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民俗与迷信 [book_author]江绍原 [book_date]近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学术杂记,学术,完结 [book_length]92470 [book_dec]《民俗与迷信》是江绍原20世纪30年代在北京大学开设“礼俗迷信研究”课时所用的讲义,书中江绍原具体的迷信研究依循着两条路数展开,一是用近代科学的方法和知识揭露迷信事项的虚伪,二是对于已知的虚妄的迷信,还要努力对其产生及其人信受的原因给予恰当的说明。 这本小册子里的文章写得很漂亮,可以作小品文来读,既有知识性,又有趣味性,符合知堂关于小品文应该具有的质素,说到底还是大家的手笔,所以,虽是小书,反映出来的学识却是大的,这是当代的学者之流断难企及的。 [book_img]Z_12739.jpg [book_title]一、姓名 “名礼” “名礼”一词,可以成立;从前有没有人用过,是不成问题的。 研究先民有多少种名,每种名是他们一生中在何时得到和怎样得到的,以及命名时所守的禁忌和所遵的义理为何—这些若总称为“古代名礼的研究”,亦极便利。 我们曩述古冠礼,曾于文中杂引《大小戴》《左传》及他书,为名礼研究发凡。今日又见《白虎通义》“姓名”章,亦有些有关的材料。 《礼服传》曰,子生三月则父名之于祖庙;于祖庙者,谓子之亲庙也,明当为宗庙主也。一说名之于燕寝:名者,幼小卑贱之称也,质略,故于燕寝。《礼内则》曰,子生,君沐浴朝服,夫人亦如之,立于阼阶西南,世妇抱子升自西阶,君名之;嫡子,执其右手,庶子,抚其首;君曰,“钦有帅”,夫人曰,“记有成”,告于四境。四境者,所以遏绝萌芽,禁备未然。故《曾子问》曰,世子生三月以名告于祖祢;《内则》记曰,以名告于山川社稷四境;天子太子,使士负子于南郊…… 关于命名的地点,显然有两说:一云祖庙(与冠时的“字”同);一云燕寝即可,因“名”不过是幼小卑贱之称(非“字”之比也)。《白虎通义》引了来证第一说之《礼服传》,“今无此文,盖逸礼也”(陈立疏)。 第二,《白虎通义》云,君之子既名,则以之告于祖祢、山川、社稷、四境。然它所引“告于四境”和“告山川、社稷、四境”之文,均不见于今本《内则》。又今本《曾子问》只载君薨而世子生,三日,则祝史奉太宰命以名遍告“五祀山川”,不云君在位时世子生三月,亦须以名告于祖祢。告于四境以“遏绝萌芽,禁备未然”云云,我殊不得其解。 我曾有“冠而字之,隐其名也欤”之提议。意云本名常被人呼唤,未免利少害多,坐是之故,长者负责另予幼者以“字”,以备一般人称呼。这个提议如其不错,那么古人的“名”与“字”必相去甚远,使旁人决不能从“字”猜到他的“名”。奈何《白虎通义》云: 或旁其名为之字者,闻其名即知其字,闻字即知其名。若名赐字子贡,名鲤字伯鱼。 陈立疏曰: 礼疏引卢氏礼注云,古者名字相配,是旁其名为之字也。子贡当作子。钱氏大昕《养心录》云,《说文》贝部,“”赐也,“贡”献也,两字音同义别,子贡名赐,字当作“”。《论语》作“贡”,唯《乐记》一篇称“子”,解与《论语》同……其说本于臧氏琳《经义杂记》。 我们至今犹受名字相配说的支配。例如我本名绍源,字澄甫;后因避讳改名绍原,字亦变为诚甫。杨振声,字金甫,是个更恰当的例(成语:金声玉振)。不过是:诸君如必要用名字相配之一成说,来推倒我的字以隐名之假定,应请先说明“名字相配”之原则是与既名复字之习俗同样或几乎同样的“古”。这事似不易办到。我们还是谈汉口、汉阳在谁手里的问题吧。 我们的疑古玄同先生,主张(并实行)废姓。我说,姓而可废,“字”尤不宜存。隐“名”以保身的必要,我们大多数人似已不觉得有。万恶的军阀官僚们中,更有几个真怕旁人指名诅咒的? 世人“名”复“字”,自他都费事。写信与请帖,尤其记不起。“张效帅”是谁,我至今不晓。屡次想问人,又怕旁人笑。我见胡石青,分明有三次。我喝凉开水,他讲考试制。他同我谈天,说他种过地。后来做中原公司的“会计”。其实“总经理”,押韵的关系。其后又游历,出版过游记。现在专读书,遂彼生平志。《晨报》我常看,知他爱演说。华语与法大,政治的哲学(学字豫音)。近来看《晨报》,知有胡汝麟,荣任教次长,走进麒麟门。这位胡先生,是个什么人?心里真纳闷,欲问不敢问。昨见周岂威,同他谈起了。“胡汝麟是名,胡石青是号。”说完微微笑,笑我不知道。我听完这话,吓了一大跳。想象一青年,带着些炸弹。要炸死赵玉,因他是狗官。半月没得手,花街柳巷走。盐城赵白坚,投机结为友。某夕吃醉酒,坚白与青年。坚白开口问,你有何贵干。“我为赵玉来,炸那忘八蛋。”“你是共产党,赶紧抓、抓、抓。”艳琴房里审,法官拍桌骂:“该死的东西,敢来扰京华!赵玉巡阅使,坚白是怹号。天佑我中华,你自入网套。不打你共产,老子打你笨:‘名’‘字’辨不清,还想大事任!来来给我打,打五百军棍。打完这蠢货,拖到天桥去!” ——《语丝》第99期 1926年10月2日 “呼名落马” 九月廿四日上午,俞平伯兄来谈。蒙他见告,《封神演义》里面,说起过呼名落马之术。我处适有此书,当时就开卷同看。他去后,我将有关的文抄在这里备查: 飞虎曰:“张桂芳乃左道旁门术士,俱有幻术伤人。”子牙曰:“有何幻术?”飞虎曰:“此术异常。但凡与人交兵会战,必先通名报姓。如末将叫黄某,正战之间,他就叫‘黄飞虎不下马更待何时!’末将自然下马。故有此术,似难对战。丞相须吩咐众位将军,但遇桂芳交战,切不可通名;如有通名者,无不获去之理。”子牙听罢,面有忧色。旁有诸将不服此言的,道:“岂有此理!那有叫名便下马的!若这等,我们百员将官,只消叫百十声,便都拿尽!”众将官俱各含笑而已。(第三十六回) 待张桂芳与黄飞虎交战时— 张桂芳仗胸中左道之术,一心要擒飞虎。二将酣战未及十五合,张桂芳大叫:“黄飞虎不下马更待何时!”飞虎不由自己,撞下鞍鞒。军士方欲上前擒获,只见对阵上一将,乃是周纪飞马冲来,抡斧直取张桂芳。黄飞彪、飞豹二将齐出,把飞虎抢去。周纪大战桂芳;张桂芳掩一枪就走,周纪不知其故,随后赶来。张桂芳知道周纪,大叫一声:“周纪不下马更待何时!”周纪掉下马来。及至众将救时,已被众士卒生擒活捉,拿进辕门……次日张桂芳亲往城下搦战。探马报入丞相府曰:“张桂芳搦战。”子牙因他开口叫名字便落马,故不敢(缺字),传令且将免战牌挂出去。(同上) 在这个当口,幸亏太乙真人遣徒李哪吒下山助姜。且看哪吒的神通: 张桂芳大战哪吒三四十回合。哪吒枪乃太乙仙传,使开如飞电绕长空,风声临玉树。张桂芳虽是枪法精熟,也自雄威力敌不能久战,遂用道术,要擒哪吒。桂芳大呼曰:“哪吒不下车来更待何时!”(站在风火轮上面的)哪吒也吃一惊,把脚蹬定二轮,却不得下来。桂芳见叫不下轮来,大惊,老师秘授之叫语捉将、道名拿人,往常响应,今日为何不准?只得再叫一声,哪吒只是不理。连叫三声,哪吒大骂:“失时匹夫!我不下来凭我,难道你强叫我下来!”张桂芳大怒,努力死战。 结果左臂被哪吒飞起的乾坤圈打伤。他败进营里去了。欲知哪吒为什么不怕叫名,且看第三十七回的分解: 子牙又问:“可曾叫你名字?”哪吒曰:“桂芳连叫三次,弟子不曾理他罢了。”众将不知其故:但凡精血成胎者,有三魂七魄,被桂芳叫一声,魂魄不居一体,散在各方,自然落马;哪吒乃莲花化身,周身俱是莲花,那里有三魂七魄,故此不得叫下轮来。 午饭后我又摊开书来读,见其下接着说姜子牙因事情危急,遂亲往昆仑山求元始天尊帮他破张桂芳。元始命取封神榜给他,并告以西岐乃有德之人,一切自有高人相辅,此事是不消他过问的。 子牙不敢再问,只得出宫;才出宫,门首有白鹤童儿曰:“师叔老爷请你!”子牙听得,急忙回至八卦台下,跪了。元始曰:“此去,但凡有人叫你的,不可应他;若是应他,有三十六路征伐你。东海还有一人等你,务要小心,你去吧。”子牙出宫,有南极仙翁送子牙……南极仙翁曰:“上天数定,终不能移。只是有人叫你,且不可应他——着实紧要。我不得远送你了。”子牙捧定封神榜,往前行至麒麟崖,才驾土遁,脑后有人叫“姜子牙”,子牙曰:“当真有人叫,不可应他。”后边又叫“子牙公”,也不应;又叫“姜丞相”,也不应。连声叫三五次,见子牙不应,那人大叫曰:“姜尚,你忒薄情而忘旧也。你今就做丞相,位极人臣,独不思在玉虚宫与你学道四十年,今日连呼你数次,应也不应。”…… 那叫他的是申公豹。此人叫姜,确是没怀好心,我们从下面的经历可以看出:交谈时他欲说子牙背周扶纣;子牙不从,他就挥剑把自己的首级取下,往空中一掷,它游遍千万里红云之后,又复归公豹的颈上;以此惑子牙,使他认输失节。不是南极仙翁出来破法,“子牙乃忠厚君子,险些儿被这孽障惑”。自此申公豹记恨在心,誓把西岐搅成一个血海骨山。子牙何尝是莲花化身,苟非元始与南极仙翁警告在先,怕他的魂灵儿不被那骑白额虎的申公豹,活活的唤了去! 有几点我想我们应该注意: 第一点:呼名落马,不像纯粹是小说家之言。个人单独交战和交战前的互报姓名,都是古时实有的事。呼名能使来将魂不附体,或系从前军旅中通行的迷信;而且许有咒诅等法并传,非仅一呼而已。 第二点:哪吒虽是莲花化身,但他被呼第一声之时,“也吃一惊”。这“吃惊”,在哪吒以外的人,自然是目瞪口呆,魂飞魄散之第一步。 第三点:申公豹叫姜子牙之时,陆续用了各种称呼;这些称呼的先后次序,也值得注意。他先呼姜(姓)子牙(号),继之以子牙公(号与尊称),又继之以姜丞相(姓与官职);子牙终不敢应,申才怒呼其姓与名(姜尚)。呼全姓名实在最有效—最能使被呼者魂不附体,但申惟恐姜尚明白这层道理不肯答应他,故只得择其次善者姜子牙(姓与“字”)而呼之。第二次叫的“子牙公”三字,虽不带姓却包括“字”,又其次善者;奈姜仍不应,于是申公豹施其下下之策,几乎完全失望的,喊了一声姜丞相。但这位姜丞相终于抱定了“为人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主义,于是申公豹技穷;不但技穷,而且大怒,故他最初本想叫,只因怕被对面人识破所以不敢叫的“姜尚”二字,遂冲口而出。这不但是傲慢之声,也是失败之声啊。 天下事一闹到“斥名”,未有不糟者。故我前一二十天写给徐志摩先生的信,因里面有“梁启超”和其他不妥之处而徐公大怒。又如石蘅青先生,去夏他在武昌大学评议会的席上,大嚷“我不怕你黄侃”,而黄季刚先生就答以“我也不怕你石瑛!你叫我黄侃,我就叫你石瑛”!但姜子牙公的气量,比—譬如区区我—到底大许多倍:故申公豹虽然面斥其名,他只是道歉: 兄弟!吾不知是你叫我。我只因师尊吩咐,但有人叫我,切不可应他,我故此不曾答应,得罪了。(第三十七回) 带住!我这是写“小品”,不是著作什么伦理学教科书!第四点:莲花化身云云者,似乎有印度的气息。然呼名可以制魂魄之说,必系百分之百的国产,无须乎旁的民族输入的。 9月26日,后局大院5号 ——《语丝》第102期 1926年10月23日 “寄名” 支那民族的名礼名观,我颇想研究一下,做成一篇岂明先生所谓“方板的论文”。但这事谈何容易:散见经籍中的资料,有待搜寻;从未著录的民俗,尤需探访。而此二事,都需要一段长时间的努力。于是我决计这样着手了:先把特地找来的或偶然见闻到的事实,随时写在“小品”里发表;正式的方板的论文,待将来再经营。这样做,于我有种种好处;其中有向读者们声明的必要的,只是下面的一种,曰:可以多得到些同志的合作。我所收的零碎,如其不断的印出来,必可以触动大家的记忆,引起大家的搜集采访,可以催大家提笔,更可以使大家因观摩而记忆愈灵,采访搜集愈勤,提笔记录愈加高兴。读者们之中,哪一位不具有百分之百的合作精神?行见他们都来利用洋鬼子代管理的极其得法的邮务机关,把各人所得,纷纷寄来,让我们付印,以至于“小品”成为“大家的小品”,“礼部”亦成为全中国的“礼部”也,岂不懿欤!是为序。 十五年九月二十八日,于北京地安门内后局大院五号欠租斋。 泾县胡朴安编辑的《中华全国风俗志》,其下编卷三页七三至七四云: 吴县之奇俗 吴县有小儿寄名神佛之俗,此风全境皆然。盖富贵家之小孩,娇生惯养,大半身体柔弱,时膺疾病,其亲乃至庙烧香,用红布制一袋,置小儿年庚于其中,俗名“过寄袋”,悬佛橱上。自是以后,每旧历年终,寺僧备饭菜,送小儿家中,名曰“年夜饭”,其亲必给僧以钱;凡送三年始毕。当过寄时,僧为小儿取名,譬如神佛姓金,即取名“金生”“金寿”等类。其亲并携小儿来庙拈香,呼神为“寄爷”。及至成年完婚后,乃将红布袋取回,名曰“拔袋”。 按:小儿认生人为“寄爷”者,也往往以其人之姓嵌入所命之新名;其连送三年“年夜饭”(与“压岁钱”)也,亦同。然我们尚不敢断言此即“寄名神佛”之俗之所本,除非我们已知寄名给活人之俗,确较另一俗为早。 “借名” 岂但大“神佛”的姓或名号的前一字,常被人求去与小儿为名,甚至于一小神如广东曲江的石公,其名亦有人“借”用。看胡书下编卷七,页三八至三九: 曲江之北,有大山二,一狮子山,一即象山。两山相接处,有石门,乡人称为双石门,为曲江通海之道。一般乡愚,呼之为石公。有时小儿啼哭不安,即选择黄道日,备香糕果品素斋纸钱锡箔等等,至双石门借名。其名必嵌有“石”字;先用硃纸请道士书“双石成”或“石天保”等名字,至双石门拈香祈祷后,将硃纸所书之名,贴于石门上,沿途唤所取名字,还家。俗传如此能使小儿强壮,易于长大。此种举动,俗称“借名”。俟小儿成年嫁娶后,仍备香烛糕果等物,至双石门设祭,称为“还名”。职是之故,双石门前,几于每日咸有借名还名者。 按:克实说来,本没有姓金的佛(看上条)—例如:金光明佛则诚有之,但是万不能说此佛姓金;至于本条的石公,尤其不能说是石神之名。石公者,无名之神也;人以其与石有或种关联,故漫以石公呼之耳。这犹之乎被我们呼为“卖落花生的”那个人,自有他的真名姓,虽则我们不知;而且我们也万不能因为不知就说他姓卖名落花生,或姓卖落名花生。以上所说,固然是极浅显的道理,但是也仅仅是“道理”而已;事实上,金光明佛和石公都被认为百分之百的神名。因此金光明佛一名号之内的“金”字,和石公一假定名之内的“石”字,皆被取为小儿之名。 苏州人的寄名和曲江人的借名,其手续尽管很相似,但是这两个名词真正的涵义却大有分别。只把小儿的名写在纸上,然后悬在庙里或贴于石门上,为“寄名”。为小儿命新名而将神的名号嵌入一二字,为“借名”。寄名如喻为存款,则借名是借债。其初本是两件事,后来不知怎的合为一事耳。二者既合为一,于是父母不必只将小儿已有的名在神前注册,而可以进一步借神之名名之。神的资本似乎并不是无限的。故他既然好意借了点给人,人就应及早还他,免得他上门用强硬的手段讨债。 双石成、石天保等名,令我联想到关于孔子的“名”“字”之传说。祷于尼邱而生的子名之曰丘并以仲尼为字,和为已生之儿祷于双石门后而命以石天保或双石成之新名,此二者,谁能说不是类似的举动呢? “偷名” 胡志,同条续云: 至偷名之举,则先探知某家人丁兴旺,请人向某家偷一饭碗及筷;偷时,如为其家所觉,则云“不到”,复更人去偷。