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南华真经新传 [book_author]王雱 [book_date]宋代 [book_copyright]玄之又玄 謂之大玄=學海無涯君是岸=書山絕頂吾为峰=大玄古籍書店獨家出版 [book_type]玄学五术,道教,完结 [book_length]107084 [book_dec]二十卷。宋王雱(1044—1076)撰。王雱字元泽,北宋抚州临川(今江西)人,王安石之子。王雱博学多识,不到二十岁就已著书数万言。治平四年(1067)举进士,熙宁四年(1071)任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参加撰修《三经义》,升天章阁待制。熙宁九年,迁为学土,后以病辞官,未几卒,年仅三十三岁。撰有《老子训传》、《佛书义解》、《南华真经新传》等。唐天宝元年(742)诏号庄周为南华子,《庄子》一书为《南华真经》。王雱此书,是为解《庄子》。前人注《庄子》者,有晋代向秀、郭象等。王雱撰此书的体例,略仿郭象注本,而更加简约其词,标示大意,不琐屑诠释文句。内七篇注之较详,外十五篇、杂十一篇注之较简。除《逍遥游》外,以下诸篇都有题解,概括通篇大意。其诠解《庄子》,大体以庄释庄。但也偶有会通儒佛之言。例如,以“逍遥”况佛家之“身通法界”,以“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比孟子的“不加不损”、佛家的“不增不减”,称“缘督以为经”,是儒家的中庸之道等。全书不言神仙丹道炉火之事,大略叙述庄子以道为宗为本。认为道是无方无物,寂然冥运,而万物没有不由之的。至于人体道,其要在于无我。又以体用讲道,认为道体无形无名,无内无外,因为道体无所用,所以为众用之祖;圣人穷理尽性,是保全性命的根本;体道是为了用,尽道之所无,入神之所妙,与物不迕,随变而迁,能内圣而外王,逍遥而应世。认为道遍布一切领域,物与我同根,都是以道为体,禀受阴阳而生。王雱对于个别词句的诠释,常常别出心裁。例如,其解《逍遥游》中“齐谐”说:“齐者齐其所不齐,谐者谐其所不谐”所以称齐谐。其释《齐物论》的“成心”一词说:“心者人之真君也,人不能丧其真君,所以谓之成心也。”王雱所释虽与别家有异,但又颇能阐述经旨。后世研究《庄子》者,虽然对王雱其人褒贬不一,但对其才学则一致称赞。认为王雱之作,破规矩而任自然,与庄周的滉漾肆论极为相近,颇得庄周之微旨,是研究《庄子》的重要典籍之一。现存明《道藏》本、清《四库全书》本,民国年间上海商务印书馆据明本影印《道藏举要》本。 [book_img]Z_15900.jpg [book_title]提要 【臣】等谨案南华真经新传二十卷宋王雱撰雱字元泽临川人王安石子也未冠登进士累官龙图阁直学士事迹附见宋史安石传是书体例略仿郭象之注而更约其词标举大意不屑屑诠释文句大防谓内七篇皆有次序纶贯其十五外篇十一杂篇不过藏内篇之宏绰幽广故所说内篇为详后附拾遗杂记一卷以发挥余义疑其书成后所缀也史称雱睥睨一世无所顾忌其很愎本不足道顾率其傲然自恣之意与庄周之滉漾肆论破规矩而任自然者反若相近往往能得其微防孙应鳌序谓取言不以人废谅矣是书宋志不着录晁公武读书志作十卷此本倍之疑读书志误脱二字或明人重刋每卷分为二欤王宏撰山志曰注道德南华者无虑百家而吕惠卿王雱所作颇称善雱之才尤异使当时从学于程子之门所就当不可量又曰窃又疑惠卿之奸谄雱之恣戾岂宜有此小人攫名或倩门客为之亦未可知案小人凶狡其依凭道学不过假借声名邢恕何尝不及程子之门【见伊洛渊源录】章惇何尝不及邵子之门【见闻见录】而一旦决裂不可收拾安见雱一从程子必有所就至于雱之材学原自出群王安石所作新经义惟周礼是其手稿其余皆雱所助成蔡绦铁围山丛谈言之甚详又何有于庄子注而必需假手乎宏撰所言不过好为议论均未详考其实也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恭校上 总纂官【臣】纪昀【臣】陆熊【臣】孙士毅 总 校 官【臣】陆费墀 [book_title]南华真经原序 前代解庄子甚多自郭象成英注防外若林疑独吕惠卿陈景元王元泽刘槩吴俦赵以夫各有传林希逸有口义李士表有十论王旦有发题范无隐有讲语至武林禇伯秀汇采为义海纂防而独断之于是诸家全书行于世者益罕虽吴澄有订正罗勉道有循本亦多阔略未备乃万历己夘侍御九泽刘公按滇访余清平别墅出王元泽新传曰是书为胡庐山督学楚中示张太衡氏而张太衡氏得之不释手玩索最力者爰属余一言欲广其传余受而卒业则再三叹嗟谓元泽之为人世多訾防其解庄子顾翘楚诸家而雅驯若此此宋史称元泽性敏气豪睥睨一世要亦不诬侍御取言不以人废厥防远哉缘诸家各持己意解庄子是以有合有不合元泽持庄子解庄子是以无不合粤稽庄子之指义大都以至理自然故首逍遥游逍遥则彼此齐故次齐物论齐则无生无生而生所以存故次养生主善养生则足处世变故次人间世能处世变则德日起故次德充符德者得其所真宰也故次大宗师真宰得则天下不能违故次应帝王此论着之纶贯皆括于内篇七篇其十五外篇十一杂篇或激而宣愤或诡而矫或放而遣滞或深而造朴不过蒇内篇之宏绰幽广已尔元泽妙渉斯趣独提挈纲领因以批却窾曲畅条防其拾遗杂说尤推见至隐卒会通于内篇之本根虽骈拇马蹄胠箧在宥简帙脱失然其精证未尝不赅存于他注之中读庄子获此如泛江河有利楫陟华嵩有济胜具岂不快哉余既叙新传之崖略如是又更端请于侍御曰世评庄子不经而为百家之冠夫不经何足冠百家盖徒见决圣智弃仁义诸语为悖尧舜周孔皆泥其辞不达其意惟大儒邵康节达其意而曰庄子善通物曷言通物道之形体曰物物之性命曰道道自通物物自通我我自通道凡役我于大小是非成毁生死得丧祸福奚繇通物不通物奚繇通道不通道我与天地万物奚繇复通为一此本尧舜周孔之宗绪庄子窥见之遂窃以陶铸南华因鼓舞纵横其辨驳以自成旷古之奇谈正言若反何谓不经苟但袭尧舜周孔为名高而大小是非成毁生死得丧祸福日樊笼胶漆其中何谓经是庄子所姗笑也为尧舜周孔之学不蹈庄子姗笑也者则庄子方将拜下风行而望进矣万历己卯六月胐淮海山人孙应鳌书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一 宋 王 雱 撰 内篇 逍遥游篇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夫道无方也无物也寂然冥运而无形器之累惟至人体之而无我无我则无心无心则不物于物而放于自得之场而游乎混茫之庭其所以为逍遥也至于鲲鹏潜则在于北飞则徙于南上以九万息以六月蜩鸴则飞不过榆枋而不至则控于地此皆有方有物也有方有物则造化之所制阴阳之所拘不免形器之累岂得谓之逍遥乎郭象谓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任逍遥一也是知物之外守而未为知庄子言逍遥之趣也 齐谐者志怪者也 庄子之言同彼我一小大也故同彼我者不得不齐一小大者不得不和此所以制齐谐之名也夫齐者齐其所不齐谐者谐其所不谐鲲鹏为大而斥鴳为小鲲鹏矜大之在我而小之在彼斥鴳悲小之在我而大之在彼则不齐不谐也惟能达观则均为物尔均为物则安有彼我小大之殊乎此所以极于齐谐也故曰齐谐然鲲鹏非有而寓言之故曰志怪也 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揺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鹏虽大也飞不出乎九万息必以乎六月拘于阴阳之数而非所以为逍遥也 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 鹏之飞也必待于野马尘埃之相吹也无野马尘埃则大翼不能举此所以明物虽大必有待而后行非自然而然也虽大不能免于累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防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太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鸴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 适远者聚粮多适近者聚粮少此自然之理也故鲲鹏之大则飞必九万里蜩鸴之小则飞不过榆枋亦自然之理也但能明其至理而不以多少小大为累则亦自足也 之二虫又何知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蛅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楚之南有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彭祖乃今以乆特闻众人匹之不亦悲乎 天下之人物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故朝菌不如蟪蛄冥灵不如大椿殇子不如彭祖明矣然由其无小无大不生不死之理而观之则均为有形之累焉有不及不如于其间乎非天下之达观者孰能与于此 汤之问棘也是已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揺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此小大之辩也鲲鹏之图南斥鴳笑之斥鴳之腾跃自以为足矣此小大之不同也故曰此小大之辩也然鲲鹏斥鴳各有其体所以不逍遥耳夫逍遥者岂复离乎本体哉但能各冥其极均为逍遥累乎其体则均为困苦故逍遥之与困苦特在其了与不了之间尔 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其自视也亦若此矣而宋荣子犹然笑之 道之于物无所复分人之由道宜各自足故一官一乡一君一国之殊能忘小大之分而自适亦足以免其累也宋荣子岂可笑乎然荣子之笑之者笑其有所分别也 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也 