,装潢成卷,诸跋不必删去可也。宣德四年夏六月武英殿敕。” 其后有魏征跋、贺知章跋、薛绍彭跋、东坡居士苏轼跋、黄庭坚跋、放翁陆游跋、赵孟竀跋,班惟志七言绝句一首,又有米芾、顾瑛、许衢、张羽、李和、吴宽、朱泽民、高启诸人名印。余不能辨其真伪,亦不敢率题一语。留数日而归之,姑记所见如此。 余课士诂经精舍,以司马温公隶书家人卦赋命题,限“涑水崖碑半绿苔”为韵。诸生押涑字,皆入屋韵,独朱君镜清押尤韵。余按大徐本《说文》:“涑,遆也。河东有涑水。速侯切。” 小徐本:“涑,遆也。一曰河东涑水。相玉反。” 是此字二徐异读。然《左传》:“伐我涑川”,《释文》:“涑,徐息录反。又音速。《字林》同。” 则涑水之涑,当读入声,固魏晋以来旧读矣。又考《玉篇》:“涑,先侯切,濯生练也。又先候切,与漱同。又先卜切。” 是漱字有平去入三音:读平声者,即涑遆之本义;读去声者,为盥漱之借字;读入声者,顾野王不说其义,而以《左传释文》证之,则为涑水字无疑矣。朱君故押尤韵,未免好异之见也。 余又尝以张景阳“有蔞兴南岑”句为题,诸生或以蔞字作平声。余谓题出《文选》,义本《毛诗》。陆德明《毛诗音义》云:“有蔞,本又作,于检反,云兴貌。” 李善注《文选》曰:“蔞与同,音奄。” 则此字不当读平声也。及还苏寓,偶以语徐诚庵大令本立。次日,以一纸见示云:“蔞字,《韵府群玉》入覃韵,无仄声。《韵府拾遗》入俭韵。今坊本或收入平声,或平上兼收。以此按《集韵》覃谈盐沾严咸衔七韵,俱无蔞字。上声五十琰蔞字注:‘衣检切。《说文》云雨貌,或作竁。’考《字典》蔞字注:‘《唐韵》《集韵》《韵会》衣检切,《正韵》于检切,并音奄。’是由《唐韵》以至韩道昭改并《集韵》,蔞字俱读上声,无入平韵者。虽未知《平水韵》书何如,然黄公绍《韵会》,一遵刘氏意,《平水》亦与《韵会》同,惟阴氏时中反之。检今韵十三覃蔞字注:‘乌含切,没也。’蔞之训没,不知何本,疑淹字之假借。《集韵》去声五十五艳淹字云:‘于赡切,没也。’可悟训没之由,乃既以淹为蔞。又误于赡为乌含,遂以艳韵而收入覃韵,真歧中之歧矣。” 徐君为余三十六年前同补博士弟子员之老友,精于音律,以一字而遍检群籍,求其本音,亦可谓留心小学者矣。闻其著《词律拾遗》,颇足为万红友功臣,未知能卒业否。其所撰《荔园词》二卷,余已为序而行之。 白太傅诗云:“犹有夸张年少处,笑呼张丈与殷兄。” 然则古人所称兄者,必其年长于己者也。王补帆同年,小于余者两岁,每谓余宜弟之而勿兄,然寻常书问,习贯为常。率尔落笔,辄误以弟自称,因戏于弟上加竂作竃,注其旁曰:“周人称兄曰竃。” 钱子密吏部与余约如补帆,余亦尝误自称弟。子密报云:“何不用周人称兄之例?” 亦尺牍中一故事也。 余著《群经平议》,解《尚书》“巽朕位”,巽是纂之假字。及读薛尚功《钟鼎款识》有宰辟夫敦三,其文并云“用馔乃祖考事”,盖假馔为纂也,可证成余说。又著《诸子平议》,解《晏子春秋》“赖君之赐,得以寿三族”,寿是保之假字。而薛书载叔液鼎、鲁正叔竄,并云“永寿用之”,即永保用之也,亦可证成余说。古彝器铭词之可宝贵如此。 长洲褚稼轩《坚瓠集》,有移棋相间法。以黑白各三子,三移,而黑白相间。自三子至十子皆然,多一子则多一移耳。余试之,良然。而内子季兰复推广之,自十一子以至二十子。余恐其久而忘也,因笔之于此。 三子:左一、二,左四、五,左一、二。 四子:左二、三,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五子:左二、三,右四、五,左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六子:左二、三,右六、七,左四、五,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七子:左二、三,右五、六,左五、六,右六、七,左七、八,右二、三,左一、二。 八子:左二、三,右八、九,左五、六,右五、六,左六、七,右七、八,右二、三,左一、二。 九子:左二、三,右七、八,左六、七,右四、五,左九、十,右八、九,左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子:左二、三,右十、十一,左五、六,右六、七,左八、九,右九、十,左六、七,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一子:左二、三,右九、十,左六、七,右五、六,左九、十,右十、十一,左十一、十二,右六、七,左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二子:左二、三,右十二、十三,左五、六,右六、七,左九、十,右九、十,左十、十一,右十一、十二,左六、七,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三子:左二、三,右十一、十二,左六、七,右七、八,左十、十一,右四、五,左十三、十四,右八、九,左九、十,右十二、十三,左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四子:左二、三,右十四、十五,左五、六,右六、七,左九、十,右十、十一,左十二、十三,右十三、十四,左十、十一,右九、十,左六、七,右五、六,七,右二、三,左一、二。 十五子:左二、三,右十三、十四,左六、右九、十,左十二、十三,右五、六,左九、十,右十四、十五,左十五、十六,右十、十一,左十一、十二,右六、七,左五、六,左二、三,右一、二。 十六子:左二、三,右十六、十七,左五、六,右六、七,左九、十,右十二、十三,左十三、十四,右九、十,左十四、十五,右十五、十六,左十、十一,右十一、十二,左六、七,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七子:左二、三,右十五、十六,左六、七,右十一、十二,左十四、十五,右五、六,左十、十一,右八、九,左十七、十八,右十六、十七,左十三、十四,右十二、十三,左九、十,右六、七,左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八子:左二、三,右十八、十九,左五、六,右六、七,左九、十,右十四、十五,左十五、十六,右十、十一,左十二、十三,右十七、十八,左十六、十七,右十三、十四,左十、十一,右九、十,左六、七,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十九子:左二、三,右十七、十八,左六、七,右十三、十四,左十六、十七,右五、六,左十、十一,右九、十,左十三、十四,右十八、十九,左十九、二十,右十四、十五,左十五、十六,右十、十一,左九、十,右六、七,左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二十子:左二、三,右二十、廿一,左五、六,右六、七,左九、十,右十六、十七,左十七、十八,右十、十一,左十三、十四,右十三、十四,左十八、十九,右十九、二十,左十四、十五,右十五、十六,左十、十一,右九、十,左六、七,右五、六,右二、三,左一二。 凡自左移之右,则曰左,从左起数;自右移之左,则曰右,从右起数。 灵隐冷泉亭,旧县一联云:“泉自几时冷起,峰从何处飞来。” 乱后失去,寺僧属吴平斋观察补书之。戊辰九月,余与内子往游,小坐亭上,因读此联。内子谓问语甚俊,请作答语。余即云:“泉自有时冷起,峰从无处飞来。” 内子云:“不如竟道‘泉自冷时冷起,峰从飞处飞来’。” 相与大笑。越数日,次女绣孙来湖楼,余语及之,并命亦作答语。女思久之,笑曰:“泉自禹时冷起,峰从项处飞来。” 余惊问项字何指,女曰:“不是项羽将此山拔起,安得飞来?” 余大笑,方啜茗,不禁襟袖之淋漓也。 李筱泉中丞以笔见赠,来书云:“长头羊毫笔,昔姚伯昂先生最善用之。弟苦不能用,管城子叹失所久矣。公精篆隶,必能任意挥洒,为此子一吐其气也。” 语意甚隽永。余复书云:“承惠,笔极佳。然佳毫入拙手,仍未得所。公之位置此子,似小失之矣。” 余前客新安时,其地当水潦大至,山中往往出蛟,曾作《伐蛟行》一篇,有云“霹雳一声裂山出”,又云“驱驾雷霆欲出山”,想当然语,非纪实也。己巳之夏,在西湖讲舍,适天竺山中出一蛟,其夕甚雨而无雷。后晤何子永舍人,言凡出蛟之日,皆无雷。甚愧前诗体物之未精。已而勒少仲同年,言前年其家乡桃花岭大出蛟,凡数十处。其出也,无不有雷。又似子永之言不确。事不目睹,耳闻而臆断有无,不免为东坡所讥矣。 [book_title]卷二 陆存斋观察心言尝问余曰:“庄子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此圣人,孰谓也?” 余谢不知。存斋曰:“若谓尧、舜、禹、汤诸圣人,则圣人之死久矣,何以庄子又发此论乎?庄子所谓圣人,正谓当时诸侯耳。” 余思此言极有理。当时田齐、三晋,皆篡窃之国,而俨然列为诸侯,僭称王号,乃欲以治小民锥刀之争,正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也。庄子未可明言,故悠谬其词,而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所谓圣人,正以名号推尊之,非以德言,亦犹古以君子为在位者之通称也。《礼记·乡饮酒礼》篇注曰:“君子,谓卿大夫士也。” 卿大夫士谓之君子,则诸侯王谓之圣人,亦其所矣。推庄子之意,欲治天下之盗,必先治天下之诸侯。鲁臧武仲有言:“子召外盗而大礼焉,何以治吾盗?” 孔子之告季孙,亦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庄子之意,亦若是而已。读者徒惊其放言高论,河汉无极,而不能善会其意,非能读古人书者也。 郑君注《仪礼·大射仪》篇曰:“丰,从豆,竅声。” 自来不知竅为何字。诂经精舍肄业诸生戴君果恒曰:“竅,古峰字也。从山,从二丰,丰亦声。” 此说殊佳。《说文》:“丰,草盛丰丰也。” 山峰之上,必有草木丰丰然,故从山从二丰,正取丰丰之意,而即以丰为声。后变为从山,竆声,形声虽同,然不如从二丰之有意矣。竅为峰古文,竟是定论,故记之。 余著《群经平议》,以《梓材》一篇为周公营洛邑诰庶殷之词,即《召诰》所谓“越七日甲子,周公乃朝用书,命庶殷侯甸男邦伯”者是也。篇首“王曰封”,封是衍字。《康诰》篇首四十八字,当移至此篇之首。后知金仁山《通鉴前编》说与余同。见书不多,遂与前人暗合,良自愧恧,且恐似此者尚多也。聊记于此,告世之读余书者。 西人有医士名合信者,著《博物新编》,内载有用电气制炼字画铜板之法。其有旧样者,即以白蜡印旧样为模,若作新样者,即以白蜡捻成一版,画工用刀笔划刻山水人物于蜡版上。画成之后,再以黑铅屑薄糁,划痕乃用铁线一条,长约二尺,一端穿插蜡版,一端穿系精竇数片。复用清水两盘,一浸蜡版,一浸精竇。精竇之盘,调以磺强水。蜡版之盘,撤胆矾浸之。精竇为强水所化,即有电气发出,由铁线传递于胆矾水中,胆矾被电气所逼,矾质渐化,即有红铜结积于蜡版上。矾尽加矾,水涸添水。红铜渐积渐多,三数日后,铜版厚结二三分许。取出,刮去白蜡,则铜版铮铮,凹凸成章,几疑其有鬼斧神功之妙也。按此法,以之刷印书籍最佳。闻沪上已有试为之者,未知成否,故记于此。磺强水,又名火磺油。西人制磺强水有二法,均见《博物新编》,兹不录。精竇质如白铅,亦出外国。大约欲为此法,则此二物必从彼国购来也。 年家子邹蓉阁在衡,于苏州白善桥观音殿,得元大德时所铸文庙编钟一。拓其文以示余,两面皆有“太簇”二字。其一面云:“大德乙巳,平江路总管朵儿赤、教授刘惟肖造。” 一面云:“杭州路儒学乐师施得仲。” 按大德乙巳,为成宗九年。据《元史·礼乐志》:“成宗十年,命江浙行省制造宣圣庙乐器,以宋旧乐工施得仲审较音律,运至京师。” 此钟之铸,必在是时。与史差一年者,史据其至京之日言之也。施得仲既为宋乐工,必与宋太学遗制符合。数百年后,存此一钟,洵可宝贵。蓉阁即将此钟寄至杭州。今未知在何所,当俟至杭一问之。 沈韵初孝廉树镛,以赵廿二年石刻见示。此石在直隶永年县西六十里娄山,其文曰:“赵廿二年八月丙寅,群官上酬此石北。” 沈西雍观察谓是石虎建武六年所刻,上溯石勒之年而并数之,故称赵廿二年。然金石刻辞,从无此例。刘宽夫侍御谓汉侯国得自纪年,定为赵王遂之廿二年。较沈说为得之。