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中国文学史
[book_author]游国恩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767852
[book_dec]中国古代文学史著作。集体编写。游国恩、王起等5人主编。因5人分别为北京大学、中山大学和山东大学的教授,故该书又被称为“五教授本中国文学史”。全书4册,86.4万字,1963年7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开始出版,1964年3月出齐。此后多次印刷,印数近百万。本书以年代为线索,共分9编,分别为:上古至战国的文学、秦汉文学、魏晋南北朝文学、隋唐五代文学、宋代文学、元代文学、明代文学、清初至清中叶的文学、近代文学——晚清至“五四”的文学。在内容上有以下几个特点:1.强调文学和社会生活的关系,试图以阶级论的观点评价中国古代文学。2.注重对文学流派的介绍,注意将作家放到社会及整个文学史发展的背景中考察。3.各种文体兼论,创作与批评兼论。4.在对具体作家、作品的论述中思想内容与艺术成就并重,简约精练,常常一语中的,道出其特色。本书自出版以来,一直作为全国大部分高等学校中文系的教材使用,对当代中国古典文学的研究,影响很大。其后所编的中国文学史教材,在内容和体例上,对本书多所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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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chapter]第一编 上古至战国的文学
[book_title]第一章 上古文学
第一节 文学艺术的起源
文学艺术起源于生产劳动。它的产生一直要追溯到人类生活的最原始阶段。原始人在其劳动的过程中,由于筋力的张驰和工具运用的配合,自然地发出劳动的呼声。这种呼声具有一定的高低和间歇,在一定时间内,或者重复而无变化,或者变化而有规律,这样就产生了节奏。这种简单的节奏就是音乐、舞蹈的节拍和诗歌韵律的起源。从文献来看,文学艺术起源于劳动是可以得到很好的说明的。例如《淮南子?道应训》说:“今夫举大木者,前呼'邪许',后亦应之,此举重劝力之歌也。“这几句话是根据《吕氏春秋?淫辞篇》来的,“邪许“本作“舆謼“。所谓“举重劝力之歌“,就是指人们集体劳动时,一倡一和,借以调整动作、减轻疲劳、加强工作效率的呼声。举重时是这样,舂碓时也是这样。《礼记》的《曲礼》和《檀弓》二篇都说:“邻有丧,舂不相。““相“是送杵声,其作用与举大木者的呼“邪许“正复相同。再从现实生活来看,水手的摇橹和拉纤,建筑工人的打夯,码头工人的搬运,都可以听到集体的、个人的或彼此互相唱和的歌声,音调和谐而有节奏。从这些地方我们极其明显地看到劳动和文学艺术的密切关系,而且那种节奏是在劳动时的特殊条件下产生的、规定的。这就再一次有力地证明了文学艺术起源于劳动定论断的正确性。
原始人在劳动中发出的有节奏的呼声,虽然只是一种声音,没有任何歌词,但那种自然而健康的韵律实际上就是诗歌的起源,也是文学创作的开始。关于这,鲁迅更说得很明白:
人类在未有文字之前,就有了创作的,可惜没有人记下,也没有法子记下。我们的祖先的原始人,原是连话也不会说的,为了共同劳作,必须发表意见,才渐渐的练出复杂的声音来。假如那时大家抬木头,都觉得吃力了,却想不到发表。其中有一个叫道“杭育杭育“,那么这就是创作。......倘若用什么记号留存了下来,这就是文学;他当然就是作家,也就是文学家,是“杭育杭育“派。
--《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
但虽然如此,那种有声无义的韵律究竟不是诗歌。真正有意义的诗歌又是怎样产生的呢?原来原始人在长期的劳动中,由于大脑和发音器官的发达,逐渐产生了思维和语言。当然语言在最初也不过是简单的呼喊,后来才逐渐发展为音节分明、以至于能够作为人类的思想交流和社会交际的工具。这时候如果在呼声的间歇中随意添上一些语言,即使是最简单的语言,如《候人歌》那样:“候人兮猗!“(《吕氏春秋?音初篇》)只是在“兮“、“猗“的呼声上添了两个词。然而这种表意的语言一旦同具有节奏性的呼声或叹声结合时,便成为有意义的诗歌。当然,这仅仅是原始的诗歌形式。后来还有不少民歌保存这种形式,句末常常带有呼叹作用的声符,如“兮“、“猗“之类。但这个声符的作用已经不如原始诗歌组成部分那么重要。社会生活日益复杂,语言日益发展,这种诗歌形式,特别是文人作品中作为语助词的呼叹词,其作用几乎降到可有可无的地位。间有保留这种原始性的,有如梁鸿的《五噫歌》,每句末都用一个感叹词--“噫“字,那是很少的。这样的结尾形式,如果我们不从原始诗歌的发展上去探讨,那就不好理解。它并不是一种新形式,而是原始形式的遗留,作者有意识地加强诗歌句尾的节奏性的呼叹作用而已。《诗经》中的《麟之趾》、《驺虞》等篇以及曹丕的《上留田行》都是属于这一类型的。
不可想象,原始人刚刚学会说话,或者还没有创造任何记录语言的简单符号的时候,会出现什么单纯的文学作品。因此歌舞和音乐融合在一起就成为原始人艺术活动的一般形式。例如《吕氏春秋?古乐篇》的一段记载:
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一曰“载民“,二曰“玄鸟“,三曰“遂草木“,四曰“奋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达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总禽兽之极“。
又如《河图玉版》也有一段记载:
古越俗祭防风神,奏防风古乐。截竹长三尺,吹之如嗥,三人被发而舞。
由此可见,远古时代的歌舞是互相结合的。“投足“是一种舞的姿态。三个人手里拿着牛尾巴,投足而歌,和三个人吹着竹筒,被发而舞,这正是歌舞和音乐相结合的最好的说明。在这种最朴素的集体文艺活动中,并没有某种单纯的文学独立存在着。
原始人的文学艺术活动,本是一种生产行为的重演,或者说是劳动过程的回忆,也可以说是生产意识的延续和生活欲望的扩大。因为其中显然包含着功利的目的,表示热烈的愿望。因此,原始的诗歌韵语常常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例如《吴越春秋》的《勾践阴谋外传》所载的《弹歌》: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古肉字,指禽兽)。
从前有人认为这是黄帝时代的歌谣,固然没有根据,但从它的内容和形式上看,无疑的这是一首比较原始的猎歌。它回忆了几乎全部的狩猎过程,反映了渔猎时代的社会生活。不仅《弹歌》如此,即如上文所提到的葛天氏之乐也足以说明这一点。为什么唱歌跳舞一定要拿着牛尾巴呢?显然因为野牛或家畜都是那时的人们所最珍贵的东西。为了表示它和生产劳动有密切的关系以及对自己生活的需要,这种歌舞的表现形式在他们看来,自然是最恰当的。可以联想到,这和印第安人的“野牛舞“有点类似。(普列汉诺夫《艺术论》第90页,鲁迅译)。再看那葛天氏的八阕,其歌名虽或于后人的追述,但其中如“遂草木“、“奋五谷“、“总禽兽“等名称,也显然符合古代劳动人民的狩猎、牧畜和耕种几个阶段的生活内容。而所谓“敬天常“、“依地德“等歌,可能就是反映人们对于生产有关的气候和土壤的重视。总之,文学艺术起源于劳动,而原始人的文学艺术活动是和他们的集体生产劳动分不开的。
原始人不认识自然的客观规律,认为周围的世界可以用自己主观的意志随便改变。他们相信自己语言的力量,企图用它来“控制自发的害人的自然现象“,甚至企图用它去影响神,以达到某种愿望;于是常常把诗歌当作“咒语“来使用。目的是为了满足对现实的要求,而方法则是把人们的能力加以理想化。这是属于艺术的创作。例如相传为伊耆氏的《蜡辞》:
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
--《礼记·郊特牲》
虽然是以祝词的面貌出现,但本质上实具有“咒语“的作用。因为从词句上看,与其说是祈祷,不如说是命令。这里,作者在指挥自然服从自己的愿望。他如相传为舜的《祠田辞》(《文心雕龙?祝盟》),以及淳于髡所述的《田者祝》(《史记?滑稽列传》)等,都是想通过诗歌形式的语言来达到某种幻想的目的,带有浓厚的原始宗教色彩。所以说,诗歌的发展,又与原始宗教的“咒语“有密切关系。
散文的产生较晚于诗歌,它是语言和逻辑思维进一步发展的结果,而以文字为其必要的条件。未有文字,早有诗歌,而散文则产生于既有文字之后。由于社会生活的需要,促进了散文的发展。散文本来不用韵,但它在发展的最初阶段,由于物质条件的限制,也要求简短、精炼,便于记诵,所以往往有节奏、有韵调而富于诗的味道。先秦散文中常杂有大量韵语,可能与这种情况有关。例如:
无偏无颇(古本作“颇“,今本作“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无反无侧,王道正直。会其有极,归其有极。
--《尚书·洪范》
又如:
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乾道成男,坤道成女。
--《周易·系辞传》
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周易·系辞传》
凡韵语部分,大抵也就是语言的旋律最自然、音乐性最强烈、词意最精粹的部分。这种现象不是偶然的,它反映了散文发展最初阶段的特点。
第二节 古代神话
什么是神话?根据马克思的科学的概括,神话是“在人民幻想中经过不自觉的艺术方式所加工过的自然界和社会形态“。我们可以引伸地说,神话是远古时代的人民,对其所接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幻想出来的具有艺术意味的解释和描述的集体口头创作。
神话是怎样产生的呢?在原始时代,由于生产力的低下限制了人们的知识水平,当他们同自然(指一切对象言,也包括社会在内)作斗争的过程中,不可能了解并掌握自然的规律,在自然的力量面前,显得十分无能。因此,就把自然界各种变化的动力都归之于神的意志和权力。他们认为这些变化莫测的现象都有一个神在指挥着、控制着。于是在他们心目中,一切自然力都被他们的想象形象化、人格化了。随后他们又在生产劳动中依照自己的英雄人物形象,创造了许多神的故事,在口头流传,这就是神话的起源。
神话虽由于人们的幻想所构成,但这种幻想不是毫无根据的,而是有现实生活做基础的;它的种种解释和描述虽不免荒唐可笑,但决不是纯意识和心理的活动,而是客观现实和生活斗争的反映。比如《山海经》所载的精卫填海、夸父逐日的神话(见《北山经》、《海外经》、《大荒北经》),就明显地反映原始人在实际生活中同自然作斗争的坚决意志。他们在劳动的经验中坚信人们的力量可以征服自然,因此在任何情况下都抱有克服困难的信心。又如羽民国的人身上生羽翼,驩头国的人有翼、鸟喙,在海中捕鱼,杖翼崦行(见《山海经?海外南经》、《大荒南经》)。这一类的想象,显然也是生活斗争的反映。因为原始人尚未发明网罟等工具,他们看见水鸟捕鱼,非常便利,不禁发生羡慕之心。于是设想人也可能有长翅膀的,嘴也可能同鸟喙一样,在海上以捕鱼为生,何等灵活、轻便。在生产中减少困难,减轻劳动,是人们普遍的愿望和要求,所以这些幻想的产生是极其自然的。幻想是人类社会生产进步的一大推动力。为了突破种种限制,增加走路的速度,缩短走路的时间,原始人很早就幻想飞。《博物志》载奇肱国的人“能为飞车,从风远行“(见《博物志》,但《山海经?海外西经》奇肱国下郭璞注亦有此文。又郭璞《山海经图赞》“奇肱国赞“云:“妙哉工巧,奇肱之人!因风构思,制为车轮。“是《博物志》本据《山海经》,而今本经文逸之),便是这种幻想的具体化。飞在原始人看来,是认为最能解决问题的。人最初的飞的幻想意识到“飞车“的具体概念,是人类思维进一步的发展。人类的智力水平发展到同一阶段时,有许多想法往往会不约而同,所以我们的“飞车“也就同西方神话的“飞毯“和“快靴“等等的性质差不多,都反映了原始人对现实生活的迫切要求。至于人们在生活经验中所发明、制造的许多器物,如网罟、竹弹、弓箭、耒耜、车船等,又如发现五谷和药草,驯养牲畜,制作衣裳,建筑房屋,创制文字等,都是千百万人在生产劳动中长期努力的结果。而在神话传说中却把无数劳动人民的经验和智慧加以总结、集中,创造了不少伟大的英雄人物形象,如伏羲、神农、黄帝、嫘祖、仓颉等,把各种创造发明都归功于他们身上,再用以指导自己的生活实践,使社会不断地向前推进,向前发展,这就是神话的积极意义。
现在举出几个著名的古代神话简述如下:
(一)女娲补天 《淮南子?览冥训》有这样一段记载:
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
这是我国原始社会流传下来的关于开天辟地的神话故事。它反映了我国原始人对自然作斗争的无比伟大的力量。显然,神话的创作者对宇宙万物的起源是这样想象的:最初的时候,天地不知为什么经过一度大破坏,洪水暴发了,火也焚烧起来了,人类和一切生物都毁灭了。后来女娲这个女神想尽了方法,才把天地重新创造起来。她扑灭了炎火,弄干了洪水,树立了四极,然后慢慢地造出生物和人类来,才有今天的世界。所以女娲不但是世界的创造者,而且还是人类万物的始祖。但《淮南子》这一片段的记载不完全,必须参考其他文献,上述意义才更明显。例如《风俗通义》引俗说,谓“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纟恒于泥中,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纟恒人也“(《太平御览》七十八引)。又如《荆楚岁时记》及董勋《问礼俗》都说阴历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八日为谷。这些都是有关女娲创造人类万物神话的部分残馀。不过上述“俗说“中的解释部分渗入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它把被剥削阶级的“贫贱凡庸“说成是先天注定的,同时为剥削阶级的特殊地位找到了理由。
(二)后羿射日 后羿射日的神话故事也是《淮南子》记得最详细:
逮至尧之时,十日并出,焦禾稼,杀草木,而民无所食。猰犭俞、凿齿、九婴、大风、封豨、修蛇皆为民害。尧乃使羿诛凿齿于畴华之野,杀九婴于凶水之上,缴大风于青丘之泽,上射十日而下杀猰犭俞,断修蛇于洞庭,禽封豨于桑林。万民皆喜,置尧以为天子。
--《本经训》
这大概是我国氏族社会后期的一个为民除害的英雄神话。这个神话之所以产生,大概是由于远古时代发生过一次或数次大旱,如古书所谓汤有七年的大旱灾。人民群众度过这场灾难之后,久而久之,幻想出一个善射的神弓手后羿曾经射去了九个太阳,只留下一个。从此以后,才减轻了旱灾的威胁。同时又射死了许多毒蛇猛兽,使大家能够安心生产。这里含有歌颂劳动英雄的意义,也有赞扬优良的劳动工具和巧妙的劳动技术的意义。看他能够运用自己的武器同许多害人的东西作斗争,替人民做了无数的好事,可见原始人是在塑造一个自己的英雄形象,描绘一个一切自然灾难的战胜者。当然,这个神话通过后人的传说,把反映氏族部落集体抗旱、除害的行动归功于什么尧天子,显然是阶级社会的意识。