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者此淮南所谓自信不为讪誉迁也夫自信者重内而轻外自荣而忘辱不失本心而泛然逍遥矣故曰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斯已矣者尽性之言也尽性则人道毕而未至命故曰有未 夫列子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于致福者未数数然也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 鲲之化为鹏也凭野马尘埃而举列子之为至人也御风而后行此皆有所待也有所待则其于逍遥也未尽乎幽妙 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彼且恶乎待哉 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此圣人之所能也夫圣人尽道之无入神之妙与物不迕惟顺所适其所徃则不疾而速其所来则不行而至圆通周流无所滞碍了然逍遥而岂有所待故曰彼且恶乎待哉此庄子之所谓逍遥而佛氏之所谓身徧法界自非圣智之所达孰可与于此矣 故曰至人无已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至人知道内冥诸心泛然自得而不累于物故曰无已神人尽道无有所屈成遂万物而妙用深藏故曰无功圣人体道寂寞无为神化荡荡而了不可测故曰无名 尧让天下于许由 老子曰功成身退天之道也尧以既治而让天下于许由所谓得天之道也得天之道则与天为徒矣 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圣则吉凶与民同患而神则不与圣人同忧尧之初治天下也则天之大而化于民其忧乐与天下共所谓有为之时也及其化极而至于变则鼓舞万物而不知其所然所谓无为之时也无为出于有为而无为之至则入神矣夫圣人之功待神以立而功既极神则固宜全神此尧之所以让天下也夫功既极神而不能反则神之所以亏矣此尧之所以有爝火浸灌之喻也 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老子曰大成若缺大成者不自成也故若缺尧之自视缺然者所谓不自成也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许由古之无为者夫既无为则岂有心于天下此所以不代于尧也夫有为无为均是至妙无所分别如必以有为为少而无为为至则失其所以无为而名实交起宾主相分大道判矣故许由所以辞之以宾主之说也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鹪鹩巢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斯皆能任其极各为至当此明有为虽小但能无累乎心则亦天下之至妙不必羡无为之大也以此而观许由岂有心于天下乎 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圣人之功待神以立功极于神则不与圣人同忧不与圣人同忧则岂以天下而为事故曰归休乎君无所用天下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物各有分分各有守庖人以宰割为功而尸祝以清浄为职是各极于分守也庖人或不治庖而尸祝岂敢越职而代之代之则乱其分守也分守乱则岂免于累乎故尧极于神而许由岂敢越分而代之代之则不免于累也不免于累则不足为逍遥此许由所以以庖祝而自况也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徃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惟形骸有聋瞽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磅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肩吾者任我也连叔者不通不行而非物之长者也接舆者绵绵若存而又有所容者也此庄子寄言于三人而以明道之极致也故道至于此则不可以言言不可识识而又非世俗之所能知也姑射在北海之中此归根之意也汾水在中国之东北此复命之意也乘云气取其虚御飞龙取其变游四海之外取不入于形器时女取应而不倡此皆所以明道之极致也夫道极致则妙妙则神神则无为而已故尧极于无为而忘天下是以让于许由也故曰往见四子而窅然丧天下此庄子寓言道之尽而非浅见之士可得而知也 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 尧之所以君天下而无心于天下犹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而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而已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 物各有体体各有用用适其材则为妙用矣故惠子得大瓠而为无用是拙于适材之妙用矣拙于适材之妙用者由心之未能直达也故曰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宋人有善为不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不手之药或用而为洴澼絖或用而得裂地之封此明物虽一而用适其材则各有所当而免疑累此穷理尽性之意也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防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者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避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患其无用何不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 夫道无大小所以为小大之本体无所用所以为众用之祖惟圣人全性命之根本而体道以为用故以大樗况之也樗者深其根而枝叶生命者固其本而万事起惟能深根固本而不以小大内外为累则逍遥矣无何有之乡言虚无广莫之野言阔大狸狌斄牛言用之不同而均有于困苦彷徨言其动寝卧言其静不夭斤斧物而无害者言不与物迕而物莫能伤此庄子言逍遥之极致而处之于篇终也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二 宋 王 雱 撰 齐物论篇 万物受阴阳而生我亦受阴阳而生赋象虽殊而所生同根惟能知其同根则无我无我则无物无物则无累此庄子所以有齐物之篇也 南郭子綦隐几而坐仰天而嘘嗒焉似丧其耦颜成子游立侍乎前曰何居乎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固可使如死灰乎 圣人体道而无我无我则无对于天下此南郭子綦似丧其耦也夫耦匹也物莫不有匹而惟道神妙而无匹无匹则归于一致而忘彼我此物之所以齐也故形可使如槁木心可使如死灰 今之隐几者非昔之隐几者也 今之隐几非昔之隐几者此梵志所谓吾由昔人非昔人者是也 子綦曰偃不亦善乎而问之也今者吾丧我汝知之乎生者天地之委和也有生俱受委和也惟子綦能知其所然故绝虑忘形而以吾丧我物我所以俱齐也世之昧者不知所以然以为形质差殊小大异极所以有彼我小大之辨而不免于累也 汝闻人籁而未闻地籁汝闻地籁而未闻天籁夫子游曰敢问其方子綦曰夫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而独不闻之翏翏乎山林之畏佳大木百围之窍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号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而独不见之调调之刁刁乎子游曰地籁则众窍是已人籁则比竹是已敢问天籁子綦曰夫吹万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谁邪 天籁地籁人籁者众窍之所以不同也众窍不同而同受风以成声万物虽异而同委气以成体窍为风之所鸣而物为化之所役所遇虽殊而同归一致此物我不得不齐也然风不能鸣无窍而化不能役无物能脱形骸之累而忘妄想之情了然明达而吾非我有则入于神妙而造化不能拘之矣 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其寐也魂交其觉也形开与接为构日以心斗缦者寤者密者小恐惴惴大恐缦缦其发若机栝其司是非之谓也其留如诅盟其守胜之谓也其杀如秋冬以言其日消也其溺之所为之不可使复之也其厌也如缄以言其老洫也近死之心莫使复阳也喜怒哀乐虑叹变慹姚佚启态大知小知大言小言大恐小恐其寐其觉此皆有形之累也夫有形则为化之所役役于化则有动止之异此所以未免于累也安若无形而使化不能役使乎非神不能与于此 乐出虚蒸成菌 声于无声形于无形此造化之自然也及其鸣而然后成于声比而然后成于形故曰乐出虚蒸成菌也 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昼往则夜继夜往则昼承相代相更而莫有其极此道之妙用而天下莫能知其初故曰日夜相代乎前而莫知其所萌 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旦暮自然而然真宰亦自然而然我亦自然而然也然非真宰则我不生非我则真宰无所着我即真宰之所使日用焉而不自悟岂有所分别乎此见齐之之意也故曰已乎已乎旦暮得此其所由以生乎非彼无我非我无所取是亦近矣而不知其所为使 