然考《前汉书》,赵敬肃王彭祖、共王充,并享国长久。《后汉书》赵节王栩、顷王商、惠王乾,亦享国长久。此五王皆得有二十二年。侍御止据鲁三十四年石刻,谓彼刻称五凤二年鲁三十四年,而此不冠以汉年,明是汉文帝时未有年号之故,遂决以为赵王遂。此说亦未足据。侯国得自纪年,原不必定冠以王朝之年。鲁三十四年石刻,未可泥为定例。使必冠以汉年,则文帝虽无年号,独不可冠以汉年乎?侯国之尊王朝,岂以有无年号而异?然则此碑为何王,固不能臆决矣。 韵初又示余南武阳功曹墓阙画像题字,并附有樊君文卿释文。其中错误甚多,或传写失之也。末行樊释作“昌令于唐”四字。余审视之,唐字实是高字;昌字其形作竈,必非昌字;令字亦不相似,似是食字。郑君注《洛诰》“惟洛食”曰:“皆可长久,居民使服田相食。” 《汉书·元后传》云:“予乃卜波水之北,郎池之南,惟玉食;予又卜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惟玉食。” 此墓阙食字,或即此义。其上竉字,当是年字。年上疑更有万字,“万年食于高”。下有阙文,乃颂祷之词。 会稽大禹陵旁有禹寺,老屋三楹,无可观览。其左墉有一碑,尘积寸许,拂拭而读之,则唐开成五年“往生碑”也。碑皆真书,额题“往生碑”三字。其文云:“唐开成五年,岁次庚申,皇帝升极。是岁夏五月,会稽禹寺请玄英法师讲《金刚经》于余姚平原精舍,会次募一千二百五十人,结九品往生社。英公学我真教,挹其遗踪,施有等差,阶陈九品。旁求贞石,书其姓字。” 云云。其下列第一品至第九品人姓名,男女皆有之。此碑乃道光二十年寺僧锄地所得,徐铁孙太守荣移树殿中。碑文完好,字体朴茂,亦希觏之物,自来金石家未著录。余匆匆扪读,未审视其书撰人姓名,卤莽如此,可笑也。为诗存集中,并记大略于此。行谋托人至越中拓数本以归也。 南镇,即会稽山。余登其巅,至所谓香炉峰者,极高峻。双峰左右立,天然如门,才容一人,曲折而进,亦奇境也。中建佛阁,奉观音,题曰“南天竺”。凭栏俯视,眼界颇宽,视越郡城,仅如衣带之环绕矣。舁夫以两竹竿县坐具于下,并县尺许之竹,以承双足,游人踞坐其上。余笑曰:“大禹山行乘,岂即此欤?” 后闻勒少仲同年云,江西多有之,名曰“掇子”。掇音读如笃,余疑兜子之转音。又思“竹马”二字,合书之即为笃,竟名“笃子”,亦于义有取。 余从前避地越中,止于七星岩一游,有诗存集中。己巳之夏,余至上虞,展舅氏姚平泉广文之墓,并以舅母黄孺人纎葬焉。归次绍兴,始遍探禹陵、南镇、兰亭之胜,游览固亦有缘欤?兰亭时修葺未竟,彭雪琴侍郎往游,以三百金为助。侍郎之母太夫人,乃山阴王氏女也。其外家零落,侍郎访求不得,故出金助修兰亭,用志渭阳之思。而余此行,亦因外家窀穸之事,因以诗寄侍郎,其末云:“英雄至性果然真,不负之江来问津。愧我羊昙憔悴甚,墓门展拜更伤神。” 余与彭雪琴侍郎,初不相识。己巳之春,余来诂经精舍开课,适侍郎借寓湖楼,一见如旧。以望云思亲图属题,乃知侍郎母太夫人,山阴王氏女。其外王父,游幕皖北,太夫人行年三十有五矣,犹然待字。时封公为其地巡检司,适丧偶,县令为作合,遂成二姓之好。其后封公先卒,太夫人守节抚孤,备尝辛苦。及其殁也,侍郎犹为诸生,不及见其贵显也。然侍郎天资忠孝,功业烂然,称中兴名臣,足以慰太夫人地下矣。 雪琴侍郎以诸生从戎,在军中二十年,战功卓荦,中外共见。然其人,实温温儒雅,善画墨梅。因借寓余讲舍湖楼,许画梅花一幅,以当屋租。余赠之诗,所谓“一楼甘让元龙卧,数点梅花万古春”也。后果践斯语。余于如冠九前辈处,见其所书楹帖,有小印云“儿女心肠,英雄肝胆”。又闻勒少仲同年言其一小印云“古之伤心人”。贤者多情,即此可见矣。 余至杭州屡矣,游西湖亦屡矣,然率皆烟波一棹,未及登山也。戊辰岁,主讲诂经精舍,始游天竺、韬光、灵隐诸胜。其秋,又偕内子往游,而南山一路,未及蜡屐。己巳之夏,乃决游计。乘篮舆度六桥,先至理安。时已尽毁于贼,正在缔造。寺僧导观法雨泉,清莹可爱。中有泉龙,不过二寸,而有四足,具五爪。僧言由此至龙井,有九溪十八涧,地极幽秀。惜未及往,乃由理安至云栖,舁夫惮于登陟,取道江干,往返皆然,殊少味矣。云栖修篁夹道,意境殊胜,而僧言从前弥望皆绿,仰不见天,今已濯濯矣。饭于寺中,僧出示董香光所书《金刚经》墨迹,遂得敬观高宗御题。僧言庚辛之乱埋之土中,故不毁也。复导观莲池和尚骨塔,其外又有太素锦庵主之塔,即其妻也。游毕出山,至虎跑泉,则寺毁未修,泉水故在其旁,亦芜秽不治。舁夫促还,遂不及一品其泉,请俟他日矣。是日始而阴晦,四山云气迷蒙,如欲雨者。余用韩、苏二公衡岳故事,默祷于神,已而晴日杲杲。归途乃诵坡仙“率然有请不我拒,信我人厄非天穷”之句,以答神贶。 潘少梅以小印见赠,文曰“西湖长”,云旧得之市上。 棱角敝,而篆文颇古雅有致。余虽不敢当,然年来适为西湖诂经精舍山长,未始不可妄窃以自娱也。监院校官孟君兰艇,因言薛慰农观察旧年主讲崇文书院,倩人刻此印,屡刻屡不当意,遂不复刻。时观察已移席金陵。余因笑曰:“慰农之不得长为西湖长,而余承乏于此,其即征之此印乎?” 已而慰农从金陵来,言所寓惜阴书院,屋甚精雅,门前湖光如镜,芙渠弥望无际,榜曰“何必西湖”。余闻之,憬然有会前语,信乎人生所至,莫非缘也。惟念“西湖长”之名,本之东坡。东坡守杭守颍,皆有西湖,故《到颍谢执政启》云:“入参两禁,每玷北扉之荣;出典二邦,迭为西湖之长。” 后谪惠州,亦有西湖,故杨诚斋诗云:“东坡元是西湖长,不到罗浮那得休。” 然则“西湖长”之名,如慰农曾官斯土者,方得称之。此印似非山中人所当用也,乃本朝有诗僧正岩,赋《点绛唇》词云:“来往烟波,此生自号西湖长。” 彼释子可以自号,则吾侪或亦无嫌。因赋《蓦山溪》词,其首句云:“飘零书剑,老作西湖长。” 居之不疑,可一笑矣。 慰农主讲崇文时,曾命门下士造一湖船。船未造而慰农去金陵,其门下士因以其钱,就凤林寺后隙地筑屋三间,榜曰“薛庐”。慰农自金陵来,余语及之,且曰:“昔人牵船以代屋,君今造屋以代船,宜曰‘薛舫’,不宜曰‘薛庐’也。” 慰农深然之。未知果更易否,聊记于此。 永怀堂《十三经注》,乃明崇祯间金千仞蟠、葛靖调两人汇刻。卷首或题明后学金蟠订,或题明后学葛订,盖刻书之资,出其人耳。今其版在浙江书局,余取观之,其谬误甚多。尤可笑者,《孝经》题汉郑氏注,而实则唐玄宗注也,其他从可知矣。前有翰林院编修昆山朱天麟序一篇,草草下笔,不一披览,何欤? 咸丰二年,余姚客星山新出一汉碑,碑文首有“三老”二字,故即名曰“三老碑”。宗湘文观察源瀚以拓本见赠。余谛视之,碑前半分四截。其最上一截四行二十二字,曰“三老讳通,字少父,庚午忌日。祖母失讳,字宗君,癸未忌日”;次一截六行四十六字,曰“掾讳忽,字子仪,建武十七年,岁在辛丑,四月五日辛卯忌日。母讳捐,字□君,建武廿八年,岁在壬子,五月十日甲戌忌日”;次一截六行三十八字,曰“伯子玄曰大孙,次子但曰仲城,次子纡曰子渊,次子提馀曰伯老,次子持侯曰仲雍,次子盈曰少河”;最下一截五行二十九字,曰“次子邯曰子南,次子士曰元士,次子富曰少元,子女曰无名,次女反曰君期”。其后,又直书三行,共八十二字,曰:“三老德业赫烈,克命先己,汁稽履化,难名兮。而右九孙,日月亏代,犹元风力射。邯及所识祖讳,钦显后嗣。盖《春秋》义,言不及尊,翼上也。念高祖此字失写,补入左旁。 至九子未远,所讳不列,言事触忌,贵所出□及□。敬晓末孙,□副祖德焉。” 详其文义,三老生一子而有九孙,此碑乃九孙中第七孙名邯者所立,以识祖父名字,且存忌日。然祖及祖母忌日,有日而无年月,亦殊略矣。所引《春秋》之义,殆即《梁传》孔父不名为祖讳之说,意其人乃为《梁》之学者也。父殁于建武十七年,则九子之生,必有在王莽之世者。莽禁二名,而提馀、持侯名皆二字,其亦有用汉腊之意乎?名字俱备,而姓氏竟不得详,更当考之。又其文字有不可识者,姑作空围记之。闻藏是碑者,为周君世熊,字清泉。有释文,当求其详,并证异同也。 余既得《三老碑》拓本,未数月,即有以周君清泉释文题跋见示,其所释,与余微有异同:“三老讳通,字少父”,少作小;“母讳捐,字□君”,君上是谒字;“次子盈”,盈作盆;“次子士曰元士”,士字均作土;“子女曰无名”,无作元;“汁稽履化”,化作仁;“贵所出□及□”,出下是严字,及下是焦字;“敬晓末孙□副祖德焉”,孙下作字,注曰:疑古莫字。因附于此,俾览者详焉。其题跋曰:“先君子解组,后卜居邑之客星山下严陵坞,即汉征士严先生故里也。 咸丰壬子夏五月,村人入山取土,得此石,平正欲以墓,见石上有字,归以告余。余往视,碑额断缺,无从辨其姓氏。幸正文完好,共得二百十七字,因卜日设祭,移置山馆,建竹亭覆之。按东汉光武、晋惠帝、东晋元帝、后赵石虎、西燕慕容忠、齐明帝、魏北海王,皆纪元建武。惟光武有廿八年,且值壬子。碑纪其母忌日,即未必刻于是岁。字法由篆入隶,与永平建初诸石相类,定出东汉初无疑。三老讳通,邑志失传。掾讳忽,字子仪。考《后汉书·任延传》,延为会稽都尉,时避乱江南者,皆未还中士。会稽称多士,如董子仪、严子陵,延皆以师礼待之。此讳忽字子仪者,殁于建武十七年,时地悉合,岂即董子仪欤?(原注云:吾邑董氏,盛于汉代董昆、董春、董袭,见《太平御览》、《北堂书钞》注引《会稽典录》、谢承《后汉书》、《会稽先贤赞》诸书。) 汉碑盛桓灵朝,当建武时,碑制未备。额右形,颇类碑字末笔。其文奥衍,大意为子仪第七子邯追远而作。祖母、母有讳字,而不及氏。末云贵所出严及焦,或二母之氏欤?” 又云:“碑出咸丰壬子,上溯建武壬子,正得一千八百一年。辛酉之乱,贼火吾庐,亭相去稍远,得不毁。事平,碑仆于地,旁汉晋砖数十,如灶突然。盖贼用以作炊者,石受薰灼,左侧黔黑,而文字无恙。凡物隐显成毁,固有定数。此碑幸免劫灰,先贤遗迹,赖以不坠,知海内好古家同此愉快也。” 余在会稽禹寺,见唐开成五年“往生碑”,已载其大略于前矣。后至省垣,以语如冠九前辈,遂托人至会稽拓数本见赠。因载其全文于此。碑额书“往生碑”三字,文前有题目云“结九品往生社”,并序。沙门处讷撰文云:“唐开成五年,岁次庚申,皇帝升极。是岁夏五月,会稽禹寺请玄英法师讲《金刚经》于余姚平原精舍,会次慕一千二百五十人,结九品往生社。夫为善者,迷于所趣,无量寿佛,返念不息。遗民挂冕,康乐投簪。史氏称之,其风不泯。英公学我真教,挹其遗踪,施有等差,阶陈九品。旁求贞石,书其姓字。不以予管见,命序其事云:第一品:僧处讷、僧永端、徐十一娘;第二品;第三品:蒋渐达;第四品:朱宁;第五品:僧良捷、僧陟霄、僧献通、僧惠平、潘、魏緀、邵仕兴、蒋沛、吕三娘、张菩提、梁出世、陈卅一娘、胡大惠; 第六品:僧雅操、僧智源、苏约、梁十一娘、窻、陆遂、徐文政、方荣进、郑大娘、马超、朱赵七、尼净严;第七品:僧闲居、僧清、僧履言、潘雅、傅成、申屠俭、潘存约、陈卅娘、项卿、朱清净、尼宛轮;第八品:尼坚持、李皋、高二娘、郑简、卢仿、朱智明、许三娘、宋十四娘、僧法扬、僧元宥;第九品:方荣进、郑师简、危伦、吴贯之、许玩、杨成、方常和、徐式、缪阡从、缪岑、缪陶婆、郑协、缪日华、李瑜、戚通、方子明、邵强、谢行恭、翁珍、周庆徽、马、徐公佐、苏澄、尼契能、尼深净、尼志常、尼弘政、尼弘辩、尼契虚、尼圆政、尼远照、尼体常、尼契端、尼目净、尼妙喜、潘妙性、梁出世、徐十二娘、徐三娘、朱十二娘、方二娘、姜三娘、张圆满、沈十一娘、郑三娘、丁莲花、邵六娘、董法超、刘智满、胡二娘、梅十二娘、张八娘、施十一娘、刘一娘、周三娘、胡福相、沈九娘、虞清净、黄二娘、王三娘、叶四娘、吴卅娘、江十一娘、李志圆、黄三娘、李圆满、缪真性、钟元成、宋怦、胡仲芳、刘叔、俞子兴、朱、蒋仕琳、夏用、陆嵩、刘文皋、贾政、沈简、龚荣、盛望、陈可津。” 按碑文称一千二百五十人,而所列止二百三十三人。第二品下不列姓名,殆不得其人而阙之欤。碑中男女混淆,僧尼杂糅,至为可笑。余诗所云:“坐惜蚩蚩民,作事等儿戏。以此求西方,往生庸可冀。” 备录其文,姑以诒好事者云尔。“”字不可识,殆当时俗体。序中慕字,依文义当作募,直误字耳,未必用六书假借法也。梁出世一人而既列第五品,又列第九品,此不可解。 吴平斋观察,示余石刻郑板桥字一纸,其文云:“大幅六两,中幅四两,小幅二两,条幅对联壹两,扇子斗方五钱。凡送礼物食物,总不如白银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现银则中心喜乐,书画皆佳。礼物既属纠缠,赊欠尤为赖账。年老神倦,亦不能陪诸君子作无益言语也。” 又附一诗云:“画竹多于买竹钱,纸高六尺价三千。任渠话旧论交接,只当秋风过耳边。” 末署“乾隆己酉,板桥郑燮”。