(三)鲧、禹治洪水 关于鲧、禹治洪水的神话故事,《山海经?海内经》有如下的记载:
洪水滔天,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不待帝命,帝命祝融杀鲧于羽郊。鲧复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
大概也是上古时代某一地区曾发生过大水灾,由于人民群众不断努力,长期同洪水博斗,终于达到胜利,恢复了正常生产,于是就产生了鲧、禹治水的神话。鲧是为人民而牺牲的英雄形象。但他的儿子禹终能继父之志,战胜洪水,所以也就成为人民拥戴的英雄的首领。鲧、禹父子两代治洪水,是我国古代流传最广、内容最丰富的神话,《山海经?海内经》这段记载实在过于简单,不能看到它的全貌,例如鲧、禹化熊等。又同书《海外北经》、《北荒北经》都说禹杀共工臣相柳(繇),共工是水神,曾“振滔洪水,以薄空桑“(《淮南子?本经训》)。祝融又是火神,杀鲧于羽郊。不难想象,这个神话必包括丰富曲折、极为动人的斗争内容。不过这个神话,也掺杂了阶级社会的意识,因为鲧之被杀,正是最高统治者同人民对立以及地上王权--奴隶主的权威日益提高的反映。
(四)黄帝擒蚩尤《山海经?大荒北经》载:
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畜水,蚩尤请风伯、雨师从(纵)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据《龙鱼河图》说:“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造立兵仗,刀戟大弩,威振天下。“相传蚩尤是古代黎族的首领,那时黎族很多,号称九黎。“九“可能是表示多数。每族包括九个兄弟氏族,共有八十一个氏族。可见蚩尤是古代一个强大的部族联盟的代表。黄帝擒杀蚩尤的神话故事是我国氏族社会部族之间相互斗争的反映。传说中的蚩尤都好像妖怪,而黄帝就像一个降魔大将军,所以把这场战争描写得十分惊心动魄,富于艺术想象。又据传说,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涿鹿在今河北怀来县,可见我国古代北方是有过这种族间的激烈斗争的。
此外还有很多神话在今天看来极有意义。例如《述异记》谓盘古死后“头为四岳,目为日月,脂膏为江海,毛发为草木“等传说,表现原始人的朴素唯物思想,这表明了他们从事物变化的初步认识中产生了简单的进化观念,那就是世界不是上帝创造的,而是由物质变化而来的。又如《山海经?海外西经》载,“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表现了阶级社会奴隶反抗奴隶主的叛逆精神。它极其明显地表明了劳动人民对于象征绝对权威的天帝的反抗,这是一种极为大胆的革命思想。由此可见,我国古代流传的神话故事是丰富多采的。
原始人在强大的自然力支配下,有时不免会惊恐、赞叹,当斗争失败时,又不免懊恼、怀疑,甚至感到自己渺小和软弱无力。为了了解一些问题,例如对死后的推想及如何战胜敌人等,他们把企图克服一切自然力的要求变为类人的神道--上帝的形象,于是在创造神话的同时,也创造了原始宗教。这本是使自己的经验、情感和幻想化为形象,同样属于艺术的创造,没有丝毫恐吓意义(参看高尔基《说文化》和《答复》,见《高尔基论文选集》)。但阶级社会产生以后,统治者就利用它麻醉人民,统治人民,把原始人所创造的“类人的神道“改变为一个抽象的上帝来主宰一切,这样,宗教就为剥削阶级服务,愈来愈带有迷信的性质。所以神话和后世的宗教迷信根本不同,不能混为一谈。因为神话是要同自然作斗争的,要想战胜自然的,而宗教迷信的神则是至高无上不可抗拒的人类万物的主宰。因此,后世宗教不但要求人们崇拜神,向神伸手乞求,而且对神屈服、投降,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给神。例如后羿敢于射日,而迷信者则拜太阳神,这就说明神话和宗教迷信的根本区别。所以神话对世界采取积极态度,敢于反抗神的权威,富于革命性;宗教迷信总是消极的,它宣传人对神的无力和无能,必须做神的牺牲品。因此,神话是现实生活斗争的反映,而宗教迷信则是脱离现实的纯心理活动的表现。
由于年代久远而逐渐失传,由于古代文字繁难,书写工具不便,史前神话完整流传下来的较少。但更主要的原因则是历史家和哲学家的曲解,以致不少丰富美丽的神话故事逐渐变质,逐渐僵化。例如“黄帝三百年“(见《大戴礼记?五帝德》)、“黄帝有四面“(见《尸子》)以及“夔一足“(见《韩非子?外储说左下》)的传说,《诗经?商颂》“玄鸟生商“的神话,春秋战国时尚在口头流传,而或被歪曲,或被斥为齐东野人之语,极力设法改变它们的真相,加以所谓合理的解释。特别是古代的“五帝“,秦汉以前,本是一个神话传说的中心,而司马迁认为那些百家之说,“其文不雅驯“,删去许多材料,组成《史记》中的“五帝本纪“,因而许多神话都被历史化了。这是很可惜的。
古代神话是浪漫主义文学的萌芽,它对后世文学的影响很大,一般说,神话的创作基础是现实的,神话的创作方法是浪漫的。而神话的浪漫主义精神,那种新奇奔放的幻想,启发作家的想象力,提供了丰富的文学题材和艺术形象。例如屈原的楚辞,庄子的散文,阮籍、陶渊明、李白、李贺、苏轼等的诗歌,特别是小说戏剧如《柳毅传书》、《张生煮海》、《西游记》、《封神演义》以及鲁迅的《故事新编》等,或采用其故事,或学习其作风,或改编其原作,因而创作出许多更完整、更美丽、更提高、更惊心动魄,富于艺术感染力的新作品来。有的辞赋家、诗家、散文家往往把神话故事载入篇章,形诸歌咏,或用作典故,以充实作品的内容;或借为讽刺,以抒写作者的情绪;或炼成词藻,变为精粹的、形象的文学语言。尤其重要的是神话的乐观主义、英雄主义以及对现实的积极态度,强烈要求改变现实、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鼓舞人们的革命精神,对作家进步世界观的形成和积极浪漫主义的创作起重要作用。
[book_title]第二章 古代诗歌总集--诗经
第一节 关于诗经
《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共收入自西周初年至春秋中叶大约五百多年的诗歌三百零五篇,而“小雅“中的笙诗六篇,有目无辞,不算在内。《诗经》共分风、雅、颂三个部分。其中风包括十五“国风“,有诗一百六十篇;雅分“大雅“、“小雅“,有诗一百零五篇;颂分“周颂“、“鲁颂“、“商颂“,有诗四十篇。它们的创作年代很难一一具体指出,但从其形式和内容的特点来看,可以大体确定:“周颂“全部和“大雅“的大部分是西周末年的作品;“国风“的大部分和“鲁颂“、“商颂“的全部则是东迁以后至春秋中叶的作品。
关于《诗经》的编集,汉代学者有采诗的说法。班固说:“孟春之月,群居者将散,行人振木铎徇于路以采诗,献之太师,比其音律,以闻于天子。“(《汉书·食货志》又何休说:“男年六十、女年五十无子者,官衣食之,使之民间求诗。乡移于邑,邑移于国,国以闻于天子。“(《春秋公羊传》宣公十五年《解诂》)这些说法的具体情形曾有人怀疑过,但我们认为这并非完全出于后人臆度。《诗经》三百篇的韵部系统和用韵规律基本上是一致的,形式基本上是整齐的四言诗;而它包括的地域又很广,以十五“国风“而言,就占有今陕西、山西、山东、河南、河北、湖北等省的全部或一部分,在古代交通不便、语言互异的情况下,不经过有意识、有目的的采集和整理,像《诗经》这样体系完整、内容丰富的诗歌总集的出现恐怕是不可能的。《诗经》这部书,我们认为当是周王朝经过诸侯各国的协助,进行采集,然后命乐师整理、编纂而成的。但这只是“国风“和“小雅“的部分诗歌如此,如《国语》所谓“瞽献曲“之类。至于雅诗和颂诗的大部分,可能是公卿列士所献的诗(《国语·周语》:“天子听政,使公卿至于列士献诗,瞽献曲,......师箴,瞍赋,矇诵。“襄公十四年《左传》师旷语略同。)统治阶级采集诗歌的目的,除用以教育自己的子弟和娱乐外,主要是为了了解人民的反映,考察其政治的效果,以便进一步巩固自己的统治,所谓“王者所以观风俗,知得失,自考正也“(《汉书·艺文志》)。
汉代的学者也还有人认为《诗经》三百篇是经过孔子删订而成的,例如司马迁就曾说过:“古者诗三千馀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史记·孔子世家》)弦歌诗章可能是事实,删诗的话是不可信的。《诗经》最后编定成书,大约在公元前六世纪中叶,不会在孔子出生以后。孔子不止一次说过“诗三百“的话,可见他看到的是和现存《诗经》篇目大体相同的本子。而更重要的反证是公元前五四四年,吴公子季札在鲁国观乐,鲁国乐工为他所奏的各国风诗的次序与今本《诗经》基本相同。其时孔子刚刚八岁,显然是不可能删订《诗经》的。《诗经》在先秦典籍中只称为“诗“,汉代学者奉为经典,这才称作《诗经》。
《诗经》各篇都是可以合乐歌唱的,所以《墨子·公孟篇》说“弦诗三百,歌诗三百“,司马迁也说,孔子曾弦歌三百五篇。风、雅、颂的划分也是由于音乐的不同。风是带有地方色彩的音乐,十五“国风“就是十五个地方的土风歌谣,成公九年(左传)范文子说:“乐操土风,不忘旧也。“正好说明了风的含义。它们产生的地区,除“周南“、“召南“在江汉汝水一带外,其余十三“国风“都在黄河流域。雅是周王朝直接统治地区的音乐;雅有正的意思,当时人们把王朝直接统治地区的音乐看成正声。颂有形容的意思,它是一种宗庙祭祀用的舞曲。自春秋以来,战乱频仍,作为乐章的《诗经》颇为淆乱,公元前四八四年,孔子周游列国后,回到了鲁国,开始他的著述工作,同时也整理过《诗经》的乐章,使“雅、颂各得其所“。他还利用诗来教育门弟子,并且强调诗的实际用途,这对《诗经》的保存和流传是有作用的。正因为孔子与《诗经》有这样密切的关系,汉代人才把他附会成为《诗经》的最后删订者。
《诗经》虽遭秦火焚毁,但由于学者的讽诵,至汉复得流传。当时传授《诗经》的有四家:齐之辕固、鲁之申培、燕之韩婴、赵之毛苌。或取国名,或取姓氏,而简称齐、鲁、韩、毛四家。齐、鲁、韩三家武帝时已立学官,毛诗晚出,未得立。毛氏说诗,事实多联系《左传》,训诂多同于《尔雅》,称为古文,其余三家则称今文。自东汉末年,儒学大师郑玄为毛诗作笺,学习毛诗的人逐渐增多,其后三家诗亡,独毛诗得大行于世。
第二节 雅颂
雅诗和颂诗都是统治阶级在特定场合所用的乐歌。由于它们或多或少地反映了社会生活的某些方面,在今天看来还有一定的社会意义和认识价值。
“周颂“共三十一篇,全部是西周初年的作品。它们是周王朝祭祀宗庙的舞曲,具有很浓厚的宗教气氛,所谓“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毛诗序》)。它们用板滞的形式和典重的语言,歌颂周王朝祖先的“功德“。像颂扬武王灭商的“大武舞“乐章就在“周颂“中,即《武》、《桓》、《赉》等篇。从《乐记》的一些记载中,我们还可以了解这一舞蹈的大致情形。“周颂“中还有一部分春夏祈谷、秋冬报赛(答谢神佑)的祭歌,其中写到当时农业生产的情况和规模,如《臣工》、《噫嘻》、《丰年》、《载芟》、《良耜》等,是我们了解西周初年农业生产和人民生活的重要史料。
“鲁颂“、“商颂“是春秋前期鲁国和宋国用于朝廷、宗庙的乐章,其中除“鲁颂“的《泮水》和《閟宫》是臣下对国君的歌颂外,而其余的则都是宗庙的祭歌。由于它们的时代较晚,在创作上受雅诗影响,文学技巧较之“周颂“有很大进步,但由于此时社会已不能和周初的繁荣景象相比,诗中所述实近于阿谀,前人说它“褒美失实......开西汉扬马先声“(《诗经原始》),是指出了这些庙堂文学的实质的。
雅诗为什么有大小之分,从前说诗者有许多争论。清代惠士奇《诗说》谓大小雅当以音乐来区别它们,如律有大小吕,诗有大小明,其意义并不在“大“、“小“上。我们认为风、雅、颂既是根据音乐来分类,雅诗之分大小,当然与音乐有关。
“大雅“的大部分和“小雅“少数篇章,和“周颂“一样,都是在周初社会景象比较繁荣的时期,适应统治阶级歌颂太平的需要而产生的。只是由于它们主要是统治阶级朝会宴飨时用的,不一定配合舞容歌唱,因此内容由单纯对祖先与神的颂扬,开始注意对社会生活,主要是对统治阶级生活的描写。与这种内容相适应,雅诗的篇幅加长了,并且分了章。值得注意的是在周初的雅诗中,除极力宣扬神权、君权至上外,还常常含有教训规谏的意思,《文王》(“大雅“)说:“天命靡常“。又说:“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都是正面教训统治者不要重蹈殷纣王的覆辙,这与《尚书·无逸》等篇的思想内容是一致的。“小雅“中的《楚茨》、《信南山》、《甫田》、《大田》四篇,主题与《良耜》等相同,但像《甫田》中:“掉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和《大田》中“彼有不获稺,此有不敛(禾齐);彼有遗秉,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等诗句,则较为曲折地反映了当时剥削者与被剥削者之间悬殊的生活状况。
更能体现雅诗重视社会生活描写这一特点的,是“大雅“中《生民》、《公刘》、《緜》、《皇矣》、大明等诗,它们与后世的叙事诗相当接近。这些诗叙述了自周始祖后稷建国至武王灭商的全部历史。总的说来,它们没有后世叙事诗那样动人的情节和鲜明的形象,但有些片段写的还相当生动,具有一定的感人力量,像《生民》中描写后稷初生被弃不死的那一章:
诞寘之隘巷,牛羊腓字之。诞寘之平林,会伐平林。诞寘之寒冰,鸟覆翼之。鸟乃去矣,后稷呱矣。实覃实讦,厥声载路。
诗人用简朴的语言,描写那充满神话色彩的后稷故事,颇为生动。《生民》中还写后稷小时就试种各种庄稼,而且生长的很好,在描写谷物成长时,连用了许多不同的形容词,显示出诗人掌握异常丰富的词汇以及对生活细致的观察力。后稷相传是农业的发明者,诗人的这些描写反映了周人对这一传奇人物的热爱。《公刘》、《緜》描写了周人由邰至豳及由豳至歧两次迁移的情形,其中有一些劳动生活情景的描写,也有声有色,如《公刘》中写移民安居后,诗人连用了几个叠句:“于时处处,于时庐旅,于时言言,于时语语“,就把那欢乐笑语的生活情景呈现在读者眼前。再如《緜》中把“百堵皆作“的劳动场面写得十分紧张热闹,那盛土、倒土、捣土、削土的声音,把鼓励劳动情绪的巨大的鼓声都压下去了。这三首歌颂祖先的乐歌,是周初王朝的史官和乐工利用人民口头的传说材料创造的,它把自己的祖先神圣化了,但其中也确实反映了人民的创造力量、人民的智慧和劳动热情,这也正是它动人的所在。《皇矣》写文王伐密、伐崇两次战争,《大明》写武王灭商,是紧承前三首的,所不同的是它们更接近于历史现实的记叙。
随着周初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王朝统治地位的巩固,统治阶级的生活也日趋腐朽。《湛露》(“小雅“)中说他们“厌厌夜饮,不醉无归“,《鱼丽》(“小雅“)一诗更描写了他们筵席的丰富和讲究。在《宾之初筵》(“小雅“)里,还具体描写了贵族宴饮的场面;
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舍其坐迁,屡舞僊僊。其未醉止,威仪抑抑;曰既醉止,威仪(忄必忄必),是曰既醉,不知其秩。
宾既醉止,载号载呶;乱我笾豆,屡舞僛僛。是曰既醉,不知其邮;侧弁之俄,屡舞(亻差亻差)。......