若有真宰而特不得其朕 真宰者至道之妙宰制造化者也以其自然故曰真以其造制故曰宰其为物也不在乎阴阳之内亦不在乎阴阳之外可以神会而不可以象求故曰若有而不得其朕也 可行已信而不见其形有情而无形 不疾而速生物而着不可见其朕兆者真宰也故曰可行已信而不可见其形可以意了而不可以象求故曰有情而无形 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为亲汝皆说之乎其有私焉 手足耳目心膂肺肠其不同也如此我备而有之以为我我能无我则非有一而可亲矣若有可亲则不能备而私矣适足丧其真也故曰百骸九窍六脏赅而存焉吾谁与有亲汝皆悦之乎其有私焉 如是皆有为臣妾乎其臣妾不足以相治乎其递相为君臣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真宰者有为也真君者无为也臣妾上下之分也上下虽殊而一之以真君故曰其有真君存焉人之生也莫不皆有真君焉故役役背驰而不能自悟是以反丧其真焉如能求而得之而知其真君之固有则所以无亏于真矣故曰如求得其情与不得无益损乎其真 一受其成形不亡以待尽与物相刅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 造物者之造物其变无穷而偶为我尔人不自明而遂为有我有我则物于物而与物相靡刅役役困苦而不得休息焉此真君之所以不存矣真君之不存则不亦悲乎此庄子之所以悲也 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天下之人不知物我同根而不能齐故外役于物而内丧其真质虽存而形神已亡尚不知其所止矣不亦哀乎此庄子之所以哀也然庄子前言悲而此言哀者悲未至于哀而哀有甚于悲言哀而继以人谓不死奚益之句此其所可哀也故言哀于后夫形者天之委气心者人之真君心内而形外形万变而无常心定而不灭此达者之所以如是世之迷者役心于形而丧其真此所以尤可哀也故曰不谓大哀乎 人之生也固如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芒者昧也人之生也受形于真宰而岂曰无知惟不能自悟而愈迷愈惑所以入于无知也岂天下之人一如此乎亦有达观者在其间尔故曰人之生也固若是芒乎其我独芒而人亦有不芒者乎 夫随其成心而师之谁独且无师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与有焉 心者人之真君也人能不丧其真君所以谓之成心也成心既存而自师之则与道冥会而与神默契不必知阴阳代谢而然后谓之得道也愚者不能知有真君而存之徒务役形而求道此其所以自惑也故终身求之而不知也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适越而昔至也 圣人固其成心而无是无非下文所谓以是非为环得其中者是也众人丧其成心而有是有非此所谓今日适越而昔至是也 是以无有为有无有为有虽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神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行其所无事者心无所惑也今人不能存其成心而惑是非禹尚不能知之也我独何以强之乎故曰神禹且不能知吾独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尝有言邪其以为异于鷇音亦有辩乎其无辩乎道恶乎隐而有真伪言恶乎隐而有是非道恶乎往而不存言恶乎存而不可道隐于小成言隐于荣华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则莫若以明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知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无小成者大道也无浮华者至言也然而有真伪是非者由道隐于小成而言隐于荣华也道隐于小成则不全言隐于荣华则不实是以有儒墨之是非而所以不齐也 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圣人内冥诸心而不由是非之涂而任其自然而然是以无是无非也故曰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 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无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大道同宗是非一气忘彼与我则举忘其对所以运转而无穷也故曰彼是莫得其偶谓之道枢 枢始得其环中以应无穷是亦一无穷非亦一无穷也故曰莫若以明以指喻指之非指不若以非指喻指之非指也以马喻马之非马不若以非马喻马之非马也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 彼指此指彼马此马其不同者形而其所同者质安得有所不齐乎天地虽异而同出于道万物虽殊而亦出于道但天地殊高下之形万物异小大之体其所出同于本而已安得有所不齐也故曰天地一指万物一马然庄子以天地而喻一指以万物而喻一马者以天地静而得道之体而万物动而得道之用也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谓之而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恑谲怪道通为一 大道无可与不可无然与不然无成与不成无美与不美浑然为一而莫不由之然而人不知道而妄情所见然后有可与不可有然与不然有成与不成有美与不美所以自致疑累矣此庄子所以明达者能通而为一也 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凡物无成与毁复通为一唯达者知通为一为是不用而寓诸庸庸也者用也用也者通也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因是已已而不知其然谓之道 不偏见不滞碍晓然洞彻而冥于至理者此庄子之所谓达者也虽然不废万物之成毁而但寄之常用而不自有故曰寓诸庸也庸则济天下之用而无所往不通矣无所往不通则所以为得道故曰通也者得也适得而几矣几者近而未至也 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谓之朝三何谓朝三曰狙公赋芧曰朝三而暮四众狙皆怒曰然则朝四而暮三众狙皆悦名实未亏而喜怒为用亦因是也 朝四而暮三何异朝三而暮四众狙妄情而喜怒于其间所以为惑也天下之人妄情何异众狙乎此所以不免于惑也 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钧 圣人忘是非任自然万法一视而无高下此所以能齐物也故曰圣人和之以是非休乎天钧是之谓两行 是之谓两行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恶乎至有以为未始有物者至矣尽矣不可以加矣其次以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是非之彰也道之所以亏也道之所以亏爱之所以成果且有成与亏乎哉果且无成与亏乎哉有成与亏故昭氏之鼓琴也无成与亏故昭氏之不鼓琴也 有是非则道所以亏无是非则道所以全此庄子所以寓言昭氏鼔琴不鼔琴也 昭文之鼓琴也师旷之枝防也惠子之据梧也三子之知几乎皆其盛者也故载之末年唯其好之也以异于彼其好之也欲以明之彼非所明而明之故以坚白之昧终而其子又以文之纶终终身无成若是而可谓成乎虽我亦成也若是而不可谓成乎物与我无成也昭文之豉琴师旷之枝防惠子之据梧三子者不知大道之无形大音之希声但防于至理则然后方得何必劳形极虑而求之欤此所以终身无成也 是故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 滑疑者胸中惑乱而不果也胸中惑乱而不果则徒明于外而耀众矣此非穷理尽性之人也惟圣人不弃而寓诸用以大觉觉之而明也故曰滑疑之耀圣人之所图也为是不用而寓诸庸此之谓以明也 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与是乎其与是不乎与不相与为则与彼无以异矣虽然请尝言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始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始也者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俄而有无矣而未知有无之果孰有孰无也今我则已有谓矣而未知吾所谓之其果有谓乎其果无谓乎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太山为小莫寿乎殇子而彭祖为天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既已为一矣且得有言乎既已谓之一矣且得无言乎秋毫泰山殇子彭祖天地万物俱为有形也有形则可以忘形而齐谐也夫知道者不死而不生故天地与之并生也无方而无体万物与之为一也物既与之为一矣所以不必有言也故曰既为一矣且得有言乎 一与言为二二与一为三自此以往巧历不能得而况其凡乎故自无适有以至于三而况自有适有乎无适焉因是已 有言则有对故一与言所以为二也二与一相对则所以生于万物也此道之所以散也 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为是而有畛也请言其畛有左有右有伦有义有分有辩有竞有争此之谓八德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先王之志圣人议而不辨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辩也者有不辩也曰何也圣人怀之众人辩之以相示也故曰辩也者有不见也 