平斋跋其后云:“板桥道人此书,为吴山尊学士所刻。岁己巳夏四月,范湖居士、退楼主人重刻于沪上。此后范湖、退楼书画润笔,皆准板桥所定,即以此帖为仿单,不复增减。” 退楼即平斋自号,范湖居士乃周君存伯也。余谓东坡先生字,在当日只换羊肉而已,吾辈率尔落笔,便欲白银,亦大罪过。然年来以笔墨为人役,亦甚苦之。读板桥此帖,辄为诵古诗曰:“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 退楼诸公闻之,当干笑也。 《湖杂记》载宋神宗时,高丽国王祈于佛,得一子,常啼,惟闻木鱼声则止。有声自空来,寻声所自起,愈寻愈远,逾海而南,得之武林镜湖之畔,一僧端坐击鱼。使者告以故,且言世子臂间有“佛无灵”字,僧遂偕往。见世子曰:“此吾师也。吾师先为舆夫,肩舆得金,自给之外,以余资投井。积久,建刹于湖上。一年而师跛,明年盲,三年为雷击死。吾因题‘佛无灵’三字于其臂,孰意其生于此乎?” 王曰:“如是,则佛有灵矣。” 因为建寺其地,颜曰“高丽”。按高丽寺即慧因寺,后唐天成二年,吴越王建。宋神宗时,寺僧净源疏释经义,流传殊域,致高丽国王之子僧义天航海而来,乞为弟子。及还国,以青纸金书《华严经》三百部,并经阁之资,附贡舶以进,遂建华严大阁藏之,俗因呼为高丽寺。详见《慧因寺志》及明潘晟《重修慧因讲寺记》。然则寺建于吴越,非宋时创造,且非高丽所建也。高丽所造,特华严阁耳。“佛无灵”之说,是流俗所妄传,明矣。 余游净慈寺,寺僧大圆指门外百工池,谓是宋时颠僧道济遗迹。余按《西湖志》云,宋建炎以前,寺累遭火,鞠为荆墟。熙宁间有善青乌之术者,云须凿池以禳之。寺僧宝文乃募化开池,与力者万人,故名。则此池之开,非道济也。世俗知有道济,不知有宝文,传讹久矣。 道光三年,直隶正定府元氏县民刘黄头,掘地得一石,为唐宣城县尉李君之妻贾氏墓志铭。末行刻“后一千三百年为刘黄头所发”十二字。自道光三年,上溯葬年唐建中二年,年虽小差,而姓名不爽,亦可异也。戴子高以拓本见示,余按其文,夫人讳嫔,字淑容,长乐县人。李君陇西人,举贤良,授宣城尉,先卒。夫人以建中二年二月十二日,卒于其从父之弟赵州元氏县官舍,即以其年三月,窆于七义原。从子文则为之铭,其铭词末二句曰:“一扃泉壤,万岁千春。” 殆因是语而推算之,遂得黄头发冢之事乎。末行所书,与全碑字体一律,是即其从子为之矣。 吴兴沈吉斋,名梦岩,二十年前,曾以所著题《榴庵诗集》求序于余,今存《宾萌外集》中,然久不与通音问矣。同治六年,朱君采荪以其书来,乃知吉斋著述繁富,有《廿二史杂说》、《尚书汇解》、《肉谱》、《匹夫小史》、《古韵通叶》、《庚癸一家言》等书。其《肉谱》,体例与王、李《蒙求》相类,不知何以为此名。《匹夫小史》,记常言俗事。 《唐癸一家言》,则专记粤贼之难者也。余皆未之见。惟《尚书汇解》曾得读之,似于《经学尚疏》。余贻书吉斋,小有规正,而此后竟不得其一字,盖未见采纳也。余悯其穷老著书,终就湮没,略识梗概于此。 邹县董梓庭吏部,名作模,道光三年进士,尝以事戍伊犁。辛丑、壬寅间,从靖逆将军于广东。罢归,遂侨寓扬州。十年一梦,极烟花三月之乐。今岁行年七十有七矣,腰脚犹健,自言昔岁游西湖,尚步行三十里也。时从广东载书数万卷,至苏州求售。苏州太守李薇生为之先容,颇有所获。与余相遇,知余有《群经平议》已刻版,为印百部去。余笑曰:“杨子草《太玄》,同时有尚白之嘲、覆酱之议。今鄙人杀青甫竟,而公即以奇货居之,胜古人多矣。” 福建南台,有闽越王驺无诸庙。庚午之春,余至闽,因往观焉。庙在山上,前殿祀王,后殿并祀夫人。夫人居左,而王右之,以汉制尚右也。其后有钓龙台、钓龙井,云是王故迹。泉水甘洌,瀹茗颇佳。其巅有榕阴山馆,凭栏俯视,海外帆樯,历历可数,亦壮观也。前殿两庑,从祀者四,曰白马王,曰吴岩王,曰显惠将军,曰协惠将军,皆不知何人。嘉庆间碑称,两王皆无诸之孙,白马王即繇君丑,吴岩王即吴阳。其说尚可采。而又以白马王谓即白马三郎。余按:白马三郎乃五代时闽王王审知也,以为无诸之孙,谬矣。又称白马王有射桑溪恶事,因有射尊王之称,荒诞益甚。余谓无诸建国于兹,允宜庙食。以《史》、《汉》、《闽越传》考之,无诸之后,有闽越王郢、闽越王馀善,皆以背汉不善其终,非祀典所宜及。惟繇君丑,是无诸孙,以郢等首恶不预谋,立为越繇王,奉闽越祀。其后又有繇王居股,以杀馀善自归,封东成侯。又有越衍侯吴阳、越建成侯敖,俱以杀馀善功,吴阳封卯石侯,敖封开陵侯。此四人者,于从祀为宜。又有东越将多军降汉,封无锡侯,亦可在从祀之列。此外若吞汉将军驺力,及史失其名之徇北将军,皆叛臣之党,不得与于此矣。闽俗尚鬼,祀典多不经。余悯无诸之庙,而从祀诸人,陋俚无据,因书所见如此。官斯土者,有好古君子,当于愚言有取焉。 余因白马三郎之称,而思闽王王审知,亦五代时贤君也。自宜庙食闽土,春秋崇祀。余至闽,适当春仲,见当路诸公于祀典所有事者,牲玉帛,奉行如例。而王审知之庙无闻焉。岂非闽中一缺典乎?唐天皊二年,为审知建祠福州,侍郎于竞撰碑文,其略云:“公器局端雅,识理融明。及膺帝命,宠陟斋坛。一年而足食足兵,再岁而知礼知义,方隅之内,仰止攸同。使之以时,齐之以礼,故得污莱尽辟,鸡犬相闻,时和年丰,家给人足,俊造相望,廉秀特盛。闽川以南,地虽设险,人尚争雄。公感之以恩,绥之以德,示以宽仁,俾之柔服。遂使数十年之氛薐,遽致廓清,一千里之封疆,旋观昭泰。兵戈起,帑庾多虚,凡列土疆,悉重征税,商旅以之而壅滞,工贾以之而殚贫。公则尽去繁苛,纵其交易,关讥市,匪绝往来,衡麓舟鲛,皆除守御,故得填郊溢郭,击毂摩肩,竟敦廉让之风,骤睹乐康之俗。” 据此,则王氏之造福闽疆,亦不让吾浙之有钱氏矣。此碑今尚在,余于壬甫兄福防署中见其拓本,因录辜较如右。 禹陵窆石文,康熙间张编修希良,视学吾浙,属部吏拓之,以意属读,得二十九字。惜其释文,今未之见。王氏《金石萃编》、阮氏《两浙金石录》均有所审定。然至今可辨者,止“日王石乾象并天文晦真黄”十一字而已。“象”字止存上半之刀,“晦”字止存左半之日。以余观之,“象”字可信,“晦”字犹存疑也。其右刻诗一章,当是宋元人之作。除前人所辨识外,余又加审定其不可识者四字。诗云:“沐雨栉风无暇日,胼胝还见圣躬劳。古陌□□□元气,梅梁赴海作波涛。至今遗迹衣冠在,长使空山魑魅号。欲觅□陵寻窆石,山僧为我剪蓬嵩。” 余去岁游禹陵观窆石,惜未及手拓以归。今春魏稼孙以拓本见示,因得谛观之,而录于此。 余前视学河南时,香岩制府英桂方为河南巡抚,今一别十五年矣。庚午岁,重见于闽中,公为言咸丰九年自豫入觐,蒙文宗显皇帝召见,语次及樾,有“俞樾写作俱佳,人颇聪明”之谕。是时臣樾去官已一年有余矣。何意虮虱微臣,尚在眷注之中。昔苏轼闻神宗有奇才之叹,痛哭失声。樾之才,固不足以比苏轼,而以天涯残客,重聆先帝玉音,亦不禁涕泪之横集也。 吴仲英大令恒居家时,有李君觉仙馆其家。一日晨起,有客来访之,觉仙卧未起,乃去。已而又至窗外觇之,仲英笑曰:“觉仙还未觉。” 客应声曰:“张子又来张。” 仲英大惊,遽出延之入,问其姓名,乃张君日熙,亦武林名下士也。遂与定交,以一联作合,是亦金兰谱中一佳话也。 西湖北山路,由岳王坟而进有三洞,曰香山,曰紫云,曰金鼓。庚午初夏,余往游焉。香山洞甚浅,无可观览。金鼓洞芜废太甚,有两道士居洞中,衣服挟斯,发鈛鈛然,殊可憎恶。昔人改郭景纯诗云:“青溪三千仞,中有二道士。” 辄诵斯言,一笑而出。惟紫云洞极有致,其前洞广修,可百筵。中间一径才通人,石砏岩可畏,俯首而入,犹惧触额。既入,则豁然开朗,与前洞等。内凿佛像数躯,且有泉水注崖石间,泠泠然。僧言此中可销夏,六月中游屐相继,此时尚早也。张平子云:“幽谷岑,夏含霜雪。” 信夫! 余将从天竺至龙井,僧言逾棋盘岭,取道较近,遂从其言。舆桥逾岭,上下各三里,舁夫颇以登陟为艰。然山径曲折,苍翠四合,若无路者,亦山行之胜致也。登其颠,则钱唐江在前,西湖在东,湖中游船,了了可数。距余所居诂经精舍,若在咫尺矣。山岬有僧寺,不知何名。壁县一镫,书“安隐堂”,殆即其名也。有老僧以采樵为业,时方拣择新茶,因取极细者烹以供客,即龙井茶矣。僧自言不知佛法,亦无布施,终岁自食其力,乃削发一山农耳。然其人颇不觉可厌,视丛林大和尚,或转胜之也。 西湖之胜,尤在里湖。兵燹以来,名胜之地化为榛莽。惟钱王祠、岳王墓、和靖先生祠、苏白二公祠及平湖秋月、三潭印月、湖心亭,稍稍修葺,以供游览。而六桥以西,无游迹矣。余独棹扁舟,进苏堤第三桥,泛于里湖,至于茅家步。又进玉带桥,访金沙港关庙遗址,颓垣蔓草,几不复识,惟池水尚未枯竭。然遍地荆榛,不能临流赋诗矣。内存殿屋三间,亦危欲倾圮。倘及其未圮修葺之,事半功倍,然无人议及也。回忆道光丙申,余初至其地,至今三十五年,不胜今昔之感。 阮公墩在湖心亭之西,去年彭雪琴侍郎谋筑屋其上,亲履行之,而泥土甚松,以篙刺之,应手而入,始知其不可屋。笑语余曰:“此真软公墩也。” 然余谓:“筑屋虽非宜,杂莳花木,当无不可。若于其四面临水处遍种芙蓉,花时照耀中流,烂如云锦,亦奇景也。” 惜无好事者与谋之。 余居西湖寓楼,楼多鼠,每夕跳踉几案,若行康庄。烛有余烬,无不见跋。始甚恶之,继而念鼠亦饥耳。至于余衣服书籍一无所损,又何恶焉。适有馈饼饵者,夜则置一枚于案头以饲之。鼠得饼,不复嚼蜡矣。一夕,余自食饼,觉不佳,复吐出之,遂并以饲鼠。次日视之,饼尽,而余所吐弃者故在。乃笑曰:“鼠子亦狷介乃尔。” 是夕,置二饼以谢之。次日,止食其一。余叹曰:“不惟狷介,乃亦有礼。” 佛家放生,儒家亦放生。或谓孔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是孟子“数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之意,非是爱惜物命。余谓君赐生,必畜之。可见总以不杀为是。不然,推君言不宿之义,大君有赐,自宜即付庖厨,何为而必畜乎?庚午五月,余以小舟载鸡六头,至净慈寺,交寺僧大圆畜之。归而漫书数语,示好杀者。 洞庭山出茶叶,名碧萝春。余寓苏久,数有以馈者,然佳者亦不易得。屠君石巨居山中,以隐梅庵图属题,饷一小瓶,色味香俱清绝。余携至诂经精舍,汲西湖水瀹碧萝春,叹曰:“穷措大口福,被此折尽矣。” [book_title]卷三 上虞有文衡山所书前后《出师表》石刻,末署“嘉靖三十年辛亥七月二十四日文征明书,时年八十有二”。又有葛桷跋云:“余待白姑苏,荷衡山翁知最稔,为余书武侯《出师》二表,以余世系出琅笽也。命工镌石以传,珍翁之楷法者,不因得武侯尽瘁之心乎?古虞葛桷识。” 沈肖岩为上虞校官,拓以见赠。余观其首行书“出师表”三字,末书“诸葛武侯”四字。亭林先生《日知录》云:“万历以后,坊刻盛行,每题之文,必注其人之名于下。而刻古书者,亦化而同之,变古书以肖时文之面目。使古人见之,当为绝倒。” 今观此刻,则嘉靖间已然,虽衡山翁亦不免从俗,可叹也。 余舅氏平泉姚公,尝著《畴经》,借《洪范》九畴衍为八十一畴,其书未成。然宋蔡沈著《洪范皇极内外篇》,已衍《洪范》九数为八十一章矣。公又以唐宋之间,散而无统,不得拘薛、欧两史之例,以五代为正统,欲撰一书,名《十一国志》。以李克用为首,次王建、朱温、杨行密、刘岩、王审知、石敬瑭、刘知远,而以刘崇附之,又次为李、郭威,凡十一国。仿陈寿《三国志》之例,国自为书。而楚与南平、吴越,别为载记。其书亦未成。然国朝吴任臣,已有《十国春秋》之作矣。乃叹吾人偶有所见,前人都已先为之。正如元郝经撰《续后汉书》,而不知宋萧常先有此作矣。至于议论之偶同者,当更不可胜数。众所著书,恐皆不免。 勒少仲同年方竇,尝摄政江苏臬使,至三年之久。余寓吴下,往来甚密。后奉檄至皖北管厘捐局事,寄宣纸,长一丈有二尺者,索余书大字作楹帖。其来书云:“曩在京师,见伊墨卿先生以六尺素纸作五言楹帖,可喜之至。惜未购得,至今憾之。同年中,平时钦佩出于肝鬲,无逾兄者。若不能多得兄书,他日老去,定以为憾矣。” 余深愧其言,自惟笔力孱弱,方之墨卿先生,无能为役,乃承良友拳拳如此心,诚怜白发矣。信夫! 吾家德清东门外之南埭,数百年矣,莫知所自始。相传元提举希贤公,实始居于此。先朝议君诗云:“我家巾山阳,溯源自元末。堂堂希贤公,孙谋善贻厥。” 注云:“见明沈御史松族谱序中。” 然希贤公名讳无闻焉。先世多隐于农,故谱牒不著。庚午岁,余于吴中,见候补县丞俞君永泰,字棣华,徽州婺源人。为余言,天下俞氏,皆出于徽。徽有十八派,今家祠有屋宇十八区,清明大祭,十八派皆有至者。各以其派居祠屋中,以三日为率,祭日及前后各一日也。三日中,有供张,或道远多留一二日,则须自具矣。