偷名者返时,儿母抱小儿于门前迎接,称为“接名”;偷名者呼名,儿母即代儿应之。以为偷取名后,自此可无灾病矣。 偷名之俗,不限于曲江。如我们暂时释“偷名”为偷取人丁兴旺之家的小儿名,则其动因实与“认干爷”不同。认干爷的目的之一,在求得他的姓为名或他赐小儿的新名,因而小儿从这个大人身上得到新生命。偷名却是夺取旁家小儿的生命给自己的小儿,其为不道德的行为,岂非显而易见。 被偷名的小儿,一定受损失;他的大人知道了之后,也一定有相当的抵制法。妻云,杭州俗传,如失窃碗筷的人家知是偷名者所为,则不验;反之,如其家实不知,大声叫骂,则偷者可以放心。这个传说的根据,极容易看出:盖偷名而被对方觑破,其人必有寻找,恢复,或他式反祸为福的行为;倘若那个人家幸而并不疑心到偷名上,则赃物的安全,可不发生问题矣。 “撞名” 在《中华全国风俗志》下编卷八第三十四页,有这么一条: 贵州盘县小儿之撞名 盘县初生小孩,除寄拜干父母外,有一种“撞名”之风俗。倘有时小孩有疾,以箸占卜,许以撞名。于是择黄道吉日,在大路之畔,陈列果品,焚香烧钱,而后静伺行人。第一经过其畔之人,便以为小孩之干父母,享以果品,以求认继。而其人无论如何,不能推却,只得承认为干父母,并为小孩易以姓己之姓,并另更一名;又须以钱物给与小孩,以当贽见。如彼此相邻近,以后便各(?)亲戚之往来。若相距太远,或穷富相悬太差,成礼以后,便即完结也。 被撞着的人所以不得拒绝做干父母,决非碍于情面,因两方许完全是陌生的人。既然如此,那么,他的不拒绝必不外乎以下两个原因了:或者是乐于卖个“惠而不费”的人情,虽则即使坚决拒绝也于他无损毫发;或者是非承认不可,否则对方暗地里要下毒手。毒手不一定杀害他之谓;用法术把他或他的亲人的名唤来给小儿为名,也于他不利。第二个或论,是很有可能性的,虽则我们的记载中,没有直接的证据。箸卜在撞名的预备工作中,必有极关重要的机能;我们的记载不明为可惜耳。 附注: 胡志“以抄自方志者为上编(合肥阚君、江宁郑君,及胡姪),抄自近人笔记、游记、日报、杂志者为下编”。下编所载,全未注明出处,是此书一大缺点。 ——以上4篇见《语丝》第105期 1926年10月30日 无题 1926年11月5日《大同晚报·晚霞栏》,载有驳《“呼名落马”》的一篇短文。全文如下: 《封神演义》中的“呼名落马”这事,诚如江绍原君所说:“……呼名能使来将魂不附体,或系从前军旅中通行的迷信,而且许有咒诅等法并传,非仅一呼而已。”我想此或是脱胎于“含沙射影”的江中之蜮的方法!又或如方士之“象人”而诅咒之的邪术。又我记得某笔记小说,曾记有一事,大概谓山行者,闻身后有呼声,切不可应,应则必死;呼者,为人头蛇,一名娃娃蛇。必俟人答应,蛇乃能应声追至而噬之。暂时忘其书名——呼名落马,或亦源于此说。 江绍原君又就申公豹呼姜子牙的事,断定“申公豹呼姜子牙时,用了各种的称呼,这些称呼的先后次序,也值得注意”。他说:“……呼全姓名实在最有效……但申公豹惟恐姜公明白这层道理,不肯答应他,故只得择其次善者(姓与字)而呼之。第二次叫的‘子牙公’三字……又其次善者;奈姜仍不应,于是申公豹施其下下之策,几乎完全失望的,喊了一声姜丞相……于是申公豹技穷,不但技穷,而且大怒,故他最初本想叫……不敢叫的‘姜尚’二字,遂脱口而出。”江先生虽然自己说不是著作什么论(伦?)理学,可是应用论理的推证,也可谓极其精妙了! 精妙虽则精妙,我想,多少总失之臆断了。申公豹当时的用心,未必这样,呼名的次序,未必这样值得注意。依我的意思,呼名不必要呼全姓名,重要的只在被呼者之答应不答应。虽然例以避讳和古人不愿别人知道自己的名字等事,呼名确较呼字号严重些,但在申公豹当时,却未必如此。申公豹初呼姜子牙,只是普通表示亲迎而尊敬的意思。子牙公、姜丞相,愈加尊敬了,姜尚,乃是怒而斥名,至此分际,更不望姜氏好好答应了。这实在是一般的常情,在戏剧中,尤见不一见,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江君很费心思地去推论,凭推论而下断定,下工夫则下工夫矣,却实在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此之谓劳而无功。 唠唠叨叨写了一大堆废话,读者或摸不着头脑,归根结蒂说一句:“呼名只重在被呼者之答应或动心,并不一定要呼全姓名。” 忧君驳我的话,是极。硬把自己的见解“读到”书里面去,的确是个毛病;凡犯这个毛病的人,的确是“劳而无功”。 他说呼名只重在被呼者之答应或动心,并不一定要呼全姓名,这话也似乎很可信。我希望忧君再为呼名问题花点工夫,多引些笔记、古书或俗传,来肯定他所要说明的那一点。也许古今人自己早已明白的那样说过。假使如此,我们尤其应知。 至于他疑呼名落马脱胎于蜮所用的方法或源于娃娃蛇的呼人,我觉得均不甚可信。我个人的意思以为,我们与其随便的说呼名落马起源于此或彼,不如就我们力之所及,先把一切关于名或呼名的传说,搜集在一处,备自己或旁人研究。 忧君又提到方士之象人而咒诅之的邪术。据我所知者而论,方士们所造的桃木人等等,其上不一定书名。但如其写名,是以哪一种名为最好呢?还是各种名一样的有用?这一层也颇值得注意。 我这里还有一些关于名的笔记,发表后盼忧君和其他的人照常批评指教。倘若他们肯把自己在报纸上发表的关于此事的文章寄一份给我,我更加感谢—因我家只看得起一份日报。 又《“呼名落马”》“伦理学”三字不误。 11月13日,灯下 ——《语丝》第110期 1926年12月18日 “家父家母”乎?“杨坚夫妻”乎? 《隋书》卷四十五: 太子(高祖第四子,名秀)因作偶人,书上及汉王姓字,缚手钉心,令人埋之华山下。〔上〕令杨素发之……〔后又〕下诏数其罪曰,汝……鸠集左道,符书厌镇。汉王于汝,亲则弟也;乃画其形象,书其姓名,缚手钉心,枷锁杻械,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神兵九亿万骑,收杨谅魂神,闭在华山下,勿令散荡。我之于汝,亲则父也;复云请西岳华山慈父圣母,赐为开化杨坚夫妻,回心欢喜;又画我形像,缚手撮头,仍云请西岳神兵,收杨坚魂神。如此形状,我今不知杨谅杨坚是汝何亲也…… 文帝对不肖的儿子生气,我们诚然怪他不得。但太子既然采用镇压法去对付父和弟,便绝对有书其名(呼其名)的必要。真实的全姓名与仿真的形象画,二者若缺其一,试问那偶人怎能代表活杨坚活杨谅?而况事须吁请西岳公公和西岳奶奶;凡夫山灵,分隔云泥,岂能拘拘普通礼法,而擅用“家父母”“舍弟”一类的字样呢?礼曰“君前臣名,父前子名”。华山尊神,太上君父也,于其称己父名弟名何伤?然则秀之直书姓字,不惟合乎法术原理,即于礼亦无悖焉,妙哉! 十六年八月廿七夜,于杭州 ——《贡献》一卷8期 1928年2月15日 呼名姓而魂飞越 绍原兄: 记得前在尊斋谈及“呼名落马”与“魂魄之是否多元”,当时只空论一番而罢。顷阅宋人《青琐高议》中录有秦醇之“温泉记”一节,殊有意致,抄奉如下: 俞(俞,张俞,非平伯之华宗)异日宿温汤市邸……乃就枕,才合眼,见二短黄衣吏立于床下。一吏曰,“召其魂也?召其梦也?”一吏曰,“奉命召魂。”吏曰,“魂俱去,留一魄以守其宅。”吏于袖间出一物若银钩,以刺入胸中,亦不甚苦痛,以手执钩尾大呼俞名姓,又小呼数声。俞或(疑“忽”之误)立于阶下,回顾尸于床上……复见前童引吏还,入门,吏推仆乃觉。 案此节有可注意者数点:魂游与入梦不同,一也;魂魄俱多数,二也;魂可钩引而出,三也;精魂位于心胸,四也;以呼名姓而魂飞越,五也;呼有大小之别,想互有其功能,六也;有所谓“守宅”之说,七也。宅之须守,殆恐游魂夺窍,如俗说借尸还魂者乎?此守字当读如“以某师守某地”之守,以为然乎?三(?)魂七(?)魄扫数开拔,则根本重地能无危乎!此一魄留守之说也。草草奉告,尚祈转陈岂威上将军公布之,俾得为香蕉冰淇林之续,曷胜激切屏营之至! 平伯(十五年)十一月十三晨 绍原按:平伯兄所用的《青琐高议》是董康刊本。 ——《贡献》一卷8期 1928年2月15日 唤醒“阿姑”和呼名剁骂 绍原先生: 读《语丝》上的《呼名落马》和转录忧先生的《驳“呼名落马”》之后,忆起俗间两桩关于呼名的事来: (一) 潮安民俗,在每年八月里,妇女们间有一种“诳阿姑”(诳或写作关,又名落阿姑)之戏。此戏似乎和《荆楚岁时记》中的“迎紫姑”有点瓜葛。其法:在几个妇女之中,任定一人做“阿姑”。她被推定之后,即靠桌瞑目静坐,两手合掌置于面前,掌间插一炷香。其余的她们,手中各执一物(或筶或小木块),以之击桌;口中则各念咒语。念咒声与击桌声,轰然相杂。好一会,她(做阿姑的)状若昏睡;继则双掌放松,身躯摇动,两手频频拍桌,好像有异物附身似的。这时候叫做“阿姑来了”。于是她们停止击桌并念咒,而杂向“阿姑”(问她时这么称呼)问话。或问休咎,或问天宫地府里的事物。她(即阿姑)也会应答,不过有时应答得很对,有时却答非所问,或只管自言自语似的。最有趣的是她所说的话,往往是有韵的歌词,或竟唱起戏来。这样玩至差不多兴阑了,或恐怕她过于疲劳时,她们就另念咒语,并呼名叫她醒来。据说,叫醒她来之法,以呼名为最灵验。所以在未要叫她醒来之前,最忌误呼她的名。倘若失口呼出,她就会在半途陡然觉醒过来。 (二) 尝见村妇相骂,甲妇手执一菜刀,频频剁于木板上,且剁且呼乙妇的名,并加以咒骂。乙妇见之,怒不可遏,抢着去打甲妇。一般看热闹的人们,也咸表同情于乙妇,而不直甲妇之所为。据一般人的批评谓:姑无论曲在谁方,但是这种“呼名剁骂”的作法,是不能轻易施行的。因为这种作法,是极毒的;在被“呼名剁骂”的人,是很不利的。 依这两事看来,似乎很合于先生所谓“呼名可以制魂魄”之说。至于她们所呼的名,却不是“全姓名”。因为我国的女子,出嫁之后,便以夫名为名,自己的名,再没有人呼唤。故在(一)事,所谓呼名就是某嫂,或某婶。在第(二)事则斥她为某(音亩,妇也)或某婆。从这一点看来,则又合于忧先生所谓“呼名只重在被呼某之答应或动心,并不一定要呼全姓名”了。鄙意以为,呼名尤其是重在被呼者之动心;被呼者一动心,魂魄便摇摇不定,而竟为人所制了。这个臆说,不知有当于尊意否?耑此,敬祝撰安!沈时宣,于广东潮安华美乡。 十六,一,七 ——《贡献》一卷8期 1928年2月15日 甑甑报信,栲栳堕井 景深先生请看: (1)唐钟辂《前定录》: 柳及,河南人,贞元中,进士登科……冢于沣阳,尝客游至南海……娶岑氏女,生男名曰甑甑……携妻于归宁沣阳……未再岁重游南中……于武仙再娶沈氏。会公事之郡……时当秋夜分之后,天晴月皎,忽于牖中见一小儿,手招沈氏曰,“无惧无惧……某甑甑也,以去年七月身死,故来辞别。凡人夭逝未满七岁者,以生时未有罪状,不受孽报,纵使未即托生,多为天曹权禄驱使。某使当职役,但送文书往来地府耳。天曹记人善恶,每月一送地府。”……其夕即又于牖间以手招及……及曰,“试为吾检穷达性命,一来相告。”答云“诺。”复夕乃至曰,“冥间有一大城,贵贱等级,咸有本位,若棋布焉。世人将死,或半年或数月内,即先于城中呼其名。”时甑甑已闻呼父名也,辄绐而对,既而私谓沈氏曰,“阿爷之名已被呼矣,非久在人间……”后四月,及果卒…… (2)同书次条: 延陵包隰,因选溯舟于隋河,时以迫选限,舟人寡而力殆,乃率同舟僮仆辈七八人,次为之挽,过符离县之西,有古树,树下有穴,根槃于上,若废井然,而一仆忽误堕落,久而方出,乃提一片石,广四寸,其文曰,“旁有水,上有道,八百年中逢栲栳。”众咸奇之,而莫知所谓,寻问坠坑者名栲栳也。时元和三年九月二十一日矣。 第一条自然又是姓名被呼魂便飞越之实例。“甑甑”与次条中“栲栳”两个用器名,亦极有趣。甚盼先生看后肯把所听见或看见的这一类的名字,多多见告。 十六年十一月廿日,于杭州 ——《贡献》一卷8期 1928年2月15日 呼山水诸精之名 (1)“小品”十一论人知鬼魅之名则它们不敢来侵犯。今日读《抱朴子·登涉》篇,见其中尚有些同样的话未采。 山中山精之形如小儿而独足,足向后,喜来犯人。人入山谷,闻其音声笑语,其名曰蚑,知而呼之,即不敢犯人也;一名热内,亦可兼呼之。又有山精如鼓,赤色,亦一足,其名曰晖;又或如人长九尺,衣裘戴笠,名曰金累;又或如龙而赤色五角,名曰飞飞;见之皆以名呼之,即不敢为害也。山中有大树,有能语者,非树能语也,其精名曰云阳,呼之则吉……山水之间见吏者,名曰四徼,以其名呼之,即吉。山中见大蛇著冠帻者,名曰升卿,呼之即吉。 (2)又《管子》云: 涸水之精名曰,以名呼之,可取鱼鳖。 十七年补按:呼之则“不敢犯人”“不敢为害”,与呼之则“吉”,似颇有别。或许是这样的吧:有些精怪怕人呼其名,故一呼便可以把它们吓走;又有些精怪喜欢人见面时招呼它们一声,故呼其名则它们非但不来伤害人,而且给人好处。犹之乎你碰见张作霖时最好立刻打个千儿,口称“张元帅”或“元帅”,他一高兴也许派你做个次长,这样,岂不省得你在北京请假三月,到南方来谋官做吗? ——《贡献》一卷8期 1928年2月15日 [book_title]二、性爱 “干斋” 我写《古冠礼研究》一文时,因提议冠者在行礼前或许斋戒,曾将斋的一般意义述了几句。太常妻一年三百五十九日斋云云者,恰巧被我遇着,所以也引入。其出处,则迟至今日始于《汉官仪》(汉军谋校尉应劭撰,孙星衍校集)卷上里面发现。文云: 北海周泽为太常,斋,有疾。其妻怜其年老被病,窥内问之。泽大怒,以为“干斋”。椽吏叩头争之,不听,遂取送诏狱,并自劾谢。议者非其激发不实。谚曰: 居世不谐,为太常妻: 一岁三百六十日, 三百五十九日斋。 一日不斋醉如泥, 既作事,复低迷。 (见《初学记》《艺文类聚》《太平御览》三书“职官部”) 太常是掌礼仪祭祀的专官,祭祀前他奏其礼仪,及行事主导赞天子(《续汉书·百官志》,又《太平御览》职官部)。所以像周泽的那种行动,从坏的方面说,固然是不近人情,然从好的方面说,未始不是他意识自己的职分地位和他竭力保持自己的圣洁之表示。 我们看“干斋”的女子须送狱与夫椽吏至以叩头争,可悟当时人把那件事认为何等重大的罪过。干斋者如其有罚,冠于庙时胡乱闯入或偷看行礼的女子又将何如? 然当时的士大夫和一般人,究竟已从原始思想得到或种解放,所以自上到下,都能表同情于太常的妻。那个嘲笑太常妻们的谚,尤其不能说里面没有“反宗教”的精神吧?真乃治中国宗教史中国道德史者的好材料也。 ——《语丝》第98期 1926年9月26日 求爱的法术和祈祷 我国男女们求偶或求爱的法术,我在广州第一中山大学所编的《迷信研究讲义》颇收入了一些。这种把戏,他国自然也有;那时我没有西书可查,当然讲不详细了。顷偶读伦敦《民俗学杂志》,见第三十七卷第一期(一九二六年三月份)Mrs.N.Huxley Roller《关于南斯拉夫人的几种信仰及节令之笔记》中有点好材料,急抄录于此。 恋人(男性)去后,女子不令人见,私跟踪之,路上的土经他踏过,当然留有足迹。这土,她应小心收集了去,置于花盆中而植Everlastings,应极力爱护培养之,花开的愈多愈茂盛,男子爱他的心便愈增加。