这里写了宴会开始时贵族们的彼此礼让,显得那么彬彬有礼,而酒醉后就狂态毕露。不管作者创作意图如何,客观上正好暴露了他们的放肆和虚伪。
“小雅“绝大部分和“大雅“的少数篇章是在周室衰微到平王东迁的历史背景下产生的,深刻地反映了奴隶制向封建制为革的社会现实。这些雅诗的作者大都是统治阶级内部的人物,由于他们在这一巨大社会变革中社会地位的变化,使他们对现实有比较清醒的认识,并对本阶级的当权者的昏庸腐朽持有批判的态度,不同程度地表现了诗人对国家前途和人民命运的关心,因而使他们的创作具有较深刻的社会内容。《北山》的作者可能是一个下层的官吏,在诗中他把自己奔走四方的劳苦和朝廷显贵的悠闲生活作对比,表示了自己的愤慨。《十月之交》中诗人从天时不正这一在当时人们认为十分严重的灾异出发,正告那些当权人物说:“日月告凶,不用其行“,是由于“四国无政,不用其良“的缘故。他更大胆地把那些执政的小人名字都写了出来,指出他们和君王宠妃相勾结是天时不正、政治昏暗的根本原因。《正月》也是从天时示警写起,抒发了诗人伤时忧国的心情,而篇中“谓天盖高,不敢不局,谓地盖厚,不敢不蹐“;“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等诗句,更十分深刻地概括了那个时代人民是处在怎样残酷的环境下生活的。《小弁》、《巷伯》表达了正直无辜的人遭受迫害的愁思和愤慨。“大雅“中《荡》、《抑》、《瞻印》、《召旻》等篇的作者的社会地位可能较高,但面对着“今也日蹙国百里“的现实和“兢兢业业,孔填不宁,我位孔贬“(《召旻》)的自身遭遇,也不能不感到忧心殷殷,因此他们向最高统治者敲起了警钟:“人亦有言,颠沛之揭,枝叶未有害,本实先拔。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荡》),并要求他“无忝皇祖,式救尔后“(《瞻(36页)》)。这里诗人尽管是从维护其统治地位出发,但他们对昏君佞臣的斥责,对社会问题的揭露,仍有一定意义。
这时期的雅诗较周初的颂诗和雅诗在艺术上有很大进步,它们的篇幅都比较大,句法相当 整齐,而语气通畅,没有颂诗那种板滞沉重的毛病。特别是由于受了民歌的影响,有些诗有很好的起兴,有些诗比喻生动鲜明。这时期的雅诗也没有周初颂诗和雅诗那种祀神的宗教气氛和单纯叙事的特点,而偏重于抒情,即使在叙事中也带有较多的抒情成分,有较强的形象性和感染力,如《采薇》(“小雅“)最后一章: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诗人把抒情融化到景物的描绘中,把征夫久役将归的又悲又喜的思想感情表现得那么生动真切。再如《大东》(“小雅“)更把东方诸侯各国人民困于沉重赋役的满腔愤怒借天上星宿的形象很好地抒发出来,诗人抱怨它们的有名无实,不仅无助于人民的生活,而且也好像在帮助统治阶级对人民进行掠夺。在西周后期的雅诗中,还有少数劳动人民的作品,如《苕之华》、《何草不黄》(均见“小雅“),它们揭露了统治阶级奴役人民、剥削人民的罪恶,表达了人民的愤慨,都具有强烈的人民性,更值得重视。
第三节 国风
“国风“保存了不少劳动人民的口头创作,它们在最后写定时,虽可能有所润色,有的甚至还被窜改,但依然具有浓厚的民歌特色。这些周代民歌表达了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和他们对社会生活的认识,同时也显示了劳动人民的艺术创造才能。它们是《诗经》中的精华,是我国古代文艺宝库中晶莹的珠宝。
“国风“中的周代民歌以鲜明的画面,反映了劳动人民的生活处境,表达了他们对剥削、压迫的不平和争取美好生活的信念,是我国最早的现实主义诗篇。像《七月》(“豳风“)在不很长的篇幅里反映了当时奴隶充满血泪的生活,是那个时代社会的一个缩影。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当时的劳动人民无冬无夏地劳动,而仍旧过着衣食不得温饱,房屋不能抵御风寒的悲惨生活。从“春日迟迟,采蘩祁祁,女心伤悲,殆及公子同归“的描写中,更使人想象到当时的劳动妇女不仅以自己紧张的劳动为奴隶主创造了大量的财富,而且连身体也为奴隶主所占有,任凭他们践踏和糟蹋。《七月》的作者还有意识地对照劳动人民与奴隶主的生活,从而显示了阶级社会的不合理。《代檀》(“魏风“)的作者更以鲜明的事实启发了被剥削者的阶级意识的觉醒,点燃了他们的阶级仇恨的火焰:
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河水沮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貆貆?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这是一群在河边砍伐木材的奴隶唱的歌,他们向剥削者提出了正义的责问:为什么那些整天都在劳动的人反而无依无食,而你们这些“不稼不穑“、“不狩不猎“的人,反而坐享别人的劳动成果?这种对现实的清醒认识以及对于压迫和剥削的愤激情绪,不能不导致人民的反抗。虽然“国风“中没有保存反映人民与统治阶级直接斗争的诗篇,但《硕鼠》(“魏风“)中描写了人民由于不堪忍受沉重的剥削而想到逃亡,这在当时社会里是带有反抗意义的。诗中把剥削者比作“贪而畏人“的大老鼠,它表达了人民对他们的蔑视和仇视。诗中所再三咏叹的没有人为饥寒而悲号的乐土,尽管在当时是无法实现的,但依然强烈地表达了亿对美好生活的追求,而且在它流传过程中一直成为鼓舞劳动人民为反抗剥削和压迫,争取美好生活而斗争的精神力量。
“国风“中如《式微》、《击鼓》(均见“邶风“)、《陟岵》(“魏风“)、《扬之水》(“王风“)等诗篇,还反映了劳动人民在沉重的徭役、兵役负担下所遭受的痛苦和折磨。兵役和徭役不仅给被役者本身带来重大的痛苦,还破坏了正常的生产和家庭生活,使他们的父母无人奉养,而陷于难以存活的境地。《鸨羽》(“唐风“)为此提出了沉痛的控诉: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盬,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
“国风“中还有一些思妇的诗,它们同样反映了兵役、舶役带给人民的痛苦,如《殷其雷》(“召南“)、《伯兮》(“卫风“)、《君子于役》(“王风“)等都是这一类的诗篇。《伯兮》中“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豪沐?谁适为容“一章,更十分形象地表现了女主人公对行人的怀念和对爱情的忠贞,其词意颇为汉魏以后的思妇诗所汲取。《东山》(“豳风“)写行人久役将归的心情,诗中主人公对家乡、亲人的怀念和向往,表达了在长期的服役中,人民要求过正常劳动生活的愿望,是这类诗中最著名的一篇。但应该指出,劳动人民并不贪图苟安,当强敌压境、外族入侵时,人民所表现的是“王于兴师,修我戈予,与子同仇“(“秦风“《无衣》),斗志是昂扬的。这种共同御侮的要求和战斗的热情,是人民争取和平生活和爱国精神的进一步表现。
以婚姻恋爱为主题的民歌在“国风“中占有较大的数量。在阶级社会中,婚姻制度是社会制度的有机组成部分,“国风“中这类诗歌对此有强烈的反映。由于妇女的特定社会地位,不合理的婚姻带给她们的痛苦更深,所以这类诗歌多从女子方面来抒与,《氓》(“卫风“)就是有代表性的一篇弃妇诗。诗中的女主人以纯洁诚挚的心追求爱情和幸福,但她没有得到,负心的男子骗取了她的财物,也骗取了她的爱情,结婚才只三年,她就被遗弃了:
自我徂尔,三岁食贫......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
现实是这样的残酷,一个无辜的被遗弃的妇女竟在自己兄弟那里都不能得到同情,因此,她对于自己的过去,不仅是悔,而且有着无比的恨。在她那“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的热情呼喊中,包含着自己血泪的教训。反映妇女这种悲惨遭遇的还有《谷风》(“邶风“)、《中谷有蓷》(“王风“)、《遵大路》(“郑风“)等。《柏舟》(“鄘风“)更是具有强烈反抗意识的诗篇,诗中的女主人自己选择了配偶,当父母逼迫她放弃时,她表示了至死不变的态度:
泛彼柏舟,在彼中河。髧彼两髦,实维我仪,之死以矢靡它。母也天只!不谅人只!
这种为追求幸福而顽强斗争的精神在后来的许多妇女形象如刘兰芝、祝英台、白娘子等身上得到更完善的发展。
“国风“中还有不少恋歌。由于劳动人民的经济地位和劳动生活,决定了这些恋歌的健康、乐观的基调。《溱洧》(“郑风“)表现了在河水涣涣的春天里,青年男女群游嬉戏的欢乐。《静女》(“邶风“)、《木瓜》(“卫风“)、《萚兮》(“郑风“)等小诗则表现了爱情生活的和谐与喜悦。从这里,人们看到了劳动人民的纯洁的内心和开朗的胸怀,即使那些表现爱情生活曲折的也是是如此,像《狡童》、《褰裳》(“郑风“),它们或表现内心的苦闷,或表现欢乐的嘲戏,也都显得那么直率大胆,而绝不忸怩作态。而在“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相思中,在“风雨如晦,鸡鸣不已“的昏夜会见中,可以想见劳动人民爱情的真挚。《出其东门》(“郑风“)、《大车》(“王风“)更表现了他们对爱情的严肃态度,那“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曒日“的誓言,显示了诗中主人公任何力量也摧毁不了的相爱的决心。
“国风“中还有不少民歌是讽刺统治阶级的荒淫无耻的,如《新台》(“邶风“)、《南山》(“齐风“)、《株林》(“陈风“)等都是。人民在这些诗里揭露了统治者的秽行,鞭挞了他们丑恶的灵魂,而且表示了极大的蔑视,像《相鼠》(“鄘风“)一诗就把统治者看成了连老鼠都不如的东西: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在这些咄咄逼人的语气中,表现了人民的巨大愤慨和对统治阶级清醒的认识。同时也表现了人民的胜利、自豪的情绪,因为他们确信在精神品格上他们是高高凌驾在统治者的头上的。
上面是对“国风“思想内容的分析,下面再谈谈它的艺术特点。
古代劳动人民虽然还处在生产力发展较低的历史阶段,但由于他们长期参加生产劳动和社会斗争,就逐渐养成了敏锐的观察力,也积累了丰富的知识。他们善于区别事物的善恶,发现事物的特征,并且通过口头语言和歌舞场景表现出来。因而在诗歌创作中,不仅表现了他们对现实的认识和爱憎,而且还表现了他们善于以简朴的语言描摹事物,以朴素的生活画面反映社会现实的才能。这种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在“国风“中有较好的体现,并且成为它显著的艺术特点,给予后世诗歌创作以极大的影响。《七月》以素描的手法写农奴们一年紧张的劳动生活,像一幅幅风俗画一样,那么真实、那么生动地把他们被压迫被剥削的处境呈现在读者面前。可是自汉以来的儒者都认为它是周公所作,连驳小序最力的朱熹也看作是“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穑之艰难,故陈后稷公刘风化这所由,使瞽矇朝夕讽诵以教之“。这都是封建学者为掩盖它的真实面目所施放的烟幕弹。其实,这首诗真正的意义就在于它是劳动人民自己的创作,以及它所表现的现实主义精神。方玉润说得好:“《七月》所言皆农桑稼穑之事,非躬亲陇亩,久于其道,不能言之亲切有味也如是。周公生长世胄,位居冢宰,岂暇为此?“(《诗经原始》)“国风“中更多的诗篇则是通过对具体事物的描写,突出生活的一个侧面或人物特征来表现作者对社会的认识和批判。像《黄鸟》(“秦风“)作者选择了用活人殉葬的题材,通过人们对殉葬者深切的同情和惋惜来抗议这种暴行。《陟岵》(“魏风“)通过征夫想象中的亲人对自己的嘱咐来表现当时徭役、兵役带给人民的痛苦。《氓》(“卫风“)则通过女主人被遗弃的不幸遭遇、无限悔恨的倾诉和决绝的态度,使人们看出那个社会制度的罪恶,具有更深刻的批判力量。而《将仲子》(“郑风“)女主人公自述的矛盾心情,令人感到那黑暗现实令人窒息的空气和阶级社会加于女子的桎梏。“国风“中那些揭露统治者丑行的民歌,或再三指斥,或辛辣嘲笑,或狠狠诅咒,都深刻地表达了人民对阶级敌人的痛恨,也是对黑暗现实的有力冲击。
在形象塑造上“国风“也表现了现实主义艺术的特色。尽管“国风“中大都是抒情诗,但它们的作者仍能通过抒情主人公内心的直接倾诉,表现了他们的欢乐和悲哀,激起读者的同情,而且也让读者看到主人公的行动和他们性格的特征,以及他们的不同面貌。《褰裳》(“郑风“)是很短的一首诗,但那少女的声音笑貌是如此生动地浮现出来。《野有死麕》(“召南“)的末章是一个少女的独白,它生动地表现了她在等待与爱人相会时内心的激动。《谷风》(“邶风“)和《氓》都是描写妇女被遗弃的诗,二诗的主人公都有相同的不幸遭遇,但在主人公的倾诉中却表现了完全不同的性格:前者性格是柔婉而温顺的,她那如泣如诉的叙述和徘徊迟疑的行动,以及“不念昔者,伊余来堲“的结尾,表现了她思想的软弱和胡涂。后者性格则是刚强而果断的,她能比较冷静地陈述事理,并严厉谴责了男子的负心,而“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结尾,更表现了她在诀别时的怨愤情绪和坚决态度。
“国风“中的景物描写对人物也起了烘托的作用,例如《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诗人以家畜、家禽傍晚归来的生动景象衬托了女主人公倚门伫望归人的悲伤心情,写得那么朴素简净而又感人深至。《蒹葭》(“秦风“)则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清秋萧瑟的景象,衬托主人公追求意中人而不见的空虚和怅惘。有些诗的起兴也同样对人物形象起衬托作用,如《桃夭》(“周南“)以鲜艳盛开的桃花起兴,它正好是行将出嫁的少女们光采焕发的姿容。而《谷风》以“习习谷风,以阴以雨“起兴,则暗示了将有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
“国风“在形式上多数是四言一句,隔句用韵,但并不拘泥,富于变化,许多诗常常冲破四言的定格,而杂用二言、三言、五言、六言、七言或八言的句子,如《伐檀》就是一首杂言诗,但并不拗口,反而觉得错落有致,读起来有自然的节奏。章节的复叠是“国风“在形式上的另一特点。这当与“国风“全部都可以歌唱有关,但它同时也增加了诗歌的音乐性和节奏感,不少诗篇就是在反复吟唱中,传达了诗人的感情和诗的韵味。像《芣苢官》(“周南“)一诗,是妇女采集野菜时唱的,全诗三章十二句,中间只换了六个动词,但它却写出了采集所得由少到多的情况,而且正如方玉润所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咏此诗,恍听田家妇女,三三五五,于平原旷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诗经原始》)《汉广》(“周南“)一诗只每章的末四句叠唱,但诗人那种求偶失望的心情和那可望不可即的汉上游女的形象似乎就隐现在这长歌浩叹的叠唱中。《采葛》(“王风“)也在反复叠唱中表达了恋人们深挚的思念,“一日不见如三秋“,直到今天还活在人民的语言中。
“国风“的语言,准确、优美,富于形象性,特别是由于它们的作者根据汉语音韵配合的特点,运用了双声(如“参差“、“玄黄“、“踟蹰“)、叠韵(如“崔嵬“、“窈窕“)、叠字(如“夭夭“、“趯趯“、“忡忡“)的语词来描摹细致曲折的感情和自然景象的特征,因而收到了较大的艺术效果。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篇中有很好的说明,他说:“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故灼灼状桃花之鲜,依依尽杨柳之貌,杲杲为日出之容,瀌瀌拟雨雪之状,喈喈逐黄鸟之声,喓喓学草虫之韵。皎日嘒星,一言穷理;参差沃若,两字穷形,并以少总多,情貌无遗矣。“但应该指出,民歌语言这一特点,并不是像后世文人那样苦心经营出来的,它决定于劳动人民对事物的细致观察和口语的自然,因而才那样朴素、鲜明,没有矫揉造作的痕迹。
在前人研究《诗经》的著作中,对赋、比、兴有种种解释,但今天看来它们只是前人归纳的三种表现手法。赋、比、兴最早见于《周礼》,它们与风、雅、颂合称“六义“。它的基本含义据朱熹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也“;“比者,以彼物比此物也“;“兴者,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赋就是陈述铺叙的意思。雅诗、颂诗中多用这种方法。“国风“中则较少使用,但亦有以此见长者,如《溱洧》、《七月》等。比就是譬喻,它“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文心雕龙?比兴》),从而使形象更加鲜明,如《相鼠》、《硕鼠》用老鼠来比喻统治阶级的可憎可鄙,《氓》用桑树由繁茂到凋落比喻夫妇爱情的变化。《终风》(“邶风“)以既风且暴的恶劣天气比喻丈夫的骄横暴虐和喜怒无常。兴的基本含义是借助其他事物作为诗歌的开头,像《晨风》(“秦风“)首章:
鴥彼晨风,郁彼北林。未见君子,忧心钦钦;如何如何,忘我实多。
开头两句是起兴,它与下四句没有任何意义上的联系。它的作用只是为了引起下文,使诗歌曲折委婉,而不给人以突兀的感觉。但也有起兴和下文有联系,大抵同样起着比喻的作用。诗歌作为艺术创作活动,它必须有着选择和加工,因此“国风“有不少起兴,不仅表现了诗人状物的工巧,而且也有助于诗人对形象的刻划,加强诗歌的生动性和鲜明性,如前面所举的《桃夭》、《谷风》就是很好的例子。周代民歌比兴手法的运用,大大丰富了诗歌的表现手法,它可以在极短的篇章里造成极动人的境界和形象。比兴手法在我国诗歌创作中一直继承着、发展着,这是周代民歌对后代文学有重大影响的一个方面。
第四节 诗经在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
《诗经》是我国文学的光辉起点,它的出现以及它的思想性和艺术成就,是我国文学发达很早的标志,在我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都占有极高的地位。
《诗经》,特别是其中民歌部分所表现的“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现实主义精神对后世文学影响最大。它推动诗人、作家去关心国家的命运和人民的疾苦,而不要把文学看成流连光景、消遣闲情的东西。历代民歌是它的嫡传,从汉魏乐府直到近代歌谣都深刻体现了这种精神,它们一直是人民手中最锐利的战斗武器。历代进步文人在创作中倡导“比兴“、“风雅“,实质上也就是倡导《诗经》的现实主义精神。特别是当他们反对文坛上形式主义倾向时,常常以恢复风雅相号召。唐初陈子昂在诗歌革新运动中就是以“风雅不作“、“兴寄都绝“批判齐梁间诗的“采丽竞繁“;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也以“别裁伪亲风雅“作为自己的创作方向。白居易在新乐府运动中,也以“风雅“、“比兴“为标准,批评了齐梁以来的形式主义文风,说它们“不过是嘲风雪、弄花草而已“。同时,他又总结了魏晋以来现实主义诗歌创作的成就,提出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的要求,这正是《诗经》现实主义的进一步发扬。
《诗经》还以鲜明的事实证明了劳动人民的艺术创造才能。真正的诗歌首先是劳动人民创造出来的,它有力地启发和推动了后世作家去重视民歌,向民歌学习,从而使他们的创作增加了新的血液,有了新的进展。在文学史上由于作家们向民歌学习,常常形成一个时代文学的革新,形成一个时代文学创作的高潮,魏晋五言诗的发展,唐代诗歌的繁荣,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由诗到词,由词到曲的文体转变,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诗经》对后代文学也有影响不好的一面。它的不少雅诗和颂诗是属于统治阶级的庙堂文学和宫庭文学,后世封建文人正是把这些继承下来,用以歌颂统治阶级的文治、武功和祖先的“圣明“,成为他们献媚求宠的手段,历代礼乐志中所载的郊庙歌、燕射歌,以及虚夸的赋、颂、铭、诔等都是这一类作品。
由于《诗经》内容十分复杂,加上从汉代以来被定为儒家经典,历代经学家并作了种种歪曲的解释,《诗经》的真正面目被掩盖了,几乎完全变成了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厚人伦“、“美教化“的说教工具。但人民和历代的进步文人并没有完全被统治阶级散布的烟雾所迷惑,他们能够了解《诗经》的真正价值,继承并发扬它的传统,使诗歌成为自己的战斗武器。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诗经》奠定了我国古典诗歌现实主义的基础,在文学史上永远闪烁着不灭的光辉!