子姓繁多,为婺著姓。余因求观其谱,而谱在徽。越数日,钞示大略。始祖曰纵,二世曰归,三世曰贞,四世曰奇鸾,五世曰药,六世曰中、曰安、曰吉,七世曰永宗、曰永崇、曰永深、曰永沅。沅始由宣州迁歙。沅之子曰植,植之子曰昊、曰昱、曰晃、曰昌。昱迁浙,昌迁婺。所谓十八派者,皆迁婺后所分也。然则吾浙之有俞氏,尚在十八派未分以前所别出乎?俞纵、俞归、俞药,皆见史。谱牒家所引据,不甚可信。自沅以来,当不诬也。用识于此,殊深籍氏数典之惧。 赵忠节名景贤,字竹生,乃先君门下士。甲辰之秋,余与同举于乡者也。自幼倜傥,虽翩翩公子,而有侠丈夫风,呼卢纵饮,意气浩然。及咸丰之季,东南沦陷,君独守湖州城,历三载余,卒死于贼。论者谓张睢阳、文信国合为一人,洵不虚也。岁在庚午,余寓吴下,君之从孙曰者,以君遗墨一册见示。为文者一,为诗者六,为帛书者六。其在贼中所作五律四章,合肥相国曾以入奏,有云:“乱刃交挥处,危冠独坐时。” 海内诵而壮之。其帛书,则皆在危城中,使谍者从间道寄其族父吟蕉观察于上海者。稿虽出于君,而蝇头细字,皆幕中客所书。末署清澜,盖恐谍者或为贼所得,故变其名,不欲使贼知也。或亲笔作数行附后,则仍署名。书中多隐语,曰“子固”,则为湘乡相公;曰“琅笽”,则谓浙抚王壮愍;曰“包鱼”,则谓鲍提督超;曰“黑糖”,则谓火药;曰“软硬白物”,则谓银米;曰“当十青蚨”,则谓大钱口;曰“勃如色”,则谓战;曰“屡博得彩”,则谓战而胜。颇有古人麦鞠穷遗意,亦足见时事之艰危,而用心之苦矣。至云“作一日事,尽一日心”,又云“力竭矣,而心不敢谓竭。势危矣,而身不以为危。守死善道,以尽臣子之责而已”。读之可以廉顽立懦。乌呼!睢阳闻笛之诗,信国衣带之铭,君之遗墨,追配无愧。不图吾榜有此伟人,因题七律一章归之,而撮其大略于此。 同治己巳,江宁、苏州、杭州、武昌四书局有会刻《二十四史》之举。余与闻其事,在诂精经舍曾以会刻全史章程命题。肄业生潘鸿,字仪父,拟章程八条以进。今录其四条:一曰,《二十四史》总计三千二百九十四卷,四局分刻,当各得八百二十余卷。今拟以《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北齐书》为一分,共八百三十卷;《陈书》、《魏书》、《周书》、《南史》、《北史》、《旧唐书》、《新唐书》为一分,共八百三十五卷;《隋书》、《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宋史》为一分,共八百八卷;《辽史》、《金史》、《元史》、《明史》为一分,共八百二十一卷。二曰,《二十四史》除殿版外,有汲古阁《十七史》本,明南北监版《二十一史》本。其单行本之佳者:《史记》、两《汉书》、《新五代史》有明汪氏本;《史记》、《汉书》有凌氏评林本;《后汉书》有元刻本;南北史、新旧《唐书》各有合钞本;《旧唐书》有明文人诠本。其间异同不一,应作校勘记附末。三曰,备校各书,如吴仁杰《两汉刊误补遗》、潘眉《三国志考证》、梁玉绳《史记质疑》、王念孙《读书杂志》、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三史拾遗》《诸史拾遗》、王鸣盛《十七史商榷》,皆足考订异同。其他如《通典》、《通考》、《通鉴》、《续通鉴》、《宏简录》、《宋史新编》、《东都事略》、李焘《长编》、《历代名臣奏议》、《宋元学案》、王鸿绪《明史稿》、吴任臣《十国春秋》、厉鹗《辽史拾遗》之类,凡足资考订者,皆宜购备。四曰,天文、律历等志,非平时所专习者不能订其讹夺,每局应延请精于历算星学者一二人,专校天文各志。 何子贞前辈为余言:“治经使人静细,治史使人浮躁。” 又曰:“子居京师久矣,尝见座主之请门生乎?以一柬招之,则无不至。至而主人不遽出也,客毕至,然后乃出。揖之坐则坐,命之饮则饮。惟吾所欲言,无不诺诺,此史学也。又尝见门生之请座主乎?先十日而聚谋,衣冠登门而具柬焉。既届期,昧爽咸集。客至,肃以入,侧目而视,侧耳而听,惟恐不当其意,此经学也。” 余谓先生之取譬妙矣。先生又言:“经有学,史无学。” 余则曰:“经学无底,史学无边。经学深,故无底;史学太汗漫,故无边。” 余同年生谢梦渔,以庚戌进士第三人及第,学问淹雅。 官京师二十余年,郁郁不得志。尝语余曰:“学问是一事,科名是一事,禄位是一事,三者分而不合。有学问者不必有科名也,有科名者不必有禄位也。” 余深韪其言。偶以语何子贞前辈,先生曰:“传不传,又是一事。” 余在诂经精舍,曾以天竺山访周伯温题记命题,然恨未见拓本。辛未之春,肄业生陈桂舟殿英,入山拓得数纸,以一纸见诒。文字完具,篆法遒劲,洵石墨之奇珍也。其文曰:“理公岩,晋高僧慧理师尝燕焉,在钱唐虎林山天竺招提之东南,玲珑邃,竹树岑蔚。至正九年,上人慧苣,来观堂,起废缉,爰辟是岩。窈窕缭复,靄如堂皇,云涌雪积,发泄鍳。 后七年,丞绥宁杨公之弟元帅伯颜,清暇游,抉奇乐静,捐金庀工,载凿岩石,刻十佛及补陀大士像,金碧炳赫,跻西土,冀徼福惠,寿我重亲,利我军旅。 释氛,永奠方岳。岩之异胜,诞增于昔,为虎林奇观。实苣公轨行精悫,有以致之。居民号曰菩萨,盖非夸益。天竹和尚允师,腊以八十,与苣同志,征文示久,乃篆诸石。浙省参知政事番阳周伯琦伯温记并书。” 右篆书二百十一字,为十三行,行十七字,惟第八行止十六字,则以“氛”字下,石有泐处也。第十行“菩”字下,亦有泐处,故其上“号曰”二字较小。然则当日竟是据石书丹,非钩摹上石也。文中“慧苣”之“苣”不作炬,“缉”之“”不作敝,“靄如”之“靄”不作廓,“丞”之“”不作左,“游”之“”不作憩,“释”之“”不作冰,皆与《说文》合。然亦有好古而反失之者,如“邃”之“”,自当作幽。《说文》:“幽,隐也。从山,中从,亦声。” 此云邃,义属山岩,则以幽字为宜。幽必从山,犹邃必从穴也。乃作字,反失之矣。又如“鍳”之“鍳”,自当作灵(灵)。《曾子·天圆篇》:“阳之精气曰神,阴之精气曰灵。” 此云鍳,正谓精气所结,则以灵字为宜,乃作鍳字。《说文》:“鍳,雨零也。” 反失之矣。伯温《六书正讹》一书,颇为后人指摘。观此刻者,但玩其笔意可也。末有隶书小字两行云:“此碑同□叶子得之理公岩。攀萝剔藓,相与太息。何二百年来,人莫知而志莫载邪?岂尤物神护,将光终难掩,文宝久秘者必彰?刻虽晚出,余与郎子爱其古也,用表于世。嘉靖戊戌冬十二月立春日,叶彬题。” 按“同”下一字,似是“敦”字,漫漶难辨,郎子亦不知所谓。首行讫于“掩”字,下尚有数字,拓者未全也。“将光”二字相连属,“将”字止有上半,殆由钩摹上石,纸本粘合,故不分晰耳。以是知古人磨崖,必据石,手自书丹也。 世传铁树,每逢甲子岁开花。同治甲子,余在天津,元旦赋诗曰:“喜逢铁树开花岁,应是银河洗甲年。” 后见《七修类稿》云:“铁树遇丁卯年则开花。” 因将此诗改易。然长洲褚稼轩《坚瓠集》云:“铁树即红豆树。我郡东禅寺中有之,天启甲子开花与否,无考。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其花盛开,结实累累。” 是甲子开花之说又信也。福建福宁府署中,有铁树一株,嘉庆己卯岁开花,荔园太守诚安曾题“嘉树”二字,以识其事。至今岁同治辛未,五十三年矣。吾兄壬甫适守是郡,树又作花。然则铁树开花,初无定岁,但必数十年始一花耳。 余舅氏姚平泉先生,温良乐易,君子人也。尝自谓,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斯言余终身诵之。今年校其遗书,属先生门下士陈子庄大令付之剞劂。有《琐谈》二卷,内一条云:“凡人以君子之心度人,未必皆中,然我不失为君子,况中乎?以小人之心度人,未必不中,然我不免为小人,况不中乎?” 数语亦名言也。谨识于此,以代几席之铭。 余长子绍莱,幼聘仁和周氏云笈大令之第三女,名芝,字叔英。云笈知江西安义县,寇至,死之。女距父死一月,无疾而卒。余有传,存集中。偶检旧麓,得曩时手书传稿,末附轶事数则,辄录于此:女生前有手植桃树一株,在家圃中。临卒前数日,自至树,抚摩数四,叹曰:“吾数年心血也!” 女临卒之日,家人为其父作纸钱,将焚之,女亦助之作,复微哂曰:“不知冥中需此何为?” 女既卒数月,其姊仲英,梦有人以父命召之,乃偕往。至一处,甚闳敞,中设一案,父据案南面坐,女旁侍西面坐。女见仲英至,若微蹙者。仲英入拜,父怒视曰:“闻家人议吾何不稍避,而死于贼。吾何避哉!吾何避哉!且尔曹不好慰尔母,终日号泣何也?” 言已,起入内。女出一纸示仲英,字小不甚可辨,中数字稍明白,曰:“万事如电耳。” 正欲谛视,有人自内出曰:“速去!速去!” 仲英惊寤。其长姊伯英,同夕得梦,亦如之,但稍模糊耳。又一夕,仲英梦女入其卧内,仲英知其已死,且知己之为梦也。因问其死状,女曰:“亦不自知,但鹘突间觉有人引至父所耳。” 问:“我他日死,亦能见父否?” 曰:“可。凡死者皆相聚如生前。即印雪老人亦常在我处,或时作画,甚乐也。” 女所称印雪老人,盖即先君子。余家侨寓临平时,以“印雪”二字颜所居轩。先君子生时,能画墨菊,或以淡墨作山水小幅。然不轻为人作,故无知者。即周氏与余家亲串,往来甚密,亦未之知也。女能于梦中言之,良足异矣。女又言,其从兄嫂有身,必女也,已而果生女。初,女闻云笈之讣,微谓其家人曰:“仕途何味?凡今之仕宦者,宜早劝令归休矣。” 是时余方视学中州,其明年,以人言免归。女此言岂为余发乎?余家初聘女时,女始六岁。女卒后,其母姚恭人为余言,是日然两烛于堂前,女嬉戏,灭其右之一,并锡檠熔焉,因共秘其事不以闻。噫!岂与吾儿无缘乎!因忆前明才女叶小鸾,许嫁张氏,婿家以枣茗为谢,俗所重也。茗中乃有断玉搔头一支,大惊,密弃之,后果未婚而夭。事见其父天寥先生年谱,与此相类。夫小鸾,特才女耳。若乃父为忠臣,女为孝女,如叔英者,不尤可传乎?余既为之传,又书其轶事如此,冀当世好事君子,或为诗文以张之也。 广东粤秀山之麓,旧有道观,曰应元宫,祀雷神。王补帆同年官广东布政使时,即其地建书院,为举人肄业之所。仍其名曰应元,盖以大魁望多士也。因于讲堂之左辟一轩,曰仰山,移奉雷神于其中。补帆手题楹联云:“岳峙层霄,海内斯文尊北斗。雷鸣昨夜,天公有意属南州。” 跋云:“用宋人黄仲冕故事,预为肄业孝廉来岁大魁之兆。” 至明年,为同治辛未科会试,应元书院中得俊者九人,而状元梁君耀枢即九人之一。梁君字斗南,楹联中“北斗”、“南州”,已早寓之矣。补帆时官闽抚,因邮寄一联,县其讲堂,云: “瑞兆岂无因,不负隔年弹柳汁。科名原有定,适逢佳会种梅花。” 其云柳汁者,因庚午春开课,有柳汁染衣赋题也;其云梅花者,补帆五世伯祖楼村先生,康熙癸未会试及廷对皆第一,所居曰“十三本梅花书屋”。补帆以书院落成,适届未科,因于左偏余地筑屋,植梅树十三本,亦颜之曰“十三本梅花书屋”,为诸孝廉兆也。补帆书来述及以为佳话,且曰:“此凯泰一大快事,君宜录入《春在堂随笔》中。” 因书大略如此。又,补帆在粤时,因久旱,祷于雷神,有验。更题一联于仰山阁云:“绕郭云山收一览,出山雷雨慰群生。” 时补帆因水土不宜,拟引疾归。有人诵此联,以为必不得请。未几,迁闽抚。 江苏元和陈几亭吏部鹤,著《明纪》一书,体裁明密,决择谨严,颇具史才。五十三卷后,其孙内阁中书克家续成之。中书佐张忠武戎幕,死庚申之难。孤维骥,抱遗书,奉其母,走海上,流离转徙,幸获保全。中书故人吴平斋观察取其书,拟刻之,未果也。已而江浙间有会刻全史之议。初,同治八年春,余在苏寓,得浙抚李筱筌中丞书,谋合江宁、苏州、杭州三书局,合刻《二十四史》,属余谋之江南诸当事。余因移书问两江制府马端敏,端敏复书,许刻至《隋书》而止。则宁局所刻,凡十五种矣。又以告苏抚丁雨生中丞,中丞稍难之,曰:“苏局已刻《资治通鉴》,应敏斋廉访又购得华毕氏《续通鉴》版归局中,则自明以前事迹具矣。吾再刻一《明史》,而三千年往事灿然在目,何事《二十四史》为?” 余曰:“固也。然公并《明史》不刻则已耳,既刻《明史》,则一大部也,何不更刻一二种,以成此美举乎?” 中丞首肯,乃以刻辽、金、明三史自任。此外惟新旧两《唐书》、薛欧两《五代史》、宋元两史耳。遂以告筱荃中丞,大喜,即定议,吾浙刻两《唐书》及《宋史》,而以两《五代》及《元史》,请李少荃伯相刻之于湖北。伯相不愿刻《元史》,复移书丁中丞,请以《元史》归苏局而刻《明史》,其意谓元、明一也,可以交易。而不知适与丁中丞初意相左矣。于是,平斋观察乃出《明纪》示余曰:“子盍与中丞言之,与其两局争刻一《明史》,何如刻此书哉?” 