(页四四) 未嫁女单身到树林中去,捉一蜘蛛,置之于预先备好的空芦管内,将两端塞好,带了回家,于是脱去衣衫,默想诸圣,对着管画十字三次,口念—“蜘蛛啊,你是高高低低都能爬去的。替我找到我命里该嫁的丈夫,将他带来,让我在Vision中可以看见。把他引了来,我便在清晨释放你,让你在世界上再往前游行;若是你不把他带到我这里来,我可就要压扁你。”(页四五) 未嫁女求夫者,可上山独祷,略云:“求上帝不要叫我因为想男人活活想死了;求上帝让我得到一个勇敢强壮的丈夫。假使你要我这样死才心里高兴呢,也罢,就请你把我变作山上一棵青青的瘦松,把我的发化为满地的嫩clove,把我的双目化为两股清泉,庶几乎我所想的人上山打猎时可以在这树下憩息,他的马呢,就吃那clove喝那泉水。”(有歌;译自F.S.Krauss的Sitte und Brauch der Suedslaven〔Wien,1885〕)。(页四五至四六) 新月初弦时之礼拜二、五,或礼拜日之前一晚,未嫁女俟日将落时走进附近的树林,将夕阳照着的长春藤扯下一条,做成一个帽圈,口中说:“亲爱的落日啊,像这时候你正看着这个藤圈,让我也这样在梦中看见上帝判给我为夫的那个男子。”于是将藤圈戴在头上,祝云:“青藤圈,你若不把我命中注定的丈夫带了来,由他将你取下,你可就青不成了。”藤圈不要拿下,但不得令人见,夜间再祷告上帝,带着它就寝。(页四六。) 我国民间,想来少不了这宗迷信。如承读者通信赐教,我将来自当把我所找到的报告诸位。 ——《贡献》一卷7期 1928年2月5日 僧道淫乱厌法 施了法术,能使女神“不规矩”。但是人们另有法术能使活人“规矩。”《百镇》卷四云: 镇寺观出淫乱僧道 凡寺观中,僧道多有淫乱,败坏佛道之法;镇用猴心狗心,以香炉盛之,埋于三门(“山门”之讹?)下,深三尺,以子合定,用山下土盖之,其僧道淫邪之心自然永断归正。 另一书《千镇》卷三里的“禳寺观不存僧道”法,其一也是于三门下埋猴心狗心各一。 一切法术背后的“感应观”真有趣!例如本题的吧:爱女人,爱出外的僧道们,其心无异猴心狗心,所以如其取猴狗的心,埋在本寺观的地下,与之同类的僧道心便也安分了。此果可信,反对新思想者只要多派些人分头在学校党会著作发行者住家的门下大埋其猴心狗心;志在铲除军阀财阀贪官污吏的人,也只须偷偷地跑去他们的公馆,掘地三尺,埋入狗肺狼心,天下便可无事了! ——《新女性》三卷3期 1928年1月1日 水与淫 (一)民国十四年六月,我从汉口乘火车回北京。同车有王某,是北京同仁堂药铺的跑外。我们二人,一路时常交谈,有一次而且谈到了女人。他告诉我,梁士贻的姨太太和小姐们对于买卖公债票是怎样的精;他又畅谈北京商界中人是怎样的爱“逛胡同”;最后他又将南方北方的妇女作比较。因为并不把我认作南方人,他就把他对于南方妇女的只字评,老实说出,曰“淫”。谈话时火车还在湖北的境内跑着,我记得分明,他用那刚才蘸过贵重的“闻药”(里面有金屑,所以贵重)的手指,指着餐车窗外活像在飞跑的河流,发议论曰:南方多水,所以南方的女子比北方的轻狂。 (二)十六年二月,我在北京无意中遇见了一个可说是王跑外的同调。其人乃一年老的人力车夫,因他拉得很慢,我就和他说话解闷儿。“不怕你笑话:碰着,我一天也拉一块来钱儿,毛两块钱儿。”因为他的“坐儿”都是他的“街坊”,街坊是干吗的呢?私娼。她们都“怜惜”他,“照应”他,所以他的钱来得容易。说时,他对于她们颇有恕辞。“自然哪”,我说,“有落儿的谁还干那个?”“倒不是有落儿没落儿”,他改正我道,“这年头儿,没落儿的也许不干那个,有落儿的也许干……您想,现了北京城里,到处安了自来水。水管子一天到晚的开着,哗哗的放水。照‘字儿’上说,人沾多了水气,不是总有点儿改变吗?”(注:比较“淫”和“”字。) 以上两段,想为歙县王一仁先生所乐闻——胡适之题字又章太炎作序的《中国医药问题》,便是这位王先生的大作。页十三至十六曰: 天时到底(是)一种什么东西呢?换言之,就是空气。空气不要钱买,你可一天不吃饭,不可一时断绝空气。但是天空的气候,常常有变动的。普通分春,夏,秋,冬的四时,而四时中包含的气候,可以分析的,叫做风,寒,暑,湿,燥,火的六气……六气的名词,可以推广分析其原素,以至于无尽。但是:总不能完全根本否认有六气的说法。你要说没有,良心一定不答应的。(绍原按:此句妙极,应加双圈。)家去病兄阅政治思想史,谓法国学者孟德斯鸠,亦言寒燥暑湿之影响于人性者甚深。寒地之民重自由,而热地之民则多奴隶性,且谓多妻制度,亦热地人之专有。虽其言是否可信,固成为问题,但亦足见寒Cold 燥Dryness暑Heat湿Moisture之说,西人未尝不持之也。持气候移人之说者,在孟德斯鸠之前,有波丹者则以经度Longitude纬度Latitude为言。谓北方人尚勇,南方人尚智(此纬度之分),西方人则近于北方人,东方人则近于南方人(此经度之分)。其说亦有几分理。惟风火二字,尚未能见其说。(绍原按:我仿佛见过。)据此看来:六气可以影响人性,不要说是疾病了。总之中外学理,本有相通,不说中国的说话,必等外国人印证而始信罢了。六气之说,既有着落,那么中医几千年的学术论理,便是有了根据,你就不能推翻了。 ——《贡献》二卷2期 1928年3月15日 连啐带扇 江老爷: 前几期见贵部把“啐”字讨论得很热闹,又接住引起陈翔冰泗水少爷们的云合响应,小子当时也想抽空来凑凑热闹。无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就搁到如今。 按“啐”字,在广州的妇女们多用来作骂人骂物的口头禅的,读若Choio,“啐”的声音是出诸口,此外还有相附而生的“啐”的动作,那是现于眼的了。当嘴里说一声“啐”时,同时两手随即端起衣服的前一披,像扇扇子似的向着所咒的目的物一扇二扇……扇,次数多少以当时的情感高低为断。尖锐而长的声音大的声色俱厉,就不会有多的次数的了。先有声,后有动作,或一齐同来,或有此缺彼都没有准,总之这样的声音和动作是体面的人所认为最泼辣而侮辱的咒人法,比打还凶些的。例如大清早出门碰见了出丧,那是迷信者所认为不吉利的事,要祓除这些不祥,她们多以“啐”几声为最有力的传统的反抗。很自然的,却不用揭起衣服的前幅来扇的多,仿佛这样一“啐”那不祥之兆就却走了。这又是广州的妇女们所啐的一种。其他还有彼此打情骂趣的“啐”法,却是很温柔的,和咒骂的语调,听来两样的。比较上受过些学校教育的广州的妇女,是不大用了,但旧社会里的却大多数很普遍的沿用着。来历如何,是希望江老爷去考究了。要鉴赏这“啐”的语调,在上海虹口一带广州人荟萃之地留心物色一下吧,包管你不会失望的。谨安您。 招勉之 一九二七,十二,圣诞节夜 招老爷: 广东人清晨碰见了僧尼,不是也要连啐几口吗?仿佛南海康有为的著作中(记不清是《新学伪经考》抑是《孔子改制考》了)就说起过。 至于妇女们“当嘴里说一声‘啐’时,两手随即掀起衣服的前一披,像扇扇子似的向着所咒的目的物一扇二扇……扇”,我恐怕那是用阴hu厌敌。(不幸的很,我们又需提到阴hu,四方学者,原谅原谅。) 请参看《梵天庐丛录》卷三十“厌炮”条: 光绪甲午春,四川顺庆土匪作乱。徐杏林时以全省营务处代理提督,适患足疾,遣部将马总兵雄飞带兵平之。一日,战未毕,忽见对阵之匪拥出裸妇人数十,哭声震天,官军大炮竟不燃。此见诸近人笔记者,名曰婚(疑为“妇”字之讹)人厌炮。昔读《六合内外琐言》,亦有妇人裸以厌敌之说,诚不值通人一笑。此种邪说,流传甚久,亦甚广。时至今日,尚有信之者,可忧也。(原书册十五,页廿二) 我提议的解释,招老爷和其他诸位老爷们以为如何? 顺颂政祺。 绍原 十七年二月十二日于杭州 ——《贡献》二卷3期 1928年3月25日 满族的成胎论及孪生起因论——“莲花” 浙江图书分馆所藏惟一的西文民族学专书—Social Organization of the Manchus(俄人S.M.Shirokogoroff 著, Royal Asiatic Society,North China Branch刊行,上海,一九二四,价四元)页一一一至一一二云: 满洲人认孕娠为性交之后果。照他们看来,月水净后第三或第四日为受孕之期,其解释如下。女子的性器官里边有一种花,在上述时花瓣是开着的。交媾中男性element深入此花,两elements联合而胚胎以成。故满洲人对于双生这样解释:有两个男性elements落于花中,这是能够有的事,倘若交媾了一次之后花仍未闭。照这个理论说,这种事是能够发生的,假使女子在短期中,即二十四小时以内,与人交合两次。 原注—此花的观念,可从数种仪节和风俗中见之。例如新年后之第十八日称“莲花日”(莲花是此花之汉名;满洲名我现已忘却)。花有五瓣,色白,或粉红,或大红,雌雄蕊色黄。花的形状像Lily(仿佛是Lotus)。它也象征女子之性器官,满洲人常云:个个女子有她的莲花。在象征语中,莲花即作“阴hu”解。女子不得在此日工作。她若破了这个禁戒,莲花就许不开,她将不能再添小孩子。满洲人在新娘的鞋底及礼服上绣莲花,这是极有意义的。此风俗若视为不但象征新娘之性的功能,而且象征新娘已自其父族中死去,则其义可解。这一切风俗和受孕观,以及此花各部分之形状,我想是从汉人拿去的。花之观念与其名,似乎都非满洲所本有。 (附注:原书的英文,刊前虽有人为之改过,仍极坏。)莲花说,汉人的确有。《祈嗣真诠》(宝颜堂秘笈收入)之外,近见石天基的《传家宝》二集,卷四“种子心法”中亦说及,兹引之: 凡天地生物,必有氤氲之气;万物化生,必有发育之候……妇人行经之时,必有一日氤氲之候,于一时辰间,或气蒸而热,或神昏而闷,有欲交接不可忍之状,此的候也。但妇人含羞,不肯自言,男女(?)须预密告之,若有此候,即便直说,再以手探阴内,子宫门有如莲蕊挺开,便是真确。此时交合,一举成胎,万无一失,此最妙最应之法也。 问题:汉族的莲花观念是否自创的? 又,妻云江浙通俗,死人着的鞋,底面均绣莲花(所用枕,亦然),活人的鞋则大忌此。那么满人之绣莲花于新娘的鞋底——假定史禄国之记载可信——是知道还是不知道(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汉人的这种意见呢?如满人虽明知而且承认之,然仍故意在新娘的鞋底上绣出莲花,则史禄国所提议之解释(象征新娘死于父族而投生于夫族)似乎便很可能性了。 ——《贡献》二卷8期 1928年5月15日 人们求婚求宠的行为 《语丝》四卷6期载周启明先生《论求婚》文,云: 这已是数个月前的话了,有一天一位同事给我看广东供食用的二种昆虫。其中之一为甲虫,名曰龙虱。他是一种黑色带绿的甲虫,光亮的背脊,胖胖的最前的一对脚,很引人注意的。他的前肢为什么胖胖的呢?研究生物学的人都知道:那里有一对吸盘吸住他的异性死不放。但学科学者最忌言过其实,死不放的话要不是比喻之词,未免有言过其实之嫌,盖龙虱对于雌虫并非真是吸住死不放,不过有时长久的吸住至数日不放罢了! 但像龙虱的用吸盘吸住他的配偶,及海狗的拖住她,这等求婚是缺乏艺术,要是这也可以称求婚的话,也是强奸式的求婚罢?因为这实比阿Q的见女人跪下祈求更其粗糙了。 这种粗糙的求婚在生物界中不是惟一的形式,此外更有精美的或武勇的形式存在。说到武勇,鹿之类雄的均有角,公鸡更有锐利的嘴和距,这是他们的武器,竞争配偶的时候所当用的。鹿之类在虎豹爪下是怯弱的东西,但竞争雌头时却有着他们的勇武,有时牡者喘息着,身上斑斑的染着血污。虽然不乏例子,败者甘心死于情敌的手下;但也不乏例子:他走了,企图他日的再试。 若说精美的一方面,则有鸣禽及其他装饰得很美丽的鸟。他们是不用武力的,只放开喉咙唱他们的甜美的歌,或展开闪耀的羽毛,或者作有节拍的跳舞,在对方的前面献媚。他们是不掠夺,不强求,待对方选取最美的做了她的配偶后,落选者便失意地都走了。 以上是动物界中的求婚的不同的形式,在人间社会里也同样的多样,前面已说及,阿Q的求婚形式,是见了女人便跪下叩头,口中哀告:“我同你睡觉”的。这是不止一种形式中的一种,别一方面尚有别种形式存在。最显著而且最流行的是所谓“绑票式求婚”,其中最大的特色便是“恐吓”与“要挟”。所谓恐吓是告诉对手,倘使不允要求便当杀掉你;要挟是她不允所求时,便发表她从前和他往来的信件或事迹。在这一方面,某艺术家发表《情波记》以攻击对方是显著的例,主张情人制和提倡美育的张竞生也曾用什么记之类以掊击先前的情人,利用因袭的贞洁观念为武器。呜呼,人间的丑恶和矛盾有过于这种行为的么? 更有一种求婚的形式,是很难得到适当的名称的。这类人眼前正多着。他们的特色,便是觌面或书面求婚的时候,照例是说倘若不允所求,必定自杀。若在更进步的一派,则不曰自杀而竟曰流血。盖自杀也许悬梁或投河,或服安眠药水,平安的死去,流血则不是用刀刎颈,定是拳铳穿胸,形势显得更险恶了。愿人生存是女人的特性,在为母的时候即显出这伟大来。但这在那些求婚者的心中却变为良好的弱点,可以利用的了—虽然即遭摈弃,履行他们的话的究竟有几人!至于过分的表扬对手的如何有感情,以束缚她的自由,却还只能算是辅助的手段。 无赖之中有所谓“挨党”者,以“哀”与“韧”见长。他来和你寻衅时候,盼望你打他。既被打,他于是有词可借,就得诈称打伤,要钱调养了!以自杀或流血要挟对方的人,办法虽然不同,精神却很相像。但他不重在韧着挨打而重在示人以哀。在没有法子之中,我们姑且称施用这等手段的为“哀党式”的求婚罢。 人是生物界的一分子,但正因为仅是一分子之故,故有着其他生物所不具的特点。固然,他有着他的伟大和可敬的人性,但同时也充满着卑劣和无可比拟的丑恶。在求婚的行为中也会显示着这方面! 读了周先生的文章之后,我就翻看《本草纲目拾遗》“龙虱”条,目的在查查看,有没有人用它为壮阳品:此虫既有“一对吸盘吸住他的异性死不放”,人们未必没有注意过,注意了,未必不利用之。不幸《拾遗》中实无此说。然我的心仍不死:《拾遗》虽无之,他书或许有;即使不见于任何书,“民间”许真有这个传说。我应随时留心查考,此外敬恳各地的同志通信赐教。 人们之注意到动物间的两性关系,则毫无问题;其乞灵于动物以增进其夫妻或仅男女间的和谐,亦属不可掩的事实。已见实例不少,姑引《拾遗》卷十的一段话为证: 队队 游宦余谈:队队,形如壁虱,生有定偶。缅甸有之,夷妻有不得于夫者,饲于枕中,则其情自合,故不惜金珠以易。○詹景凤小辨:同年苏侍御民杰按云南还,语予云南有小虫,名曰队队,状如虱,出必雌雄随。人偶得之,以卖富贵家,价至四五金。富贵家贮以银匣,置枕头内,则夫妻和好无反目。此则物气之正人也。 入媚药,治夫妇不和。 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够找足了材料,写一本《中国的性的故事》。 ——《新女性》三卷5期 1928年5月1日 火与淫 三月廿五日周启明先生来信,云: 见二之二贡献小品(一八一)上说及“水与淫”,令我想起南方人之相反的论调。