[book_title]第三章 先秦历史散文
第一节 殷商至春秋时代的散文
散文是在文字发明以后才产生的,是最适宜于实用的文学形式。由于文字的记录必须有书写工具,如帛泉纸笔之类。所以散文的发展虽由于社会生活的需要,却非具备一定的物质条件不可。散文发展的最初阶段是很困难的。由于物质条件的限制,在实际应用上不得不力求简短,以致影响了散文的发展。后来手工业逐渐进步,文化工具有了改进,书写日益便利,为了适应社会的需要,才有可能出现长篇大论的散文和有组织有系统的散文著作。
六十年前(1898-1899),河南安阳县的小屯发现大量的龟甲和兽骨的破片,上面多刻有古代文字。经过研究后,知道这是三千多年前殷代王室占卜的记录,所以我们称它为甲骨卜辞。甲骨卜辞的发现,是我国近代文化史上一件大事。从中可以看到殷代的生产状况、社会制度等,对研究我国古代历史文化有极其重大的意义。
由于文字的难识和甲骨的破碎与散乱,其中很多记录不能了解,但也有不少比较完整可读的句子。例如:
戊辰卜,及今夕雨?弗及今夕雨?
癸卯卜,今日雨。其自西来雨?其自东来雨?其自北来雨?其自南来雨?
--郭沫若《卜辞通纂》
这可以看作一种十分幼稚的散文。
--罗振玉《殷墟书契菁华》
现存《易经》中的卦、爻辞是一种专为卜筮之用的繇辞。其性质同过去的神签相类似,大概是巫卜之流所编造的为宗教这信服务的书。卦、爻辞的时代不能确定,它们吸收了丰富的生活经验,似乎经过一段长期的发展过程才完成的。其中不止一次提到“帝乙归妹“和“高宗伐鬼方“的事,显然是殷商的历史;而《旅》卦“上九“又有“丧牛于易“之文(《大壮》卦“六五“则谓“丧羊于易“),也隐约看到殷代先世的史影,这可能就是殷的先公王亥为有易所杀,夺其仆(服)牛这一史实的反映。至于卦、爻辞中所谈到的各种各样的刑罚异常残酷,甚至还有杀人祭祀的迹象,更与殷商对待奴隶的情况相符合。当然也有不少卦、爻辞的内容反映了时代较晚的思想意识,如《蛊》的“上九““不事王侯,高尚其事“等。
有些卦、爻辞,尤其是爻辞,在叙述吉凶的事象时,不但可以看出当时的社会背景,而且语言颇为形象生动,又多用韵。例如:
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
--《屯》“六二“
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屯》“上六“
原始社会遗留的野蛮抢婚习惯,《易经》的爻辞中也是不止一次地提到了。奴隶主携带武器,骑着壮大的花马,抢掠妇女,迫使成婚,明明是强盗行为,却偏偏说不是。那女子骑在马上悲哀哭泣,当然是坚决拒绝,后来不知受尽了多少折磨,才终于被逼成亲。又如:
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
--《离》“九四“
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
--《艮》卦辞
困于石,据于蒺藜;入其室,不见其妻。
--《困》“六三“
一个来不及抵御的突然袭击,结果房子烧了,人杀死了,遍地都是弃尸了。当然也有逃脱的,或者躲在山岩丛棘之中幸而获免的。但是战败者回到家中,妻子已被抢走了。那时部族间的频繁的战争是非常激烈的。
我国史官建置甚早。周制,王朝及诸侯各国均设有史官,有大史、小史、左史、右史等职,大概是继承殷商旧制而有所损益。据文献,古者“君举必书,......左史记言,右史记事;事为《春秋》,言为《尚书》“(邮《汉书?艺文志》。《礼记?玉藻》稍异。)。《春秋》,下面再谈,这里先讲《尚书》。
《尚书》即上古之书,从前称为“书经“,本是记言的古史。据说原有一百篇,孔子所纂辑,并为之序,恐不可信。自汉以来,《尚书》有今古文之分。今文是秦焚书后汉初经师所保存、用当时通行的隶书写的;古文是武帝时陆续发现的古本,是用古文字写的。古本中有的篇是今本也有的,有些是多出来的,后来都亡逸了。今存《尚书》共五十八篇,除三十三篇为今古文《尚书》所共有,其余都是东晋人所伪造的《古文尚书》,不可信。但即使今文及真古文中的各篇如所谓虞、夏之书,也是后世儒家的政治理想,肯定不能看作真正的虞夏史料。
《尚书》中的《商书》是殷商史官所记的誓、命、训、诰。其中可靠的有《盘庚》、《高宗肜日》、《西伯戡黎》等篇。据周初文献说,殷先人有册有典,上述诸篇就是包括在这些典册之内而被保存下来的。《盘庚》(三篇)是殷王盘庚迁都前后对世族百官、百姓和庶民的讲话,特别古奥难懂。由于臣民反对迁徙,盘庚一再进行说服,把旧都比作“颠木“,把新都比作颠木新生的“由蘖“。他劝告群臣服从王命,要“若网在纲,有条而不紊;若农服田力穑,乃亦有秋“。他责备群臣以“浮言“鼓动群众,好比“火之燎于原,不可向迩“,那就无法扑灭。又告诫人民要听他的话,好比乘船,若不好好渡过去,就会有沉溺的危险。这些从现实生活经验出发的譬喻都显得非常生动。
《尚书》中的《周书》包括周初到春秋前期的散文,可靠者有二十篇。除《文侯之命》、《秦誓》外,都是西周初期的文献。其中重要的如《牧誓》是武王伐纣、至牧野誓师之词;《大诰》是周公将讨武庚、大告庶邦之词;《洛诰》是周公营成周,遣使告卜及与成王答问之词;《多士》是周公以王命告殷遗民之词;《无逸》是周公诫成王之辞。大概均出于史官之手,其难读与《盘庚》同。正如韩愈所说,“周诰殷盘,佶屈聱牙“。
周初统治者汲取前朝亡国教训,颇有敬天保民思想,他们一再警惕自己要以殷为鉴。《无逸》一篇就是从此出发的,也是这种思想的集中表现。它告诫成王要念稼穑的艰难,不可贪图逸乐,要效法文王勤劳节俭,“怀保小民“,“无淫于观、于逸、于游、于田“,“无若殷王受之迷乱酗于酒德“。这对于过去统治者来说是一种新认识,也是比较进步的政治观点。《无逸》叙述颇有条理,有层次,从记叙文的结构上看有显著进步。
《秦誓》是春秋时秦穆公悔过之词。他因不听蹇叔之言,“劳师以袭远“,结果为晋所败,三帅被俘,“匹马只轮无反者“。他愧悔之余,恍然于“番番良士“、“仡仡勇夫“和“截截善谝言“的这三种人的区别和取舍,流露了真实的感情;通篇又始终用对比描写手法,是散文创作的进一步发展。
古代铜器,特别是钟鼎彝器,上面多有文字,我们称为铜器铭文或金文。殷商铜器已有简单铭文,到了周代才日益发展。这些铭文的内容很复杂,大抵不外有关贵族的事功、讼断和赏赐等。由于器物的限制,铭文不能过长。但也有三百余字的,如《散氏盘铭》,有近五百字的,如《毛公鼎铭》。铭文一般为散文,但也有用韵文的,如《虢季子白盘铭》:
王赐乘马,是用佐王。赐用弓,彤矢其央。赐用钺,用征蛮方。子子孙孙,万年无疆!
这是周宣王时,作器者记他同猃狁作战立功受赏的事,与《诗经》的《六月》略同。铭文字多难识,又有缺蚀,加以有关当时的名物制度以及这些贵族的生活内容多不易了解,所以非常难懂。
《春秋》是鲁国的编年史。这种编年史周王朝和诸侯各国都有,虽然内容不同,一般都称为“春秋“。现今流传的鲁《春秋》是经过孔子修订的。它极其简括地记载了周王朝、鲁国及其他各国的事件,起于鲁隐公元年,终于鲁哀公十四年(前722-前481),凡二百四十二年。春秋时,周室不振,诸侯争霸,战乱迭起,外族交侵。孔子为维护周王朝奴隶制的统治,主张尊王攘夷,正名定分,企图巩固王朝最高奴隶主政权,使“大一统“局面恢复安定。孔子这种政治主张,通过《春秋》的谨严书法,表现出来,在当时是为日趋没落的奴隶主国家服务的。《春秋》记事,语言过于简单,类似后世新闻标题,只是片断记录。亦有记得简练明白的:例如僖公十六年书曰:“春,王正月,陨石于宋五;是月,六鷁退飞,过宋都。“寥寥十余字,叙述错落有致,与《尚书》、金文大不相同。
第二节 左传 国语
周平王东迁以后,至于春秋战国之际,社会急遽变化,阶级斗争复杂激烈,奴隶主贵族日趋没落,地主阶级逐渐兴起。为了维护各自的利益,他们都必须汲取历史的经验教训,国有大事,互相赴告;会盟朝聘,史不绝书;褒善贬恶,直笔不隐。因此各国史官便自觉地积累了大量的档案资料,比各编纂之用。这时候,从前专门记载王朝、诸侯的诰命和大事记如《尚书》、《春秋》之类,已不能满足新时代的需要,于是产生了以记载各国卿大夫和新兴阶级的士的言论以及诸侯各国的政治、外交和军事活动为主要内容的历史,这就是《左传》、《国语》、《战国策》等新型历史著作。
《左传》是《春秋左氏传》的简称,又名《左氏春秋》,是配合《春秋》的编年史,记事至鲁哀公二十七年,比《春秋》多十三年。《春秋》仅仅是最简括的历史大事记,《左传》则详载其本末及有关佚闻琐事。如隐公元年《春秋》书“郑伯克段于鄢“,只用六个字,《左传》则叙述郑庄公家庭间的矛盾、群臣的警告以及颍考调和庄公母子关系,极其委曲详尽。前人多说《左传》不传《春秋》,《左传》固然和《公羊》、《彀梁》不同,但其中往往发凡起例,解释《春秋》书法,不能说同《春秋》完全无关。
《左传》的作者,从来说法分歧。司马迁、班固都说是左兵明,班固并说左丘明为鲁太史。唐以后学者多有异议。《左传》记事到智伯灭亡为止,它的作者显然是战国初年或稍后的人。至于这位作者是否鲁国太史,别无可考。但必然是一个充分掌握春秋时代诸侯各国史料的学者则毫无疑问。
《左传》一书,丰富多采。其主要内容不外春秋列国的政治、外交、军事各方面的活动及有关言论。其次则天道、鬼神、灾祥、卜筮、占梦之事,作者认为可资劝戒者,无不记载。由于春秋战国间社会变革的影响,《左传》通过人物言行所表现的进步思想是很显著的。首先是民本思想,例如卫人逐其君,晋侯以为太甚。师旷说:“或者其君实甚。......夫君,神之主也,民之望也。若困民之主,匮神乏祀,百姓绝望,社稷无主,将安用之?弗去何为?“又说:“天之爱民甚矣!岂其使一人肆于民上,以从(纵)其淫,而弃天地之性?必不然矣。“(襄十四年)师旷这番议论,在从前是不可想象的。他表面上似乎没有摆脱天道鬼神的观念,但实际上却是根据人民利害来发表他的政见的。这正如他论石言一样(昭八年),都是借题发挥,给统治者敲了一下警钟。然明对子产问为政说:“视民如子,见不仁者诛之,如鹰鸇之逐鸟雀也。“(襄二十五年)逢滑对陈怀公说:“臣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哀元年)这一系列的民本思想是怎样发展起来的呢?大概从殷末到周厉王时,奴隶暴动经常发生。春秋以来,阶级斗争尤为剧烈。在统治阶级里,逐渐有人在实际斗争中接受经验教训,认识到人民力量的强大。如果想要维持自己的统治,就必须争取人民。这就是民本思想产生的主要原因。其次是爱国思想。弦高遇秦兵侵郑,机智地以犒师为名,因而保全了郑国(僖三十三年)。吴师入郢,昭王奔随。申包胥如秦乞师,七日夜哭不绝声,勺饮不入口。秦竟出兵,败吴而复楚(定四年)。作者记载这些动人的历史事件,就是有意表扬他们高度的爱国主义精神。因此,作者还通过羊斟的“残民以逞“加以严厉的谴责:“群之谓羊斟非人也!以其私憾败国殄民。“(宣二年)其次是揭露统治者的残暴和荒淫无耻。例如宣公二年载晋灵公不群,“宰夫胹熊蹯不熟,杀之,寘诸畚,使妇人载以过朝“。宣公九年载,“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通于夏姬,皆衷其(衤白)服以戏于朝“。十年,又载陈灵公与孔宁、仪行父饮于夏氏。公谓行父曰:“征舒似女。“对曰:“亦似君。“如此之类,《左传》记载不少。体现了历史家“不隐恶“的思想原则。其次是反对用人祭祀和殉葬的暴行。秦穆公以子车氏之三子为殉。作者即借“君子“之言来批评他“死而弃民“,“难以在上“。(文六年)可见作者对野蛮残忍、灭绝人道的行为是深恶痛绝的。这些在当时也是对人民极为有益的言论。但我们还应该看到另一面,那就是书中对于宗法伦理思想、正统等级观念以及宗教迷信的宣扬,都是《左传》严重的缺点。
《左传》虽是历史著作,从文学角度看,是有显著的特点的:
第一是叙事富于故事性、戏剧性,有紧张动人的情节。它总是抓住故事的重要环节或有典型意义的部分来着重地叙述或描写,而不是毫无选择,平铺直叙。特别是一些内容复杂的事件,好像广厦千间,各成片段,而又四通八达,互有关联。例如僖公二十三、四年写晋公子重耳出亡及返国的经过,时间既长,故事情节又非常复杂,而选材布局均极恰当。其中别隗、过卫、醉遣、窥浴等段,无不富于戏剧意味,寺人披告密和竖头须请见的穿插,又使人感到离奇变幻,突然紧张。作者从正面侧面,或明或暗地描绘了许多人物形象,特别是故事中的主角重耳的形象,从一个不谙世事、只图享乐的贵介公子,逐渐锻炼得成为有志气、有胆识、有机智、有度量的英雄人物。这个人物性格的前后不同是显然可见的。他如从亡诸臣,曹伯、楚子、寺人披、头须、介之推以及七个女性,无论正面反面等人物的形象,通过对话和行动一一生动地表现出来,最后又一一收束进去,成为一篇首尾完整、结构严密、条理井然、脉络贯通的叙记文。又如写晋灵公与赵盾的斗争,其中鉏麑行刺、提弥博獒两个片断都异常紧张,变化莫测。类似这种戏剧性的故事描写《左传》中是很多的。
第二是善于写战事,特别是几次大规模的战事写得最出色。它们的特点首先是对战争的看法有一定的思想原则。因此写战争并不单写军事行动,常常着眼政治问题,把军事和政治结合起来。例如长勺之战(庄十年),鲁弱齐强,曹刿一开口就问凭什么去同齐国作战。直到听见庄公察狱以情的话,才说“可以一战“。城濮之战(僖二十七、二十八年),事先着重叙述晋侯种种教育人民的措施;邲之战(宣十二年),也是先从晋人眼中看出楚国“德立刑行,政成事时,典从礼顺“,不可与敌。这些问题作者认为是战胜敌人的关键,所以书中几乎每一次大战,总是一开篇就暗示出双方胜败的结果,表现作者进步的见解和敏锐的观察力。春秋时的大战,常常有许多小国参加,构成交战国两大阵营。其中关系复杂,变化莫测。能否正确运用外交策略争取与国帮助,是双方胜负的又一关键。城濮之战,晋国就是利用破曹伐卫、激怒齐秦的办法来孤立楚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此外《左传》还注意到战争的性质,即抵抗的与侵略的,如“师直为壮,曲为老“之类。通过这些叙述,可见作者对战争的胜负并不看作是单纯的军事问题。其次是在叙述战斗的过程中,情节曲折细致,生动逼真。例如鞌之战(成二年)一段:
齐高固入晋师,桀石以投人,禽之而乘其车,系桑本焉,以徇齐垒。曰:“欲勇者,贾余馀勇!“......齐侯曰:“余姑翦灭此而朝食!“不介马而驰之。卻克伤于矢,血流及屦,未绝鼓音,曰:“余病矣!“张侯曰:“自始合,而矢贯余手及肘,余折以御,左轮朱殷。岂敢言病?吾子忍之!“(郑丘)缓曰:“自始合,苟有险,余必下推车,子岂识之?然子病矣!“张侯曰:“师之耳目,在吾旗鼓,进退从之,此车一人殿之,可以集事;若之何其以病败君之大事也?擐甲执兵,固即使也;病未及死,吾子勉之!“左并辔,右援枹而鼓。马逸不能止,师从之,齐师败绩。
这写齐军以骄狂轻敌致败,晋军以沉着顽强获胜,是一段有声有色的文章。原来卻克使齐,为妇女所笑,发誓说:“所不报此,无能涉河!“他是抱着愤激报复的心情来作战的。所以血流到脚跟还不肯停止鼓声,显得那么坚强。但他身受重伤,实在支持不住了。当此一发千钧之际,由于张侯、郑丘缓的鼓励,特别是张侯的勇敢顽强,并辔助鼓,终于冲入敌阵,打败了齐军。一场惊心动魄、令人兴奋紧张的战斗到此告一段落,以下便是齐军败退、晋军追击、逢丑父被俘几个片段,中间穿插齐侯如何脱险逃走,韩厥故意放走齐侯等情节,都是细大不捐、曲折生动地描绘出来。《左传》中大小战役不计其数,这样动人的描写还是很多的。