大道浑然而无方至言寂然而无辩道散而然后有分域言出而然后有是非惟圣人明其物之性分而不议不辩所以能冥其极也故曰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论六合之内圣人论而不议春秋经世圣人议而不辩也 夫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言辩而不及仁常而不成廉清而不信勇忮而不成五者圆而几向方矣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大道寂然难可强名故曰不称大辩默识不暇分别故曰不言大仁博爱无所偏系故曰不仁大廉无外不加不损故曰不嗛大勇本仁岂有杀害故曰不忮大道自明则非道矣故曰道昭而不道言辩则是非有彰矣故曰言辩而不及仁于一物则仁亏矣故曰仁常而不成廉而扬清则为诈矣故曰廉清而不信勇而好杀则勇亏矣故曰勇忮而不成五者挫其锐则几近于妙术故曰五者圆而几向方矣 孰知不言之辩不道之道若有能知此之谓天府不言之辩大辩也不道之道大道也大辩无物不容而大道无物不由故曰天府天府者物之所藏也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而不知其所由来此之谓葆光 注焉而不满酌焉而不竭者此孟子所谓不加不损而佛氏所谓不増不减是也夫庄子有言葆光有言天光何也以至人之性廓然无边而愈乆愈明故曰葆光以至人德宇泰然一定而其明自然故曰天光也葆者以其愈乆而天者以其自然 故昔者尧问于舜曰我欲伐宗脍胥敖南面而不释然其故何也舜曰夫三子者犹存乎蓬艾之间若不释然何哉昔者十日并出万物皆照而况德之进乎日者乎圣人无我而物无不顺傥有不顺则不得不伐此老子所以有用兵有言之章而庄子所以有尧伐宗脍胥敖之言也夫无我者与物齐也物不我齐则不谐矣不谐而圣心岂得自安欤此尧之所以南面而不释然也 啮缺问乎王倪曰子知物之所同是乎曰吾恶乎知之子知子之所不知邪曰吾恶乎知之然则物无知邪曰吾恶乎知之虽然尝试言之庸讵知吾所谓知之非不知邪庸讵知吾所谓不知之非知邪 啮缺者道之不全也王倪者道之端也庄子欲明道全与不全而与端本所以寓言于二子也夫子知物之所同是者此明齐一之理而故以此言而为问端也虽然尝试言之者盖不得已而言之言之非欲辩也万物同根皆自知矣以知为知则非知矣以不知为知则深知矣啮缺问于知之者是以知为知而反不知也 且吾尝试问乎汝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防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防与鱼游毛嫱丽姫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 正处者不待处处而然后为处也正味者不待味味而然后为味也正色者不待色色而然后为色也此皆以无为是矣 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吾恶能知其辩 大道全则无仁义大智则无是非道废而然后有仁义智显而然后有是非故王倪得道之全而不用智以此见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殽乱矣 啮缺曰子不知利害则至人固不知利害乎王倪曰至人神矣大泽焚而不能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己而况利害之端乎 至人无已与齐为一而物莫敢犯故水火不能伤寒暑不能挫风雷不能动是以蹑空虚御阴阳出于形器之外而始终不易其守也忧乐岂足累其心故曰大泽焚而不能河汉冱而不能寒疾雷破山风振海而不能惊若然者乘云气日月而游乎四海之外死生无变于已而况利害之端乎 瞿鹊子问乎长梧子曰吾闻诸夫子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夫子以为孟浪之言而我以为妙道之行也吾子以为奚若长梧子曰是黄帝之所听荧也而丘也何足以知之且女亦太早计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鸮炙予尝为女妄言之女以妄听之奚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置其滑涽以相尊 圣人体道恬然无为动不役物而处不避患万物皆备于已而不乐外求至道与之为一而岂假缘行无能为有有能为无居于清净之极而污秽不能染矣故曰圣人不从事于务不就利不违害不喜求不缘道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旁日月者所谓一昼夜也挟宇宙者所谓齐远近也 众人役役圣人愚芚 众人有我物于物而为物所役故曰役役圣人无我不物物而与物为一故曰愚芚 参万岁而一成纯万物尽然而以是相蕴予恶乎知说生之非惑邪予恶乎知恶死之非弱丧而不知归者邪丽之姫艾封人之子也晋国之始得之也涕泣沾襟及其至于王所与王同筐床食刍豢而后悔其泣也予恶乎知夫死者不悔其始之蕲生乎梦饮酒者旦而哭泣梦哭泣者旦而田猎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窃窃然知之君乎牧乎固哉丘也与女皆梦也予谓女梦亦梦也是其言也其名为吊诡万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既使我与若辩矣若胜我我不若胜若果是也我果非也邪我胜若若不吾胜我果是也而果非也邪其或是也其或非也邪其俱是也其俱非也邪我与若不能相知也则人固受其黮暗吾谁使正之使同乎若者正之既与若同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者正之既同乎我矣恶能正之使异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异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使同乎我与若者正之既同乎我与若矣恶能正之然则我与若与人俱不能相知也而待彼也邪何谓和之以天倪曰是不是然不然是若果是也则是之异乎不是也亦无辩然若果然也则然之异乎不然也亦无辩化声之相待若其不相待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穷年也忘年忘义振于无竟故寓诸无竟罔两问景曰曩子行今子止曩子坐今子起何其无特操与景曰吾有待而然者邪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吾待蛇蚹蜩翼邪恶识所以然恶识所以不然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蝴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参万岁而一成纯者此言齐之之妙也夫庄子齐物之篇始之以无彼我同是非合成毁一多少齐小大而已及其言之至则次之以参年岁一生死同梦觉千变万化而归于一致所谓明达而无碍者也夫物之不齐物之所同然也庄子能明其本而齐同之是觉天下之未觉也然而物我齐之则可也至于梦觉则何以同之欤夫昼之所为与夜之所梦一也然昼以觉夜以寐而小有不同也积乆而思则昼所为夜所梦茫然无所分别矣庄子能知其大同而同之故反复言其方梦占梦大觉大梦之妙而尽其所以齐之之意又恐世之未能信其言也复寓言其身梦为蝴蝶又言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周所以极尽其齐同之意而以觉于天下非达观者岂能知庄子之所言哉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三 宋 王雱 撰 养生主篇 夫齐物者必无我无我者必无生无生所以为养生之主而生之所以存此庄子作养生主之篇而次之于齐物也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生者天之委和也天地之委和于人素定其分而不过其极故曰吾生也有涯役于富贵悦于荣宠思虑交萌而妄情无限故曰知也无涯以有涯之生而随无涯之知则生之所以不存矣生之所以不存则安足以免困苦之累欤故曰殆已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善养生者内冥其极而任其自然忘善与恶则所以远于刑名矣不善养生者思虑内萌而以善为善以恶为恶所以近于刑名矣远刑名则生所以全近刑名则生所以丧缘督以为经所谓道中庸也夫至人之养生不役物不丧真不择地不害性而已故不役物则可以保身不丧真则可以全生不择地则可以事亲不害性则可以尽年皆存诸己而已 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郄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已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文惠君曰善哉吾闻庖丁之言得养生焉夫生必有理而理出于性命之际能顺其理则举知其全生之妙此庖丁之解牛能依牛之天理而所以举不见其全牛也然庖丁寓言养生于解牛必言其三年而又言其十九年者盖言阴阳之数虽更而生之所以愈全也故曰未尝见全牛又曰刀刃若新发于硎夫庖丁之能解牛者以其善刀故也善刀者全其刀之利韬藏而不也故曰善刀而藏之所以况养生者必全其生之之理而归之老子所谓全而归之是也文惠君遽悟庖丁之言而知养生所谓庶几于道也 公文轩见右师而惊曰是何人也恶乎介也天与其人与曰天也非人也天之生是使独也人之猊有与也以是知其天也非人也 生者本也形者枝也本固而枝缺则亦可以为全此右师虽介而生所以全公文轩徒惊其形也 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 