故母舅在五十余岁时丧其独子,因拟纳妾,本人在北京依其岳叔沈祖宪(袁之幕友),而嘱其家中买一女留以待之,其理由即“畏”北女,自揣年老不堪“贡献”也!仿佛吾乡舆论如比,据(故)敝母舅(系懦医,但不开业)考证,北方因睡在炕上,故女性多淫(?)云。审是则干湿之影响人性确成定论,难怪□□诸名流之信仰矣。中国似因多土之故,头脑受其影响,殆多已硬化,思想运转不灵,此病我以为比什么“慈化”(此上一字避讳,代用,前有革命文学家蒋光□,现易名光慈,今从其例)更可怕,然而亦无如之何,因为非用西药(“赛先生”方)所能治愈,恐只有中医才能治之耳! 一个地理区内“奸杀案”之多寡,或者可算是其妇女淫不淫之一种客观的证据吧。前年(?)北京报纸上登过司法部所发表的某种统计,仿佛记得其中的奸杀案数,北几省多过南几省。此点拟敬求启明先生设法一查。 汉人似乎总觉得旁地的妇女淫:南北人互贬之外,又常听见汉人说满洲日本西洋的女子非常淫,“难以应酬”。 干湿等影响人性之性质与程度,我们应拜托科学家去研究。至于关于此事之俗传,则我们殊不应随便相信。因其中固饱含错误观察,先见,误解,实在未必比书本上的“中央土,其民……”“东方火,其民……”高明到哪里去。或许“淫”之判断在先,而所以“淫”之说明在后,故南人说北女因睡炕而淫,北人说南方女子因近水而淫。 十七年四月九日 ——《新女性》三卷6期 1928年6月1日 妇人食龙虱能媚男子之说 《闽小记》,清周亮工(栎园)撰。其卷下“龙虱”条云: 龙虱,漳州海口,每八月十三日至十五日,三日飞堕,余日绝无;食之,除面上黝赤气,妇人貌美,能媚男子。 然则赵学敏《本草纲目拾遗》所引并不完全(见《人们求婚求宠的行为》一篇),而龙虱确有功能助媚之说也。有些迷信既然是或种事实之误解或误用(Mis—application),故研究迷信者最好常参考科学家的观察;研究关于动物之迷信者,应参考动物学家叙述虫鱼禽兽之形态习惯等之语;研究关于植物之迷信者,应将植物学家叙述草木形态生态之语,放在心上;余可类推。此系最近一年来余渐渐悟出的一个要点,小品读者,想不忽视之。 《血与天癸》第一章之绪言,点明人们每以为一物之“性”或“特能”实散布于其全体。龙虱用以吸着异性“死也不放”者虽是那一对吸盘,然人们并不一定说妇人食或佩带吸盘者能媚男子,而只云食了龙虱便能;—这不是一个极好的例吗?《血与天癸》讨论此原则较详,请读者参阅。 ——《新女性》三卷7期 1928年7月1日 “阴门之骨可御神龙” 周松堂先生致函云:在七月二日的宁波《四明日报》上,载着一件剥尸盗骨的新闻。特牺牲四分邮票,寄上该报半张。回忆儿时听得一位老先生说,宁波有一处地名冰仓(音厂)根,地下藏天然冰很多,夏时当龙神要发龙风下雹时,每每要去借用冰块,所以仓主人必须置粪浸草于冰上以拒之,此与盗骨事有异道同归之妙。 西乡布政市发生剥尸盗骨之惨剧 尸身被毁……疑是兽咬 鄞县西乡布政市,地处荒僻,交通阻塞,久为盗贼出没之所。近年以来,因时局不靖,附近乡区,除原有警察外,纷纷筹设保卫团,昼夜逡巡,盗风稍杀,居民始得安居乐业。讵今岁入春以来,忽发现一骇人听闻之惨案,初尚以为宵小故技,偶一为之,故虽属惊骇莫名,而被害之家,惟有自认晦气,严加防范而已。讵此后此惊人惨案,竟连续不绝,于是哄动全市,死不贴席矣。其事惟何?即剥尸盗骨是。先是有住居该处之客民王阿昌者,小贩为业。有妻洪氏,于今春二月初十日患病身死。王某因贫无余赀,草草成殓,厝于大树下荒原之侧。甫经三日,其妻厝坟,忽倾倒狼藉。经人报告,王某以为薄棺旧料,偶经野兽撞踏,以致倾倒者。迨往视,则不但坟石狼藉,即棺盖亦失其原有位置,同时并发觉其亡妻尸身之下部血肉狼藉,惟衣冠无恙。当时尚以为尸身被兽所咬,自认晦气,改葬了事,故附近邻居亦未加注意矣。 既剥衣衾……复盗阴骨 距布政市不远之张家潭,有张某者(被害人嘱姑隐其名),经商在外,积资颇富,为该村居民所推颂。有妻冯氏,后仓冯家某公之女公子,现年十八岁,嫁张已二年有余,本月初四日,因病身死,初八日即出柩,葬于本村祖坟之侧。至十一日早晨,有行贩某甲经过该处,见张妻新墓,石破棺露,知有异,遂立即奔告。张某得讯大惊,即率家人往视。至则坟砖四散,棺盖横陈,棺内尸身倒置,面部朝下,衾衣及殉葬等物,均不翼而飞。当时尚以为宵小剥尸,张某虽哀痛欲绝,但亦无可如何,只得另备衣衾,重行葬殓。正在尸身扶起重殓之际,忽发现尸身下部阴门骨被毁,遍觅无着,不知去向。于是众人均大惊失色,而张某尤痛哭失声。四近居民纷纷来观,人言庞杂。未几,首先被害之王阿昌,亦闻惊赶到,声述前情,不谋而合。始悉作此惨无人道之宵小,初非见财起意而来剥尸,实系另有作用,专盗女尸之阴门骨。于是在场众人,愤不可遏,全市哄然。事后竟发觉同样惨案者有四家之多,且均属死甫一周,阴门骨即被盗去者。 阴门之骨……可御神龙 出事第二日,该处被害者及附近居民,均纷纷赶至张家潭察看究竟,及讨论善后办法,一致主张先行派人赴附近各村调查,究竟被害者共有几家,一面呈请当局严缉剥尸盗骨之奸人到案严究,以平民愤。又据该乡村老传述,谓迷信社会,有一种怪诞不经之恶习。凡属大帆船或捕鱼船下水,船上挂帆之桅,其顶上须嵌有妇人之阴门骨一枚,则可避免飓风。盖帆船往洋,时遇飓风,多致倾覆,迷信者谓是龙王作怪。龙惧秽物,故以妇人阴门骨以抵御之云云。观此,则此剥尸盗骨之奸人,盗得阴门骨归去,售与渔人船夫,作御龙之用,可知矣。又闻昨日上午,被害人张某,由乡来甬,拟请人缮写呈文,以便向官厅呈报,并要求申雪。同时并向旅城乡人处报告,以便共筹善后之策。上述消息,即被害人张姓来馆报告者,故事实殊属可靠也。 绍原按:我很感谢寄报的周先生,因为我正想从书本上搜辑舟子渔夫的迷信,而他这样让我晓得的阴门骨御龙说,我还未在书上遇见过。俗传秽布和铁器能够压蛟,这与船桅上嵌阴门骨和冰上放置粪浸草,显属同一范畴。关于龙的传说,除去从前的文人所辑的各种短篇之外,我只见过两个研究:一为章鸿钊之《三灵解》(北京出版),一为美国人Hayes的The Chinese Dragon(商务印书馆出版)。对于章先生的书,我暂不表示什么意见。Hayes 的小著,则幸亏他的自序和邝富灼序写的明白,不是几个月而是二三十年的研究之所得——幸亏他们这样说了,否则我们就书论书,很难看出它的写作竟需要这般长的时日。 十七年七月七日 ——《新女性》三卷9期 1928年9月1日 三谈龙虱 新会吕蓬尊先生赐函云: 小品百九八谈起龙虱,此物俗称“水”,据说能补肾(以其色黑味咸故),所以有些色事过度的人多买它来吃;但也有甘其味而食之者。 我很高兴读到这段话,因为它让我知道粤人果然用龙虱为补阳品。龙虱一对吸盘之能将异性死也不放的吸着,必是惹引世人用它去补阳的真原因,而色黑味咸故能补肾云云(肾属水,在味为咸,见医籍),则只系事后的说明。世人对于有些食物药物的功效之信念,的确是出生于五行论式的说明之先的。五行论式的说明毫无价值外,它所 Rationalize 的基本观察与推论也未必一定可靠。所以我深信(1)食物药物的功效须受科学的鉴定;(2)关于它们的种种可靠的或不可靠的信念之所以能出生,于可能范围内,我们也应负说明之责;(3)科学家叙述它们的形状性质之语,有时确能增加我们的解释力。吕先生以为我说的对吗? 十七年七月十八日 ——《新女性》三卷10期 1928年10月1日 淫哉蛇也 下见清凉道人《听雨轩笔记》卷一(乾隆丁亥八月序): 蚺蛇出两广,而西省为更多,其形头方口阔,目光如镜,皮色黑白斑然,尾甚细,其末可贯数百钱。土人言蛇大如人臂……性最淫,妇女山行者,皆佩观言藤一条,否则必为其所缠,以尾入阴死……捕者探知穴之所在,群集多人,各断藤尺许,携之以往,伺其入穴,以妇女污裤衵衣置诸前穴之口,而燔柴草于后穴,以叉入之,烟满穴中,蛇不能耐,遂直窜前穴而出,闻衣裤秽气,即盘旋缠绕之,至于破碎而不已。人伺其力懈,群以所赍藤遍掷其身,遂垂首贴地,不敢动矣……其骨有名如意钩者,形仅如钱,惟雄者有之,为房术上药,口衔之可通宵不倦。其腹中之油,力能缩阳,人不可近。予友萧山周鸣皋(振声)客太平时,有小童自外看宰蚺蛇归,忽大哭,以失阳告。裸而视之,阳与二卵俱缩入腹中。一仆云,方开蛇腹时,渠以手理其肠胃,定沾蛇油,故尔致此也……遍求解之之法,皆云蛇生有几年,则阳缩几年,屈期自出,无药可治也…… 蚺蛇果真“淫”到这样的地步吗?无论研究人或研究动物,皆应捐除成见,客观观察。关于人的也罢,关于蛇的也罢,传说俗信,总以不轻信为佳。 七月二十五日 ——《新女性》三卷10期 1928年10月1日 两种“阿堵物”秘戏图与钱 (1)李念孙先生函(北京厂桥四号,十六年一月二十八日),云: (上略)仆往年投笔以从戎,西北一隅,足迹殆遍,民间习俗,与中土迥不相同。如卓咨山包头一带,于大人先生们谓为有伤风化而又难于一见的春宫之图,在此地真是屡见不一见,大多数人家甚且裱成横幅,悬诸厅堂。队队鸳鸯,活跃纸上,与大人先生们之悬挂名书法画,竟是同一用意,不知是何道理?然其礼门亦自有内外,三纲五伦,比他们还要加倍的崇拜。此真奇特极矣。愿先生一详考之。此上,并颂撰安。 这是一年多以前我在北京时收到的信。李君嘱我详考之事,至今未能,当时又因穷忙,连回信也没写,尤歉。但我以为包头等处人家的悬挂春宫,目的或许在避邪赶鬼,和中原人家挂龙图、一笔虎、钟馗图等之原意,并无不同。 十七年十月十七日于杭州 (2)樊先生函(十七年八月十一日,自吴淞发)论及春宫避邪等事。 用春宫避邪破法的举动,我在广州时查到一些,编入《迷信研究讲义》。今夏将讲义寄给樊先生看,后得复书,其第十条云: 春宫之妙用 民十四我从四川再出来到上海,船过九江的时候,一位卖书的上船来,出售各种消闲书报,其实是在卖淫书与春宫。他诚恳地劝我买一套春宫,我回答他拿来没有用场,他说摆在行李里,掱手就不敢掱,就是开了箱子,见了这东西,也就不敢动别的物事。但我终于没有买,幸好也没遇见掱手。 (3)魏建功先生函(十七年十月)云: 赵骑特勒钱,背文一荷刀蒙古骑士,盖厌胜物也。中国民俗中,钱之地位殊占重要。厌胜钱制不一,有作七星灵龟者,亦有作春图者。尝因《营口难记》(海宁诸仁安著,在小方壶斋舆地丛钞中)记“营口灶神,一男一女,亦贴污秽之形于厨,名曰避火图,大非处家所宜,虔告北人,此风早革”云云,欲从事考察各处有关此种厌胜之风习,兼搜厌胜物品。偶于北平地摊得此物,即拓寄绍原先生。谓此物为厌胜用者,庄君慕陵也。赵骑特勒抑作赵特骑勒,均尚未深考。弟拟研究我们民俗中的“火”,不知先生果有暇见教否?苦雨翁说及刊办民俗杂志事,弟甚赞成也。 (4)宣鼎《夜雨秋灯录》四集卷二“海滨古铁”条: 余侨寓盐城时,见东街有古铁板七块……县署库中一,共成数之八……铁则传为薛仁贵跨海征东时,铸以压战舰,防波涛掀簸,捷归留此—语亦近理。然吾每阅古丛书载前人误掘古陵寝,中既遍堆牡蛎壳,上图春工,更多积大铁板,注云,所以防蛟龙也。盐城近海,安知非前人设此为防蛟龙凌啮乎?且城名瓢,安知非堪舆家鉴其形式,恐其飘泊,特铸以镇压之欤?及游范公堤,则堤上亦间有古铁……其形不一,于此益可信防蛟龙之说矣。 绍原按:妇人月布既能厌蛟(看《血与天癸》),春宫图当然也可以,什么方便就用什么可也。爱新觉罗氏见不及此,难怪东陵被一个曾通电主张维持旧道德的军人所掘开。 (5)下文见清李世熊《钱神志》卷一,想于魏建功先生有用。 (甲)又按汉有厌胜钱十三种(原刻本页五三)。 (乙)厌胜品—永安五男钱 七夕钱 福庆钱 撒帐钱男钱 辟兵钱 千金钱 丰乐钱 君宜侯王钱 长年钱富钱 五男二女钱 天下太平钱 种种特制的“厌胜钱”之外,普通钱也可以有厌胜之用;研究之者,至少应注意钱之以下五六点:质形,文,字,时代,铸者。 又两种阿堵物既然各自能避邪,聪明的人便把它们“合一炉而冶之”,造出一种双料阿堵。双料阿堵的避邪力,必不下于古文教科书之能矫正革命思想吧? 十七年十月十七正午 淫哉蛇也之二 以下是诸长垲搜集的关于蛇的传说: 见《新女性》第三卷第十号载有《淫哉蛇也》,便想起了敝镇—江苏珠家角的关于淫哉蛇也的二则民间传说,现在把它们写下,求关心的人们指正研究。 一 见蛇交施术 我们在旷野里游玩,倘使看见了两条蛇正在交媾,那么可以就把自己的手帕,或是短衫裤子等,放在两条蛇的身上,最好一个人独做,不要被旁人家看见。放后隔了一会揭开来看时,那蛇据说已经是不见了;于是把方才放上去的手帕,或是短衫裤子等,收藏起来,放在身边。假使有这东西的人,看中了外间的一个美丽的女子,不论是认识或是不相识的,只要把这手帕等,轻轻的在她的身边一拂—但不要被她知道,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把手帕放在枕下,那么稀奇的事情来了!到了熟睡了以后,忽然梦中有二个仙童—就是二条蛇的化身—领了日间所看见的那个女子,走到床上和你睡觉,交媾,直到兴尽,那二仙童方才把那女子领回去。及至天明醒来,不过是昨夜梦中遗精,湿淋淋的还遗留在被褥之间。据人说,就是被看中施术的女子,也同样的在那夜间,和那不相识或相识的男子,做这一回奇怪的事。 (按)这种事情,没有人使过,因为没有这样的巧,可以遇到蛇交的机会;并且是损害人家,不利自己的事。要施术的那件东西—手帕等—永久的放在身边,不可失掉。倘是失掉了,那就要死的。又有人说,只能施一二次的术,否则就为老天所不容,就要遭到雷击天谴哩,所以许多人不敢轻于一施啊! 二 蛇精可以制迷妇人的药 相传玩蛇的人,把两蛇相交媾时遗下来的精虫,炙成了灰,放在一个不透气的瓶中,可以在应用的时候,拿出来施法,很是灵验的! 在一个盛大的男女杂座的酒席上,有蛇精灰的人,倘使看中了一个女子—美貌的女子,只要把这灰,轻轻地放一米粒在那女子的吃酒杯中,或是饭中,那个女子吃了以后,便昏昏然,如醉一般的,在没有旁人的时候,自然的和他亲热,而且肯听他的指挥,随便你要和她接吻,拥抱,甚至于交媾,她服服帖帖,跟着他走,但到了一交媾以后,她就大梦初醒了。一般淫荡的女子,就将计就计的和他发生关系,长久的做着露水夫妇;但是若是一个富贵人家贞洁的女子,就要弄出事情来,甚至于要发生诉讼,把施术的他捉将官里去,结果有生命的危险。因之大家不肯轻于一施,因一时的快乐而贻下终身的痛苦。 淫哉蛇也之三 新近在杭州买了一部非“善本”《格致镜》。原书上盖有“宁海陈友松轩”的印,此陈某,据书店老板说是个惨遭枪毙的人! 卷九十九蛇部中有以下两条: 《五杂俎》:蚺蛇大能吞虎,惟喜花草妇人。山中有藤名蚺蛇藤。捕者簪花,衣红衣,手藤以往,蛇见,辄凝立不动;即以妇人衣蒙其首,以藤缚之。其胆护身,随击而落。若徒取胆者,以竹击其一处,良久,利刀剖之,胆落矣。其胆噙一粟于口,虽拷掠百数,终不死,但性大寒,能萎阳,令人无子。 《鸟兽续考》:明武宗初年,尝宿豹房。刘瑾等以蚺蛇油萎其阳,是以不入内宫。 同是蚺蛇体内的东西,为什么“如意钩”(见小品《淫哉蛇也》)被认为能壮阳,而油与胆则有萎阳之说? 蛇精和染过蛇气的手帕,能够迷惑妇人外(见《淫哉蛇也之二》),据说蛇蜕还能够迷惑贵人的心。