第三是行人辞令之美。辞令之美就是语言之美。不过辞令虽靠语言来表现,而更重要的是有充分的理由,出使专对才有说服力。例如烛之武对秦伯说:“越国以鄙远,君知其难也。焉用亡郑以陪邻?邻之厚,君之薄也。“(僖三十年)用事势必然之理来耸动秦伯,秦兵就非撤退不可。又如郑子家以书告赵宣子说:“传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文十七年)也是真情至理,委婉中含有巨大威力,使晋人不得不屈服。他如屈完对齐侯(僖四年),知罃对楚子(成三年),都有异曲同工之妙。前人说,这是当时国史成文,作者不过编次而已,这种情况可能会有,但未必尽然,而且加工剪裁更是必然的。至于寻常记言叙事,如叔时谏县陈(宣十一年),子罕辞玉(襄十五年),以及“邢迁如归,卫国忘亡“(闵二年)、“室如悬磬,野无青草“(僖二十六年)、“师人多寒,王巡三军,拊而勉之。三军之士皆如挟纩“(宣十二年)、“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同上)、“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成十七年)等语,无不简而精,曲而达,婉而有致,罕譬而喻,富于形象性。这在全书中更是随处可见。
《国语》是一种国别史,分别记载周王朝及诸侯各国之事,而主要在记言,故名为《国语》。起于周穆王,终于鲁悼公(前1000-前440)。司马迁说:“左丘失明,厥有《国语》。“从此一般都认为《国语》乃左丘明所作。后人以《左传》、《国语》既同一作者,而《左传》是传《春秋》的书,故又称《国语》为“春秋外传“。其实《国语》记事虽亦终于智伯,而所起则远自周初,显然各自为书,与《春秋》不是一个系统,号为“春秋外传“很不恰当。而且书中所记,多与《左传》重复、抵触,又彼此之间往往详略互异,这都说明《国语》和《左传》的编纂并非出于一手。但它的作者和《左传》一样,也是战国初期一个熟悉历史掌故的人则无问题。
《国语》所反映的进步思想虽不如《左传》鲜明,然如祭公谏穆王征犬戎说:“先王耀德不观兵。“又说:“无勤民于远。“邵公谏厉王弭谤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是故为川者决之使导,为民者宣之使言。都是很有意义的文章。从文学上的成就说,《国语》远不如《左传》。这从长勺之战可以看出。两书所记,意同而辞不同,一则简练而恣态有神,一则平庸而枯搞乏味。试一比较,优劣自见。但《国语》记言之文亦有风趣绝佳者,如《晋语》记姜氏与子犯谋醉重耳一段,重耳和子犯二人对话,幽默生动,当时情景如在目前;而《左传》于此过于求简,反觉有所不足。此外《晋语》八记叔向谏晋平公事,滑稽讽刺有似《晏子春秋》;《越语》下载越王勾践与范蠡的问答多用韵语,也各具特色。
第三节 战国策
《战国策》杂记东西周及秦、齐、楚、赵、魏、韩、燕、宋、卫、中山诸国之事。其时代上接春秋,下至秦并六国,约二百四十年(前460-前220)。书名或曰《国策》,或曰《国事》,或曰《短长》,或曰《事语》,或曰《长书》。它的作者不可考,有人疑出于蒯通。大概是秦汉间人杂采各国史料编纂而成。后来刘向重加整理,定名为《战国策》,遂相沿至今(一九七三年底,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中出土大批帛书,其中一部分,经文物考古工作者整理研究,共二十七章,三百二十五万行,一万一千多字,定名为《战国纵横家书》。其中十一章内容见于《战国策》和《史记》,文字大体相同。另十六章,是佚书。这部大约编成于秦汉之际,类似后来刘向重编许多纵横家言为《战国策》所根据的一种被埋没的纵横家言的辑本。其中佚书为司马迁、刘向所未见,为战国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
《战国策》的基本内容是战国时代谋臣策士纵横捭阖的斗争及其有关的谋议或辞说。它保存不少的纵横家的著作和言论。春秋以来,长期分裂战乱,人民无不渴望解甲息兵,恢复和平统一生活。诸侯中的强大者,都想“并天下,凌万乘“。所以战国末年,秦齐二国皆各自称帝。由于社会变革的影响,“地势形便“的秦国后起变法以致富强,打破六国均势局面。从此以后,秦以新兴力量向外扩张,企图蚕食诸侯,统一海内,引起各国间的复杂矛盾和斗争。在这种情况下,诸侯间的胜负虽然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于武力,但也决定于谋臣策士的胜算和纵横势力的消长。所谓“横成则秦帝,从成则楚王“,那就是说,胜负的最后关键并不完全决定于军事,而更重要的是决定于政治的巧妙运用。这时候,春秋时代所讲的礼法信义,不得不变为权谋谲诈;从容辞令的行人,不得不变为剧谈雄辩的说士。所以《战国策》中所载一切攻守和战之计,钩心斗角之事,正是这一时代政治斗争的反映。而其时许多谋臣策士的游说和议论,也是春秋时代行人辞令的进一步发展。
《战国策》所写的人物是极其复杂的,其中有不少是追求个人功名富贵的利己主义者,例如苏秦起初本是以“连横“说秦王,“书十上而说不行“,乃转而以“合纵“说燕赵。陈轸先仕秦而后仕楚,既仕楚而又贰于秦,朝秦暮楚,立场不定。但也有排难解纷而无所取的“天下之士“,如鲁仲连的义不帝秦。也有意在收买人心、焚券“示义“的冯谖(齐策四),虽然他是为统治阶级效劳,却也替人民做了一件好事。也有敢于反抗强暴,蔑视王侯的义侠和高士。如唐且的“布衣之怒“(魏策四),颜斶的直叱“王前“(齐策四)。而后者更反映士的地位的提高和民主思想的抬头。此外书中还从侧面揭露统治阶级女性固宠的斗争和宫闱的丑行,如郑袖的谗害魏美人(楚策四)、秦宣太后欲以魏丑夫殉葬(秦策二)表现了她们的阴险与无耻。以上这些虽然只作客观叙述,但也反映了战国时代各种历史人物的精神面貌。
《战国策》的文章特点是最长于说事,无论个人陈述或双方辩论,都喜欢夸张渲染,充分发挥,畅所欲言,具有很强的说服力。如苏秦说赵王(赵策二),张仪说秦王,司马错论伐蜀(并秦策一),虞卿斥栲缓(赵策三)等,就历史散文的明白流畅来说,已经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而且策士们估计形势,分析利害,往往细致准确。如苏秦劝薛公留楚太子,分析它有十个可能的结果(齐策三);齐索地于楚,而慎子告襄王三计并用(楚策二)。虽然《战国策》记述事件的后果不尽可靠,但作为纵横家论事的本身来看,则是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
其次是描写人物的形象极为生动。如苏秦说秦不行及相赵归家,前后颓丧和得意的情状,以及庸俗的世态人情(秦策一),鲁仲连的俶傥奇伟,慷慨慕义,“不诎于诸侯“的精神,无不栩栩如生,维妙维肖。特别是燕策中用全力写刺客荆轲,是一篇完整的侠义故事。例如易水送别一段:
遂发。太子及宾客知其事者,皆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上。既祖取道,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为变徵之声,士皆垂泪涕泣。又前而为歌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复为慷慨羽声。士皆瞋目,发尽上指冠。于是荆轲遂就车而去,终已不顾。
在一种悲壮淋漓的气氛中,把一个怒发冲冠、沉毅勇决的英雄形象十分鲜明生动地表现出来。
至于书中说事,常常运用巧妙生动的譬喻,通过许多有趣的寓言故事,以增强论者的说服力,甚至有时还可以节省文辞。如江乙以狐假虎威对楚宣王(楚策一),苏代以鹬蚌相持说赵惠王(燕策二),苏秦以桃梗和土偶谏孟尝君(齐策三),庄辛以蜻蛉、黄雀说楚襄王,汗明以骥服盐车说春申君(并楚策四)等,入情入理,也是一个特点。特别像邹忌讽谏的方法更为巧妙。他拿亲自体验的生活琐事来启发齐王,小中见大,步步进逼,使齐王感到四面八方被陷臣包围的危险,不得不下令大开言路。邹忌的生活体验可能是事实而非虚构,但借来作为一种增强说服力的手段,依然带有寓言意味,可谓别开生面。
第四节 先秦历史散文的影响
先秦的历史散文对后世历史家和古文家的写作有极其深远的影响,特别是叙事文的影响。叙事散文在我国过去的历史著作中占有极高的地位,但它的渊源则远在先秦。司马迁作《史记》本是想要上继《春秋》的,不仅采用《尚书》和大量地采用《左传》、《战国策》的史料,而且汲取它们的写作技巧和语言风格,例如《赵世家》极似《左传》,平原君、魏公子等列传又极似《战国策》。《春秋》的褒贬是非以及《左传》直书无隐的精神,一直为司马迁以来的“良史“所继承,成为过去史家撰著的原则。从司马迁起,史家之有论赞,也是受了《左传》的启示。《左传》的作者常常通过“君子“或他人的口来表示自己的观点以及对历史事件和人物的批评,这对过去统治阶级来 说,也还有一定的积极意义。
汉初政论家贾谊、晁错之文尚有战国纵横馀习。而唐宋以来著名的古文家和历史家几乎没有不爱好并学习先秦的历史散文的。他们的叙事文和传记文,无论在语言上、表现方法上,很我受了先秦历史散文的影响。例如韩愈的《平淮西碑》就是模仿《尚书》。他虽然说左氏浮夸,而《董公行状》的辞令则又和《左传》的风格极为接近。柳宗元在所谓“圣人之道“上是曾非难过《国语》的,但在文章上却不得不承认它“深宏杰异“,并且还说为文当“参之《国语》以博其趣“(《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又说稍采取《左氏》、《国语》之辞(《报袁君陈秀才书》)。至于《战国策》一书影响于苏洵、苏轼父子的议论文尤为显著。苏洵的《权书》、《衡论》及其他史论,苏轼的《策略》、《策别》、《策断》、《志林》诸论及其他策论、上书,论人论事,都在学习《战国策》中获得丰富的有益的经验。
[book_title]第四章 先秦诸子散文
周室东迁以后,奴隶制社会逐渐动摇。到了春秋战国之交,社会各个阶级都在转化。新兴地主阶级逐渐代替了奴隶主贵族阶级。在这个社会大变革的时代,产生了新型的士。士的来源很复杂,有新兴地主,有没落贵族,也有脱离生产走向城市的自耕农(《韩非子?外储说左上》说:“中牟之民弃田圃而随文学者邑之半“,其中有地主,可能也有自耕农。)。他们是属于中间阶层,在统治阶级的最下层,同人民比较接近。地位虽低,却很多是有学问有才能的人。他们中间有的是通晓天文、历算、地理等方面知识的学者,有的是政治、军事的杰出人材。在学术流派上表现为儒家、墨家、道家、法家、农家、纵横家等。春秋以来,特别是战国末年,诸侯卿相争相养士,“自谋夫说客,谈天雕龙、坚白异同之流,下至击剑扛鼎、鸡鸣狗盗之徒,莫不宾礼“(苏轼《志林?论养士》)。当时诸侯如魏文侯、齐威王、宣王、燕昭王等,无不礼贤下士,延揽如恐不及。孟尝君、信陵君、平原君、春申君四公子和秦丞相吕不韦门下食客号称三千人。士这个阶层最为活跃。代表人物如儒家的孟轲、荀卿,墨家的墨翟、宋銒,法家的商鞅、申不害,农家的许行、陈相,纵横家苏秦、张仪等,都是在这一社会变革中先后以学者或政论家面貌出现于政治舞台的。他们出身不同,立场不同,为了解决现实问题,从代表各自的阶级或阶层的利益出发,对政治提出各种不同的要求和主张,并且著书立说,争辩不休,形成了百家争鸣的局面。这就是春秋末期到战国时代诸子散文蓬勃发展的基本原因。
先秦诸子包括各种不同的学术流派和政治观点。据《汉书?艺文志》,有儒、道、阴阳、法、名、墨、纵横、农、杂、小说十家。其中最重要的是儒家、墨家、道家和法家。《论语》、《孟子》、《荀子》、《墨子》、《老子》、《庄子》、《韩非子》分别代表儒、墨、道、法家的著作。
先秦诸子散文的发展约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论语》和《墨子》,前者为纯语录体散文,后者则语录体中杂有质朴的议论文。第二阶段是《孟子》和《庄子》,前者基本上还是语录体,但已有显著发展,形成了对话式的论辩文;后者已由对话体向论点集中的专题论文过渡,除少数几篇外,几乎完全突破了语录的形式而发展为专题议论文。第三阶段是《荀子》和《韩非子》,在先秦散文中都已经发展到议论文的最高阶段。它们的篇幅由短而长,风格由简朴而开拓、纵恣,代表着春秋战国时代各个阶段的理论文
第一节 论语 孟子
《论语》主要是记孔子言行的书。孔子(前551-前479),名丘,字仲尼,春秋时鲁人。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把奴隶主阶级垄断的古代文化普及于平民的思想家和教育家。对我国思想文化的发展有巨大和深远影响。孔子学而不厌,诲人不倦。以诗、书、礼、乐教弟子,有德行、言语、政事、文学四科。他不语怪、力、乱、神,而教人则循循善诱,重在启发,举一反三。孔子通音律,曾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他为了行“道“,企图挽救“日薄西山“的奴隶制,曾周游列国,席不暇暖,对现实采取“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态度。
《论语》一书主要是孔子弟子所记,其中一部分可能是孔门后学七十子的门人所记,所以书中的称谓、体例和文章风格都不一致。据班固说:“当时弟子各有所记,孔子既卒,门人相与辑而论纂,故谓之《论语》。“(《汉书?艺文志》)从《论语》全书来看,决非出于一时一人之手,班固这一判断和解释大概是符合实际情况的。柳宗元《认语辩》据书中记曾子将死,去孔子之后已数十年,认为是乐正子春、子思之徒所纂辑。那么,《论语》的成书至早亦当在春秋战国之际。
《论语》在汉代有三种不同的本子,即,《古论语》、《齐论语》、《鲁论语》。《古论语》其书为古文,出孔子壁中,有二十一篇。《齐论语》是齐国学者所传,凡二十二篇。以上二本早已亡佚。《鲁论语》是鲁国学者所传,凡二十篇,就是现在通行的《论语》。南宋以后,合《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二篇和《孟子》,号为《四书》。
《论语》所记孔子的思想核心是“仁“,“仁“的概念是从家庭出发的尊卑长幼、贵贱亲疏的差别的爱。而这个“爱“体现在孝、弟、忠、信的道德礼教以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奴隶制秩序上。这是符合后来封建统治阶级的要求的。因此,过去历代的封建统治者都利用孔子来巩固其政治,而尊之为“圣人“。
孔子处于矛盾复杂的过渡时代,他的某些政治思想具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例如他说:“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学而》)又如仲弓问政,他说:“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子路》)冉求为季氏聚敛,他就严厉地谴责说:“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先进》)孔子是同情穷人的。公西赤使齐,冉求为其母请粟,与之五秉。他说:“君子周急不继富。“原宪为宰,辞粟九百,他说:“毋,以与尔邻里乡党乎。“(以上《雍也》)孔子的有关教育、学习的态度和方法也有不少的精理名言,例如“有教无类“(《卫灵公》)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多闻阙疑“(以上《为政》)、“三人行,必有我师“(《述而》)、: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为政》)等。孔子生平最重诗教,曾对弟子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阳货》)这是我国最早的文学评论,对《诗经》价值的认识和诗歌创作的指导都具有重要意义。