雉饮啄于野泽则忘形而乐生畜乎樊中则养形而伤生乐生则神所以全养形则生所以丧生之丧则未免乎忧累故曰不善也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至人以生之为暂来以死之为暂往生不喜其成而死不悲其毁然老聃死而秦失吊之而三号者非所以哀其毁而盖不能独异于众也 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 夫至人忘情全真泛然自得生死利害未尝芥蒂于胸中故适来则为时适去而能顺时不为之乐而顺不为之哀此生之所以生生而无丧也 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县解天者命也命之所受于人不可逃遁而已逃其命则累其生适自致于忧患矣故曰遁天之刑也帝亦命也命无系着则忧患不能累其生故曰帝之县解也养生者必达乎二者之妙矣 指穷于为薪火传也不知其尽也 以薪继薪则火不能灭知生养生则生不能绝不灭则火所以传不绝则生所以乆所以无时而尽也故曰不知其尽也夫庄子之言养生始乎有涯而终乎不尽者以性命受之有分而能不累于荣辱利害则生之所以不丧而无极矣所以终于不尽也非明达者孰与于此乎 人间世篇 善养生者必自得于性命之际而无思无为也无思无为则足以处人间应世变而忧患不足以累之此庄子作人间世之篇而次之于养生也 颜回见仲尼请行曰奚之曰将之卫曰奚为焉曰回闻卫君其年壮其行独轻用其国而不见其过轻用民死死者以国量乎泽若蕉民其无如矣回尝闻之夫子曰治国去之乱国就之医门多疾愿以所闻思其则庶几其国有瘳乎仲尼曰嘻若殆往而刑耳 天下之事变不一非经世者不足与之应对酬酢矣夫经世者本无我无我则无思无为而患祸不能及之矣故仲尼者无我也无我则已见无对故当天下之至变处天下之至难则寂然不动已无纤毫之累颜回者克己也克己则未至于无我当卫君之轻用其国民则介然自动而欲以所闻说之而几不免于累夫仲尼之无我则无思无为也颜回之克己则有思有为也有思卒至于无思有为卒至于无为此颜回终至于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者亦无我也此二人足以为万世法庄子所以首于此篇而称之也 夫道不欲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 道集于虚而生于一一者道之妙本矣夫能抱一则足以为天下式故曰道不欲杂不能抱一则支离而百端故曰杂则多惑于百端则心不自止故曰多则扰心不自止则未免于忧累故曰扰则忧未能自免于忧累则岂能去他人之忧累乎故曰忧而不救此皆有思有为之致也 古之至人先存诸已而后存诸人所存于己者未定何暇至于暴人之所行且若亦知夫德之所荡而知之所为出乎哉德荡乎名知出乎争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二者凶器非所以尽行也 圣人无名所以无为无知所以无得无为则物莫不归无得则物莫与竞常人好名用知而所以有为有得也有为则物不相服有得则物必与竞故曰名也者相轧也知也者争之器也 且德厚信矼未达人气名闻不争未达人心而强以仁义绳墨之言述暴人之前者是以人恶有其美也命之曰菑人菑人者人必反菑之若殆为人菑夫且苟为悦贤而恶不肖恶用而求有以异若唯无诏王公必将乘人而斗其捷而目将荧之而色将平之口将营之容将形之心且成之是以火救火以水救水名之曰益多顺始无穷若殆以不信厚言必死于暴人之前矣 目将荧之者所谓眸子眊焉是也色将平之者所谓色赧赧焉是也口将营之者所谓腾口之说是也容将形之者所谓以为容悦是也心且成之者所谓役心从物是也此皆不存诸己之累矣 且昔者桀杀关龙逢纣杀王子比干是皆修其身以下伛拊人之民以下拂其上者也故其君因其修以挤之是好名者也昔者尧攻丛枝胥敖禹攻有扈国为虚厉身为刑戮其用兵不止其求实无已是皆求名实者也而独不闻之乎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名实者虚器也圣人岂有心而求之欤故寂默无为而声迹俱泯凶患不可及之矣此尧禹之所能处天下也昧者不知其然而深求于名实名实虽立而凶患继至此丛敖有扈之所以自丧其国也故曰是皆求名实者也夫圣人之忘名实名实忘而所以无我于天下万物岂能累我乎使圣人不忘于名实则名实立而有我于天下万物交至而为累圣人岂能胜之欤故曰名实者圣人之所不能胜也而况若乎 虽然若必有以也尝以语我来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惑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端而虚勉而一此内外虽正而犹有内外之别夫有内外者必有诸身有诸身则未免于患老子曰吾有大患为吾有身此颜回未能忘我也故仲尼告之以其庸讵可乎 曰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已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谪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不为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太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内直外曲成而上比者虽与天人上古为徒而未得为无身也未得为无身者未得为无我也此仲尼又答之以乌可夫至人内无我而外无心体合太虚而不可得有故能使万物俱化矣若与天人上古为徒则未合于太虚乌能使万物自化乎故曰胡可以及化故无心于物则物莫不从有心于化则化未必及颜回欲化卫君也尚为有心而已矣故仲尼告之以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皞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若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 志一则心鉴定而思虑澄廓然空虚而至道自集也故曰一志夫中既空虚而道集非由外知而由于内得也故曰无听之耳而听之心心既得之则然后以气而得之也故曰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如此则至道集于己而推其绪余而可化于人矣然至道不可以情求必先精其聪听矣故曰听止于耳耳者体也体既得之则合于心心既得之则合于气故曰心止于符 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 斋者易所谓斋戒以神明其德是也夫斋则将以有思而戒则将以有为孔子将使颜回受其说故使之心斋而已矣故曰虚者心斋也然虚者一也斋者静也一则足以应万变静则足以制群动如此则可以化人矣夫心斋本于无我无心也此颜回悟心斋之言而遂忘于己也故曰未始有回也未始有回则亦可以经世矣 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得至虚之妙者虽处于天地之间而泯然绝于声闻也故曰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夫无感其名则冲寂也物来则然后应不来则不自动譬由人籁受气则鸣气止则息也故曰入则鸣不入则止 无门无毒 无门者善闭也无毒者不治也善闭所以藏用不治所以显仁此任其自然而然也 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体全至虚抱一自处无心于物而物来则应不得已而然后起至道所谓尽之矣故曰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 绝迹易无行地难 泯然无为高世而绝迹则圣人所以为易也超然有为经世而无患则圣人所以为难也故曰绝迹易无行地难 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人者使然也天者自然也使然可以欺而自然不可诈故曰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 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室虚则所以自白心虚则所以自静静则定而性命之情不动矣然后吉祥所以来舍也故曰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 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心不虚则不止不止则不定不定则所以徧法界役万物而不能息形虽坐而心实驰也故曰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 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耳目外也心知内也惟能忘我则超然自得耳目非必在外而心知非必在内体与化合而理与神契况人间焉有不化乎故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神将来舍而况人乎 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义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体合至虚则可以使万物之化故曰是万物之化也禹舜有为之名羲蘧无为之至有为无为均是至妙道至此而浑合而不解散圣人终始于其间也夫道合则浑而至妙离则散而犹精得其浑则足以任之自化得其散则亦可使之入化矣故曰禹舜之所纽也伏羲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 