余因与丁中丞书曰:“公欲刻《明史》,以补毕氏《通鉴》所未及,使学者不必读《二十四史》,而数千年事犁然大备,此意甚盛。但《明史》与《通鉴》体非一律,若刻陈氏此书,则与《通鉴》体例相同,合成全璧,洵可于《二十四史》外,别张一帜矣。” 中丞然之,遂以书付苏局开雕。书成,而中丞已奉讳去,继之者为张子青中丞。因其书无序,请冯景庭中允为之序。中允为述刻书缘起,而未尽其事曲折。盖此事惟余知之详也,故纪之于此,以告海内读《明纪》者。 家兄壬甫,前在京师时,见有以太极数为人推算行年者。其人坐一室,二仆侍焉。案上陈砚一、笔一、算盘一,旁列二长几,积书如堵。客以生所值支干告之,其人就算盘推算,珠走如飞,琅琅有声,亦莫知其为乘为除也。算已,谓其仆曰几千几百几十有几,仆即于几上检书一册示之。其人任举一事问客,或曰:“君兄弟行当第几?” 或曰:“君室中人年若干岁?” 其有不合,则又推算如前。大约一事相符,则其余皆合。自少至长,或逐年,或逐月,历历如绘,然至此日此时而止,过此以往,茫如捕风矣。今年与潘君子浚言及,潘曰:“其推已往者,先天数也;其推未来者,后天数也。先天数准,后天数不准。若将未来事,亦作已往事,以先天数推之,则无不准矣。” 因言有苏君日新,字紫垣,皖人也,以县令需次吴中。有乡人来,欲居会馆,馆人拒之。因苏君以请,乃许焉。久而知其人精于太极数,苏君就之推算。且曰,吾今年三十有几,请作五十有几算之。其人不可,强而后可。翌日,持一函来告曰:“以后事尽此中矣。然今年不可启视,至明年谷雨日,乃可启之。” 届期发书,乃止十二字,曰:“露结之霜既见,东流之水已尽。” 不解所谓,姑置之。至是年九月,以奉讳归,适在霜降后,应上一句。至十二月,苏君物故,应下一句。乃叹人生世间,事皆前定,精于数者,固能前知也。 金眉生都转安清,负才望,喜谈天下事,亦振奇人也。 自西事之兴,士大夫持正者多喜言战,眉生独立和议,曰:“人知和之可耻,而不知战不胜而求和之更可耻。人知战之为上,而不知不战而能屈人之更为上。” 咸丰戊午,举朝议和约,头绪繁多,而入京入江两端,所关尤巨。万藕尚书力阻入京,宋雪帆侍郎力阻入江。眉生作《豢夷说》一篇,请以宽免沿海关税,抵其入江入京两事。当时不能用,然实正论也。国家无洋税,岂遂不能立国?而夷夏之防不致溃决,则所得多矣。偶见其上湘乡相国书云:“和之一字,乃南宋以后第一恶名。而北宋以前,无此成见也。三代下主战亡国者有之,未有以主和亡国者。汉高祖以三十万众困于平城,非娄敬之策,则遂无汉矣;先帝殂于白帝,吴蜀不共戴天,而武侯卒不与吴争,后人无讥其忘仇蒙诟者;回纥、吐蕃,其辱唐肃、代、德三宗极矣,而汾阳、邺侯皆主款;及北宋之寇莱公、范文正公、富郑公、司马温公,于辽,于夏,无不议和;神宗践阼,富公即云:‘愿陛下二十年口不言兵。’此十数公者,岂皆古来无气男子哉?厥后蔡攸、童贯,思恢复幽蓟之奇功,横挑边衅,宣和因而北辙;韩胄希不世之勋,一战而腰领不保。此非古事之得失,昭昭可见者乎?今海内新遭发、捻之祸,元气已极敝矣。无业之游民,失职之游勇,伏戎于莽,纷纷皆是。此时镇定安集之不暇,若又从而为意外之图,则如大病甫愈之身,尚欲负重致远,一有蹉跌,祸不可知。夫泰西各国鼎峙,缓则相噬,急则相援。竭天下之力,敌一国可也,而不可敌众国;支一时可也,而不可支数载。况外衅一起,内讧必生。洋人用财如泥沙,沿海五六省之莠民,为其所嗾,揭竿而起,则洋人不必亲执戈矛,而中土已不胜其敝矣。故攘外必先自强,而自强在于刑政修、人才盛,二者苟备,则九世之仇可复,一旅之甲可兴。非贸贸然暴虎冯河、抚剑疾视者所可与议也。” 其书千余言,通达治体。今录其大略如此。 江浙之开书局也,余曾有续刻《皇清经解》之议。因博访通人,搜罗众籍。戴子高望以书目一纸见示,采撷略备。乃当事诸君子,莫有从余议者。余穷老且病,此志终不果矣。而子高所诒书目,犹在箧中,因录于此,俟后之君子。《周易》,则有若庄氏存与之《彖传论》、《象传论》、《系辞传论》、《说卦传论》、《卦气解》、《八卦观象解》,张氏惠言之《虞氏易言》、《虞氏易事》,刘氏申受之《虞氏易言补》、《易虞氏五述》,李氏锐之《周易虞氏略例》,胡氏祥麟之《虞氏易消息图说》,姚氏配中之《周易姚氏学》。《尚书》,则有若庄氏存与之《尚书既见书说》,庄氏述祖之《尚书考证》、《尚书记》,刘氏申受之《书序述闻》,宋氏于廷之《书谱》,龚氏自珍之《尚书序大义》、《尚书马氏家法》、《大誓答问》,魏氏源之《书古微》,周氏用锡之《尚书证义》,焦氏循之《禹贡郑注释》,朱氏右曾之《逸周书补注》。《诗》,则有若庄氏存与之《毛诗说》,庄氏述祖之《毛诗考证》、《周颂□义》,汪氏龙之《毛诗异义》,陈氏奂之《诗毛氏传疏》、《毛诗说音义类》,胡氏承珙之《毛诗后笺》,马氏瑞辰之《毛诗传笺通释》,朱氏右曾之《诗地理考实》,魏氏源之《诗古微》。《仪礼》,则有若褚氏寅亮之《仪礼管见》,张氏惠言之《仪礼图》,胡氏承珙之《仪礼古今文疏义》,胡氏培之《仪礼正义》、《仪礼宫室定制考》,吴氏卓信之《丧礼经传约》,吴氏嘉宾之《丧服会通》,董氏蠡舟之《释祀》,徐氏养原之《仪礼古今文疏证》、《饮食考》,郑氏珍之《礼经小记》。《周官》,则有若庄氏存与之《周官记》、《周官说》,庄氏绶甲之《周官礼郑氏注笺》,庄氏有可之《周官指掌》,沈氏梦兰之《周官学沟洫图说》,徐氏养原之《周礼故书考》,郑氏珍之《轮舆私笺》,钱氏坫之《车制考》。《礼记》,则有若王氏聘珍之《大戴礼记解诂》,庄氏述祖之《夏时说义》、《夏时等例》、《夏小正文句音释》,刘氏申受之《夏时经传笺》,黄氏模之《夏小正分笺》、《夏小正异义》,魏氏源之《曾子章句》、《子思子章句》,金氏鹗之《礼说》。《春秋》,则有若龚氏自珍之《春秋决事比》,魏氏源之《春秋公羊古微》,柳氏兴宗之《梁大义述》,洪氏亮吉之《春秋左传诂》,梁氏处素之《左通补释》,臧氏寿恭之《春秋左氏古义》,朱氏右曾之《春秋左氏传疏》,董氏斯垣之《国语正义》,黄氏模之《国语补韦》,汪氏远孙之《国语古注辑存》、《国语韦注补正》、《国语明道本考异》。《论语》,则有若江氏声之《论语俟质》,程氏廷祚之《伦语说》,钱氏坫之《论语后录》,宋氏于廷之《论语发微》,徐氏养原之《论语鲁读考》,包氏慎言之《论语温故录》。《孟子》,则有若宋氏于廷之《孟子赵注补正》。《孝经》,则有若周氏仲孚之《孝经集解》。《尔雅》,则有若戴氏蓥之《尔雅郭注补正》,丁氏传之《尔雅叙篇》,钱氏坫之《尔雅释地以下四篇注》。《小学》,则有若钮氏树玉之《说文段氏注订》,桂氏馥之《说文义证》,王氏筠之《说文解字句读》,严氏可均之《说文翼》。以上共九十四种。此外,若毛氏奇龄之《尚书广听录》、《舜典补亡》、《孝经问》、《四书改错》、《圣门释非录》,阮氏学海堂本未刻,宜补刻;刘氏逢禄之《公羊何氏释例》、《公羊何氏解诂笺》,学海堂本多脱误,宜重刻。又,阮刻体例未免杂乱,续刻者宜以经归经,而别为《经义文钞》一书附后,以采辑诸家文集,及说部书中之有涉经义者。均子高说。 子高尝为《论语注》,专以公羊家师说说《论语》,盖亦一家之学也。偶检旧椟,得子高手书一通,皆蝇头细书。录注中义六十三事,质之于余,因择其尤平易者识之:“因不失其亲”,因读曰姻,姻,外亲也。姻非五服之亲,然犹必不失其亲,以其亦有宗道,《杂记》曰外宗。为君夫人,犹内宗也。外宗为姑姊妹之女、舅之女及从母。“井有仁焉”,井,阱之假字。仁读曰人。“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当别为章。“启予足,启予手。” 启,之假字,省视也。“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言不践善人已然之迹,亦不能入于善人之室。“去兵”,谓去力役之征;“去食”,谓去粟米之征。“君子上达”,言作君作师,上通天道。“小人下达”,言务工作力田野,下通物性而已。“赐也贤乎哉?” 贤,劳也。“道不同,不相为谋。” 若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往,往世也。谏,犹正也。来,来世也。言待来世之治,犹可追乎?明不可追。庄子述此歌曰:“往世不可追,来世不可待。” 右皆子高之说。余因子高解“往者不可谏”,而悟“来者犹可追”之义。《周官·追师》注:“追,犹治也。” 犹可追,言犹可治也。夫子删《诗》《书》,定礼乐,赞《周易》,修《春秋》,为后世法,皆所以治来世也。公羊子曰:“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深得孔子之意,而皆自楚狂一言发之,楚狂之功大矣。 傅长虞《七经诗》,乃后世集句之祖,《艺文类聚》载之,而《尚书》一篇缺焉,余曾为补之,其辞曰:“我闻在昔,维彼陶唐,克明峻德,光于四方。迪维有夏,亦粤成汤,诞作民主,率由典常。丕显文武,无怠无荒,万邦作式,四夷来王。俊在官,嘉言孔彰,即我御事,咸怀忠良。维民从,若网在纲,闻于上帝,至治馨香。皇天眷佑,降之百祥,岁则大熟,身其康强。后王立政,不和政,勿畏入畏,不臧厥臧。维货其吉,谓暴无伤,珍禽奇兽,峻宇雕墙。流毒下国,九有以亡,呜呼群后,无傲从康。” 此诗乃余幼时之作,杂采枚书,殊不足录。然人或赏其掇拾之工稳,故录之于此。 “白日一去不可追,以后称今成昔时。山泽所乐世莫禁,金石之辞臣能为。六经既明有著作,万念尽灭无思维。登高而立及者远,此理自古长如斯。” 右七言诗一章,乃集绎山碑字所为。余尝集绎山碑字为楹帖,得一百联,因成此诗。截金雕玉,亦颇费剪裁,录而存之,庶无负一时之兴也。 潘孝廉鸿,字仪父,肄业诂经精舍三年,乃精舍之高才生也。余尝见其与儿子绍莱书,洋洋千言,颇有所见。今录其略云:“士必通经,方足致用。六艺虽不完,大旨皆具。汉初师儒,渊源不远。其所推暨,复有以补益之。若贾之于《礼》,董之于《春秋》,皆原本经术,为荦荦大者。迁之史体,圆而用神,固之书体,方而用知,亦《尚书》、《春秋》之大宗子也。刘子政《诗》《书》《春秋》学,皆名家,《七略》之作,尤六艺百家之总龟。子歆乖毕家学,张皇古文,窜乱《尚书》、《周官》,以《左氏》为《春秋传》,与博士争,师心媚俗,诚千古之罪人。不独刘氏之不才子矣,唐人所颁《正义》,实为灭裂经传之首。《易》用辅嗣,《书》传伪孔,《诗》糅毛郑,三《礼》以后,郑尽掩前哲,《论语》用何晏,《左氏春秋》用杜预,均无当也。本朝创明绝学,时亦出入门户,异同皆为妄论。但求师法大义之所在,彼纷纷者,与宋人说经一丘之貉而已。 夫说《易》者,由施孟京梁丘而下,至郑荀虞氏,不为元虚所惑,则先后天之诬妄,何敢缘隙?奋笔说《书》者,守伏生,参马郑之一二,王肃之流,无可诋,则枚赜之才远出张霸下,何敢黎丘昼见?说《诗》者,笃信毛公为子夏真传,知三家皆后起,即韩婴之洞达天人,郎之旁推政化,尚在无达诂之例,何论谶纬杂书,支离怪诞,致开新安疑序之变?说《春秋》者,师法胡毋生董子之条例,则《公羊》科旨,皎然明白,赤也之书,裨益丝粟,丘明固不传《春秋》者,何足与议?三礼实未尝致力,不敢妄论。 然操此以往,其不合者鲜矣。说经诸书,大都简要者多得,繁芜者多失。审乎家法,明乎大义,自然别黑白而定一尊。素不愿如东原一流人,句栉字比,钩考一名一物,耗心竭神,仅成数卷废纸。窃谓周孔复生,讲求平治,必在教养、用人、理财诸大端,至于宫室、衣服、器用,去其奇窳大甚而已。易桌椅而为几席,易楼阁而为堂室,易杯碗而为俎豆,能乎不能,此所以与子高辈终古不合也。兵者五礼之一,儒者所当知。弟所见兵家言,自周秦以下,凡数十种。而《孙武子》十三篇,最为近古。致力三载,为之考证、注释。其不能自信者,汉《艺文志》有《孙子图》一种,今不传,往往于《九地》等篇,无以定其方向,故未敢自信为成书也。百家争鸣,或传或不传,而言之有故、持之成理者,屈指可尽。汉世诸子,《太玄》《法言》,实不在《孟》《荀》下。好学而深思之,当不河汉斯言。” 余有《学校祀仓颉议》一篇,载《宾萌集》。后应敏斋同年,以金岱峰广文所著《尊经阁祀典录》见示,则知仓颉之祀,有行之者矣。今录其详文,曰:“温州府教授金衍宗,为重修尊经阁落成,倡祀字祖经师,详请立案事。衍宗前任临安县教谕时,重建尊经阁,崇祀历代经师于阁上。恪遵功令,以《十三经注疏》为主,其已入两庑者不赘。《易》,祀王弼、韩康伯、孔颖达;《诗》,祀毛亨;《周礼》、《仪礼》,祀贾公彦;《礼记》,祀戴圣;《左传》,祀杜预;《公羊》,祀何休、徐彦;《梁》,祀杨士勋;《孝经》,祀邢籨;《论语》,祀何晏;《孟子》,祀赵岐、孙;《尔雅》,祀郭璞;《大戴记》,祀戴德、卢辩;《国语》,祀韦昭;《说文》,祀许慎。