《论语》是语录体散文,主要是记言。其中多半是简短的谈话和问答。《季氏》以后,章句较前稍长,文辞较前尤畅。但主要特点则是语言简练,用意深远,有一种雍容和顺、迂徐含蓄的风格。例如说:“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彫也!“(《子罕》)这显然不仅仅是对松柏的礼赞,而是概括了丰富的社会现象和社会生活。后世多少诗人所歌颂的“郁郁涧底松“和“松柏有本性“,都是从孔子这一深刻的观察中得到启示。又如孔子的弟子端木赐看见孔子有道不仕,设问道:“有美玉于斯,韫匵而藏诸?求善贾而沽诸?“孔子说:“沽之哉!沽之哉!我待贾者也。“(同上)这样就把当时孔门弟子间的亲切谈话宛转曲折地表达出来,言简意赅,耐人寻味。又如《阳货》篇有这样一章:
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这段语录既诙谐,又严肃。孔子平日的风趣,子游的笃信师说,他们师弟子间的和平愉悦之情都宛然如见。
《论语》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在简单的对话和行动中展示了人物的形象,例如《先进》篇弟子侍坐章,仲由的坦率,冉求、公西赤的谦逊,曾点的洒脱,以及《微子》篇长沮、桀溺、丈人遗世傲慢的隐逸形象,都写得具体生动。而全书浅近易懂,接近口语,如《八佾》篇“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及“管氏而知礼,熟不知礼“等,又是本书另一特点。
墨子名翟,鲁人,年代略后于孔子,是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墨子在许多问题上同儒家尖锐对立,故遭到孟子强烈反对。墨子从小生产者的利益出发,他的中心思想是“兼爱“。他的“兼爱“和“非攻“的主张,在“强劫弱“、“众暴寡“的春秋战国之际,反映了人民的要求和渴望。不过他从主观愿望出发,要求统治阶级“兼爱“人民,是不可能的。书中《七患》、《辞过》、《节用》等篇指出天下乱源在于统治阶级“单(殚)财劳力,奢侈无度“,深刻地看到了问题的本质。《尚同》、《天志》、《明鬼》等篇有浓厚的宗教迷信色彩。
《墨子》一书也是弟子所记,故多称“子墨子“。文章质朴,较少文采,但逻辑性很强,善于运用具体的事例进行说理,从具体问题的争论进而为概括性的辩难,这是说理文的一大进展。《兼爱》、《非攻》等篇层层推演,由小及大,以此例彼,例如说:“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非攻》上)以下再从攘人犬豕鸡豚说到攻国,都是亏人自利的事。既是说理,又是譬喻,虽语言质而不华,却极为明白易懂。有些文章如《耕柱》、《贵义》、《公孟》等篇还保存语录体对话形式。
《孟子》是记孟子言行的书。孟子(前370?-前289?),名轲,邹(今山东邹县)人。受业于孔子之孙孔伋的门人,是孔子以后战国中期儒家学派最有权威的代表人物。他曾游梁,说惠王,不能用,乃见齐宣王,为客卿。宣王很尊礼他,但亦终不见用。于是归而述孔子之意,明先王之道,以教弟子。孟子卒,门人万章、公孙丑之徒记其言行为《孟子》七篇。别有《外书》四篇,久佚不传。
《孟子》的中心思想是仁义,是孔子学说的发展。孟子主张行“仁政“而王天下。仁政的具体内容是“省刑罚,薄税敛“,使民有“恒产“,“养生送死无憾“。他主张恢复理想化的井田制度,实际是要实行一夫授田百亩的小农经济。这些就是他的以民为本的“王道“。民本思想是孟子的主要政治思想,他曾告梁惠王说:“仁者无敌。“又告齐宣王说:“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以上《梁惠王》上)这就是说,真正能够爱人民的人,他的力量是不可战胜的。因此,他就随时启发他们去爱人民、争取人民。在具体措施上要“与民偕乐“,“与民同乐“,要“乐民之乐“,“忧民之忧“,而且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以上《梁惠王》上、下)。因此,他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尽心》下)。齐宣王问汤武放伐之事,怀疑臣不可以弑君。孟子则直告以“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梁惠王》下)。这些话在当时看来,都是极其大胆的,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但他的言论和主张也还有很多不正确的地方。例如他既强调王政以民为本,又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离娄》上)他重视人民,却轻视体力劳动和体力劳动者,所以说:“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又说:“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以上《滕文公》上)他不但把劳心和劳力对立起来,而且强分高低,为封建统治阶级剥削人民制造借口。这对后世有极不良的影响。
《孟子》散文的特点是气势充沛,感情强烈,笔带锋芒,富于鼓动性,有纵横家、雄辩家气概,充分反映战国时代尖锐激烈的阶级斗争。例如“许行“一章(《滕文公》上)首先问明许行一切生活资料的来源,以见社会分工的必要;再进而论治天下之不可耕且为,列举尧、舜、禹、稷所以不暇躬耕之故;然后斥责陈相背师说而学许行之道为用夷变夏,“下乔木而入于幽谷“。声色俱厉,气盛言宜。又如“好辩“一章(《滕文公》下)历述唐虞三代以来一治一乱之故,而以辟杨、墨的邪说自比于禹抑洪水,周公兼夷狄、驱猛兽,孔子作《春秋》。又如“齐桓晋文“一间(《梁惠王》上)问齐宣王之所大欲,“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自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铺张扬厉,几乎和纵横策士抵掌而谈的风趣相仿佛。其次是善设机巧,引人入觳,先纵后擒,使人无法躲避。例如上述一章,孟子怪齐王为何“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之后,即紧接“王请度之“。但不待齐王回答,即又进而诘问:“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逼使齐王不得不说出:“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他用这层层追问、步步逼紧的方法进行论战,有时竟弄得齐王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在和陈相辩论时,也用同样的方法逼使陈相不得不承认:“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这样辩才无碍的学者,是颇有战国策士之风的。其次是常用譬喻来陈说事理,辩论是非,既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又加强了说服力。例如对梁惠王“民不加多“之问,以战为喻;对梁襄王“孰能一之“之问,以苗为喻;对齐宣王“不为“与“不能“之问,以“挟太山以超北海“及“为长者折枝“为喻等。但孟子用譬喻不是简单的、一般的,而是复杂的、多样的。举其较特殊者,有整段用比的,如“牛山之木“一章(《告子》上);有全章用比的,如“晋人有冯妇者“章(《尽心》下);有正意喻意并列的,如“鱼,我所欲也“章(《告子》上);有喻言正言叠互的,如“礼与食孰重“章(《告子》下)。而全段全章之比往往近乎寓言故事,如宋人揠苗助长(《公孙丑》上)、齐人乞墦(《离娄》下)。现举后者为例: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其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口间)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从食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馀,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者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这是个寓言式的故事,也是一幕辛辣的讽刺剧。全部内容包括五段情节:一、齐人对妻子的夸口;二、妻子的怀疑和妻妾的商议;三、妻子的追踪和真相的发露;四、妻妾的羞愧和哭骂;五、“良人“无耻的得意的丑相。故事的每一情节,特别是后三段,描绘得异常生动。当然这是作者有意编造的,用来讽刺那些无耻的钻营富贵利达的人们,那个齐人的形象就是一般官僚的形象;乞墦的行径也就是一幕官场的现形。尖锐幽默,可谓已达极点。明人所撰的《东郭记》传奇和清蒲松龄的《东郭箫鼓儿词》就是以此为主要题材写出的封建时代官场的现形记。所以赵岐说:“孟子长于譬喻。“
此外,《孟子》的文章语气极为逼真,如答公孙丑说:“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公孙丑》上)叙校人欺子产说:“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万章》上)如此之类很多,大都接近口语,十分生动而有风趣。总之,《孟子》的散文虽然基本上还没有脱离语录体,比之《论语》却有了很大的发展。
第二节 庄子
庄子是先秦道家学派的代表人物。道家学派的先驱老子即老聃,他的《道德经》五千言是简括而有韵的理论文(自汉朝以后,通行的《老子》各种版本,都分上下两篇,上篇为《道》经,下篇为《德》经,故又称《老子》为《道德经》。一九七三年在湖南长沙马王堆三号汉墓出土甲、乙两种《老子》帛书,都是《德》经在前,《道》经在后。这和《韩非子》中的《解老》、《喻老》两篇解说《老子》的文章,都是先《德》经而后《道》经相合。可见帛书《老子》的经文顺序,比较符合《老子》一书的本来面目。)。老子主张绝圣弃智,忘情寡欲,无为而治。他认识到一切事物都有矛盾的对立面,而且会互相转化;所以说:“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是朴素的辩证观点。他也认识到“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因而痛斥残酷的剥削者为“盗夸“。更认识到人民在英勇斗争中的力量和牺牲精神,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但他的政治思想却是倒退到“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的乌托邦,反映了一部分没落奴隶主阶级的无可奈何的消极幻想。庄子的哲学思想基本上继承并发展了老子的消极面。
庄子(前360?-前280?),名周,宋之蒙(今河南商丘县东北)人。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生平事迹不详。《庄子?秋水》篇载楚王使人聘庄子,庄子不应。《史记》以为楚威王。事虽未必可信,但就此与《列御寇》篇所载同样的事合看,可见庄子是一个苟全性命、不求闻达的人,也符合庄子敝屣富贵、淡薄利禄的隐士思想。
《汉书?艺文志》载《庄子》书五十二篇。现存三十三篇。后人以《逍遥游》至《应帝王》七篇为内篇,《骈拇》至《知北游》十五篇为外篇,《庚桑楚》至《天下》十一篇为杂篇。从来讲《庄子》的人,多认为内篇是庄子自己作的,外篇和杂篇则是庄子的门徒或后学作的,故文章风格亦有所不同。这看法是相当正确的。
从庄子的整个思想体系和政治观点看来,庄子无疑是一个代表没落奴隶主阶级的哲学家。由于社会的根本变化,庄子的地位无法维持,这就决定他对现实极端不满。而当时的战乱和剥削造成社会动荡不安,人民十分痛苦,庄子斥为“昏上乱相“,也的确是有理由的。他既不满现实,又无法反抗它,就不得不走隐居遗世的道路,一方面议君相,讥儒墨,甘贫贱而肆其志;一方面否定一切,齐万物,一死生,泯是非得丧,以追求内心的调和、精神的胜利而自我麻醉。他认为“物不胜天“(《大宗师》),认为“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人间世》)。他是一个悲观绝望的厌世主义者,觉得“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知北游》),所以妻死则“箕踞鼓盆而歌“,有时还设想髑髅也不愿复活(《至乐》)。因此,庄子的处世态度就是玩世不恭,随俗浮沉,“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达之入于无疵“(《人间世》)。他好像非常胆怯、害怕,常说“无用之用“才是“大用“。他看见山木以不材免伐,雌雁以不鸣见杀,就想到自己“将处乎材与不材之间“(《山木》)。这一切都充分表现一个没落阶级的思想观点。不过庄子的放荡不羁,蔑视礼法和权贵,以及对统治者不合作,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曾起过一定的积极作用。此外《庄子》书中常有抨击当时社会的言论,例如《人间世》说:“方今之时,仅免刑焉。“《在宥》说:“今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杨者相推也,刑戮者相望也。“《胠箧》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诸侯之门,而仁义焉存。“(按:原文本作“存焉“,此从王引之说改。此四句“诛“、“侯“为韵,“门'“、“存“为韵。)认为圣知仁义只是供统治者利用的工具。这些都是极为深刻的见解。但他由此得出抛弃一切的虚无主义的结论,却又十分错误。
庄子的散文在先秦诸子中具有独特风格。这首先是吸收神话创作的精神,大量采用并虚构寓言故事,作为论证的根据;因此想象奇幻,最富于浪漫主义色彩。例如内篇的《逍遥游》、《人间世》、《德允符》、《大宗师》等篇,基本上是用四五个或六七个幻想出来的故事组成的。他的许多哲学思想和政治观点都是通过这些故事人物的问答方式来表现的。而故事人物的形象常常描写得极为生动,如《逍遥游》中的许由敝屣功名的形象,藐姑射之山的神人的形象,《齐物论》王倪口中“至人“的形象,《养生主》庖丁的形象,《人间世》楚狂接舆的形象等等,《庄子》书中如此之类不可胜数。现在举个例子来看: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
这当然是庄子自己头脑中幻想出来的绝对自由的人物。这个人据说是“大浸稽天而不弱,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他的尘垢秕糠都可以铸造出尧舜来的,所以人们认为他在撒谎,而不肯相信了。