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曰王使诸梁也甚重齐之待使者盖将甚敬而不急匹夫犹未可动也而况诸侯乎吾甚栗之子尝语诸梁也曰凡事若小若大寡不道以欢成事若不成则必有人道之患事若成则必有阴阳之患若成若不成而后无患者唯有德者能之吾食也执粗而不臧爨无欲清之人今吾朝受命而夕饮冰我其内与吾未至乎事之情而既有阴阳之患矣事若不成必有人道之患是两也为人臣者不足以任之子其有以语我来 经世之道必先于忘身而其次在信命故忘身则至于无我而信命则任其自然如此则忧患不足以累之此庄子于人间世之篇首言颜回之化卫而次言叶公子高之使齐也夫子高之使齐而夫子告之以义命此贤人之事而已所以降于颜回而言之至于颜阖之傅卫太子匠石之见齐栎社子綦观商丘之大木此皆有思有为之事也故苐降一等而言之人间世之说无以复加矣此庄子为言尽道如此矣 仲尼曰天下有大戒二其一命也其一义也子之爱亲命也不可解于心臣之事君义也无适而非君也无所逃于天地之间是之谓大戒 有天地然后有父子有父子然后有君臣父子君臣之道立则万事起万事起而不可以不慎故曰大戒夫父子内也君臣外也内焉者主于命而外焉者主于义命所以无间而义所以立我无间则不间于亲立我则能立于君亲不可违而故曰不可解于心君不可避而故曰无适而非君也夫内事父而外事君是有诸身而已有诸身必有诸事不可遁去而已矣故曰不可逃于天地之间此事之自然而惟能顺其自然则免于忧累矣 是以夫事其亲者不择地而安之孝之至也夫事其君者不择事而安之忠之盛也 不择地而安之者所谓安土也不择事而安之者所谓不辞难也安土故能爱不辞难故能诚爱必孝而诚必忠臣子之道尽于此故曰孝之至忠之盛也至者次于盛而盛者广于至 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乎前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 夫子之事父知其有命臣之事君知其有义守之于心而顺其自然则悲喜不足以动也故曰自事其心者哀乐不易施于前夫哀乐者心本无有而唯外物之所致能守其心而忘于哀乐则达于义命之极而死生所以安之也故曰德之至也 为人臣子者固有所不得已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夫子其行可矣 臣子之事君亲能安于命则忘身忘身则生死不介于胸中故曰何暇至于悦生而恶死也 丘请复以所闻凡交近则必相靡以信远则必忠之以言言必或传之夫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难者也喜出于不喜怒出于不怒则其言所以尽诚也喜出于喜而怒出于怒则其言所以非诚也尽诚之言有法度而非诚之言多过溢过溢之言传之者非易也故曰传两喜两怒之言天下之至难也 夫两喜必多溢美之言两怒必多溢恶之言凡溢之也妄妄则其信之也莫莫则传言者殃故法言曰传其常情无传其溢言则几乎全且以巧斗力者始乎阳常卒乎阴泰至则多奇巧以礼饮酒者始乎治常卒乎乱泰至则多奇乐 以巧斗力卒乎阴以礼饮酒卒乎乱是皆已甚之事也故曰泰至则多奇巧多奇乐此圣贤不为而已矣 凡事亦然始乎谅常卒乎鄙其作始也简其将毕也必巨言者风波也行者实丧也夫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孔子曰予欲无言圣人岂欲强言乎盖无言者物不能扰而有言者物所以应应则所以不静矣故曰言者风波也无所行则迹所以藏有所行则迹所以显迹显于外而真亡于内矣故曰行者实丧也夫不静则至于动真亡则难以安故曰风波易以动实丧易以危 故忿设无由巧言偏辞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夫处心于寂然无事之际则和声内蕴而夜气自存达于性命之理而动静正顺矣若蹴之于纷然忧患之际则天真茀乱而夜气不存违于性命之理而举措乖迕矣故曰兽死不择音气息茀然于是并生心厉 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夫至人藏天真晦心术不期为而自为不必应而自应静与物同而动与吉会傥聪明务精察用心太过则举措有不肖之累而祸患之来不知其所招而又不知其终极也故曰克核太至则必有不肖之心应之而不知其然也苟为不知其然也孰知其所终 故法言曰无迁令无劝成过度益也 人臣之道顾于义而已奉君之令则无改格君之非而无成故曰无迁令无劝成然既不迁令劝成而不能任其自然而违理以益上则所谓揠苗而助长也故曰过度益也 迁令劝成殆事美成在乆恶成不及改可不慎欤美者充实恶者自戕充实自戕皆所以无亏也故曰美成在乆恶成不及改充实非一朝之所致故言在乆自戕不可革而已故言不及改有美有恶则不若无美无恶也故曰可不慎欤 且夫乘物以游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何作为报也莫若为致命此其难者 至人无心乘万物以为心来去无碍而不居其一所谓游心者也既乘物以为心则无为而已矣若其有为则非得已而有为是不得已而后应也然不得已而后应又能去其已甚而存于中所以全于道也故曰乘万物以为心托不得已以养中至矣为臣如此则尽道矣此子高贤而仲尼终告之以至人之道也 颜阖将传卫灵公太子而问于蘧伯玉曰有人于此其德天杀与之为无方则危吾国与之为有方则危吾身其知适足以知人之过而不知其所以过若然者吾奈之何 天生贤智所以辅于不贤不智矣贤智者其贤智则不贤不智者起而为累矣惟能内冥贤智而外与物同则亦足免当世之患此颜阖之卫太子而蘧伯玉告之以信理晦默之义故次于子高之事而言之也 蘧伯玉曰善哉问乎戒之慎之正汝身哉 孟子曰枉己者未有能正人者也夫欲正于人者必先正于己己正而人亦自正此蘧伯玉答颜阖之问而先之以正汝身也 形莫若就心莫若和虽然之二者有患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者天之委质也心者人之真君也委质不可不全故曰形莫若就真君不可不和故曰心莫若和形全者不可曲从于一物心和者不可摅发而示外故曰就不欲入和不欲出 形就而入且为颠为灭为崩为蹶心和而出且为声为名为妖为孽彼且为婴儿亦与之为婴儿彼且为无町畦亦与之为无町畦彼且为无崖亦与之为无崖达之入于无疵 夫君子外顺而内正不务独异于人矣故趋时应变而与物无迕盖能通达其道而不立小廉以自高要之以无玷为美也故曰达之入于无疵 汝不知夫螳螂乎怒其臂以当车辙不知其不胜任也是其才之美者也戒之慎之积伐而美者以犯之几矣汝不知夫养虎者乎不敢以生物与之为其杀之之怒也不敢以全物与之为其决之之怒也时其饥饱达其怒心虎之与人异而媚养己者顺也故其杀者逆也螳螂以臂当车辙才虽美而不胜其敌也猛虎不敢害于养己者性虽恶而不犯其顺也颜阖之卫太子太子之从于颜阖何异螳螂猛虎欤此伯玉所以引之而告也 夫爱马者以筐盛矢以蜃盛溺适有蚊防仆缘而拊之不时则缺衔毁首碎胸意有所至而爱有所亡可不慎耶 仁人之爱物不失于爱而曲全其爱物有迕理则率而使顺而终不忘其所爱也岂务过爱而反伤其爱乎伤爱则以人而灭天矣故曰意有所至爱有所亡可不慎耶 匠石之齐至乎曲辕见栎社其大蔽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为舟者旁十数观者如市匠伯不顾遂行不辍弟子厌观之走及匠石曰自吾执斧斤以随夫子未尝见材如此其美也先生不肯视行不辍何邪曰已矣勿言之矣散木也以为舟则沈以为棺椁则速腐以为器则速毁以为门户则液樠以为柱则蠧是不材之木也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匠石归栎社见梦曰汝将恶乎比予哉若将比予于文木邪夫柤梨橘柚果蓏之属实熟则剥则辱大枝折小枝泄此以其能苦其生者也故不终其天年而中道夭自掊击于世俗者也物莫不若是且予求无所可用乆矣几死乃今得之为予大用使予也而有用且得有此大也耶且也若与予也皆物也奈何哉其相物也而几死之散人又恶知散木匠石觉而诊其梦弟子曰趣取无用则为社何邪曰密若无言彼亦直寄焉以为不知己者诟厉也不为社者且几有翦乎且也彼其所保与众异而以义誉之不亦远乎 物之生长则所以为得性翦伐则所以为失性得性则为荣失性则为辱荣必有所誉而辱必有所毁齐之大栎岂欲于失性之中而复求荣誉乎此所以不欲为社明也而匠石之弟子尚疑焉此明至人之于世以道任性忘己齐物而毁誉所以不及也 南伯子綦游乎商之丘见大木焉有异结驷千乘将芘其所赖子綦曰此何木也哉此必有异材矣仰而视其细枝则拳曲而不可以为栋梁俯而视其大根则轴解而不可以为棺椁咶其叶则口烂而为伤嗅之则使人狂酲三日而不已子綦曰此果不材之木也以至如此其大也嗟乎神人以此不材宋有荆氏者宜楸栢桑其拱把而上者求狙猴之者斩之三围四围求高名之丽者斩之七围八围贵人富商之家求椫傍者斩之故未终其天年而中道天于斧斤此材之患也 夫至人能存诸己而不蕲乎用存诸己者足而其用所以有余盖至于命者是也命者万事之根本而莫大焉故庄子每以大而为况之为用用则伤其根本而不用则枝叶以生故以不材为材而无用为用事能全而不伤也老子曰深根固蒂之道盖亦言其命也而南伯子綦见商丘之大木而嗟叹其神人之不材此亦知其全命之道欤使神人之以材而见用则不能全其命也何异荆氏之楸栢桑乎夫荆氏之楸栢桑之先夭以其小有材而已故小有材而不能明道以至于命则适自为累而已矣故曰此材之患也 故解之以牛之白颡者与豚之亢鼻者与人有痔病者不可以适河此皆巫祝以知之矣所以为不祥也此乃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 牛之白颡豚之亢鼻此物之所以不材也人之痔病此人之所以不材也巫祝皆为不祥而不用不用所以生全也生全所以得终其天年得终其天年则祥莫大焉故曰此神人之所以为大祥也然庄子之言及此者盖以处人间者不能晦道以忘己而多务材以夸众众虽企慕而反伤其命矣岂若晦道以忘已藏材以全命而免经世之患乎此所以反复言之而寓意也 支离疏者颐隐于脐肩高于顶会撮指天五管在上两髀为胁挫针治繲足以糊口鼓防播精足以食十人上征武士则支离攘臂于其间上有大役则支离以有常疾不受功上与病者粟则受三钟与十束薪夫支离其形者犹足以养其身终其天年又况支离其德者乎支离疏者形不正之人也形不正于外而实自正于内是以全其命也故曰犹足以终其天年然支离其形则尚能全其命况其支离其德者乎 