我的劣本《万法归宗》卷四云: 龙衣益媚 龙衣益媚,少人之辰,取藏于衣领间,不问他乡并外国,与人相见动招欢。○至刚曰:龙衣者,乃郊外蛇退也。至春社辰日或秋社辰日寻取,藏于衣领内,以线缝之,凡人见贵人,无不忘动欣羡。 取龙衣咒 龙衣龙衣,动人心意。出入求谋,利官见贵。我赖汝灵,护我身体。急急如律令!(Punctuation?) 又N.W.Thomas云Hucul的猎者出猎时,必带一块蛇肉,说这样做便可以引野兽前来。我想这和龙衣益媚之说,都起于蛇有蛊惑力的一个俗信,不知果然否。 淫哉蛇也之四 清水先生致函云: 小品《淫哉蛇也》里所说的话,我们这里也有,不过不是清凉道人《听雨轩笔记》所说的“蚺蛇”,而为世俗所常见的“男蛇”吧。 “男蛇”尾细长而硬,有二三斤的,叫做“男蛇公”,常常要追人,且能“淫妇人”。妇人独行山径中,遇得它,每被缠住,以尾穿裤入阴而死。即不死,自被淫后,每多黄黄肿肿的,一点血红的颜色都没有了。 更奇怪的,有人说,被淫后,要生“蛇子”呢。 这里只说蛇肉能去风湿,蛇骨能治腰痛。《听雨轩笔记》上所说为“房术上药”的话,尚没有听过。蛇,周身都有用,蜕皮,皮,油,胆……都有用而且很值钱。油,胆,可用以熬膏药,缩阳的话,尚未之闻也。“蛇何以能淫妇人?”初夏曾与友人丘凤人在新书社谈过,均以为妇女的装服香艳,气味不同所致。《听雨轩笔记》所说携妇人汗裤亵衣前往捕蛇,或许就是因为秽气为蛇嗜好吧?不然何以会在裤衣上“盘旋绕之,至于破碎而不已”呀! 绍原复:我想我们应当先确定蛇是否真喜欢“花草妇人”,解释不妨暂缓。蛇与人交的故事传说,尤应多多搜集。 见蛇性交 (1)近蒙汕头兴宁蛛窠剑岳先生将所著《乡居随笔》中关于兴宁迷信的记载多条,用汉文打字机打出一部分寄示,其页四云: 见蛇性交 见蛇性交,俗以为不吉。但也有禳法,即由见者到各邻家去乞米,每家二三勺,乞够一二合了,便走到碓前去煮粥,煮好,即在碓前戴着敝笠吃掉。可是法子虽然是这样行,据说仍不可靠,因为行了之后,仍不免有凶事发现。 (2)叶德均先生所赠《辰州真本灵验符咒全书》(民十二上海精灵学社初版印行,余哲夫手录,杭辛斋校阅)云: 禳龟蛇相盘 如有人见龟蛇相盘者,系水火两将相搏也,主犯疾病。以此符佩带之,大吉。(符略) (3)下见《千镇厌法经》(民三,锦章书局石印)卷三: 禳龟蛇相盘 凡人见龟蛇盘者,是水火二相将(?),主本人见人(?)有疾病。用蜈蚣一条,天月德土和泥,泥本人福德位,大吉。七种名香,附子一个,苍术一两,宅内焚之,祭宅神,吉。(原有符) 禳人见蛇相盘 凡人见蛇相盘者,主口舌病疾争讼,书此符或贴或带,大吉。(符略) (4)《本草纲目》卷四十三“诸蛇”条注:“段成式云,人见蛇交三年死;李廷飞云,人见蛟(?)交主有喜。” 龟蛇的生殖器 世人关于龟蛇的传说,不为不多,但是说起来可怜而且滑稽,龟蛇的身体的构造,世人实在很欠研究。我们普通人—特别是我们书生—开口批评世人,或者要遭而且该遭他们的白眼,但是研究生物的科学者,不能说也没有资格讲话吧。刘丕基的《人间误解的生物》(十七年,商务印书馆印行)第二编云: 雄龟的生殖器误解为蛇 世人看了明人杂俎“俗称妻子外淫者,其夫为乌龟,盖龟不能交,纵牝者与蛇交也”(见梁同书《直语补证》)一段谬话,大家以为龟是真不能交了,须和蛇交的。实则雄龟的生殖力却很强的,不必用蛇;他所以有这种传说的缘故,因雄龟的生殖器很长很大,形状如蛇。世人不细细的研究,就误认为蛇了。然而(此二字似应作“而且”)它交接的时候也很长久,一时不能脱离,因交接器的前端,有指状突起的缘故。 蛇的生殖器误解为足 蛇的生殖器,不露在身体的外面,生在排泄腔内。有的人捉到了雄蛇,有时压迫它的腹部,它那排泄腔内的生殖器,忽然突出于外面,我们看见了,就误认为蛇足了。 实则今日的蛇,是完全没有足的了……它所以能够运动,都靠着腹鳞和肋骨的运动的缘故,不是有足而能行动。咦!生殖器的误认为足,实属可笑。 关于动物的Folklore是动物学的前驱。我希望此二者在中国都有人研究,而研究前者的人,无疑应多少知道点后者(贾祖璋先生似乎颇知道注意动物传说,我在此谨祝他努力)。 十八年一月二十九日 ——以上各篇均见《新女性》四卷3期 1929年3月1日 女人秽物也 高植先生十八年三月十六日文曰: 女人在挑担子的扁担上或推车者的颈带上跨过,若为这男人看见了,立刻会要吵嘴的,必至这跨过扁担或颈带的女人将颈带或扁担在头举一下才得了事。因为不然,那男人会要从此倒霉的。这种事我曾亲见过。又一般家庭中洗衣服,放衣服,都要把男人的衣服放置在上面的。又男人的帽子不能落至女人胯下。 绍原附言:女人之不圣洁,谁不晓得?然而去年六月一日上海中国圣洁洗衣厂在《时事新报》上登的广告,却未必人人见过。兹将我所剪存的该广告粘在下面,至希编者付印,以广流传。(董事中的江长川、邬志坚,均为著名的基督徒。) 中国圣洁洗衣厂六月一日开幕宣言 近年以来,卫生运动风起云涌,国人亦渐知卫生之重要矣。但一般号称洗衣厂者,率皆沿守旧习,不知改良。其最使人不满意者有二大端:一曰男女衣衫一概混杂。夫上躯下体,男女有别,今合投一锅,殊犯俗忌。此人人所不取者。二曰欲求清洁,反戕本质,失衣之耐久力,对于经济大有影响。此顾客所以望而却步也。同人等有鉴于此,爰组织圣洁洗衣厂,力矫此弊,更大别衣服为三等,曰A、B、C。此外专聘技师,备机器消毒,务求美观。而对于顾客之衣服,尤爱护备至,聘有监察员,专为监督工人。意在革除时下恶习,而求适合人生应享之幸福也。并设西法染坊,专染各等绫罗绸绢,中外衣服,贵重舞衣,各色丝绒地毡。倘蒙学校教会教友及各界机关赐顾本厂,当遣人专任收发并备汽车收送,以答雅意。谨此奉告,伏乞 鉴纳。 上海中国圣洁洗衣厂谨启 厂址 美租界塘山路一九一八至一九一九号兆丰路口电话 北一二一○ 电车十八十七路过本厂门前 名誉董事 俞宗周 高翰卿 邬志坚 江长川 张廷贵西 医 孔锡鹏 石运玲 俞祖光 法律顾问 叶少英 杨凛知 张嘉惠 司 理 胡鹤鸣厂 长 王镜翡 监 察 史麟芳 会计师 曹延荣 这是很好的“洗衣哲学”—Laundry Philosophy。 ——《文学周报》八卷11期 1929年3月10日 请看不讲胎教的鳖 (1)清济南王士禛《池北偶谈》卷二十“庆忌”条: 莱人张允恭,明天启壬戌进士,为南阳守,治河,役夫夜宿岸侧,闻桥下每夜有哭声,共伺之,乃一巨鳖。因置铁镬烹之。忽镬中人语曰,“勿杀我,我当利汝。”众惧,益烈其火,少顷,无所闻,启视之,鳖已死。剖腹得一小人,长数寸许,眉目宛然,以献于守。携之归,识者谓即管子“涸泽之精,名曰庆忌”是也。康熙壬子岁,济南人炰鳖,亦于腹中得小人……人多见之。 (2)清华亭董含《莼乡赘笔》中卷“鳖中儿”条: 总戎梁公进鳖羹,庖人剖之,中有一小儿,长三寸,肢体俱全,亟弃去。松人闻之,竞绝此味。医蔡生天槎云鳖中往往有之,不知何据。或言鳖交水面,窥见过往舟中人形,感而肖其像,恐亦未确。 孕妇见兔,令子缺唇;见龟频数,子将龟背(看《迷信研究讲义》)。故人不可以不讲胎教。鳖交水面,窥见人形,取剖其腹,小儿三寸。故动物亦不可以不讲胎教(或交教)。哈哈。 ——《新女性》四卷9期 1929年9月1日 用口涎及小便的“吸爱术” 吸爱术 俗有种种流行的吸引亲爱的方术:(一)任何人,如果你想他或她爱你,你可以把你的口涎私给他或她吃,他或她便渐渐的来爱你,而且渐渐的会听从你的命令了。(二)用自己的小便渣少许代口涎,也有奇效。(三)用一种“符水”代口涎给人吃,据说,较口涎尤验。不过符是怎样的,我还没有查出;因为制造这符水的人们,视它为秘传的禁方,不肯轻易传授云云。(S君说:他们并无什么秘传的;不过自称秘传,在暗房里弄些灰水,以骗乡妇的钱而已。) 今俗语,凡人很听从非亲属非主人的命令的,旁人会加他(她)一句:“一定吃了她(他)的口涎渣了。”或说“一定吃了她(他)的尿脚了”。或说“一定吃了她(他)的符水了”。 写到此处,想起一件故事:一个傻子,新娶妻……妻见他样子很傻,不肯和他共眠,他没有法子。越日,走来告诉同学;一个滑稽的便告以灌口涎的法。第二夜,他就照办,待他的妻睡着了,他就偷偷地爬进房里去,把他的口对着她的口,一口一口的唾落去。谁知唾了太多,她憵朴醒起来,看见傻子向她唾,一翻身立起,把他持着乱掴。明朝,他垂头丧气的走到学堂里来,大家问:“怎么?”他说:“唾了三口,她不但不爱我,反起来把我打得痛死!” 鞋压口涎渣可得同梦 俗说:梦得与意中人同欢,醒来,急起向床下唾一口涎,把鞋压着所唾的涎;这样,便可使对方同时得到同样的梦了。 以上像江绍原写的文字吗?当然不像;那是他从剑岳先生所著但尚未刊行的《乡居随笔》中抄来的。他(江)在《语丝》上发表过一篇题名“吐沫”的中品,署名李秀峰。剑岳先生如愿一读,他可以把他存下的一份交邮局寄到兴宁县蛛窠去。 剑岳先生在所辑《粤歌一斑》之附录“方言汇释”中释“憵朴”曰:“音僻朴。方言:‘憵朴,猝也。’注:‘谓急速也。’今俗语,称梦中猝醒曰‘憵朴醒’,是其义也。”《粤歌一斑》是客系居民中“比较富有文学意味”的儿歌、情歌、丐歌二百余首的结集,剑岳先生已寄交江绍原代为接洽发行。 十八,八,十二日 ——《新女性》四卷9期 1929年9月1日 桃花女与蔼里斯 爱的艺术与爱的法术 因为改一篇旧稿之故,又看夏斧心君译的《女子的性冲动》(蔼里斯原著),无意中就看到了下文: 女子性器官较为复杂,其引起亦较为困难,因而发生一种极重要的实际的结果,交媾中女子底泄精比男子底达到得迟缓一些。这是很易有的事:男子底色情圆满的全程序完成之后,他的同伴底才开始,她便被冷然撇开而未得发泄。这也是女子比男子较近人类初期底一方面。(页八八至八九) 假若不管是任何原因,在挑情程序中……女子底服从仅是一种意志底心灵的及徐缓的行动(恐有错字),而不是本能的及冲动的参与,那么性的发泄和满足是必然失败的了。当我们遇见一个女子显示对性的关系有些漠不关心,以及表示不能获得完全的满足,我们必得承认,其责咎不归于她,而应归之于那无能的情人,因为他不会如意地玩弄这复杂而且灵活的挑情的玩艺。因结婚之夜受着振动与痛苦而起的性冷,是一极常见的现象(注)。……我们拿动物的挑情来比拟我们人类底结婚以前底挑情实在是一个错误。挑情,若已正确了解时,是一种手续,为的要使男女双方同抵于色情亢进底状态中,此状态差不多是准备性交的必须条件。挑情底戏剧,因此不能认为结婚底仪式即是它的结局,只能认为每次交媾底天然开场。(页九三至九四) 注:一位有名的妇科医生从美国写信来说道:因第一夜的苦恼而生厌恶,我曾屡次看见。一件最显著的事是:一位很有妇人气的少年女子,长得很标致;她是一个好女子,并且极仰慕她的丈夫,但是她用尽了气力去提起欲念和热情,她总不能成功。我怕将来有一天会有一个能提起这潜伏的感觉的男子出现。(页一二九) 蔼里斯及他的通信者所说的自然都是白种人;但妇人因结婚之夜受了痛苦而起的“性冷”,想来我国也不会没有,而且许还是较多。据某青年的一篇《北京婚礼谈》,那里的闺女出阁时,母亲例须嘱咐她,今晚不许拒绝做那件事。新郎未必个个是内行,新娘又不免为羞耻恐惧与道德顾虑所牵制;有这种情形在,女子之“本能的及冲动的参与”,在我国旧式结婚下的初夜许不多见。经过这第一夜的波涛与苦恼,性交厌恶当然不免发生了。 以上只是我的揣测。我并举不出事实为证,虽则我相信若有人肯调查,这宗事实必不难碰见。(张竞生编的《性史》,我至今未寓目,其中苟有什么与此有关的材料,敬请朋友们告诉我。)不过也可以说我有一个间接的证据—来自一部讲禳镇术的书,名《古贤桃花女周公讲谕镇书》,简称《桃花镇》,“彘川郡王东山撰行”。此书卷一有一条云: 论女嫌夫,不行房事,此时嫁娶迎门有碍体露灯光之意(以上十四字疑有脱误)。宜用正月雪水一升,青蜓蛇二只,二人发一两,青红替身二个,五和香一两,安瓶内,于房中深一尺埋之,上用浑心石一块盖之,书符三道,于柏木板上悬,房永美也(末句疑亦有脱误)。 这里的“女嫌夫,不行房事”,固然许是嫌他貌丑,或家贫,或无才,或不举……但“结婚之夜受着振动与痛苦而起的性冷”,当然也是一种“女嫌夫”。 十七年二月二日 附记: (1)顷吾妻为述下事:在北京雇用的老女仆金妈(满人)说她的女儿“回娘家”之日(嫁期后一日),泣不可抑,那处肿了,回去时,几乎不能够迈步上车。后来金妈登门责问,亲母即将新郎叫来,当面骂他不该那样强暴,把新郎羞得低着头不说话。以后(注意此句!)金妈的女儿就“一直没生养”。这或者可算是新娘因第一夜受了“振动与痛苦”而起“性冷”—而且也就是“女嫌夫”—的一个实例吧。 (2)所用《桃花镇》,是上海锦章图书局石印本,印错处极多。各地同志如见到过较好的本子,请示及。 十七年二月五日续写 ——《新女性》四卷9期 1929年9月1日 [book_title]三、传言 “打倒阿毛”与“打倒唐生智”——呈周启明先生 《谭龙集》页二九二,偶说及“五行志派”对于童谣的态度。这的确是一个绝好的研究题目,虽则我此刻无暇及此。 集引《左传》庄五年杜注,“童龀之子,未有念虑之感,而会成嬉戏之言,似或有凭者”。又引《晋书·天文志》,“凡五星盈缩失位,其星降于地为人。荧惑降为童儿,歌谣游戏,吉凶之应随其众告”。二说稍稍不同;第一说则我在粤编《迷信研究讲义》时也曾想到,故对学生说过。俗信小儿与灵界相交之能力优于成年人,而童谣可占祸福之说,部分的即以此俗信为基础。 近来又悟出一个因子:儿童的歌谣游戏,本来常在模仿大人(虽则有时须将大人的言行改动一点),大人们不之悟,反谓儿童的歌谣游戏得了先机,这岂不太滑稽。请举杭州近事发挥之。党军的“革命歌”有“打倒”这个“打倒”那个之句,“民众”若举行大游行,也时呼“打倒”这个“打倒”那个之口号—此皆杭州儿童所熟闻。各党部,各军政机关,各团体,各捣乱派所张贴的标语和所发出的传单,总也少不了“打倒”甲“打倒”乙的字样—此亦杭州识字的儿童所熟见,而况儿童们自身亦时在“党的指导之下”或他种情形之下参与大呼“打倒”之口号及分送“打倒”之传单乎?因为以上种种缘故,“打倒”二字,在杭州简直已经成为童用语了。某日我走过常明寺巷的口外,亲耳听见一个小孩子在那儿大嚷“打倒阿毛!”我在城站和新市场一街巷的墙上,也亲眼看见过小孩子们用粉笔写的“打倒周小妹”“打倒王庆来”一类的标语;姓名的笔数太多的,有时不免写错,但“打倒”二字写得不对的,我还没发现过,至于儿童的笔姿比不上成人队里的标语专家,那是不言而喻的。此外我还看见过儿童们并肩坐着,或分为两排站着,在那里大唱其革命歌,但细心一听,就觉出这首歌里面原有的“打倒军阀”等句已经被他们改为“打倒阿猫”“打倒阿狗”之类了。这种儿童革命歌和儿童标语,我听多看多了之后,心里不由想道: 万一杭州城里有个小孩,姓党绰号孙子,一天他和阿毛大相打了一场。阿毛的气量小,从此便把党孙子看做眼中钉。后来又一天,阿毛的老子娘都到拱宸桥探亲去了,没人管的阿毛一想:“不打倒党孙子更待何时!”于是走出门去,将他素日勾结好的大小“工具”和“死党”,统统约齐,排成队伍,他在后面督着,众儿高唱“打倒党孙子”的歌,寻找敌人去也。