由于接受民间寓言故事的影响,所以在庄子笔下,蝉和斑鸠、小雀都会说话,虾蟆、甲鱼也会说话,蛇和风,栎树和铜铁也会说话,一切生物、无生物都会说话,而且会辩论、讲道理。这比其他诸子和《战国策》中某些寓言故事有进一步的发展,使逻辑思维的理论文更加形象化。这又是庄子散文浪漫主义作风的一个方面。
《庄子》散文的另一特点是善用譬喻。本来战国时代的文章,一般都有这种特点,而《庄子》则几乎任何情况、任何事物都可以用作譬喻,也可以容纳譬喻。它不但譬喻多,而且运用灵活,在先秦诸子中也是最突出的。例如《逍遥游》将要论证超越时空的绝对自由,先从大鹏说起。他认为那么大的鸟,要想从北海飞到南海,非借大风之力不可,所以没有绝对自由。下文的野马、尘埃,也是要有风吹着才能在空中游荡。这对于野马、尘埃本身来说虽属正意,对于大鹏来说其实又是比喻。再后“天之苍苍“三句也是如此。人们在地面看不清天下的“正色“,正如高飞到九万里上空的大鹏看不清地面的东西一样。然后再接以下数句:“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以水比风,以大舟比大鹏,又是一比。而杯水芥舟数句则是比中之比。然后说到蜩与学鸠,说到旅行,说到朝菌、蟪蛄,说到冥灵、大椿,最后说到彭祖和众人,稍作停顿。黄河九曲,到此略一洄漩。然后“重言“以实之,再一次说明鲲鹏斥鴳所游虽有不同,而不能“无待“却是一样。以上层层推演,不见端倪,但只是指出许多事物的现象,并未点明正意。下文才从庸人的追求名位,转到宋荣子的“不累于俗“,列子的“御风而行“。然而庸人固微不足道,不过像蜩、鸠、斥鴳的自适其志而已;就是御风的列子,充其量亦超不过大鹏。“虽免乎行,犹有所待“,也还不能绝对自由。只有“无己“的“至人“,“无功“的“神人“,“无名“的“圣人“才能“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才能无所待而获得绝对自由,这才算“逍遥游“。全篇主旨到此轩豁呈露,有如千里伏流,迂回曲折,历久而后涌现。回顾以前,从开篇的鲲鹏说起,一系列事物都是比喻,因为这些无非是借以衬托游于无穷的至人神人而已。至于下文鹪鹩、偃鼠、疱人、尸祝等喻,或明或暗,随物赋形,犹其馀事。章学诚说:“战国之文深于比兴,即其深于取象者也。“(《文史通义?诗教上》)这对《庄子》来说,尤为恰当。
《庄子》一书,“寓言十九“。寓言的性质本来就是作为譬喻之用的,如疱丁解牛喻养生之理,轮扁斲轮(《天道》)喻读书之法,痀偻承蜩(《达生》)喻“专心致志“之道,匠石运斤(《徐无鬼》)喻知音难遇之感,蜗角触蛮(《则阳》)喻诸侯的战争等。不管庄子或其后学者的主观如何,企图用它们来说明什么观点,达到什么结论,而它们本身仍有其深刻的意义,语言也极为生动。
庄子散文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文中多用韵,声调铿锵,使读者有和谐的节奏感。例如《逍遥游》:
惠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途,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网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这和《德充符》末段惠庄二人问答一样,一倡一和,全用韵文。然而妙在非常自然,不但不觉得有意押韵,或者因押韵而拘牵词义,反而助长了文章的气势,与后来的散体辞赋相类似。而《德充符》一段更富于诗意,真可谓“天籁“之文。
总之,《庄子》一书,特别是内篇,有时像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有时像万斛源泉,随地涌出,汪洋恣肆,机趣横生,具有浪漫主义的艺术风格。它不仅在先秦的理论文中,即在后世的古典散文中亦罕有伦比。
第三节 荀子 韩非子
荀子(前330?-前230?),名况,又称荀卿,赵人,为战国后期儒家学派最大的一个代表人物。齐威、宣时,游学稷下。齐襄王时,荀卿最为老师,前后三居列大夫之位。后至楚,春申君以为兰陵令。春申君死,荀卿废,遂家于兰陵,著书数万言而卒。今《荀子》有三十二篇。
战国晚期,儒墨两大学派内部分化,儒分为八,墨分为三。荀卿之儒与孟轲之儒在思想上是有许多显著不同的。如荀子的政治主张与孟子有同有不同。尊王道,举贤能,与孟子同;兼称霸力,法后王,与孟子异。他主张“王公士大夫之子孙,不能属于礼义,则归之庶人“,反之,亦可归之卿相士大夫。(以上见《王制篇》)他虽然也说:“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但不承认汤武取天下,因为天下归之;不承认桀纣有天下,因为天下去之。所以说:“桀纣无天下,而汤武不弑君。“(见《正论篇》)全从人民的向背看问题,这提法也比孟子的议论进了一步。这些都代表新兴地主阶级的利益,反映当时人民的要求。他的《天论》指出“天行有常“本是一种自然规律,说“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不迷信天道鬼神,而强调人事的重要性,有唯物主义观点,代表荀子思想最进步的一面。
荀子学问博通,对过去学者多所批评,如《非十二子》、《解蔽》、《正名》等篇。他生于战国纵横之世,长于论辩,故其文多长篇大论,必发挥尽致、畅所欲言而后已。大抵论点明确,层次清楚,句法整练,词汇丰富。如《议兵篇》分析透辟,论断精确,是一篇出色的军事学论文。《劝学篇》比喻层出不穷,前半篇几乎全用譬喻重叠构成,辞采缤纷,令人应接不暇,而且通篇用譬喻重叠构成,辞采缤纷,令人应接不暇,而且通篇用排偶句法,也是荀子散文的特点。又有《赋篇》,包括“礼“、“知“、“云“、“蚕“、“箴“五首小赋。篇末附《佹诗》二首。《汉书?艺文志》载他的赋十篇,这五篇是否在内,不得而知。这些赋以四言韵语为主,亦杂有散文形式,很像谜语,乃战国“隐书“一体。还有《成相》一篇,亦是韵文。以六句为一章,头二句三言,第三句七言,第四、五句四言,第六句三言。例如:“请成相,世之殃,愚暗愚暗堕贤良。人主无贤,如瞽无相,何侲侲!“这与《赋篇》都是采用民歌的形式。
韩非(前280?-前233)是韩国的诸公子,与李斯同学于荀卿。非见韩国削弱,屡谏不用,乃著书十馀万言。秦王(秦始皇)见其书,恨不得与之同游,因急攻韩。韩王遣非使秦,秦王留不用,后竟下狱死。《韩非子》有五十五篇,其中多有后人窜入的文章,不尽可信。
韩非是战国后期法家,任法术而尚功利,信赏必罚,排斥仁爱。他坚决反对复古,主张因时制宜,认为当今之世还有赞美尧舜鲧禹汤武之道的,必为新圣所笑。“是以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五蠹》)。这有一定的进步意义。他攻击儒墨不遗馀力,认为“明据先王,必定尧舜者,非愚则诬“(《显学》)。又谓尧君其臣,舜臣其君,汤武弑其主,乃“反君臣之义,乱后世之教“(《忠孝》)。与孟、荀之说相反。理由是因为尧舜禅让,放弃君权,汤武征诛,破坏君权。法家为了巩固新兴地主阶级的政权,所以提倡君权神圣,连尧舜汤武一起反对。自秦以后,历代封建专制主义极权统治的建立,韩非的学说是颇有影响的。
韩非散文的特点是锋芒锐利,议论透辟,推证事理,切中要害。其篇幅长者如《五蠹》近七千言,这是先秦理论文的进一步发展。其次是分析能力最强,如《八奸》、《亡征》等篇,特别是《亡征》一篇,分析可亡之道至四十七条之多,实属罕见。《难言》、《说难》二篇,无微不至地揣摩所说者的心理,以及如何趋避投合,周密细致,无以复加。其次是利用大量的寓言故事和丰富的历史知识作为论证资料,以便说明问题,如《说林》上下、内外《储储说》等篇,尤为集中。《主道》、《扬权》二篇全部用韵,而后者多四言,颇似《道德经》和《易林》。
第四节 先秦诸子散文的影响
先秦诸子对后世影响最为深远的首先是儒家学派的孔孟思想,其次是道家学派的老庄思想。这两派思想在过去学者文人的头脑中,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经常起着不同的积极或消极作用。一般说,儒家的入世精神是积极的,但维护封建秩序的说教却有不良的影响;道家对待现实的态度是消极的,但不肯同统治阶级合作,不肯同流合污的“清高“思想,在一定历史时期也有一些好影响。就诗家来看,接受前者影响的,其艺术风格多表现为现实主义;接受后者影响的,其艺术风格多表现为浪漫主义。杜甫和李白就代表着这两种不同的影响和作风。
先秦诸子散文对后世散文发展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汉初政论家贾谊、晁错等的政论文都是从荀卿、韩非及战国其他法家的议论文发展出来的。例如贾谊的《陈政事疏》、晁错的《论贵粟》、《论募民徙塞下》等疏,分析问题,切中时弊。而贾谊的论事,指陈利害,激切锋利,淋漓酣畅,风格尤近韩非。《论语》一书虽后人亦有摹仿,如扬雄的《法言》,王通的《中说》,但对文学则影响不大。魏晋以后,老庄之学大盛于世,影响于我国学术思想和文学方面更大,嵇康有《养生》、《声无哀乐》、《难张辽叔自然好学》、《释私》等论,阮籍有《通易》、《通老》、《达庄》三论及《大人先生传》,纵谈名理,大畅玄风。而《达庄论》、《大人先生传》都用辞赋问答体裁,发挥老庄思想;语言形象,声韵和谐,是我国理论散文的进一步发展。东晋时,玄言诗风独盛,孙绰、许询、桓玄、庾阐诸人之作“皆平典似《道德论》“,固不必说,就是齐梁间的文论、书札,理精语隽,为当时文坛树立爽朗的新风格,形成南朝散文的特色,也未尝不是受老庄思想及文风的影响。
唐宋以来的古文家对先秦诸子散文的爱好和学习也是很多的。著名的古文家韩愈曾以“庄“、“骚“并称,尤推崇孟子为“醇乎醇“,荀子则“大醇而小疵“。他力排佛老,就是继承孟子辟杨墨的战斗精神。其文如《原道》、《与孟尚书书》、《送王秀才(埙)序》等篇,精神面貌都接近《孟子》。《答李翊书》论为文以学养并提,实由孟子知言养气之说而来。柳宗元论文,亦主张“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庄》《老》以肆其端“(《答韦中立论师道书》);又谓“《左氏》、《国语》、庄周、屈原之辞稍采取之“(《报袁君陈秀才书》)。而他的《三戒》等篇更是创造性地学习诸子寓言的成果。苏洵生平尤好《孟子》,曾端坐读之七八年,谓其“语约而意尽,不为巉刻斩绝之言,而其锋不可犯“(《上欧阳内翰书》)。王安石解《孟子》,其文亦学《孟子》;讥荀卿,文亦学荀卿。而苏轼之文,最得力于《庄子》,他说:“吾昔有见于中,口未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苏辙《东坡先生墓志铭》)集中如《赤壁赋》及清风阁、凌虚台、墨宝堂、超然台诸记,其思想语言无不出于庄子;而其文章的畅达,所谓“如行云流水“,“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者,亦与《庄子》的风格相近。
[book_title]第五章 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和楚辞
第一节 楚辞的名称和来源
“楚辞“是战国时代以屈原为代表的楚国人创作的诗歌,它是《诗经》三百篇以后的一种新诗体。
“楚辞“这一句词不知起于何时。《史记》在张汤的传中已经提到它,可能至晚也是汉初就有的。至汉成帝时,刘向整理古籍,把屈原、宋玉等人的作品编辑成书,定名为《楚辞》,从此以后,“楚辞“就成为一部总集的名称。
汉代一般称“楚辞“为赋,这是不十分恰当的。“楚辞“和汉赋,体裁截然不同,前者是诗歌,后者是押韵的散文,它们的句法形式、结构组织、押韵规律都是两种不同的范畴。再从音乐的关系上看,虽然都是不歌而诵,但汉赋同音乐的距离比“楚辞“更远些。所以司马迁说:“屈原既死之后,楚有宋玉、唐勒、景差之徒者,皆好辞而以赋见称。“(《史记?屈原列传》)可见辞与赋本来是有区别的。由于汉赋是直接受“楚辞“的影响发展起来的文体,在习惯上汉代人多以辞赋并称,把屈、宋之辞与牧乘、司马相如的赋等同起来。于是辞与赋的概念混淆了,从此以后,屈原的作品甚至全部楚辞都称之为赋了。其实它们是两种不同的文体,不应混为一谈。至于后人以《离骚》代表《楚辞》而称之为“骚“,如《文心雕龙》有《辨骚》篇,《文选》有“骚“类等。这和后人称《诗经》为“风“一样,虽然名实不符,都是有意把楚辞和汉赋两种文体区别开来。
“楚辞“的产生有其复杂的因素,决不是偶然的。春秋以来,楚国在长期独立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独特的楚国地方文化。宗教、艺术、风俗、习惯等都有自己的特点。与此同时,楚国又与北方各国频繁接触,吸收了中原文化,也发展了它固有的文化。这一南北合流的文化传统就是“楚辞“产生和发展的重要基础。
远在周初,江汉汝水间的民歌如《诗经》中的《汉广》、《江有汜》等篇都产生在楚国境内。其他文献也保存了不少的楚国民歌,如《子文歌》、《楚人歌》、《越人歌》、《沧浪歌》(见《说苑》中《至公》、《正谏》、《善说》三篇。)等都是楚国较早的民间文学,有的歌词每隔一句的末尾用一个语助词,如“兮“、“思“之类。后来便成为《楚辞》的主要形式。更重要的还是楚国民间的巫歌。楚国巫风盛行,民间祭祀之时,必使巫觋“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充满了原始的宗教气氛。《楚辞》中的《九歌》,其前身就是当时楚国各地包括沅湘一带的民间祭神的歌曲,祭坛上女巫装扮诸神,衣服鲜丽,佩饰庄严,配合音乐的节奏载歌载舞,很像戏剧场面。这就是那时巫风的具体表现。这种原始宗教的巫风对屈原的作品有直接影响。《离骚》的巫咸降神,《招魂》的巫阳下招,以及《楚辞》中凡诗人自我形象的塑造和高贵品德的象征,如高冠长佩,荷衣蕙纕,乃至丰富的神话故事的运用等,都是最好的说明。所以《吕氏春秋?侈乐篇》说:“楚之衰也,作为巫音。““楚辞“就是这种带有巫音色彩的诗歌。
还有楚国的地方音乐对“楚辞“也有一定的影响。春秋时,乐歌已有“南风“、“北风“之称。钟仪在晋鼓琴而“操南音“,被誉为“乐操土风,不忘旧也“(师旷曰:“吾骤歌北风,又歌南风。南风不竞,多死声,楚必无功。“见襄公十八年《左传》。钟仪事见成公九年《左传》)。从此以后,楚歌、楚声和楚舞一直为楚人所喜爱,见于文献记载者不少。这是很自然的。战国时楚国地方音乐极为发达,其歌曲如《涉江》、《采菱》、《劳商》、《薤露》、《阳春》、《白雪》等,“楚辞“的作者都已提及,“楚辞“虽非乐章,未必可歌(《九歌》经屈原改写后,是否用原来乐调歌唱,不能知道。)。但它的许多诗篇中都有“乱“辞,有的还有“倡“和“少歌“,这些都是乐曲的组成部分。《楚辞》中保存这些乐曲的形式,就说明它同音乐的关系非常接近。当然由于作者是楚人,他们所接受的音乐的影响也多半是属于楚国地方的。同时,与此有关而影响于“楚辞“的那就是楚国的方言。楚国的方言有特殊的意义,也有特殊的音调。《楚辞》中的方言极多,如“扈“、“汩“、“凭“、“羌“、“侘傺“、“婵媛“之类,参考古注及其他文献还可以理解。至于当时音调的读者早已失传。汉宣帝时,九江(今安徽寿县,楚最后国都)被公能诵读《楚辞》,至隋代,还有释道骞也善读《楚辞》,“能为楚声,音韵清切“(《汉书?王褒传》及《隋书?经籍志》)。后来唐人还继承他的读法。可见懂得《楚辞》中楚声的人隋唐间还有。不过这对《楚辞》的影响是次要的,主要还是民间文学和地方音乐的关系。