孔子适楚楚狂接舆游其门曰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大圣人与世推移而不凝滞于物物亦莫能伤之矣孔子之心未尝以经世为事其所以推而行之者直随时而已故时之可行则成其功时之可止则全其生泛然无碍而盛衰不自以知觉此圣人之心如此也故接舆之歌所以寓圣人之心而庄子引之以终经世之道而亦自叹其不得于时故曰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庄子之所谓祸福非世之所谓祸福也以能全性命者谓之福忘性命者谓之祸全性命者其道微故曰福轻乎羽然以至微之道而不能自举而行之故曰莫之知载也忘性命者其理着故曰祸重乎地然以至着之理而不能自知而避之故曰莫之知避也此庄子所以叹人间之人不能尽知全之之道也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殆乎殆乎画地而趋迷阳迷阳无伤吾行吾行却曲无伤吾足山木自寇也膏火自煎也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桂可食故伐之漆可用故割之此所谓小有材而不能自全而已矣前所谓此材之患是也岂知圣人以不材为神而无用为妙乎知其不材明其无用则经世之道尽矣此庄子所以终之于此言也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四 宋 王雱 撰 德充符篇 夫处人间经世变免于忧患之累者是能全其性命也性命全则自得自得则德之所以充也德充于内而无待于外则不求合于物而物自来合此庄子所以作德充符之篇而次于人间世也 鲁有兀者王骀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常季问于仲尼曰王骀兀者也从之游者与夫子中分鲁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徃实而归固有不言之教无形而心成者邪是何人也仲尼曰夫子圣人也丘直后而未往耳丘将以为师而况不若丘者乎奚假鲁国丘将引天下而与从之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者能内全其神而外忘其形泯然丧志而与化为一此王骀虽恶而犹全人也夫能忘形丧志与化为一则其所感者广而所化者多宜乎从之者与仲尼之弟子相敌也 常季曰彼兀者也而王先生其与庸亦远矣若然者其用心也独若之何 常者习其庸常季者物之少稚以其庸常少稚而不足以知圣人故曰常季此庄子制名而寓意也然德之所以充实而美大具矣美大具而从之者众所谓大而化之矣此仲尼所以称之为圣人也夫圣人非圣人不能以明之此庄子所以托问于仲尼也 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命物之化而守其宗也 天下之事莫过于生死而生死者物之所变也惟圣人了于不生不死而未尝与变俱变也故曰生死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夫了于不生不死则寂然忘形而与化为一虽穹壤倾侧而岂有遗丧故曰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此言穷理之妙也至于审乎无假而不与物迁所谓尽性之奥也命物之化而守其宗所谓至于命也王骀之形虽不全而能穷理尽性至于命此德之所以充也 常季曰何谓也仲尼曰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物我殊形此所以异也物我同根此所以同也蔽于异而视之则形质所以不同知其同而视之则根本所以不异王骀能忘支体之不完而达性命之本内全其真而外合万物以为一非德之所充则孰能至于此故曰自其异者而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 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以耳而听则闻其所闻而不及其所不闻以目而视则见其所见而不及其所不见此蔽于任智之累也惟圣人内充懿德而外出聪明所听不以耳而所视不以目虽事物之纷扰而不比吾之所闻见恶有拘累于视听欤故泛然游心于自得之场而和之所以不出也故曰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夫德之充者与化一体天下见其化而忘其形知其得而遗其丧王骀虽兀而天下忘其所以兀也然非不见其兀也以其德之所充者大而形之不全者小是以悦其大如睹金玉而忘其小如遗土壤也故曰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 常季曰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 夫圣人之所以悦万物者以大化也万物之就圣人者以其德也常季不知其然而以王骀任智得心而物就之是臆度于圣人也 仲尼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 水流则莫辨于发水止则可鉴于天地德亡则物所以不从德充则物所以来合此理势之必然也故人之所鉴者必鉴于止水而物之所合者必合于盛德故物之所最于王骀者由止水之所以防鉴也故曰人莫鉴于流水而鉴于止水 唯止能止众止 天下之性生而未尝不静静则正正则定正定之性天下所同惟妄情所役外物所扰正之所以不正而定之所以不定也然而不正不定者以其内无所主也故内无主则不止不止则不能止其所止也惟圣人内以德为主而外忘物所役故性根所以正定而止也以其所止而止天下众人之动则动之所以自止也故曰唯止能止众止此庄子伤时性之流放而寓意于仲尼之言也 受命于地唯松栢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幸能正生以正众生夫保始之征不惧之实勇士一人雄入于九军将求名而能自要者而犹若是木受命于地人受命于天地非私于松栢而使之独青天非私舜而使之独正盖松栢不变其至坚而大舜能守其正性故曰受命于地唯松栢独也在冬夏青青受命于天唯舜独也正夫天下之人不知舜能守其正而皆称为圣人岂自悟其幸生而正而自丧其正唯能知其本正而守之亦可正于众人矣奚独圣人欤故曰幸能正生以正众生 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 夫圣人体道而无对于天下故天地虽大而归于统任万物虽众而由之芘藏生死不虑而形骸如寄视听不用而耳目存象务知德之所充而能以不生为生以不生为生则适去在我此人之所以最之也岂以物而为累乎故曰而况官天地府万物直寓六骸象耳目一知之所知而心未尝死者乎彼且择日而登假人则从是也彼且何肯以物为事乎此王骀所为如此而庄子言之于篇首也 申徒嘉兀者也而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 申徒者教民之官也嘉者善之至也此庄子制名而寓意然申徒嘉者贤人也故次于王骀而言之嘉虽外兀而德内充德虽充而人未最此所以未免于师也故曰与郑子产同师于伯昏无人夫伯者长也昏者晦也无人者无我也为物之长能晦而无我所以得贤人师之也 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其明日又与合堂同席而坐子产谓申徒嘉曰我先出则子止子先出则我止今我将出子可以止乎其未邪夫至人忘已而外与物同物虽不完而不能浼已是以下惠同物而袒裼裸裎者皆不能浼之盖知内同其命而外可忘形矣子产郑国之贤也不知申徒之德充而止恶形骸之不全欲其行止与之不同也此所以异于下惠也 且子见执政而不违子齐执政乎 圣人之与贤人庶僚之与庶人其所异者分而其所同者命达者观之则均为人尔均为人则安可独异乎此子产自矜执政而适取申徒之所鄙也 申徒嘉曰先生之门固有执政焉如此哉子而悦子之执政而后人者也闻之曰鉴明则尘垢不止止则不明也乆与贤人处则无过今子之所取大者先生也而犹出言若是不亦过乎子产曰子既若是矣犹与尧争善计子之德不足以自反邪申徒嘉曰自状其过以不当亡者众不状其过以不当存者寡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夫颜回之从孔子也始焉克己而终焉未始有回故黜聪明堕支体而未尝贰过而已矣子产之从伯昏无人也不能克己而欲为物先又恶德充之人而致其过亦所以异于颜回也 游于羿之彀中中央者中地也然而不中者命也人以其全足笑吾不全足者众矣我怫然而怒而适先生之所则废然而反不知先生之洗我以善耶吾与夫子游十九年矣而未尝知吾兀者也 孟子曰羿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彀者弓矢所及之地也天之生人也皆不出荣辱利害贵贱生死之涂其所以或荣或利或贵或生者由其发而中也其所以或辱或害或贱或死者由其发而不中也中与不中皆命也岂能越其自然之理欤惟圣人无我而无心于万物故荣辱不能累利害不能加贵贱不能役了于不生不死而独处于自得之场所谓志于命而已中与不中吾何预焉 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子产蹴然改容更猊曰子无乃称 耻形体之不全者常人也愧盛德之不充者圣贤也申徒嘉内务其全而外忘形子产不取其德之充而恶其形不完此所以太过而已矣故曰今子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子索我于形骸之外不亦过乎 鲁有兀者叔山无趾踵见仲尼仲尼曰子不谨前既犯患若是矣虽今来何及矣无趾曰吾唯不知务而轻用吾身吾是以亡足今吾来也犹有尊足者存吾是以务全之也 叔者即伯仲叔也山者有形之最大也此亦庄子制名而寓意也以其次于申徒为第三故曰叔而已以其亦有德之大故曰山而已然而必曰见于仲尼者以非圣人不足知贤人也 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丘则陋矣 天地无心于万物其覆载所以不私也圣人无心于万物其来者所以不拒也夫天地岂以物形之不具而不覆载圣人岂责人体之不完而不与合故曰夫天无不覆地无不载吾以夫子为天地安知夫子之犹若是也孔子曰邱则陋矣然仲尼非果责其不谨也此庄子寓言尽道之妙而学者宜取其意也 