无巧不成“小品”,果然在某处遇见那个小倒楣蛋了;大家不由分说,拥上前去,一顿小拳小脚,却早把党孙子打倒在地,抱着头呜呜的哭。众同志见打倒之事已经成功,就照来时的样子整队而去,沿路喊着:“党孙子今朝真打倒咯!党孙子今朝真打倒了!”这时走过了一位所谓“五行志派”的老先生,侧耳一听,可就把小孩子们的胜利之声听了去。若干天之后,这位老先生正在“一间”茶店里喝茶,那时走进来一位西装少年,挨桌分送一种什么周报,老先生接过一看,见第一页上面印有头号大字的标题云:“唐生智果然打倒”。他急忙将老花眼镜戴上,不到一刻钟便将那篇文读完,才知道是个倒唐始末记。我所急欲晓得者:那时这位老先生会不会恍然大悟,将眼镜除下来,斟了一杯茶,一壁喝,一壁叹曰:“这也是天意如此!许多天之前,我老早在街上听到一个童谣,说‘唐生智今朝真打倒咯!唐生智今朝真打倒咯!’” 我这样胡思乱想,学者们知道了又要笑煞哩! 十七年一月三十一日晨一时 ——《贡献》一卷9期 1928年2月25日 “查学龄”——民众对于它的反应 你们总不能不承认叶德均是我的一位好学友,因为下面的诗又是他寄来的(剪自民国五年八月时报馆编印的《余兴》第十九期“新乐府”栏,著者署名鸟伤抱瓮): 查学龄 查学龄,谣言起,谣言一日传百里。儿童七岁至十四,开列年月日和时。年月日和时,不管男和女,招去魂灵抱木桩,镇压钱塘江上水。钱塘江上起风潮,铁路通过铺铁桥,沉下木桩随水泛,不是魂灵抱不牢。街谈巷说空唠叨,父母子女群相号。群相号,鸣锣聚众毁学校。学校毁,教员逃,土匪塾师消牢骚。知事仓皇打电报,鸟枪黄衣官兵到。吁嗟乎,官兵到,土匪跑,塾师躲,赔偿学校良民抛,知事捻须翕然笑。 士大夫和民众对于近代医药卫生学术的反应,区区开始予以注意了(见现改月刊之《贡献》旬刊和新办的《科学月刊》,月刊由上海春潮书局发行,方乘编)。他们对于造铁路,练新兵,毁庙宇,撵跑皇帝,查学龄等运动的反应又如何呢?来来,让我们也忙着研究起来。 十八年五月二十日 ——《文学周报》八卷19期 1929年5月5日 “总理造墓须摄童男女魂灵”之谣言 顷读《革命评论》第六期“常熟人”所撰短文《孙陵与小儿的魂魄》,借悉中山先生的陵墓于完工前须摄取童男女灵魂一千名之谣言,已由南京传到镇江、苏州、无锡和常熟等处。鄙人对于此事,颇感兴趣。请将我在上海《新闻报》上面见到的关于它的记载,提要列转述于下。 (1)十七年四月十八日载十七日南京电讯:宁市近发生妖人摄取灵魂谣言甚炽……公安局,卫戍部,均布告辟谣,并经捕获嫌疑犯二十余人…… (2)同日“快活林”栏,《南京之卖花样女子》一文,中述“日前”南京市公安局弋获卖花样女子二十余人之始末。据说此辈身藏“白纸剪成之鬼怪多件”及玻璃瓶若干,内悬“以丝线结成类似人形者之线人”。 (3)六月十日载大华社稿:“最近”上海“未成年之孩童,均备带红布一方,上书‘建造中山坟,不与我相干,身魂永不去,姜尚在我身,我身永平安’等语”。该稿并明言建筑孙陵须魂灵一千名之谣言来自南京。 (4)六月十五日载松江新闻:此间于十三日起,忽有“总理造墓须摄童男女魂灵”之无稽谣言。一时城内外居民之家有小儿者,均购制黄布袋,内储茶叶白米,外书“中山造坟墓与我不相干”等之荒诞语,悬诸小儿颈项……县公安局程局长以此项谣言,曾发生于宁沪两处……当即密饬城厢支局,立予查拿,布告严禁。 合观以上几个记载,我们可以晓得:(甲)造孙陵须摄孩童魂灵的谣言,是今年四月间在南京发生的,同时,那里还有过卖花样的女子以术欺诈取财之事。(乙)摄取童魂的谣言,于很短的时间内传至上海、镇江、苏州、无锡、常熟五处。(丙)各处的民众为其所蒙,采取了大致相同的保安法。(丁)各处的官,似乎还晓得辟谣和查禁。 上记几处之外,容许还有些地方曾被这个谣传侵入。我敬求诸位阅者通信赐教。请调查并记载以下诸点:谣言出现之时日,从何处传来,何等人传来,何等人承受之,同时其地的儿童中有无或种流行病,他们对于摄魂怎样抵御,治安教育等机关如何辟谣查禁。直接调查访问的记载外,剪报或抄录公文布告私人通讯见示者,亦所欢迎。又关于南京、上海等五处的通信,我也愿意收受,因为我所已有的材料尚不详尽。如能多征集到一点材料,我当组成一篇报告,在上海出版的杂志上面发表之。 我的住址:浙江杭州下板儿巷十五号顾宅。 为增加诸君的兴趣起见,我请把周启明(作人)先生从北京寄来的两段新闻抄在下面: 儿童身上国旗 谣传无稽 未必果能免除灾障 近数日以来,京城地方,不知由何处传来一种谣言,谓京中不久将有大灾大难,并云灾难最重者为男女孩童,如欲避免灾难之降临,必须在孩童身上,钉一五色小国旗,即可免除一切灾害。此种谣传,不数日间,竟至传遍都门,故一般无知愚民被谣传所惑,均与孩童身上钉一五色之国旗,希图免除一切灾难。此种惑人听闻之谣传,诚属令人可笑,负有地方之责者,似当加以取缔云。 (上见五月十六日北京《顺天时报》) 撤去五色旗换上新口袋 谓装朱砂狗毛可避邪 京城各处前曾发生谣言,谓小儿身上钉一五色国旗形式之小方布,即可免灾除难一事,本报前已刊载。京师各小学校见报后,均已相继令知各学生一律撤去。不料近两日以来,又有一种无稽之讹传,不知由何处传来者,谓北京方面将有某种灾难,专收幼童幼女,如欲免除,可与孩童做一布袋,内装犬毛及朱砂,缝在孩童身上,男孩缝在左襟,女孩缝在右襟。此种谣言,与令小儿身钉五色旗方布之事,如出一辙,一般愚谬无知者流,竟信为实有其事,以故近日各处孩童身上缝有布袋者,比比皆是。造作此种谣言者,不知其是何用意也。 (上见五月十九日《顺天时报》) 诸君读之,作何感想欤? 十七年六月廿二日 ——《贡献》四卷1期 1928年9月5日 淮安人对于造孙陵 绍原按:小品《“总理造墓须摄童男女魂灵”之谣言》,原登《革命评论》第九期。淮安叶德均君虽未之见,却有信来(八月十日发),道及他那里关于孙陵之相同的谣传。兹借《贡献》旬刊的地位将叶君的信发表。希望以后还能收到旁位同志的信。 八月十六日,于杭州 叶君信如下: 数月前,有拍魂的谣言,想先生必知一二,报纸上也有过一些记载。谣言的起源是在南京,二三十天后淮安也有了。在先只有小孩(小孩之灵魂被视为重,尤其是被法术家)身上挂一个红布条,上面写着八句歌诀,如下: 石叫石和尚,自叫自承当; 早早回家转,自己顶桥梁; 你造中山墓,与我不相当; 真魂招不去,自招自承当。 有此就不怕了。一天一个妇人被人拍三下就发昏,当时公安局就把拍人的一个女人抓着;听说全身脱得一丝不挂的检查,查出一个小瓶,内有针七根。肚脐,肛门,阴hu各贴膏药一张,她并且说出治被拍人的法子,是以童男子啃被拍人的手脚心。于是公安局就命她到被拍的妇人家如法炮制。据说:拍三下是拍去三魂,七根针是戳七魄,被取去的三魂七魄成一水点入瓶中了,被拍的自然定死。如果拍的时候不同他说话(但被拍的当然惊奇,问他何为),其法无效,或掼一个杯或碗,法也施不成了。三张膏药定是施法者的一种抵御敌人的武器,或应有的东西(此处是我的武断)。另外还有一种对付拍魂(或叫招魂)的办法,是用一个铜元,要上面有“闽关”二字的,即福建造的摆在身上,或打戒指戴在手上。“闽”“冥”同音,“闽关”当然是冥中关了,而活人亦不得到冥中去,彼招魂者流,有何技可施乎?因上抄有纸人剪发二条,所以也把它拖上。 绍原又按:被拍时不得说话,似与被呼名时不得答应同理。说话便出气,而气者,魂也,故俗语有云:“三个不开口,神仙难下手。”“三魂七魄成一水点”,却又是杭州人的“魂灵水儿”一类的观念了。既信魂为气,又云魂为水;民间魂灵观之纷纭混乱,有如是者。 又叶君所报告的种切,不知是哪种人说给他听的? ——《贡献》四卷1期 1928年9月5日 中山墓与列宁墓 (1)淮安叶德均先生来函: 绍原先生:关于淮安人对于造孙陵的恐惧心及法术的防范,去年曾有函报告矣。今由亲戚家中找出红布条,上写八句的歌诀一首,但末尾多一句,就是:“扑魂随法破。”兹特将该布条寄上,请先生保存,以备他日历史博物馆中陈列也。 十八年二月十五日 (2)芜湖襄安泉塘应祥学校王瑞灵先生来函: 绍原先生:我们安徽无为县发现一种怪物,或者在你的迷信研究上并不能算怪物,就是用一块黄布,上用朱红写“敕令”,下并排写“我名石和尚,各叫自承当。早早回家转,平安去上方”四句,普遍的挂在未满十六岁儿童的肩上,好像军人肩上的肩章。可惜只有半边,又左右不一,煞是好看好笑又好气。我中国文化革命至今,尚发现这种怪现象,投机者借此发财,多买黄布写好,在街发售。慈悲者买回,博施济众。据说这是上界什么瘟神下降,收罗童男女到上方去。至于到上方干什么事,用此法有怎样抵制的效力,只得待迷信学者来研究了。特抄奉,或有一睹之价值,虽然这形同于“我造中山墓”那谣传。 十八年三月下旬 (3)绍原赘言: 无为以往和今岁上半年的情形,我一无所知,所以那里何故起了瘟神下降的传说和法术的防范法,恕我不参加什么意见。但是有没有这种可能呢:旁处的人都因为造孙陵而为童男女担忧,于是“石叫石和尚,自叫自承当……”的写起来,给小儿们佩戴上了;这消息传到了无为,做父母者也恐慌起来,本拟如法炮制,后来一转想,“无为离南京究竟很远,我们的小宝贝的魂灵儿,他们未必叫得去;不过小心一点也好,所以还是写几句咒抵制一下子吧,不过用不着特别提起中山墓,免得官府来和我们为难”。这样想的人所写的咒,必与王瑞灵先生所报告的那个格式相差不很远;莫明其妙的人见了又误以为抵制瘟神的,于是瘟神下界之说遂起。 以上的猜测如与事实有几分相合,便可以想见那个从首都传播出去的谣言,行愈远,愈淡化。淮安还是intensely infected area,而无为不过是slightly infected而已。 还有几句我久已想说的话。Joshua Kunitz在纽约《泰姆斯报》上面告诉我们:“在俄国文艺作品和民间故事里,列宁这个人渐渐带着点神话意味了。他是个无产阶级诗人,共产党党员,乌克兰农夫,海边渔人,西伯利亚牧者,和高加索山中的居民。因为这种种经历,现在的人竟把列宁想像为一个神话中的魁梧大汉,一个古诗中的伟大英雄。”“列宁差不多已经神圣化了。不管哪个俱乐部,大会堂,或工厂,处处都有一小块纪念列宁的地方。以前处处都供奉基督,现在却供奉着列宁遗像。列宁全集现在代替了新旧约全书。莫斯科城里的列宁墓,现在有无数忠实信徒们去朝拜。”其在文艺作品中,“列宁不仅是一个富于同情的同志,也不仅是和别人亲如兄弟,他还是一个豪杰,一个救主。许多故事和诗歌,描写他成为东方一切被压迫民族的救星。他有时鼓励着被压迫的乔治亚人民,有时扶助一个印度小孩,有时援引一个饥困交迫的中国苦力。列宁死耗传来的时候,苦力们都惊惶失措,这样互相诘问:列宁死了,这是什么意义?中国苦力们怎样了呢?”而且“关于列宁的神话,现在还正有加无已。在未来的许多年代里,俄国人必然要用他那神圣的名字,制造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故事来。将来一方面是历史上那个真的列宁,一方面却是那个假的列宁。后者只是一种象征,表示着俄国民众的希望和梦想”。(以上引孙伏园所编《当代》第三期里面的译文。) 为什么俄国有关于列宁的神话和民间故事而中国没有关于中山的?为什么列宁在俄国民众心目中成为好友,豪杰,救主,而中山于中国民众始终是个“总理”“总统”“革命的党头儿”?为什么列宁墓有无数的人去朝拜,而中山墓还没造好就发生了摄取童男女魂灵的谣言? 你固然可以说中国人民是个朴实而并不特别富于想像力的民族,说国民党对于民众的宣传工夫还没做到家,说中国民众的知识太低和太迷信。但这些都是极肤浅—几乎可说是搪塞—的话。真正的理由是: 列宁和中山不是一样的伟人; 中国革命和俄国革命不是一样的革命。 十八年八月七日深夜于杭州 ——《贡献》四卷1期 1928年9月5日 重庆“近世瘟降灾诸善请看”的传单 近日重庆方面发现一种“近世瘟降灾诸善请看”的传单,在乡间的宣传力极大。 原文照录如下(原文无标点,不敢妄加,恐失真): 北京近日有位胡大人前五年时在农工部(?)总务科长兼训练秘书长今年正月十五日死去三日还阳即将亲友叫来面前说今年有大瘟灾人死一半五月初一日瘟神下界施行瘟六月间人死七八分若不信者身得大病口吐鲜血而亡若是虚言男盗女娼有仁人君子传送一张可保自身之灾传送十张可保一家之灾如有多传者与汝增福增寿即有效验刻有湖北朱姓等二位大人在京做官回家演说今年人死无数若不信者请看七八月间有妖怪出世半夜叫门不可应声五月五日以后即初十十一十二十三日此四日午前不可开火午后开火做饭五月十三日天下洪雨如三六九日夜间叫门莫应即刊(?)大吉(以下原文有符一道,不录。) 破法如左用 用朱砂三分随带身边可解除瘟之灾 用朱砂将此符抄写三张 一张贴大门上 一张贴房门上 一张带身边 此信由北京丰义大胡同寄汉口大蔡家巷吴祥即先生转发看后转送不可不转 敬惜字纸 记得前几年也闹过这样的把戏,是说那年八月十五日,天地当要毁灭。但那预言似乎过于夸大一点,引起重庆的当局逮捕了一个自称能禁食四十天的道士,拘留了几星期,才平息。 这次的传单,便没有再蹈前辙的危险。左右不过是“瘟,黑夜叫门不可应,天降洪雨”这一类—至于“洪雨”之不作“红雨”,当别有深心。万一那天没有红得像血的雨从天而降,当怎样办?“洪”可以训“大”的意思。“大雨”,便谁也该承认是可能的。你能武断今年没有瘟、大雨等一类的现象吗?(但不敬得很,五月十三那天,简直滴雨未落,直至二十二,才倾盆似的落了一整天。)而且,“若有虚言,男盗女娼!”“若不信者,身得大病,口吐鲜血而亡!”你愿故意去“犯咒神”而以性命为儿戏么?写到这里,忽然想起一位朋友的话:据他以前所见这样的传单,十之九是由北京传出来的,这大概是我们首都的特产品;而北京又为“首善之区”的缘故吧!我想。 徐匀十七,七,七于重庆 绍原按:将徐君的短文转寄给我的樊秋士君,指出重庆传单中“胡大人官衔的时髦化”,他又说:“记得束发受书时,曾奉慈命,临过那种传单和符不少。惜乎当年不加保存,否则再从直的方面去比较,不更有味么?”徐君所说数年前因预言天地毁灭而被捉将官里去的道士,不知是否唐焕章(“世界宗教大同盟”的提倡者)之信徒。唐派了一个姓邓的四川人,在北京传教。民国十二年我在北京见了预言天地毁灭的传单后,曾化名某某和俞平伯君去拜访姓邓的。我们跨进法华寺的后院,巧值邓公在那里发脾气大骂人,他著的书我们得到了好几种,人却不曾见着。一九二二年八月一日,唐氏在四川初以文字发表其预言,一个曾在中国传过教的美国教士见之,曾为文在芝加哥大学出版的《宗教杂志》上报告(Lewis Hodus:“A Chinese Premil enarian”,Jour.of Red.,IX(1924),6,pp.592—599)。 一七,八,二十四 ——《贡献》四卷1期 1928年9月5日 应时小品 下见十七年六月廿九日(即戊辰年五月十二日)上海《新闻报》: 怪传单亟应查禁 倘能传十张 全家可无灾 如果要添印 存板者发财 此中定有黑幕! 