总之,楚国本有自己的文化传统,后来又接受北方文化的影响,二者融合为一,汇为文化的巨流,在长期发展中积累了丰富的文学艺术的素材,为文学创作提供充分的有利条件。就在这个优越的文化基础上孕育了屈原这样伟大的诗人,产生了《楚辞》这样光辉灿烂、千古不朽的诗篇。
第二节 屈原的生平及其作品
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约前340-前277),名平,是楚国一个没落的贵族。“博B闻W强Q记“,熟悉政治情况,善于外交辞令。为楚怀王左徒,对内同楚王商议国事,发布命令;对外接待宾客,应对诸侯。怀王起初很信任他。但那时楚国内外都有尖锐的斗争:在内政上保守派与改革派的斗争,也表现为外交上亲秦与亲齐两派的斗争。前者以怀王稚子子兰等楚国的贵族集团为代表,后者以屈原为代表。怀王使屈原造为宪令,正在起草之际,上官大夫为了探听宪令内容,就想夺过去看,屈原不与,上官大夫反诬蔑屈原泄漏机密,恃才矜功。怀王不察,遂疏屈原。秦惠王见有隙可乘,就派张仪至楚,进行阴谋诡计。张仪许怀王商于之地六百里,使绝齐交。怀王既绝齐,又不得地,大怒,发兵攻秦,先后皆大败,丧师失地。齐既不来救,韩魏复出兵攻楚,怀王不得已,乃使屈原使齐,恢复邦交。局势暂时稳定下来。诗人洞察形势,认为非联齐不能抗秦。在政治上与腐朽的旧贵族集团相对立,坚决同他们作斗争。而怀王昏庸懦怯,为群小所包围,终于走亲秦道路,放逐了屈原。这时楚国内政腐败,外交失策,又连年为秦所战败,怀王遂再度受欺,入秦而不返。顷襄王继位,以弟子兰为令尹,对秦完全采取妥协投降政策。诗人痛恨子兰劝怀王入秦,子兰复谮毁屈原,襄王怒而迁之于江南。诗人在长期流放中忧心国事,没有一刻忘了回去。他写下了许多不朽的诗篇,抒发忧愤的感情,并揭露、指斥群小违法乱纪、壅君误国之罪,乃自投汨罗江而死。
诗人有高贵的品质和干练的才能。他生活在社会变革、阶级斗争复杂激烈的时代,抱有进步的政治思想,十分自负地想为楚王做一个统治上的带路人。他的政治理想是要使祖国独立富强,以至统一长期分裂的中国,达到所谓唐虞三代之治。其具体主张不外举贤授能和修明法度。诗人在他的诗篇中都曾一再郑重地表明,而且称之为“美政“。但这些并不是空话,诗人曾按照自己的理想去做,在任左徒时实践了自己的主张。比如《离骚》说:“余既滋兰之九畹兮,又树蕙之百亩。......冀枝叶之峻茂兮,愿俟时乎吾将刈。“可见屈原为了治理国事,确实培养了一批人材,希望将来有用。当他奉命草拟宪令,而反对派的旧贵族就千方百计来破坏它。只这两件事就足以说明诗人所谓“美政“的基本内容和它的中心思想。而这种思想的本质是反对贵族的传统特权,符合历史发展的趋势的,所以在国内必然会引起斗争。
诗人一生为了祖国,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不惜奔走先后,企图“及前王之踵武“。当他看见“党人“把祖国引上“幽昧“、“险隘“的道路,就大声疾呼地说:“岂余身之殚殃兮?恐皇舆之几绩。“当他一再受到群小的排挤和迫害时,就奋不顾身地同他们斗争到底,九死不悔。诗人一生的历史就是同旧贵族腐朽势力作斗争的历史。他的悲愤的歌唱,一字一句都倾泻了深沉的爱国的思想感情,成为千古传诵的杰作。
屈原的作品,据《汉书?艺文志》是二十五篇,这可能是刘向校定的篇数。它的具体篇目,据王逸《楚辞章句》为《离骚》、《九歌》(十一篇)、《天问》、《九章》(九篇)、《远游》、《卜居》、《渔父》二十五篇。《大招》的作者,王逸疑不能明。《招魂》一篇司马迁认为屈原所作,而王逸却定为宋玉。可见屈原的作品汉代人的看法已不一致。至于后人为了加入《招魂》、《大招》等篇,而把《九歌》任意删并,以求合于二十五篇之数,那是极不妥当的。
关于屈原作品中的真伪问题,后人纷纷讨论,各执一说。现在看来,《大招》一篇显然是模仿《招魂》写的,而词采远远不及,可以肯定不是屈原所作。《渔父》一篇司马迁在屈原传中本是作为一个有关屈原的故事来叙述,并不把它看作屈原的作品。所以王逸说:“楚人思念屈原、因叙其辞以相传焉。“这个推测是有道理的。因此《渔父》不应算在屈原作品二十五篇之内也是可以肯定的。至于《远游》、《卜居》以及《九章》中的《惜往日》、《悲回风》等篇,也有人认为后人所依托,但缺乏充分根据。由于年代久远,后人对于作品的理解不同,看法不同,众说分歧是不足怪的。
第三节 离骚
《离骚》(《离骚》篇名的意义,司马迁引淮南王说:“离骚者,犹离忧也。“班固解为遭忧,王逸解为别愁,二说虽不同,但都可以讲通。)是屈原的代表作品,我国古典文学中最长的抒情诗,也是一篇光耀千古的浪漫主义杰作。
诗人写作《离骚》时已经度过了大半生。他为了实现政治理想,不断遭到腐朽的贵族集团的排挤和打击,这时已经再被放逐,到了救国无路的地步;而楚国也由一个颇有希望的国家,被弄到了濒临危亡的绝境。诗人瞻前顾后,感慨万分,他把坚持奋斗而不能实现爱国理想的沉痛感情,溶成了这篇激动人心的诗歌。
《离骚》对诗人的理想有清楚的完整的表现。在七雄纷争、各国存亡处于紧要关头的战国时代,诗人的理想就是把祖国推上富强的道路,甚至由它来统一中国。他列举历史上兴国的圣君和乱亡的昏君,希望楚王以“遵道得路“的尧舜为榜样,以“捷径窘步“的桀纣为戒鉴,把楚国建设成为强大的国家。不仅如此。处于当时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转化的大变革时期,诗人为了真正达到这一目的,还突破了贵族阶级的局限,反映了新兴阶级的政治要求,提出了革新政治的主张:“举贤而授能兮,循绳墨而不颇。“所谓“举贤而授能“,即不分贵贱选用贤能来治理国家;所谓“循绳墨而不颇“,即修明法度,严格按法度办事。这是与维护贵族特权的世袭制度和“背法度而心治“的原则针锋相对的。可以说,祖国的富强是诗人理想的目标,进行政治革新则是达到这一目标的手段。他的爱国主义精神是与追求进步政治的精神紧紧结合在一起的。这既说明了诗人思想的进步性,也说明了他的爱国理想的深刻性与人民性。
《离骚》的基本内容就是表现诗人对实现这一崇高理想的热烈追求和不懈的斗争。全诗可分为前后两部分。从篇首到“岂余心之可惩“为前一部分;从“妇媭之婵媛兮“到篇末为后一部分。前一部分是诗人对已往历史的回溯。他叙述了家世出身、生辰名字,以及辅助楚王进行政治改革的斗争。诗人从早年起就汲汲自修,锻炼品质和才能,并决心把这一切献给祖国的富强事业。他对楚王说:“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也?乘骐骥以驰聘兮,来吾导夫先路!“但是诗人这一热爱祖国和人民的愿望,却因为触犯了贵族集团的利益,招来了重重的迫害和打击。贵族群小向他围攻,极尽诬蔑诽谤之能事;楚王听信谗言,不仅不信任他,反而放逐了他;他为实现理想而苦心培植的人才也变质了。当诗人回顾到这些,想到自己的理想遭到破坏,祖国的命运岌岌可危,便抑止不住满腔愤怒的感情,向腐朽反动势力进行了猛烈的抨击。他痛斥贵族群小“竞进以贪婪“,“兴心而嫉妒“,“偭规矩而改错,背绳墨以追曲“。指出他们蝇营狗苟,把祖国引向危亡的绝境:“惟夫党人之偷乐兮,路幽昧以险隘。“他怨恨楚王的昏庸,不辨忠邪。他还大胆地指责楚王反复无常:“初既与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余既不难夫离别兮,伤灵脩之数化。“对人才的变质,诗人也表示了深深的惋叹;“虽萎绝其亦何伤兮,哀众芳之芜秽!“但是诗人并没有被这种沉重的感情压倒,也决不向反动势力屈服,他宁肯承担迫害,也不变志从俗:“宁溘死以流亡兮,余不忍为此态也!“他深信自己的正确,要永远坚持自己的道路,忠于理想:“民生各有所乐兮,余独好脩以为常。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离骚》后一部分是描写诗人对未来道路的探索:“路漫漫其脩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诗人被腐朽的贵族集团排斥在现实的政治生活之外,他苦闷傍徨地面对着未来,究竟选择什么样的道路呢?首先,女媭劝他不要“博謇好脩“,应该明哲保身。但诗人通过向重华陈辞,分析了往古兴亡的历史,证明了自己态度的正确,否定了这种消极逃避的道路。于是,追求实现理想的强烈愿望,使他升腾到了天上。他去叩帝阍,阍者却闭门不理;他又下求佚女以通天帝,也终无所遇。这天下实际是人间的象征,说明再度争取楚王的信任也是不可能的。接着诗人去找灵氛占卜,巫咸降神,请他们指示出路。灵氛劝他去国远游,另寻施展抱负的处所,巫咸则劝他暂留楚国,等待时机。诗人感到时不待人,留在黑暗的楚国也不会有什么希望,于是决心出走。但是这一行动又与他的爱国感情产生了尖锐的矛盾,正当他升腾远逝的时候,却看见了祖国的大地:“陟升皇之赫戏兮,忽临睨夫旧乡。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他终于留下来了。诗人通过这一系列虚构的境界,否定了他与爱国感情和实现理想的愿望背道而驰的各种道路,最后决心一死以殉自己的理想:“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这是诗人当时所可能选择的一条道路,以死来坚持理想、反抗黑暗的政治现实的道路。
《离骚》通过诗人一生不懈的斗争和身殉理想的坚贞行动,表现了诗人为崇高理想而献身祖国的战斗精神;表现了与祖国同休戚、共存亡的深挚的爱国主义感情;也表现了他的热爱进步、憎恶黑暗的光辉峻洁的人格。同时通过诗人战斗的历程和悲剧的结局,反映了楚国政治舞台上进步与反动两种势力的尖锐斗争,暴露了楚国政治的黑暗腐朽和反动势力的嚣张拔扈。它虽是一首抒情诗,却反映了丰富的社会现实内容;它虽是一首浪漫主义作品,却具有深刻的现实性。不愧为我国文学史上伟大的诗篇。
《离骚》在艺术上也有极高的造诣和独特的风格。
《离骚》是一篇具有深刻现实性的积极浪漫主义作品。它发展了我国古代人民口头创作--神话的浪漫主义,成为我国文学浪漫主义的直接源头。《离骚》塑造了一个纯洁高大的抒情主人公的形象,由于理想的崇高,人格的峻洁,感情的强烈,这个形象就远远地超出于流俗和现实之上。《离骚》又自始至终贯串着诗人以理想改造现实的顽强斗争精神,当残酷的现实终于使理想破灭时,他更表示了以身殉理想的坚决意志。这些都表现了《离骚》这首长诗的浪漫主义的精神实质。同时,《离骚》又大量地采用了浪漫主义的表现手法。这突出地表现在诗人驰骋想象,糅合神话传说、历史人物和自然形象编织幻想的境界。如关于神游一段的描写,诗人朝发苍悟,夕至县圃,他以望舒、飞廉、鸾皇、凤鸟、飘风、云霓为侍从仪仗,上叩天阍,下求佚女,想象丰富奇特,境界仿佛迷离,场面宏伟壮丽,有力地表现了诗人追求理想的精神。此外,诗人也常常用夸张的手法突出事物的特征。哪关于诗人品格的描写:“擥木根以结茝兮,贯薜荔之落蕊;矫菌桂以纫蕙兮,索胡绳之纚。““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芳与泽其杂糅兮,惟昭质其犹未亏。“诗人以花草冠佩象征品德,已富有优美的想象,而这种集中的夸张的描写,就把诗人的品格刻划得异常的崇高,具有了浪漫主义的特质。
《离骚》的另一艺术特色是比兴手法的广泛运用。它“依诗取兴,引类比喻“,继承了《诗经》的比兴传统,而又进一步发展了它。《诗经》的比兴大都比较单纯,用以起兴和比喻的事物还是独立存在的客体;《离骚》的比兴却与所表现的内容合而为一,具有象征的性质。如上述以香草象征诗人的高洁便是。其次,《诗经》中的比兴往往只是一首诗中的片断,《离骚》则在长篇巨制中以系统的一个接一个的比兴表现了它的内容。如诗人自比为女子,由此出发,他以男女关系比君臣关系;以众女妒美比群小嫉贤;以求媒比求通楚王的人;以婚约以君臣遇合。其他方面亦多用比喻,如以驾车马比治理国家,以规矩绳墨比国家法度等。比兴手法的运用,使全诗显得生动形象,丰富多采。
抒情诗一般篇幅短小,没有故事情节。《离骚》不只篇幅宏伟,而且由于前一部分是在诗人大半生历史发展的广阔背景上展开抒情,后一部分又编造了女媭劝告、陈辞重华、灵氛占卜、巫咸降神、神游天上等一系列幻境,便使它具有了故事情节的成分。这种内容和结构上的特点,就是波澜起伏,百转千回,看看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转眼却又出现一个新的境界。这样就把诗人长期的斗争经历和复杂的思想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离骚》的形式来自民间,但在诗人手中有了很大发展。他一面采用民歌的形式,一面又汲取了散文的笔法,把诗句加长,构成巨篇,既有利于包纳丰富的内容,又有力地表现了奔腾澎湃的感情。《离骚》基本上是四句为一章,字数不等,亦多偶句,形成了错落中见整齐,整齐中又富有变化的特点。《离骚》的语言十分精炼,并大量地吸收了楚国的方言,虚字也运用得十分灵活,又常以状词冠于句首,造句也颇有特点。此外,《离骚》除了诗人内心独白外,还设为主客问答,又有大段的铺张描写,绘声绘色,对后来辞赋有很大影响。所有这些也都表现了《离骚》的艺术特点与成就。
第四节 屈原的其他作品
深刻的思想内容,纯熟的艺术技巧在屈原的其他作品中也有充分的表现。
《九章》是包括九篇诗歌的总题,主要是屈原两次放逐中的经历、处境和苦闷悲愤心情的反映,表现了诗人对祖国的无限热爱和对群小的无比痛恨。但这个总题名不是诗人所自定,而是后人辑录时所加。朱熹所谓“后人辑之,得其九章,合为一卷,非必出于一时之言“,从《九章》各篇内容来看,这种说法是符合事实的。《九章》各篇的创作年代,大概以《惜诵》为最早,它是作者被谗见疏以后所作。《抽思》是怀王时作者流放汉北所作,故诗中有“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之句。其余七篇都是作者在顷襄王时被放于江南所作。其中《哀郢》为顷襄王二十一年,郢都被秦攻破后作,诗人久放的痛苦和对祖国危亡的忧虑,在这首诗中得到异常深刻的反映。《涉江》中的地名和时令紧承《哀郢》而来,是诗人溯江北上,入于湖湘以后所作。《橘颂》中有“生南国兮“一语,疑亦是诗人在江南途中所作,表面上咏物,实际是诗人的自赞。《怀沙》、《惜往日》都是屈原自沉以前不久作的,后者是屈原的绝笔,是他最后一首述志诗。此外《思美人》、《悲回风》二篇作于何时不能确定,所可知者,前者大概是再放初春所作,后者则作于再放的某年秋间。
《九章》与《离骚》一样,是诗人在同腐朽的贵族集团进行激烈的斗争中产生的。因此,它也同《离骚》一样,深刻地表现了诗人强烈的爱国感情。在《抽思》中诗人写道:
望孟夏之短夜兮,何晦明之若岁!惟郢路之辽远兮,魂一夕而九逝。曾不知路之曲直兮,南指月与列星。愿径逝而未得兮,魂识路之营营。
诗人独处“异域“的孤寂苦闷的心情和对郢都的怀念,是表现得如此深挚动人,我们似乎看到了诗人夏夜不寐,辗转反侧,魂梦萦绕故都的痛苦表情。诗人热爱祖国的心情越到晚年就越强烈,当郢都被敌人攻破时,诗人在《哀郢》中回忆当年被迫离郢的情景,如云“出国门而轸怀“,“望长楸而太息“,“顾龙门而不见“,“背夏浦而西思“,最后则“登大坟以远望,聊以舒吾忧心“,真是一步一回首,一步一伤神。他在九年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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