并附祀功在群经之河间献王刘德,暨作《群经音义》之陆德明,共二十一人。及莅温教授任,适重修学宫与尊经阁甫竣,窃见凌郡博廷堪《校礼堂文集》,有仓颉庙碑云甘泉始立庙祀。又闻杭州刊刻《惜字录》,奉仓颉为字祖,劝于书院、家塾各设祀。因于阁上两旁,各设神厨,东奉黄帝史官仓氏颉、沮氏诵神位,西奉历代经师神位二十一人,如临安故事,字祖经师,同日致祭,庶于敬教报功之意。美备无遗,斯亦赞兴文教之一助欤。” 按金君于临海创祀经师,事在道光十九年;于温州创祀字祖经师,事在咸丰元年。字祖之名,颇嫌不典,然亦无以易之。至崇祀经师,尤足补祀典所未备。全谢山《鲒亭外集》有《尊经阁祀典议》云: “今圣庙旁,皆有尊经阁,登斯阁者,以敬学尊师之意,修追远报本之文,则俎豆于斯为合。盖以尊经而遂及传经之祀,则凡得载于笺疏、得见于儒林者,无不可也。不特《春秋》之邹、夹,《诗》之齐、鲁、韩,暨北宫、司马,仲梁诸子,固所当祀。即其人或未醇,若张禹、何晏、刘炫、邢籨,皆可存。何也?节取其功而录之,固不可与坐圣人之庑下者同年而语,则稍恕焉,而未滥也。” 金君此举,即本全氏之议而变通之。以汉唐经师,不胜枚举,故一以列在学宫之《十三经注疏》为主,尊功令,严祀事也。然其《祀典录·自序》曰:“余在临水倡祀经师,初议首祀孺悲,继以孺悲当列七十子中,不当仅以经师祀之,姑阙之以俟。又《宋史》理宗端平二年,诏祀苏轼在张子、二程子上。不知何时罢祀,大率以与伊川不合,去之。至《夏小正经传》编次诠释,始自宋傅氏崧卿,功不可没。虽止《大戴记》中一篇,当与卢仆射并祀。” 是金君固自有遗议。樾谓学校严重,事在官司,宜从功令。至书院家塾,有举行斯典者,当从全氏之议,博考汉唐经师,使抱残守缺之功不致泯没,而学者亦得以闻风兴起也。 [book_title]卷四 自军兴以来,资粮屦,不能不取给于捐输。朝廷恩施优渥,除本人得奖叙外,有加广学额之事,诚旷典也。惟东南兵燹之后,市廛寥落,村聚凋残,学额虽增而应试之人转减。是以入学甚易,乃有未窥六甲已博一衿者。文风日薄,士习日嚣,议者谓不如请减学额,仍如原定之数,而酌加乡试中额以偿之。此议甚善,惜无人言之于朝也。忆戊辰之春,余在杭州,见陈子中太守,言是年二月举行县试,而于潜令适于是日至省上谒,问:“何不县试?” 曰:“本县止童生二人,其一甫学作起讲,未成篇;其一在乡间开酒店,农事尚早,饮酒人多,不克分身,应试皆须待三四月间也。” 是岁,此二人者皆入学。举此一端,学校之失之太易,亦可见矣。 余尝于旧书中,见文字数篇,皆论列时事者,不知何人之作。其议多迂远难行,惟有二事,似颇可采,今录于此。其一事曰:“我朝堂陛森严,京官除各部院堂官及道科外,外官除督抚藩臬外,均不准专摺言事。所以杜矺越而靖纷纭,其制固甚善也。然窃谓庶僚之中,有宜许其进言者,内则编检,外则道府,既可以广采纳之途,亦可以寓考课之术。惟在示以限制,使无妨政体而已。考翰林之官,始于唐代。《唐书·职官志》谓翰林之职,本以文学备顾问,因得参谋议,纳谏诤。然其时医卜伎术之流,以至方士浮屠,皆得待诏翰林,非尽文学之士也。今之编修检讨,皆由庶吉士授职,士林欣羡,以为荣遇,而谋议不参,谏诤不纳。寮友过从,但以诗赋楷法,互相砥砺,兵农礼乐,都未讲求,此岂国家储材之本意乎?愚以为,凡事之上关君德,下系民生,以及学术所宜辨明、典礼所宜厘订者,翰林院官除未留馆之庶吉士外,其业经授职之编修检讨,如果确有所见,宜皆准其缮写封章,自赴宫门呈递。惟不准其参劾保举,以杜侵官之渐。如此,则翰苑诸臣,皆知上意所求不止在诗赋楷法,必将留心时务,讨论典章,以成有用之材。而即其所言,观其所学,亦足知其人之贤否,不必专以诗赋楷法工拙为升降矣。若夫,道则领数郡之事,府则领数县之事,外官而至道府,其职任不为不崇。汉时太守,皆得自达朝廷,今则有督抚藩臬临乎其上,古今异宜,非可一概而论。地方公事,自宜申详司院,由督抚具奏,以符定制。若令其自行陈请,则意见各殊,事权不一,于公事转多窒碍矣。然道府简放后,例须谢恩,由外任升擢者,亦必进京引见。向来每蒙召见一次,天威咫尺,该员等心存敬畏,多未能尽其所怀。愚以为,道府新任,均宜令其呈递封章,指陈时事,而亦不准其参劾保举,并不准其论列本省上司僚属贤否,以为市恩报怨之地。其有剿袭陈言、毫无实用者,密谕该省督抚,俟其到任后,留心察看。如有议论详明、通达治体者,即于召对时,再行详悉垂询。若其敷陈晓畅,气度从容,即是真才,可备大用,是亦观人之一道也。《虞书》曰:‘敷奏以言,明试以功。’若无敷奏之言,又何明试之有?愚谓京官编检,外官道府,宜许其进言者,正以此耳。” 又一事曰:“我朝因仍明制,以八股时文取士。康熙间,曾议废之。不久而复,诚未有以易之也。愚以为,制艺虽在所宜废,而成法亦不可骤更。若必舍旧谋新,责人以素所不习,亦非所以顺人心而服士论也。夫国家取士,原未尝专以制艺。其第三场之策,本足以考取真才。乃士子所用心,试官所注目,止在头场,经文已不甚讲求,策问更视同赘设。此则奉行之不善,而非立法之未周也。今虽明降谕旨,令考官于第三场悉心衡校,不过习为故事,阳奉阴违。宜即旧制而变通之,请自明年会试始,饬令总裁官,照钦定额数,加一倍拟中,即将拟中第三场试卷,先行进呈御览,钦派大臣阅看,择其根据经史、通达古今者,取中如额。然后知会闱中,照常出榜。若所进之卷,不敷取中,奏请再行补进若干卷,并将总裁同考各官交部议处,则衡校诸臣,自然加意郑重。而各举子知科名得失,以此为定,亦不得不诵习经史,以求实学矣。会试如此,则乡试士子于第三场自不敢如前草率,而各省主考官亦必仰承意旨,与会场一律认真。风气所趋,日新月异。数年之后,天下士子,将自厌制艺之空疏,从而废之,自无异论。即或不废,而将第三场改作头场,则制艺虽存,不过以今之经文视之,总以头场为重。而科举所得,多闳通之士矣。” 宋于庭先生翔凤,尝与余言:“近日士子,不读经书,不通经义。有学使者以‘多闻阙疑’命题,一生文中用‘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二语,居然高等。彼殆不知‘异辞’二字作何解也。” 余谓先生此论亦太苛,此生毕竟曾见过《公羊传》。尚有并此二语而不知者,先生又谓之何?至于引经不合本义,古人亦或有之。汉光武建武十九年,诏曰:“《春秋》之义,立子以贵。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 按《公羊传》:“立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所谓立子者,谓立庶子也。《公羊》此文,盖明立立庶之不同,上言立,下言立子,子对适言,则是庶子可知矣。建武诏书既云“东海王阳,皇后之子,宜承大统”,则是主于立也。而反引《公羊》立子之文,殆未知“立子”二字作何解乎?汉世多通《公羊》者,而当时秉笔之臣,卤莽若此,何责童蒙之深也?于庭先生,乃庄葆琛先生之甥,能传庄氏之学,尝语余曰:“子见《归藏》之《易》乎?” 余曰:“未也。” 先生曰:“《说文》始一终亥之书,即《归藏》也。” 余不能通其说,因亦不问。后以语戴子高,子高曰:“此皆庄氏之微言。” 先生没,微言绝矣。 汪调生道鼎,乃汪春生前辈之从弟。癸卯岁,余客春生玉山县署,适调生亦至,与共晨夕者数月。调生负才自喜,而与余极相得,每夕纵谈至漏三下始休。尝以《汉书·古今人表》有古无今,拟为补之。是岁除夕,两人联句,达旦不寐。其明年,调生还浙,余寄诗曰:“一灯觅句过除夕,九等论才到古人。” 皆纪实也。调生久下世,诗亦不存集中,已忘之矣。偶于书肆见调生所著《坐花志果》八卷,皆记三十年来耳目见闻之事,颇足资惩劝。追念旧事,为之泫然。其书名《坐花志果》,未知所出,安得起九泉而问之也? 《汉书·公孙宏传》:“凡为丞相御史六岁,年八十,终丞相位。” 所言如此而已。《汉武故事》乃云:“上常轻服为微行,时丞相公孙宏数谏,弗从。宏谓其子曰:‘吾年已八十余,陛下擢为宰相,士犹为知己死,况不世之君乎?今陛下微行不已,社稷必危。吾虽不逮史鱼,冀万一能以尸谏。’因自杀。上闻而悲之,自为诔。” 此事与《汉书》绝异,使宏果以尸谏而自杀,则亦汉之贤相矣。《汉武故事》旧称班固撰,然其载长陵女子徐仪君事云:“至今上元延中已百三十七岁矣。” 按元延乃汉成帝年号,则此书乃成帝时人所为,非班固也。晁公武《读书记》引张柬之《洞冥记跋》,谓出于王俭,益无据矣。余从前与汪调生拟补《汉书》今人表,调生以公孙宏为阿世之学,颇贬抑之。今偶阅《汉武故事》,得此一事,惜调生久作古人,不及更与之论定也。 咸丰十一年十月,贼陷诸暨。有包立身者,县之包村人,倡义集团,远近附之,携家来投者不下十余万人。贼屡以大队击之,辄败。诱之降,不从。同治元年三月,伪侍王约湖州之贼伪梯王,由富阳进攻包村,环数十里为营。立身善以少击众,相持八九月,先后杀贼十余万人。是夏大旱,水涸,汲道为贼所遏,村中人众食不继。贼又绝其粮道,势危甚。然主客万余人,无一降者。七月朔,贼由隧道攻之,村陷。立身与妹美英,率亲军数千人溃围出。至马面山,贼追及之,围数匝。立身中炮死,美英手刃数贼,知不免,自刎死。其兄立忠、立贤,皆死于阵。父建勋,母虞,二嫂曰任、曰王,妻虞,弟妇屠,妹彩福、彩官,侄和尚,女凤娥,侄女大姑、二姑,同日死之。凡包村死者,一万四千七十七人。同治三年,护理浙江巡抚布政使蒋公益澧以其事闻,诏从优议恤。按包立身之初起也,人或传其有异术,能布香灰为城。然朱久香前辈尝见之,其人恂恂如常人,初无他异。而能于贼势方炽之日,全省糜烂之余,且又无名位之可以号召、形势之可以固守,揭竿斩木,自成一军。与贼相持,久而不下,远近景附,遂成邑聚。既陷之后,同日赴义。乌乎!可谓豪杰之士矣。当日浙中团练,以吾湖赵忠节为最。今观包村之事,其难更有甚焉。中兴以来,世多知有包立身之名,而莫详其事实。余偶于断烂朝报中,得蒋中丞奏疏,因书其大略如此。 辛酉岁,余避兵上虞之槎浦,偶从友人借得《金飠子》一书。书每叶以故纸衬之,其中有篆书数十纸。启视之,得一百有九字,颠到错乱不可读。察其文义,知为秦会稽刻石之词。行箧中无《史记》,无可取证。且会稽秦刻,久已无存,亦未敢臆断也。笔墨黯淡,纸质糜烂,且粘连于书,不可取出。乃影写其字而藏之,姑以为玩而已。其明年,航海至天津,假得《史记》,逐字排比之,则自“皇帝休烈”至“贵贱并通”四十三句,尚存大半,此后无一字矣。盖石之前半也,不知好事者依《史记》戏为之邪?抑会稽一石,尚有临摹之本留传人间邪?夫秦刻之存于今者:太山琅邪止数十字;绎山传刻已失其真;近虞山杨氏刻徐鼎臣所临《碣石颂》,真伪难明。何意穷海之滨,睹兹奇迹。虽真伪亦不可知,未可听其泯没也。因临数本,分诒好事者,吴下顾骏叔茂才承之,曾得其一。 同治初,上海修县志,余参预其间。故老相传,有杨天相事,旧志不载,莫能详也。今读故人汪调生所著《坐花志果》,内有杨协戎一条,颇具本末。其略云:乾隆末,有盗横行江浙洋面,诏书命捕之,为崇明副将杨天相所获。提督陈大用飞章入告,仓卒未会总督衔。总督某,髦而贪,且衔提督之独奏也,思有以中之。已而有旨,命两江总督审明正法。盗因以十万金贿总督,总督受之。适扬州某太守自侍御外擢至江宁,上谒。总督语以是案尚有可疑,太守遽曰:“绿营习气,往往诬平人为盗以自邀功,宜详察之。” 总督大喜,即以此案属之。竟以诬良为盗定案,出盗于狱,而杀杨天相于海口,提督亦坐免,戍军台。杨天相死之明日,总督出行香,若有所见,即日死。逾年,盗忽至山东巡抚衙门自首,历言在江南被获行贿得脱状。东抚不欲兴大狱,诛盗而讳其事。按杨天相之狱既未平反,载笔之士难于叙述,此旧志之所以不载也。然天相死时,提协两标兵皆呼冤击鼓,愿罢伍归农,几成大变。而上海之民为天相焚纸钱,积灰如山阜。至今父老犹能言之,则此事固不可没其实也,因书其大概如此。上海志书闻已告成,未知于此事果否载入也。 先大夫言:“小车俗名二把手,遇顺风,有以布为帆者。曩于山东道上见之,口占一绝云:‘车行如驶不须推,陆海茫茫妙想开。偷得船家使风法,布帆三尺树阴来。’及自通州坐船进京,船皆以驴曳纤,他处未有也。乃叹天下事,无独而必有其对,因复成一绝句,云:‘舟行忽与坐车同,妙法偏宜六闸中。邪许不劳喧两岸,一绳驴背去匆匆。’” 右见《印雪轩随笔》卷一。余咸丰中奉使中州,行河陕间,山路崎岖,舆行必以纤夫挽之,与行舟无异,乃作《纤夫行》一篇,其首四句云:“顽青钝碧起迎面,高可千盘宽一线。舆丁欲上愁迁延,乃仿船家例用纤。” 此与先大夫所见,可云三异矣。至于轮船入中国,而船亦用轮,此又事之愈出愈奇者也。 