本埠近日忽发现一种怪传单,并有人粘贴门首,谓十一日至十三日,不能动烟火,否则有杀身之祸,因此有大部分人,竟信以为真,以点心充饥,免遭灾殃。此项传单,印发者,详明地址,表示负责。闻本埠军警当局,以其妖言惑众,骚扰民心,拟严查禁。兹查录该项传单原文如下: 各界注意今年的瘟疫。北京胡大人死了三日还阳说,今年人要死大半,五月初十日瘟神下界,六月人要死八分,若有不信者,身得大病,口吐鲜血而亡,倘有虚言者,男盗女娼。有仁人君子缮传一张,可保一身之灾,能传十张,可全家无灾,即有灵验。又湖北省之人,在北京做官后,回家演说本年之灾,人要死无算,若有不信,至后请看有妖怪出世。半夜叫门,切不可答应。五月之后十一二三日,不可煮饭,十三日过午开火烧饭,须用破法,朱砂三分,袋在身边,可除妖怪。此日天下红雨,三六九吉利。法租界卢家湾康悌路口福记米号郁载庭印送,此信由北京都姜堂王老太太送,板存法界八仙桥鼎新里五弄四号。 我比有些人似乎幸运些,因为六月廿五日(旧历五月初八)我就已经见到了这个传单,假使我有心,当然很来得及从从容容的预备一切。那日下午,二房东太太的婆家有人到杭,他交出一张纸,说是他从长安动身的时候老太太嘱咐他带来的。纸上有人用铅笔抄录了许多行的字,与《新闻报》所载的传单原文只有几个字的不同:“今年的瘟疫”作“今年的瘟症”,“瘟神下界”句无“界”字,“可全家无灾”句作“可保全家之灾”,“至后请看有妖怪出世”无“有”字。本文后面的附语,则为: 敬惜字纸阅后转送他人 此信(系?)田(由?)上海郑太太送印 可见上海之外,浙江的长安镇也发现过那个传单了,H先生既然将它带到杭州来,那么省会中总也算有了它的踪迹了。在以上三处和其他地方,它出现的时日和所从来,又它传布的广狭,和所生影响的大小,切盼有人赶紧调查一下,并通信告诉我。来函请寄杭州下板儿巷十五号。 ——《贡献》三卷9期 1928年8月25日 北京胡大人与北京胡进士 “北京胡大人死后还阳”的传单,我已抄在《应时小品》里面。兹得周启明先生八月二日自北京来函云:今日又收到《贡献》三之五,见《应时小品》中说及“北京胡大人”,如逢故人,急从《语丝》中找出,果然!原来他是一位进士,而且在民国十六年也曾“死了……还阳”。今将《语丝》(一三四期)原文附上,乞阅。我想,如有材料,能一直溯上去,恐怕一二千年前胡进士便已有之矣。 另有开封陈善的信函如下: 岂明先生: 我写这信的缘故,是因为我们开封城近日发生了一件极奇怪的事,就是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忽地发现了“一道天书”—不,是一张传单。这一张传单竟能哄动全城的慈善家,道德家,迷信家的注意,这似乎是空前的事啊! 至于那张传单里面究竟说些什么呢?今我特意把它录在这里以供众览。 北京胡进士死去七日还阳传说四字关圣帝君观音大士降谕今岁五谷丰登人民多灾四月初五日瘟神下界损人一半九月更多此系山东历城县带来数字不信者吐血身亡若有虚言天诛地灭有人抄送一张可免一身之灾抄送十张可免一家之灾见而不传得病无救 倘有患病者用朱砂黄纸照抄四字火化用酒冲服愈矣 这个传单我是五月三日才见到的。自那日以后,若每一到街上,就见许多“见而不传得病无救”的话,在墙上恶狠狠的贴着,并且它的跟前还有许多人在那里争先恐后的抄写! 这传单传到我家是在八日,当时我的家庭就要我多抄几张,以免全家之灾,而倔强的我终于没抄半张,因此还激成一个小小的风波。 据说这件事,是出发在北京的;不知先生可曾听说过没有? 五月十四日,陈善于开封 岂明按:这个胡进士的事虽说是出在北京,我却没有听到过,因为该进士(倘若有)大约也总是什么善社的社员,与我们是很有点生疏的。这种传单或者也会有,不过我没有看见:北京街上的传单,格言,捷报等,贴在墙上牌上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令人看不胜看,记不胜记,走过去只见一大片的“除暴安良除暴安良除暴安良”……不知道有若干个,眼睛几乎看花了,所以即使有胡进士的传单在那里,也不容易辨别出来。至于说是空前,那确是大疑问,据我所知道,实在是“古已有之”的,今钞录山西义和团传单以资比较(行款照旧,原物现寄赠北大研究所国学门)。 关圣帝君降坛由义里香烟扑面来义和团得仙庚子年刀兵起十方大难人死七分大法悲灾可免传一张免一身之灾传两张免一家之灾见者不传故说恶言为神大怒更加重灾善者可免恶者难逃知不传钞者等至七八月之间人死无数鸡鸣丑时才分人间善恶天有十怒一怒天下不安宁二怒山东一扫平三怒湖海水连天四怒四川起狼烟五怒江南大荒旱六怒遍地人死多一半七怒有衣无人穿若言那三怒南天门上走一遭去戌亥就是阳关定六月十九日面向东南焚香七月廿六日向东南焚香庚子义神拳戊寅红灯照丙午迷风起甲子必来到壬 申不算苦二四加一五遍地红灯照壬申到庚午乙酉是双月(原一行) 庚子才算苦等到乾字号神追鬼又叫六月十七日七月二十八日身代红布为记面向东南方祭(原一行) 之大吉人死大半传一张免一身之灾传十张免一家之灾(原行) (原空行) 孔圣人张天师传言由山东来赶紧急传并无虚言 修功德无量矣 再,胡进士传单中有四个怪字,因恐印刷局为难,只得割爱了:好在我还记着,有人想用酒冲服者,可以专函奉告,这里姑且写作四个空格罢。民国十六年五月二十四日。 绍原按:或许是这样的吧:意识断而复续的状态,有些被人当作“死后还阳”解释。所谓“还阳”的人,被信而且自信已经到鬼界或神界某处去了一遭,在那里的确看着了什么东西或遇着了什么人物——普通人所不能看着或遇着的东西、人物。这一类的传说,当初必很有些个是Original(真实的,或云根据于或种真实事实的误解而来的)。众人对于“还阳”者的叙述,也颇能深信不疑。但是到了后来,情形便较复杂:有人想把自己所信或自己竟不信的某东西(一个符,一个药方,某个人或社会全体的现状,关于将来的一种预言以及其他)impose在旁人心上,而又恐旁人不之信,于是伪说曰:“不要不信,这是某月某日某处某人死后还阳所讲的呢!”后面这一类便不是Original而是伪造的了。北京胡大人与北京胡进士两传单,或许都属于后一类。 又两个传单都托为北京一个胡姓人的message,也很可注意。其原因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必有个原因——除非只是偶合。 十七年八月八日午饭前匆匆写完 ——《贡献》三卷9期 1928年8月25日 梳头婆从后门送进的胡大人传单 招勉之来函: 关于胡大人的事,在《贡献》上知你很留心在采集这些标本。在当时听说我们的里中有人向各家分派过传单来的,家家都有。可是我家向无宗教,什么街坊打醮,马路打醮,某某寺募化,那是永远不来问津的,因为住在这儿多年邻里街坊都知道了便不大来请教了。胡大人的传单呢,也还是有一张从后门送过来,可是给家母一手捏了送到灶披里去了。那几天,真是热闹,街谈巷议都讨论这件事,但是终于平平地过去了。我的母亲没有受她们引动,虽然她也是旧人物。她以为如果这是真的,总有不少人死去,派传单是不中用的,应该用无线电话发放,如北京中央公园之发放孙总理的演说一样和派人家家去说明,才有些效力,因为什么抵制日货提倡土货也还是要放几天假去演讲才可以唤起一些微的民众感觉。本街坊里关于派传单及迷信宣传等事,今天才听说有一位梳头婆专司的,那天的传单也是她派来,故已托人去向她追索,如果不绝了版,当寄《贡献》发表—但相同的便不行了。 绍原附言:该梳头婆这样的热心,怕是因为单纯的救人救己之外,还有点旁的特别的好处吧?此点应请招老爷也竭力替我们查明。日前我就亲耳听见一件有趣的实事:一个“梳头阿姐”,一个“师娘婆”和一个寡妇,三个人串通了做好圈套,去骗某太太的洋钱、大蜡烛和鱼肉。细情我可以写在《国人对于西洋方药医学的反应》里面,这里不过顺便提到而已。杭州的梳头阿姐尚且如此聪明,料想她们的上海同业们必有更巧妙的戏法,等待招先生的灵活的笔去记载。 八月八日灯下 ——《贡献》三卷9期 1928年8月25日 怪传单应送卫生大会陈列 上海东唐家弄周柏堂先生,将他所得“北京胡大人死了三日还阳”的传单,割爱寄了给我。我感谢之余,已把它收好备查。因思此类传单既然时常出现,而且似非各地的官府所能禁绝,好事者大可费点手脚,集而藏之,等本地或他处开卫生展览会之时,将它们取出整理好,注上应有的说明,送去陈列。这样做,或于“唤起民众”不无些许的裨益。其有赞成此议而自己又嫌麻烦者,则请将所见此类迷信宣传物,随时寄在下,我可以代为保管。 又周先生函云,此项传单“多由分报人附送”。他得到的一张,上刊“北京都姜堂王老太太送”,上海新北门内某印刷所代印。 八月二十八日 ——《贡献》四卷3期 1928年9月25日 制造罐子与制造谣言 绍原先生: 许多《贡献》的后面,都有先生讨论关于“北京胡大人传单”的文章,这却使我对于拜读《贡献》,感觉到十二分浓厚的兴趣了。类似这样的传单,我从小在家里,每年都要见一次,时间在旧历七八月之交,传单之内容,无非是某月某日,天上瘟神下降,死人无算……有人抄送一张,可免一身之灾……见而不传,立受果报等语,与“北京胡大人传单”的意义,完全相同,所差的不过字句间略有变更,而且每年所见,千篇一律。结果,因为一般人司空见惯的缘故,“见而不传”的,实占百分之九十九,这并不是我们地方—湖南新化白溪堆上—的人,比较山东河南北京上海等处的更聪明或更不迷信些,因为他们得到一种特别的解释,并能确实指出这传单的来源。 距我家数十里的地方,居民多以制造罐子为业,那是一种粗笨的原始的瓷器工业。烧罐子的窑里有一位大神,名叫窑神,与人家屋里的灶神菩萨是同宗。敬奉这位大神,除了香火蜡烛牲牢之外,还要多造谣言。倘若谣言造不多,罐子就烧不好。 所闻如是,我不知山东河南北京上海等处,也有同样的罐子窑和那位奇怪的窑神没有?特写出来,用供先生研究“北京胡大人传单”的参考。顺候 大安。 方乘于九月十一日 ——《贡献》四卷3期 1928年9月25日 药铺老板与怪传单 下面是松江后冈华泽之先生惠寄之稿,据云胡大人怪传单在那里的传布,某药店老板是很有功的,老板的目的,则显然是替他店里的朱砂谋销路。我想幸亏后冈镇的人没上当,否则甲去买乙也去买,难保该老板不临时宣布朱砂涨价。此事虽小,可以令我们想见有些迷信背后确各有一般不迷的人在那里鼓动。一个迷信的原作者与传布者,固然许有真心相信的人在内;然黠者为了自己的好处而造作或传布迷信,也是常有的事。 十七年九月十一夜深 药铺老板热心于怪传单 请述胡大人的传单到我乡的来路。“须用破法,朱砂三分,袋在身边,可除妖怪。”妙极哉,妙极哉!商易来了鸿运到了!哈哈!一个人三分,十个人三钱,一百……一千……乃至千万,哈哈,岂非利帛星下凡了么!你还会记得某年同善社放了个狗屁说什么三日三夜天不亮,茶食店里的状元糕,冰雪糕……点心店里的馂子,馒头……甚至外国点心店里的拖司都买个干净,想来这一回的商易,总也有点把握罢。稀奇,真稀奇,谁说中国革命革不好,中国的百姓个个都革命了,单就我们的贵镇上,已革掉了药铺子里的卖朱砂商易了!有人说:大人的确有些革……了,可是小孩们仍是黄布袋一只挂在肚带上,写着什么“建造中山墓,与我不相干……”闲话闲话,革不革干谁的事,不过这回太难为了那家药铺子的老板,他非但做不到半个铜钱的朱砂商易,徒然枉费了许多辰光和精神,还外加几张毛边纸,叫他的徒子徒孙抄写传单,还花了几个钱送人去分送和招贴呢。这里我不得不感谢他,不然我哪里会在此写这不三不四的文字呢。 ——《贡献》四卷3期 1928年9月25日 广州也出现过“北京胡大人” 今年三月廿九日上海《民国日报》的“觉悟”栏中,载有陈德徵先生的短简《致江绍原先生》,蒙旁人寄了一份给我看,吓得我不敢则声。数日前叶德均先生来函,道及“觉悟”栏中署名振振的《民风丛话》,曾谈起“北京胡大人”。赵景深先生也知道《丛话》于我有用,便寄了一卷来,于今晨收到,关于胡大人传单之文,见《丛话》五,九月十五日刊。 事实方面,振振君告诉我们(一)该传单及其Abridged Form曾于“今年五月间”出现于“两湖”;(二)公安局(哪里的?)曾布告取缔之(录有布告全文);(三)他又根据六月廿二日香港《华字日报》的一段新闻,指出这“妖言”和类似它的“几种神话印刷品”在广州市也出现过。此外,振振君并且(一)断“妖言的出发点”为北京;(二)或许是五六月间“张大元帅”及其高等顾问“张天师”辈“所玩的法宝”;(三)“当时京津路战云弥漫,妖气自然敌不过杀气,所以从比较平静而荒僻的京汉线”“窜至两湖,靠着尚未告成的粤汉线而直达中国极南的广州市”。 广东两湖之外,胡大人传单在江浙方面也出现过。故倘若振振君所溯的传布线是对的,则此传单是由北京依着京汉铁路至两湖,在此至少分为两支,一支沿扬子江至上海,由上海搭沪杭车入浙,另一支靠着尚未完成的粤汉线南至广州。但我个人对于“京津路……妖气自然敌不过杀气”一语,实不敢轻易相信。现在我请求阅者帮助我查明以下各点:(一)京津、津浦沿路各站,有无胡大人传单的踪迹?(二)它在南北各地最初出现之月日为何?如果京津、津浦沿路各省不曾出现过该传单,或虽出现过而晚于两湖江苏,又如果它在上海的出现晚于汉口,则振振君所拟的路线方与事实相符。 师帅二张是否该传单的主动者,自然更值得确知。据说《贡献》虽不能入“革命策源地”广东及两湖,却还能到从前“反动势力”所在的北京天津等处。希望北方的同志(注:吴国老最不喜用“同志”二字,但我姑且再用一次)加入我们的调查讨论。 十七年九月廿二日于杭州下板儿巷十五号 廿五日续写:顷又将《民风丛话》(一),(二),(三), (四),(六)看了一遍,注意到振振君所用的材料大都取自汉口、长沙、成都、广州各处的报纸,而北方及津浦沿线各省的报纸,他一次也不曾用过。然则他是读过北方各省的报纸而不曾在上面发现北京胡大人传单的踪迹呢,还是并没看北方报而随便断定此传单是搭京汉车而不是从津浦路南下的呢?这是很重要的。北方报我在杭州也看不到,所以十分希望河北、山东、河南(安徽)的同志们通信赐教。 ——《贡献》四卷4期 1928年10月5日 湖南湘乡见过胡大人传单 以下是李振翩来函(九月十五日自北平发)里面的一段: 胡大人的传单,我六月回湖南湘乡时,也在家中看见过。我家是在万山之中,张作霖被炸已有三礼拜,尚完全不知道,惟胡大人还阳事,却闹得满山风雨。传单内容,据我所记得的,似乎完全与《贡献》三卷五号所载者相同。这种普遍的大规模宣传,当然难免没有黑幕,甚至某种计画。 绍原按:振振君疑心胡大人传单是张元帅与张天师辈所玩的一种法宝,而李博士也以为“这种普遍的大规模宣传,当然难免没有黑幕,甚至某种计画”,可见得振振、振翩二君多少是共鸣者。我个人并不绝对的否认政治作用说,但我希望得到些确实的证据。 ——《贡献》四卷4期 1928年10月5日 造谣与治蓝 方乘先生: 在《贡献》四卷三期看见你给我的信,高兴极了。贵处(湖南新化)之外的窑业,是否也拜窑神并相信谣言造的愈多出货便愈好,弟实在不知,姑写在这里,敬求各地同志通信指教我们好了。 但是我曾见明万历《钱塘县志》上说起当时染业治蓝时的造谣。恐先生尚未看过此书,故将前者抄出的那段志文披露于下: 邑刈蓝以染者,每治蓝,先流妖言惑众,众惑而蓝始成。通邑所传异事,闻之动色者,徒为此曹生色耳。故采异必以目,及任论笃者之目,耳食皆画饼矣。每窃谓此曹真蓝面鬼青面夜叉也。 现在杭州染坊中人是否还有这种举动,我探听不着。今夏我请国立艺术院院长及六七位教授在西湖杏花村吃饭,席间我曾向他们谈起那条志文,想引他们把他们每人所晓得的类似此的事件说点出来,但结果只得到孙福熙先生一个人的回响:他说绍兴也有染坊店里的人造谣言之说,所以人们若听到了太离奇的话,便问说者是否染坊里的人。 上节句句是真话。所引志文,出“外纪”“纪异”门,题为“染蓝”;和艺术家们谈话之事也并不假,福熙兄当可保证。弟素不烧罐,又非治蓝者,愿先生勿见疑也。 治蓝或他种染料者,当然希望良好的结果—造成能够改变所染之物的颜色的染料。谣言也是一种染料,但它所要染的当然不是布葛丝绸而是人的心。治染料时而造了使人相信的假话,便可以insure和increase染料的变色力,犹如小儿种痘时而另埋一颗黄豆于地,则豆与痘可以同运(豆长则痘发,豆萎则痘亦退;见董含《莼乡赘笔》,俞曲园引)。这纯是法术行为,与染神—假使有染神—初无何等关系。 但是造罐子烧窑为什么也被认为与造谣有感应关系呢?这也许因为“谣”“窑”同音,也许有更vital理由待发现。痘字的出现晚于豆字,窑字也许晚于谣字呢。有一点都似乎是确定的:业窑者的造谣,本也是一种法术行为,即使到了现在,他们自己和旁人都改云那是事奉窑神之一法。 贵处年年发现怪传单,是件重要的事实。但必谓全是制造罐子者分送的,或不无疑问。造谣专家的本领何以低到这种田地,只知道在定时传布定型的谣言,使人易于窥破?难道这般专家也和中国的旁种专家一样:其实不高明?这一点,敬烦先生再调查一下,不要冤枉业窑者才好。造谣者滔滔天下皆是,莫放掉任何真的罪人呀。 但先生所示,于我是一种极好的参考外,尤足供那些疑心胡大人传单出自张大元帅和张天师的人们的参考。至于我的目的在求真相而不在袒护二张,想来先生是肯相信的。 我在《发须爪》小书中说过,世界观人生观固然应该研究,然其余的观,如须发观,爪甲观,盆儿观,罐儿观,大小两便观,也不应不研究。今先生真引我研究罐儿观矣,若不高兴,更待何时!回信总算是很高兴的写完了,此刻再很高兴的祝先生健康,并祝普天下“打破罐子问到底”的人们健康。 江绍原 十七,十,十四,于杭州 顷闻玉珂云,俗传烧窑者常将一对童男女推入窑中,让他们活活烧死,如此“祭窑”,出品必佳。参看《发须爪》面十八至十九所引《吴越春秋》。 又“打破沙锅问到底”是一句俗话。 十五日 ——《贡献》四卷7期 1928年11月5日 关于胡大人传单的讨论 下文原见十七年十一月廿三及廿四日上海《民国日报》“觉悟”栏,蒙赵景深、徐调孚两先生寄示,感感。 为“胡大人”答江先生 昨晚从书坊里读到四卷四期的《贡献》,内中载着一位江先生的关于“胡大人”的小品,还关涉到我,我只好细心领教。 江先生开头几句不相干的话,似乎与本题无涉,用不着我来回答;不过江先生从不相干的话拖泥带水地,引到我的拙作《民风丛话》,好像以前的所谓“吓得我不敢则声”,现在是有了什么话柄可揪,就把“不敢则声”的“声”发在我的身上:这一点或许就是江先生做这一篇小品的推动力吧! 本来我所写的《妖言的贯通南北》是列在《丛话》的第一则,不料寄到“觉悟”里,把我第一则删去,我有些奇怪,后来在《贡献》里看到江先生关于胡大人传单的话,我就明白“觉悟”编辑先生疑心或是抄了江先生的“胡大人”,我就写信给编辑先生说明:“我在搜集到这种材料之先没有看到江先生的‘胡大人’,可以说是不约而同的发现,或者可以供江先生的参考,况且我所举的材料也不尽同于江先生;如果有什么闲话,我来担当。”这样,这个“胡大人妖言”便在第五则里登出来了。可怪的,“觉悟”编辑先生早猜到江先生的要有“声”,我也预算到江先生的闲话。 题外之话少讲,谨对江先生作简单的答复: 一、江先生小品的题目叫做《广州也出现过“北京胡大人”》,用这个“也”字的语气,好像广州出现“胡大人”的传单是没有事实的根据。按六月二日香港报中有“查传布神话者,最先原为一湖北人,嗣为武汉公安局严厉查禁,遂辗转而流传于广州”,而“胡大人”传单里即有“湖北宋姓等二位大人在京做官回家演说”的话,两两正是相合;同时,该妖言流传于两湖方面,为武汉公安局所禁,与乡(绍原按:“香”之讹)港报记载也是相合。可见流传于广州市的和在两湖被禁的必是异地而同源,至少也是流窜的变态(说它是流窜的变态,因为广州市的妖言,有“刘伯温救劫碑”及“观音救世”“关公救世”等,已经和原来的“胡大人”有些不同了)。所以,“北京胡大人”,也可以因为流传到广州而称之曰“广州胡大人”,用不着加一个“也”字。 二、江先生非难我所假设的贯通南北的“胡大人”的路线。现在我先申述我假说的根据:第一,胡大人的传单出发于“北京”,因为传单上有“北京胡大人”及“宋姓等二位大人在北京做官”的话;第二,其次流传于两湖,因为传单上有“湖北有宋姓等二位大人在北京做官回家演说”的话,而流传于两湖为武汉公安局所禁又为事实;第三,广州所流传的妖言又以“传布神话者最先原为一湖北人”为根据,而有“嗣为武汉公安局严厉查禁遂辗转而流传于广州”的经过;可知妖言自北京而两湖而广州的一贯的路线。这是我根据所见到的事实而假设的假定。自然还有假定的例外。据江先生说胡大人传单在江浙方面也出现过,这或许胡大人并不依照我假定的整整齐齐的路线,而乱七八糟的“胡走”,此“胡大人之所以为胡大人”。譬如火车尚且要出轨,何况是“死后三日还阳”的胡大人呢?但是,胡大人走路纵然出轨,而我以事实为根据所得的“胡大人自北至南的路线”总不会完全错误吧?同时我也很希望胡大人不仅搭京汉路走粤汉路,更能够化成了无数的胡大人能从“津浦路”直达“沪宁路”而转搭“沪杭车”,以与专门研究迷信的江先生见面。望北方同志(注:是“转用”江先生的)赶快把“胡大人的行迹录”用真凭实据搜集拢来。这样一来,我可以揪住一个从北京而两湖而广州的“胡大人”,江先生也可以迎接一个从北京而津浦沪宁而沪杭的“胡大人”,我们二人把这两位胡大人招待好了,“今年人死一半”的事实也许可以不会实现。欹欤盛哉!不但可以收保一身一家之功,且可以收保天下之功也! 三、传单是否有政治作用,江先生也认为重要,而对于我所假定的“师帅主动”加以再三辩难。我以为这个传单的政治作用的意义是非常显然的,至于“师帅主动”是假定中的假定,用不着深究。传单之含有政治作用有几点可以看出:一、传单上辟头二字就是“北京”,北京是一切反动势力的根据地,而尤其是政治反动势力之根据地,在湖北方面替胡大人做宣传员的也是“北京做官回家”的“官”,这岂不是很值得我们注意吗?二、胡大人的“胡”字亦堪研究,因为胡字本为汉人对北方夷狄之总称,在民族革命的时候,汉人尝指满人为胡,如从前以军政府名义所发的《讨满洲檄》上说:“蕞尔东胡,曾不介意,乃使建虏雉兔,窜伏于其间,荐食沈阳,侵及关内,盗窃神器,流毒于中华者,二百六十三年。”我想这一个“胡大人”一定是满清仁兄大人,自从打烂了龙廷宝座暗底里运动复辟而化身的一个精灵,至少是带有复辟臭味的人,以此为号召的工具,不然何苦这样大规模的宣传呢?退一步说,就是“胡大人”与“满清仁兄大人”无干,但是妖言之所以能惑众,是由于人民生活之失保障与政治之失安定,说不定反动分子利用宣传此种妖言以有所企图,岂不是对于政治更有关系呢?至于说到张大帅与妖言的关系,并非全无根据,因为妖言流布的时候张作霖还没有炸死,说个笑话,就是张作霖炸死了,他的诸葛亮式的锦囊计依然可以实行,亦无妨于妖言之流布呵!所以我还是断定,这个妖言的背景,多少有政治上的作用。 所答于江先生者,约略如此。 我个人很愿意避开意气的争执,而从事于真实的讨论。屈指算来,“觉悟”自今春一直到现在,关于笔战式的讨论始终没有停过,已经弄得战云弥漫,用不着我们再在锣鼓阵里凑热闹了。很愿江先生更有所指正并望各地的朋友予以材料上的供给,务须把胡大人“胡走”的路线寻出!我的通信处,是:南京铁池汤(绍原按:“铁池汤”是“铁汤池”之讹)财政部图书馆内黄先生转交。 十七、十一、十六日下午 作者对于我的动机,颇有点误会。但我可以把这点看开,直接去讨论本题。 (一)胡大人传单,在广州出现过否?我写小品《广州也出现过“北京胡大人”》时,以为是出现过的。因为第一,香港《华字日报》云,“在最近广州市中,有几种神话印刷品,最为流行,而以所谓‘刘伯温救劫碑’一类为尤多。文中谎言,无非借兵灾疠疫,死人若干,及如何可祈祷以免祸以惑人,末则劝人代为出资,广事宣传,可祛哭(苦?)难之一片荒诞语”(《民风丛话》〔五〕引);而且第二,振振君又云“这个谣言的搭客,直捷地以北京为起点,依着京汉线而至两湖,靠着尚未告成的粤汉线而直达中国极南的广州市:这条谣言的路线简直贯通了中国的南北”—香港报固然不曾明载北京胡大人传单在广州出现过,然振振君既用为材料,所以我那时以为他是把“北京胡大人”传单认为在广州流行的“几种神话印刷品”之一,而且我也承认了我认为他所承认的,于是将小品的题目写为《广州也出现过“北京胡大人”》。如今振振君出来说明他只认广州市的谣言为“北京胡大人”“流窜的变态”而不是它的本相,我方才明白我以前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是我现在又不敢断言北京胡大人传单必定不曾在广州出现过,因为香港报虽然没提到这个传单,却也不曾明白否认它在广州流行过。究竟广州市上的“几种神话印刷品”有无胡大人传单在内,我至盼广州(和广东省其他地方)的读者们替我们调查一下。(假使广州并不曾出现过北京胡大人传单,又假使那里的“刘伯温救劫碑”等谣言确为北京胡大人传单的变态,那么,胡大人岂不是不但“胡走”,而且“胡变”吗?一笑。) (二)什么是北京胡大人的路线?关于此点,振振君写《民风丛话》〔五〕时,只根据了他所见的材料,说妖言是自北京而两湖而广州;但他读了我的小品之后,已承认该妖言还走了旁的路线,虽则“自北至南”的总方向他仍旧坚持。欲解决此问题,不能不先讨论胡大人传单的出发点。 (三)胡大人传单是什么人在什么地方造出来的?又他的动机是什么?振振先生是力主政治作用说的,他以为造传单的地点是北京,而造传单的人是张天师张元帅,或“满清仁兄大人”,或复辟党。我的见解,不幸和振振先生的不很同。在南京、汉口、广州或任何地方始创的谣言,便不能“劈头二字就是北京”吗?当人民生活失了保障,政治失了安定,而且又有旁种苦难逼来时而发生的谣言,便不能四方八面的传布开去,恍似背后有个抱有政治作用的主动者吗?“反动分子利用宣传此种谣言以有所企图”的可能,我是承认的,但利用与始创究竟有别。所以胡大人传单究竟是否在北京的某种人物造出来摇惑人心的,我认为仍为待研究之点。 总之,我以为与其见了胡大人传单便只知道慨叹北京的腐败和疑心师帅二张或其他反动分子的阴谋,远不如仔细访问这传单在各省各地出现的时日,channel,影响等等。惟有这种访问调查所得到的材料,能使我们多少看出那传单的来历,意义,和政治上各种“反动”分子对于此事应负几分责任。我希望振振先生能得到很多的材料,同时我并且希望也有人直接供给我各种材料。我的住址是: 浙江杭州下板儿巷十五号。 十七年十二月十日写完 ——《贡献》五卷1期 1929年1月25日 北京胡大人乎?南京胡大人乎? 樊致江绍原函: (1)九月十九日来函: 昨夜失眠,忽然觉到妖异之说,如怪传单之类,不发生于肃杀的秋天,严酷的冬天及暖和的春初,而乃发生于春夏之交者,以夏天有流行疫疠,足死人无算之可能。这分明透露了造谣者投机的消息。 (2)十一月某日来函: 怪传单上不是说过天降红(洪)雨的话吗?日子是五月十三日,先生该记得。我不久曾想起那天是单刀会,就是关公单刀到东吴去赴会的纪念日,据什么书上说,那一日大概都下雨,故称之曰“磨刀雨”,我想这或者又是造谣者的投机行为。固然我们早就不相信天下洪(红)雨这场事,而且事实告诉我们也是千真万确那一日并未下洪雨了,可是重庆人真的相信了那个我们认为怪的传单了。原来在五月十一前后,重庆革命政府捕获了大批“共匪”,说是供称拟计划“秋暴”,就是预备在打稻时暴动。漏天机的,故红者赤也,赤者共也。这样合乎逻辑的解释,还会叫人有怀疑的余地么?这也是于飞君说的,他说等他回去时,把他家的符揭来给我看。现在大概他还未到宜昌。 至于振振君、李博士及先生有些疑心那东西有政治作用,我则请诸位不必。前信我已说过,这东西我很清楚地记得在过去十年中至少见过三四回了,绝不是今年才发生的新把戏,不过今年因先生的引起始为大家注意罢了。汉族不死,来日方长,等着再瞧罢。 江绍原复樊: 接到您的第二信以后若干日,弟处来了一位新近“朝”过峨眉山的人—成都大学生物学教授,旧雨重庆李立藩(君范)先生是也。不等我问,他便告诉了我许多四川的怪事,其一即胡大人传单的出现。 他说今年阴历四月底,他在重庆许多地方亲眼看见那个传单,什么“天降洪雨”,什么好几日不可煮饭,什么妖怪半夜叫人,答应不得,上面都有,但是也有几句和我们在江浙所见者两样,只可惜他已记不清了。相信的人不少,他们都忙着准备各种干粮。五月十一日,他坐在一只小汽船的官舱中,这船是从重庆开往叙府的。买办真热心,竟亲自去劝李先生和旁的乘客,过几日再进烟火食。 李教授而且说道:“啥子北京胡大人,我想这一定就是四川本地造的谣言。”我自然向他要证据咯,只听他滔滔不绝的说了四川方面最近和过去的一大串怪事(过去的如唐焕章的世界宗教大同盟,较近的如赖军长行文各处要收多少柄杀过人的刀,集齐熔化了铸四千个伏魔杵),以证四川民智之低。 所以您看:振振先生因为觉得“北京是一切反动势力的根据地,而尤其是政治上反动势力之根据地”,于是便断言那个怪传单是北京传来的,理由是传单上明明有“北京”二字;李先生则因为深觉得四川民智之低,于是便断言,那传单是四川的土货,是由四川传到旁处去的,而其劈头的“北京”二字,不过是一种障眼法。究竟是谁猜得对呢?“天晓得!”而且如果我所听见的消息可靠,南京似乎不能说不是也腐败,所以假使我要加入这传单出发地的猜测,我或者该一口咬定南京吧。倘若你们向我讨证据,你们可就大上其当,因为我将趁机会把我所知的南京黑幕一幕一幕的演说给你们听。“外快”不计外,每月拿好几百块钱薪俸的南京官,还有歌颂孙传芳大帅,准备他过江重来者。若说这样腐败的人所在之地不能产生区区一北京胡大人传单,可真要把我“糊涂死”了!北京胡大人乎?南京胡大人乎?呜呼,呜呼,呜呼,呜呼,第五个呜呼! 十七年十二月十日记 ——《贡献》五卷1期 1929年1月25日 七八年前的反动刊物:北京胡进士传单 叶德均来信(十八,一,廿一,自淮安): 偶翻家中的废物堆,找出木板一块,原来是关于胡进士(不是胡大人)死后还阳的传单的木刻板子。此传单的发生,大约是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