叶调生《鸥陂渔话》,载杭州钱昙如女史,母梦年羹尧而生,此事大奇。女史不知何人,既为年大将军后身,定当比踪彦云,非寻常脂粉也。姑记于此,当访之杭人耳。 浙西人家,晨起皆啜粥。乃观宋《杜清献公文集》,有奏札云:“今范钟令臣粥后过堂议事,臣筋力虽未强,只得勉从其言,在初八日粥后一往。若凌晨朝参,尚畏风寒,又当迟以数日。” 云云。然则晨起啜粥,宋时已然,且形诸奏札,则知当时上下通行,虽宫禁亦习闻其语也。清献公名范,宋理宗朝宰相。 张肖眉洵,仁和人。余乙巳会试,与同寓全浙会馆,相得甚欢。肖眉后以翰林直南书房。辛酉岁,杭城再陷,肖眉适在籍,死焉。及余主讲诂经精舍,精舍故有遗爱、先觉、正气三祠,乃道光初从金沙港移附于此者。遗爱即名宦也,先觉即乡贤也,正气即忠义也。庚辛之乱,杭州死难诸公均入正气祠,而君独未之及。余曰是一缺典也,乃以属监院校官,俾告之大府而补入焉。今检敝簏,偶得君《戊午秋寄怀》二律,时余新从河南学政罢归,拳拳慰藉,其意良厚。故人之笔,不可再得,吉光片羽,谨录而存之。其诗曰:“喧呶市虎竟何如,脱却朝衫乐有余。诗句难消才子气,烽烟未定故山居。归来元亮应耽酒,老去康成好著书。惭愧东华门外客,软红十丈倦驱车。” “茫茫身世等浮沤,莫向长安问昔游。每听笛声悲旧雨,自注:谓云笈同年。忽看棋局动新愁。天边燕子真如客,江上鲈鱼况已秋。箬笠蓑衣家具在,相从应有五湖舟。” 马君晋蕃字宴香,黄君式三字薇香,亦于是年入祀先觉祠。马君乃余老友,乙巳之春,与同北上,乘小车自丹阳至京口。甫至江干,宴香指示余曰:“此金山也。” 余有句云:“故人知有看山癖,一见金山指向人。” 一时光景依然如昨,而君已故人矣。黄君初不相知。同治初,吴和甫学使,余同年生也,按试宁波,以明堂考命题。有定海诸生黄以周,据隋《宇文恺传》,以《考工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二”为衍文。学使讶其与余《群经平议》说同。诘所自来,乃以其父式三所著《明堂步筵说》进。学使即录其说,寄余吴中,并曰,可附《群经平议》第十四卷后。余因黄君虽亦以“二”为衍文,然其说实与余异,故未附入。其时黄君下世久矣。学使报满,引疾归,不久亦卒。而其来书犹存箧衍,偶一披览,既喜黄君所见之略同,又重违学使拳拳之意,因节录其大略于此。云:“《考工记》曰:‘夏后氏世室,堂修二七。’《隋书·宇文恺传》言:‘《记》文云,堂修七。雠校古书,并无“二”字。’式三案:殷度以寻,堂修七寻;周度以筵,堂修七筵;则夏度以步,堂修七步。郑君康成以堂修七步为隘,注有‘令堂修十四步’之文,假令之辞也。而后人乃依此作二七字,宇文恺所见,固得其实也。《记》云‘广四修一’者,以修七步三分之。堂室之修,各得二步又三分之一。堂室之广有四步者,其修则一也。《记》云‘五室三四步四三尺’,中大室、南明堂、北元堂,广四步三尺;其余堂室广三步四尺也。《记》云‘门堂三之二,室三之一’者,明堂周垣有四门,以三之二为门之堂,以三之一为门之室。堂之左右为室,所谓塾也。《记》云,周人明堂‘东西九筵,南北七筵’,‘凡室二筵’。凡室者,四隅之室,非大室也。《记》文止言四隅之室二筵,而大室与四正堂之丈尺自明。以此推之,大室东西五筵,南北三筵;明堂、元堂东西五筵,南北二筵;青阳、总章,东西二筵,南北三筵。四隅室广修皆二筵,合之为东西九筵,南北七筵,画之为图,井然有理矣。” 先生著述甚富,有《易释》、《尚书启鉛》、《诗序通说》、《传笺通说》、《传笺通考》、《春秋释》、《周季编略》、《炳烛录》、《郑君粹言》、《朱吕问答》、《儆居文集》,俱未刊行。惟《论语后案》曾以聚珍版印之,和甫处有一本,余未见也。 自来经生多不工词翰,宋于庭先生翔凤,传常州庄氏之学,而所著《洞箫楼诗》,多清丽可诵。余于戊午冬,移居石氏五柳园,有诗四章,一时和者颇多。今皆不存,惟先生诗尚在,而五柳园鞠为茂草矣。感念今昔,为之惘然。其诗曰:“城郭园林画不如,宽闲合作寓公居。贮囊未必存余俸,插架犹堪列赐书。人境移家非寂寞,天街思旧费踟躇。商量此后谁千古,时盼高轩过敝庐。” “此间一律住名贤,往迹流传过百年。自注:康熙间为何义门学士故宅,嘉庆间石琢堂编修居之。不乏清风与明月,何劳凿石更疏泉。书成自具胸中竹,语妙能生舌底莲。触热冲寒正无数,任他芿各相怜。” “重到真教老眼揩,回思昔日访高斋。自注:琢堂先生与先君庚戌同年,翔凤每还家,必往谒见。 论文忽忘前修远,道古方听新论佳。待与吾徒开境界,要知此事赖梯阶。栽培先问渊明菊,早向东篱次第排。” “吾生刻意慎风波,其奈烽烟满地多。无麦兼忧人局促,缉麻敢即市娑。渐闻驵侩充流品,聊与高贤寄咏歌。相约闭门参运会,坐看山月上藤萝。” 旧箧中尚有蒋叔起超伯七古一章,其题云:“天祺节,扈游同乐,获窥福海瑶台之胜,归而得读大集,率成一诗,奉柬。” 盖是时,叔起犹官比部值枢廷也。诗曰:“昨游昆阆循丹梯,海天一碧揩琉璃。云韶乐分坐立部,鸡娄鼓动腾双猊。球阳使者适来觐,瓜果频见中赍。属车扈从岂不好,顾我野性同山鞧。归来袒衣复不帻,欲裹厂布师岐黎。急开君诗扫烦暑,爽若快雨驱霆霓。君身具有广长舌,下笔便掩阎浮提。奇奇怪怪读难识,不但覮輢兼撑犁。俗儿所藏鼠角耳,如君乃握天曹犀。草书况逼肚痛帖,才翁兄弟应难齐。隐居吴中亦不恶,时有后懊花间啼。我诗相贻譬礓砾,乃辱报之金袅蹄。从来南斗醉如泥,禄命恣人来取携。惟当留气暖下脐,劳生何者非夏畦。” 此诗神味,绝似坡公,奇恣可喜。余官京师时,寓庐与叔起最近,晨夕过从。每读余诗,辄击节不置,谓当代不得不以此事相推,余甚愧之。此诗亦极倾倒。后闻叔起官广东,尚有见怀之作,则余未之见矣。 孙琴西同年衣言,尝以琉球贡纸书诗二首见赠,云:“前接来诗,匆匆未及和,顷钟六英同年自越州来,相见于补老处,云至苏可相见。忽然兴发,即书两首奉寄。” 其一云:“握手重来翰墨场,莫嫌髭鬓异青阳。承明旧事都如昨,项领群公不可当。垂老中兴思衮职,远方消息畏戎行。河汾要及当时用,欲借元经更熟商。” 其二云:“青山元恙旧战场,国故有合儒紫阳。(自注云:杭州紫阳书院建自徽州鹾贾。按是年西正主讲紫阳也。) 议郎博士我敢望,大师祭酒君能当。越吴两国四百里,经书一目十数行。赏音忽得子期去,异义更就康成商。” 琴西诗笔高迈,同时作者,无与抗行。余尝与论诗,不合,戏曰:“吾所师者唐之白,子所师者宋之黄,无怪其龃龉矣。” 其所箸《逊学斋集》十卷,余为序而刻之。年来不甚作诗,故无续刻者。此二诗未知其存稿否?即其生硬之致,可知其瓣香所在也。 余少时,即斐然有著述之志,尝戏草《覮輢子》一卷,多悠谬之谈、滑稽之论。其稿久不存,清夜思之,偶得数事,聊录于此,以资一噱:伏羲氏画八卦既成,以示子。 子曰:“子画卦以何为始?” 伏羲氏曰:“吾始于一画。” 子曰:“子误矣,当始于一竖也。夫一竖者,引而上行,则轻清为天;引而下行,则重浊为地。是故一竖者,天地之象也,天高而地下也。一画者,日月之象也,日东而月西也。今以一画为始,将先有日月而后有天地乎?” 尧在位七十载,倦于勤,让于许由。许由不受,让于巢父。巢父辞焉,让于子。 子受之,立为天子。三月而返之尧,归而见巢父。巢父曰:“乡者,吾与子友也。今子受尧之天下,非吾友也。请与子绝。” 子笑曰:“子何视天下之重,而视吾之轻也?夫吾视天下之去留,犹蚊虻之过眼也。是故立为天子,而吾不以为荣;返为匹夫,而吾不以为高。今子以辞天下为高,将无以受天下为荣邪?” “禹受命治水,将行,问于于河。敢问治河有道乎?” 子曰:“天下之水,无大子曰:“子意如何?” 禹曰:“吾将凿龙门以受之。” 子曰:“子未知治河也。夫河出于昆仑之墟,千里一曲。其曲也,皆有大山以当其冲,故河不得而不曲也。吾尝登昆仑而观焉,其一曲有山,是曰规山;其二曲有山,是曰精石。子盍往而凿之?是二山者,苟能通其一,使河不折而入中国,此一日之劳而万世之逸也。” 禹不从,卒凿龙门。 子叹曰:“中国世有河患矣!” 成汤出,见人张网四面,汤解其三面而祝之曰:“欲左者左,欲左者右。不用命者,乃入吾网。” 诸侯闻之曰:“仁哉,汤也,德及禽兽矣!” 归之者四十国。 子闻之曰:“不仁哉,汤也!夫禽兽犹罪其不用命,况诸侯乎?” 居无何,汤兴师伐夏,放帝桀于南巢。 伊尹放太甲子桐,往见子。 子曰:“子,天民之先觉者也。子始耕于有莘之野,挟尧舜之道以要汤,后世以山林为捷径者,子觉之也;五就汤而五就桀,后世朝秦而暮楚者,子觉之也;相汤而伐桀,有其天下,后世以臣伐君者,子觉之也;已立太甲而又放之,后世置君如弈棋者,子觉之也。夫子,觉者也,觉人多矣。” 伊尹大惭而去。其明年,太甲潜出自桐,杀伊尹。武王既伐纣,伯夷、叔齐耻之,逃于首阳山,采薇蕨以为食。 子载米三十车以饷之,伯夷、叔齐不受,曰:“子之粟,周粟也。” 子曰:“子胡不达之甚!子之心而有周邪,薇亦周薇也,蕨亦周蕨也;子之心而无周邪,子所戴之天,犹商之天也,子所履之地,犹商之地也,子所饮之水,犹商之水也,子所食之粟,犹商之粟也。” 二子不听,遂饿而死。 子歌而吊之曰:“登西山兮采我薇,黄农虞夏兮犹可追,思二子兮我心悲。” 孔子既成六经,告备于天,门弟子皆贺,子吊焉。 子路怒曰:“吾夫子之书成,门弟子皆贺,而子独吊,何也?有说则可,无说则血吾剑。” 子曰:“吾非吊夫子也,乃吊天下后世读夫子之书者。夫以夫子之身,而再逐于鲁,削迹于宋,然则读夫子之书者,能无厄乎?以夫子之身,而绝粮于陈,菜色于蔡,然则读夫子之书者,能无穷乎?昔仓颉作文字而鬼夜哭,悲患难之始此也。夫识仓颉之字且为不祥,况乎读夫子之书?” 子路以告,孔子怃然曰:“吾厄穷而不怨也。虽然,子之见远矣。” 余少时曾作《剃头诗》一首,编诗时以其题目过小削之。然通篇描写,颇为曲尽。今不屑为,今亦不能为也,因补录于此,云:“人生尺寸肤,何一不当宝。岂真疾在首,而乃翧同草。乃有古人语,颇足备一考。剃发使荡然,何有虱与蚤。以譬治山贼,当先除其道。此语谁为之,矍铄伏波老。试之小黄门,一时定绝倒。其后文文山,有诗载遗稿。发亡心则存,想见翨如捣。而我生于今,颇觉此事好。既免壮士冲,亦减商山皓。经旬不一剃,首乃如蓬葆。谁欤职其役,短衣而破袄。入厨呼作汤,惊走戛羹嫂。注水洗头盆,伏而其脑。一尺布不缝,粗更甚鲁缟。以代砺石磨,仍能芒刃保。但闻霍霍声,如割田中稻。其下承以盘,奉若圭垂缫。过眼天花飞,满头败箨扫。吾非陶彭泽,折腰亦弗恼。甚或闭两目,不辨白与皂。低昂黍麦头,忽已新如枣。倘有虮虱臣,勿问胎与夭。既而握发三,舍旧更新造。交柯青珊瑚,缠丝黑玛瑙。吾身欹侧久,如木科上槁。尔乃手推敲,有若苦吟岛。耳门不容麦,亦复恣探讨。其具贮一筒,合唤葫芦套。须臾技尽奏,颊更饮水澡。顾视种种发,风戾未及燥。酬之青铜钱,俾就酒家媪。而我坐一室,耳目涤烦燠。起观晴檐外,睨日尚杲杲。髯奴未足责,发神或可祷。聊以醒低睡,非敢矜速藻。” 余癸卯岁将之江西,苕上章君紫伯以永嘉砖赠。砖长尺,广半之,四面有字,其文曰:“吴兴乌程俞道由、俞道初兄弟治作之,永嘉元年八月十日立功。” 余为赋长歌曰:“永嘉元年八月中,吴兴乌程始立功。治且作者兄弟同,道由道初皆吾宗。为是吾宗特见赠,临歧厚意百朋胜。麻布纹犹散似花,青泥质已坚如锭。而我匆匆启别筵,到今始劈芨皮笺。不去搜奇金石录,不来数典永嘉年。只怜得姓衰宗早,世系茫茫竟难表。黄帝之将曰俞跗,遥遥华胄无从考。《列子》三医俞氏存,寓言十九恐非真。已传汉世改从翪俞东,更见吴时赐姓孙俞河。要之江东有俞氏,亦有一二见于史。将军俞恭败可怜,都督俞赞降可耻。幸而东晋又起家,一才一节俱堪夸。俞纵捐躯死兰石,俞归高论屈重华。如何俞容仕前赵,竟以常侍弄牙爪。要知此姓在江东,自晋而下颇不少。宋有将军俞伯奇,又有欣之与湛之。俞佥永嘉一郡吏,而以孝义千秋垂。堂堂更有荼陵子俞道隆,乃与此砖名酷似。降而南齐亦有人,传中一见俞公喜。是时门第虽未崇,颇亦不与衰门同。欲使俞药改姓喻,咄咄怪事萧老公。云旗将军终不改,姓自臣始语何伟。惜哉隋有俞普明,以术者传无乃猥。不如文俊在唐朝,庆山一谏其人高。小儿节疗有俞窦,能以医传亦足豪。厥后钱氏有吴越,闻人又见俞公帛。俞寿俞浩虽无闻,亦有姓名留载籍。《宋史》列传登三人,曰充曰栗曰献卿。《隐逸传》中俞汝尚,《艺文志》内俞庭椿。为问元朝有谁某,象山县男堪不朽(俞述祖)。胜朝佐命数河间,一姓四公古无有(俞廷玉子通海、通源、通渊)。呜呼!上从五帝迄元明,沧海桑田几度更。系无宰相难成表,代有传人亦足荣。青史论人人不足,何妨更取丛编续。俞益期见《水经注》,俞郢见于《清异录》。我将宦绩数从头,颇亦不愧甘棠稠。已见顺昌留政绩(俞伟),更闻力战在嘉州(俞兴)。我将著述问先哲,颇幸名山人未绝。十卷《尚书集传》成(俞元燮),《丛谈》岂仅题萤雪(俞元德)。我将经义穷搜牢,麟经独抱汉与皋(俞汉、俞皋)。 风流更有玉吾叟(俞琰),摇头说《易》几忘劳。我将书法问前代,书史之中有人在。紫芝翁仿赵鸥波(俞知),建德君师李北海(俞镇)。我从诗风溯风流,秀清二老俱千秋(俞紫芝、俞紫琳)。《佩韦斋集》十六卷,至今犹荷《四库》收(俞德邻)。而要诗人不止此,唐宋遥遥两进士唐(俞简、宋俞桂)。更有金山寺壁诗,谁欤作者名俞似。山人俞远神仙姿,俞浙潜心注杜诗。岂独异人有俞叟,岂徒识味有俞儿。所嗟谱牒今无一,三桓七穆凭谁说。子美难归五派中,伯鱼敢谓诸田出。自明以后数难终,欲稽所出嗟无从。漫将吹律夸清角,误欲分荣到汉封。走也乌巾山下住,摩挲遍认先人树。元朝提举希贤公,实始移家来此处。今为雁户藕花汀,屋后山光空复青。难将灵运《山居赋》,写作兰成《思旧铭》。此砖未识何年出,思古幽情难抹杀。姓氏初非豆麦殊,当年何必无瓜葛。冉冉频惊人事迁,斑斑犹带土花圆。待招华表归来鹤,重认乌曹旧日砖。人笑郭韬强依附,我道颜标非认错。不见当年触触生,殷勤来拜羲皇墓。” 此诗作时,颇费搜辑之功。后以遗漏尚多,故编诗仍从芟翧。然以作之之难,亦觉弃之可惜,仍录于此,以备吾家故事云。 辛未岁,竹樵方伯(恩锡)开藩吴下,相与唱和甚欢。余因言苏州府学有宋绍熙间唱和诗石刻,方伯即拓一纸见赠。其首唱者,建安袁说友;和之者,浦城张体仁、胥台成钦亮、浦城章翫、胥台唐子寿、胥台王艺、三山陈德明、桐川周承勋、胥台胡元功、浚仪赵彦卫、浚仪赵彦瑷、浚仪赵彦真。书石者,历阳龚颐正。碑额分书“同年酬倡”四字,盖诸君皆同年也。袁公原唱云:“同年几合几分违,三十年间见日稀。尊酒相逢今也幸,诗书论旧政焉依。慈恩故事今回首,吴地清谈对落晖。平世功名在公等,尚期努力佐龙飞。” 其诗亦不甚佳,和者似较胜也。前有范石湖序,颇足见宋人同年之重,因录于此,云:“进士科,始于隋,盛于唐,本朝因之。偕升者谓之同年,衣冠之好,由来尚矣。唐人尤舚喜期集燕设之名,亡虑十数,而曲江大会,长安坊市为半空,天子至御楼以观。当此时,通榜之士,意气相予甚厚,否则有紫陌青云之讥。本朝略去浮侈,但存闻喜一燕而为之。同年之制,则加详焉。既朝谢揆日,集贡院,奉赐第,录黄于香案,列拜庭下。礼毕,更以齿班立,四十以上东序西乡,未四十西序东乡。推年最长若最少者各一人升堂,长者中立南乡,少者北乡。春官吏赞拜,少者拜,又赞答拜,长者洎两序皆再拜,谓之拜黄甲、叙同年。所以明章风期、惠笃事、契委曲之意,过唐远矣。士大夫宁得轻负此意,契然云散,异日相视,如涂之人乎?绍熙改元,建安袁起岩、张元善俱使浙西。始以岁五日,会同年之在吴下者,于姑苏之台,登临胜绝,倾倒情素,献酬乐甚,赋诗相属,州里传写,一夕殆遍。好事者杂然高赞,以为《伐木》之诗也。起岩谓仆尝春闱,使为序引。仆时位下渠足数,独以亲见诸公贵名之起,又嘉二使君能修旧好,略记团司故实,以代扬觯之词。庶凡号称同年者,闻风动怀,增重名义,或于雅道小有补焉,非直为一觞一咏设也。二月望,石湖范成大书。” 按:此刻,自来金石家未著录,惟钱竹汀先生《养新录》增载其大略。余读范石湖序,慨然增同年之重,辄依韵为一诗。拟遍征诸同年和,而名位卑下,未可执牛耳主齐盟,聊发此议而已。诗曰:“芙蓉镜下久睽违,落落晨星比昔稀。岂以云泥今隔绝,遂忘蒲稗旧因依。翱翔霄汉谁先路,憔悴江湖已夕晖。记否翬鹏初展翼,烟波鸥鹭也同飞。” [book_title]卷五 年家子邹蓉阁,以张文毅公《冰溪吟草》一卷示余,乃甲寅夏日,公罢江西巡抚,侨居玉山县而作。县有水曰冰溪,戴叔伦诗所称“冰为溪水玉为山”者是也,故题曰《冰溪吟草》。首为《广哀诗》四十三章。序曰:“自粤贼犯顺以来,用兵五年,又各处土寇窃发,其间殁于王事者,未易更仆数。今年夏,闲居无事,因取平生师友姻党及江西将吏之死事者,各系以诗,用志吾哀。略以时日之先后为次,下吏末弁,匹夫匹妇,亦皆与焉。忠孝节义,不可以贵贱论也。” 其诗每章皆以“呜呼”发端,首章云“呜呼林文忠”,次章云“呜呼李文恭”,他章皆然。诗虽止四十三章,然七章“呜呼武昌城”,十五章“呜呼石头城”,皆罗列多人,固不止四十三人也。又七言古诗一篇,题曰:“去年七月朔,余在南昌,守城督战,奴子郑贵侍侧,与材官哈恩,俱毙于炮,血溅余身。今一年矣,感而有作。” 诗曰:“去年今日豫章城,我在城头督战兵。贼炮如雨向城击,忽然鲜血溅我缨。左右骇愕环相顾,中有二人中炮仆。材官哈恩仆郑贵,淋漓血染城头路。哈恩碎颅气仅存,郑贵洞腹犹能言。首问主人受伤否,次言有母乏饔飧。我闻此语心悲切,世人枉自谈名节。此仆二十不读书,临死之言何烈烈。人生忠孝赋于天,我今报国知何年?将母犹荷君恩重,愧汝国殇空泪涟。” 公讳芾,字黼侯,陕西泾阳人,以翰林起家,官至江西巡抚。守南昌省城百余日,有功东南大局。后在籍充团练使,死回民之乱,事具国史。余于公为词馆后辈,初不相识。读其诗,重其为人。录存此诗,亦足见一斑也。 陈子庄大令其元,尝受业于余舅氏姚平泉先生。少时恃才自喜,芥视青紫。道光戊子岁,初应乡试。试毕,与数友游西湖。适有请箕仙者,子庄率尔问:“今科中否?” 盘中书曰:“尔甲子举人也。” 戊子至甲子,相去尚遥,子庄意颇不然,大言曰:“仙人不灵。” 盘中又书曰:“灵灵灵。” 相与轰然,一笑而散。乃屡试秋闱,一衿如故。而距甲子之科,亦不远矣。无何东南大乱,苏杭沦陷,甲子科竟不获举行。至贼平后,始补行之,则子庄已需次江苏矣。乞假而归,将复就试。学使者以其既列仕籍,摈不录送,无如何也。复与数友游湖上,语及前事,曰:仙人真不灵矣。” 一友笑曰:“灵灵灵。子于甲子之岁,为左继皋制府所荐举,疏云为敬举人材,仰求录用事。然则子非甲子举人乎?” 子庄亦憬然,信乎事皆前定也。子庄宰青浦时,有归思,绘峰泖莼思图,求题于余。余信笔书五言三章曰:“之子有归思,秋来问水滨。欲将种花手,去作采莼人。烟雨扁舟活,丹青一帧新。乡山九十九,苍翠扑船唇。我欲留君住,青山负草堂。我将劝君隐,丹诏惜循良。且喜宦游地,依然云水乡。何妨缓归棹,在此作龚黄。我读君诗句,因之自汗颜。早经谢朝籍,仍欠卧乡关。东舍采菱去,西家获稻还。还来应笑我,吴下鬓毛斑。” 余生平题图之作,多不存稿。此诗乃兴到语,然人或赏其流动有致,姑录于此。其余类此者尚多,然旋作旋忘,思之不得。辄自笑曰:“姑听后人收作集外诗矣。” 南海桂皓庭孝廉文灿自金陵来吴下,以戴子高、刘叔两君书来见,亦博学士也。所著有《易大义补》、《禹贡川泽考》、《诗笺礼注异义考》、《周礼今释》、《春秋列国图考》、《箴膏肓评》、《起废疾评》、《发墨守评》、《论语皇疏考证》、《孟子赵注考证》、《孝经集解》、《孝经集证》。以上诸种,总名《经学丛书》。同治元年进呈,曾邀乙夜之览。又有《说文部首句读》、《四海记》、《经学博采录》、《兴艺堂集》。其《经常博采录》与江氏藩《汉学师承记》体例相似。君知余撰著颇富,索观已刻各书并未刻者录目以去。其亦将采入之欤? 余于道光丁酉岁应乡试,曾中式副榜。因考宋时解试,有所谓待补小榜者,其今副榜之权舆乎?宋赵升《朝野类要》云:“待补者,三场内只第一场合格,及补试内,只大场合格。盖恐黜落之可惜,故以此勉其学者。” 洪迈《夷坚志》载吴渗事云:“营道士人吴沂,淳熙丙午获乡举。丁未下第,梦二龙夹其体,又梦人令更名渗,则当再荐。至己酉,遂更名,果再预选。榜首盖其叔应龙,而待补小榜有石应龙,遂符其兆。” 又载黄事云:“习《春秋》,已为考官所黜。同院建昌教授包履常,得其论卷,爱之。欲置诸待补小榜,令钓前后两场草卷参读,见首场经义,批抹数十条,不可复收。乃携谒本考官共议,将令另誊录。其人阅所黜义,大悔前失,曰:‘非君见临,几失一士;过不惮改,遑恤其他。’遂取已入等者,摘其疵病,置于待补之冠,而以居第三。” 观此,可知宋时待补小榜,即今副榜也。余中副榜时,年才十七,故先大夫勖以诗曰:“共说终军才弱冠,已成庞统半英雄。” 又曰:“闭户曾穷皓首经,先人晚谢一衿青。不图世泽延孙舍,早有清芬接祖庭。” 盖谓先祖南庄府君,曾副乾隆甲寅贤书也。又曰:“只怜燕市人如旧,未见翬鹏化北溟。” 谓是岁,壬甫兄应京兆试,未售也。及癸卯岁,兄举于乡。至甲辰岁,余继之。或曰:“祖孙副榜,兄弟联科,是亦君家佳话矣。” 余登丁酉乡试副榜,是科同邑中式者五人:归君真,字璞人;车君玉阶,字墨林;江君毓荃,字巽斋;戴先生福谦,字贻仲;蔡君笃培,字补辰。迄今不过三十五年,而五人者墓草宿矣,独余尚在耳。江君笃信紫阳之学,著《读朱阶梯》一书,其自序云:“朱子云:四子,六经之阶梯;《近思录》,四子之阶梯。愚续之曰:朱子文集语类,《近思录》之阶梯;薛文清、胡文敬、陆清献、张杨园诸先生之书,又朱子文集语类之阶梯。则欲读朱子书者,必自薛、胡、张、陆之书始。由是而上溯真文忠、许文正两先生,以及朱子门人,如陈北溪先生之书,熟观而深究之,始能得其要领。” 云其书十四卷,道体一,论学二,致知三,存养四,克治五,家道六,出处七,治体八,治法九,政事十,教学十一,警戒十二,辨异端十三,论人物十四。每类先录朱子文集语类,而以所见阐明之。或仍证以朱子之说,或博采前人之说以证之。其于诸类无可附丽者,别为余论三卷。君家藏书甚富,又素留心经世之学,故治体、治法诸类,颇有裨实用,非空谈心性者比。手自录稿,稿凡七易,而晚年定本,竟毁于庚辛之难。余于其从子子平孝廉处见此书,点窜涂改,尚非定本,未能刻以行世也。余悯其一生心血,恐终归淹没,故录其大略于此。 徐诚庵大令为余言:“向见吾邑蔡氏家谱,有前辈书小字一行,云:‘先制:庶民无职者,不许取名,止以行第及父母年齿合计为名。’此制于《元史》无征,然证以明高皇所称其兄之名,正是如此。其为元时令甲无疑矣。见在绍兴乡间,颇有以数目字为名者。如夫年二十四,妇年二十二,合为四十六,生子即名四六;夫年二十三,妇年二十二,合为四十五,生子或名为五九,五九四十五也。” 以上并徐君说。余考明勋臣,开平王常遇春,曾祖四三,祖重五,父六六;东瓯王汤和,曾祖五一,祖六一,父七一,亦以数目字为名。又考洪文敏《夷坚志》所载宋时杂事,如云兴国军民熊二;又云刘十二,鄱阳城民也;又云南城田夫周三;又云鄱阳小民隗六;又云符离人从四;又云楚州山阳县渔者尹二;又云解州安邑池西乡民梁小二;又云董小七,临川人;又云徽州婺源民张四;又云黄州市民李十六,其仆崔三;又云鄱阳乡民郑小五;又云金华县孝顺镇农民陈二。诸如此类,不可胜举。又载阳武四将军事云:“访之渔家,无有知之者,亦不曾询其姓第,识者疑为神云。” 按言姓第,不言姓名,疑宋时里巷细民,固无名也。 吴牧驺太守仰贤,手录所为诗一册见示。内有《纪岁珠》一首,序云:“歙人某,娶妇甫一月即行贾。妇刺绣易食,以其所余,岁置一珠,以彩丝系之,曰‘纪岁珠’。夫归,妇殁已三载,启箧得珠,已积二十余颗。” 余谓此妇幽贞自守,而“纪岁珠”之名,亦新艳可传,惜不得其姓氏也。 同治十年冬,余自西湖精舍还吴下寓庐,迂道德清,省视先人邱垅。十一月辛丑,泊舟城中,而自坐小舟出南门,至金鹅山展先通奉君之墓,留奴子沈贵守舟。忽有一人,可四五十岁,口操德清土音,至舟求见。沈告以主人不在,其人必欲入舟,沈诘其姓氏,其人告之,约略是刘字。沈曰:“卯金刀乎?” 曰:“非也。木字偏旁耳。” 沈以主人桑梓之乡,虑是亲故,未敢阻之,即从之入。其人入舟,略视即去,亦不复再至。余归,沈以告,余亦漫置之。然以木旁字而音似刘字,且为姓氏所有者,惟楼字。而吾邑素无楼姓,莫知何人也。及归吴下,适同县江子平孝廉、蔡瑜卿秀才皆在,因以访之。且曰:“非楼即柳,邑中有是姓乎?” 两君无以应也。已而两君回德度岁,遍访邑人,则不特无楼姓,并无柳姓,因告余曰:“此事绝异,岂柳侯乎?” 柳侯者,吾邑总管神也。吾邑总管神三:曰戴,曰柳,曰叶,而柳实先于戴、叶。唐武后时,初设德清县,柳侯即来为县令。侯名察躬,乃柳子厚之祖,集中《先侍御史神道表》所称德清君者是也。有惠政,既殁,而邑人祠之,岁久祠废。及戴侯兴,而邑人即以柳祠故址为之祠。于是祀戴兼祀柳,后又附以叶,并详县志。余羁旅四方,久不获躬拜祠下。自惟素履自守,未必获罪明神。若谓文章道义足以感动幽明,则余又非其人也。两君云云,无乃谰语,姑记于此,以为修省之资。 余从前客授新安,岁一往还,皆从钱唐江溯流而上,过严先生祠凡一十七次,皆未及登。壬申春,余至福宁省视太夫人起居,道出桐庐,维舟祠下,遂一登览。祠乃乱后重修,亦无可观。其旁有客星楼,登楼平视,颇尽江山之胜。俯视余舟,若在舄下矣。钓台、西台,两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