夫子胡不入乎请讲以所闻无趾出孔子曰弟子勉之夫无趾兀者也犹务学以复前行之恶而况全德之人乎无趾语老聃曰孔丘之于至人其未邪彼何宾宾以学子为彼且蕲以諔诡幻怪之名闻不知至人之以是为已桎梏邪老聃曰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无趾曰天刑之安可解 夫圣人内守其正性而外循其常德泛然无心而物不能累故生死可不可皆不介虿于胸中岂有意而一之欤使圣人有意而一生死与可不可则是不忘其所当忘而忘其所不忘也如此则去常德遁天刑恶为圣人而已矣夫常德不可去天刑不可遁惟圣天人能全而不能忘故曰天刑安可解 鲁哀公问于仲尼曰卫有恶人焉曰哀骀它丈夫与之处者思而不能去也妇人见之请于父母曰与为人妻宁为夫子妾者数十而未止也未尝有闻其唱者也常和人而已矣无君人之位以济乎人之死无聚禄以望人之腹又以恶骇天下和而不唱知不出乎四域且而雌雄合乎前是必有异乎人者也寡人召而观之果以恶骇天下与寡人处不至以月数而寡人有意乎其为人也不至乎期年而寡人信之国无宰而寡人传国焉闷然而后应汜而若辞寡人丑乎卒授之国无几何也去寡人而行寡人防焉若有亡也若无与乐是国也哀骀它者丑恶之名也以其德充而形恶故制其丑恶之名夫形骸者委气之所聚至人视之如旅寄而未尝以好恶为辨也惟务全其所当全充其所当充则形虽恶而物自以为最此哀骀它能使人心之愿从而鲁哀亦授之以国也 是何人者也仲尼曰丘也尝使于楚矣适见豚子食于其死母者少焉眴若皆弃之而走不见已焉尔不得焉尔 天之生人也均委之气而同受之命非有私于圣贤而恶于凡常盖圣贤能全其当全正其所正故命之所以至而德之所以充凡常不知其然而疑圣贤有异于人也虽鲁哀之国君不知哀骀之所充而以为有异乎人也是以问于仲尼焉 所爱其母者非爱其形也爱使其形者也 夫德之充者非求合于物而物自来合物之所以来合者非爱其形而爱其德也故曰爱使其形者也 战而死者其人之葬也不以翣资刖者之屦无为爱之皆无其本矣为天子之诸御不翦不穿耳取妻者止于外不得复使形全犹足以为尔而况全德之人乎今哀骀它未言而信无功而亲使人授已国惟恐其不受也是必才全而德不形者也哀公曰何谓才全仲尼曰死生存亡穷达贫富贤与不肖毁誉饥渴寒暑是事之变命之行也日夜相代乎前而知不能规乎其始者也故不足以滑和不可入于灵府使之和豫通而不失于兑使日夜无却而与物为春是接而生时于心者也是之谓才全何谓德不形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哀公异日以告闵子曰始也吾以南面而君天下执民之纪而忧其死吾自以为至通矣今吾闻至人之言恐吾无其实轻用吾身而亡吾国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至人之所以为至人者以其才全也才者性命之妙理惟至人能以不全而全之全之然后尽之也全尽于性命之理则死生存亡穷达贫富之变了然不以汨于中阴阳之更运宵昼之迭迁冥然不务度其始事变不足滑其和忧喜不足动其神豫然悦怿而日夜忘变之至故与物应对而复感而遂通所谓才全而已矣故曰是之谓才全才全者性命之理不亏也性命之理既不亏则德之所以充也德之充者非有意于充如停水非有意于平也故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夫德之充者物自以为最而水之平者人取以为法故曰其可以为法也然德之充者内有其所守而外无其所放寂然无迹而物所以归向故曰内保之而外不荡又曰德不形者物不离也此至妙之理而非圣人不能以知之虽知不能以言之故鲁哀得闻而不敢臣于圣人也故曰吾与孔丘非君臣也德友而已矣 闉跂支离无脤说卫灵公灵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瓮防大瘿说齐桓公桓公说之而视全人其脰肩肩故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 闉跂者言其忘行支离者言其忘形无脤者言其忘智故忘行则所以无迹忘形则所以忘我忘智则所以无知无知则泯然绝世无我则浑然同物无知则泊然无为故德之所以充也此庄子制名而寓意夫斯人也其形如此而其德有所长故说卫灵公则灵公悦之而忘其形说齐桓公则桓公亦说而忘其形斯人也非有异于人也盖能全其所当全忘其所当忘全忘之外虽有役性之物则不足为其累也故曰瓮防大瘿又曰德有所长而形有所忘也 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谓诚忘 夫形者天之所委也德者我之自得也盖天之所委者一气之暂聚我之自得者万物不能役岂可爱一气之暂聚而忘万物不能役之之妙乎惟至人内不忘其不当忘而外忘其所当忘故才全而所以德不形所谓诚忘而已矣故曰人不忘其所忘而忘其所不忘此之谓诚忘 故圣人有所游而知为孽约为胶德为接工为商圣人不谋恶用知不斫恶用胶无丧恶用德不货恶用商四者天鬻也天鬻也者天食也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故圣人有所游者所谓乘物以游心也乘物以游心则处于无为之境而任其自然之理虽知约德工皆非我有而我恶用哉然我之恶用于四者皆天之所付于人而养于人我恶可废废则灭天而已矣既不可废又不可益益则助天而已矣灭天则致累助天则反害如此则天人安得和同欤惟圣人不废不益矣故曰既受食于天又恶用人 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 有人之形者所谓块然同也无人之情者所谓寂然无为也同所以能群而不能异无为所以无是而无非故曰有人之形无人之情有人之形故群于人无人之情故是非不得于身故形虽眇而皆视以为人德已充而不亏其全矣故曰眇乎小哉所以属于人也謷乎大哉独成其天此闉跂支离无脤之所长也 惠子谓庄子曰人故无情乎庄子曰然惠子曰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庄子曰道与之猊天与之形恶得不谓之人惠子曰既谓之人恶得无情庄子曰是非吾所谓情也吾所谓无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惠子曰不益生何以有其身庄子曰道与之猊天与之形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而吟据槁梧而瞑天选子之形子以坚白鸣 夫情者性之害也人之生则猊出于道而形受于天皆正正而已矣惟情戕害其正正而正正所以不正矣惠子不知其然而以为人而无情何以谓之人故庄子答之以不以好恶伤其身又曰常因自然而不益生夫好恶生于情而害于身有好恶则以生为不足而欲其过度而益也过度而益则外役于物役于物则用神神大用则疲疲则有所感感而不已则昏瞑而已矣如此则见役于造化而不能与万物为一所以惑于坚白同异也故曰今子外乎子之神劳乎子之精倚而吟据梧而瞑天选子之形以坚白鸣夫圣人之所为守其正正而全其当全不任智不用神廓然与造化同体而以万物为一安所措其情哉此惠子不知圣人之如此也夫庄子作德充之篇始之以王骀次之以申徒嘉又次之以叔山此三人者皆德充而形不完也故申徒不及王骀叔山不及申徒故第降一等而言之至于哀骀闉跂支离无脤者亦皆德充而形至恶也又第降一等而言之与人间世之篇次序相同夫不完至恶者皆外也外虽如此而内充其德则物为之最而自求合物自求合则是万物与我为一也又何必措情于其间哉所以终于惠子之问情此庄子立言尽道如是也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五 宋 王雱 撰 大宗师篇 夫德之充者入于道道者天下莫不由之也虽天地之至大万物之至多皆同归而一致此庄子作大宗师之篇而次之于德充符也 知天之所为知人之所为者至矣 天人皆出于道而尽道者能知天人之所为夫天之所为者无为也人之所为者有为也无为则静静则复命有为则动动则有义能知义命之极则物之所以宗师也故曰至矣 知天之所为者天而生也知人之所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养其知之所不知终其天年而不中道天者是知之盛也虽然有患 夫知天人之所为者以不知知之也以不知知天则达于无为之妙理而命之所以至也以不知知人则尽于有为之极致而物之所以最也命之至则其生自然物之最则与天为徒然而人之所为务知而不止则是任智而已任智则知之过甚矣故曰是知之盛矣夫任智而过知则反伤生故曰虽然有患 夫知有所待而后当其所待者特未定也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天者一气之所凝人亦一气之所聚庄子达观而知天具一人知人具一天天人大同而无所分别矣故曰庸讵知吾所谓天之非人乎所谓人之非天乎 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何谓真人古之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热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 与化为一直内而不假于物者真人也真者言乎其性也以其性之如是其所知则非出于人为之伪矣故曰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真知者不知也然而真人之所以为真人者持其顺以待少守其雌而若缺不谋不致而士自来合故曰不逆寡不雄成不谟士真人如此而安有于过欤且或有过则不以得失介于心不介于心则无心于物也无心于物则与物不迕而物亦莫能伤之矣故曰若然者过而弗悔当而不自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夫如是非真人有异于人盖以真知而入道矣故曰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 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绝累而忘情其寝所以不梦也乐天而知命其觉所以无忧也味其无味其食所以不甘也静复于静其息所以深深也 真人之息以踵众人之息以喉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其嗜欲深者其天机浅 踵者身之根也喉者导于气也根不可以卒动气不可以乆窒真人之息以踵者盖能归根而静也众人之息以喉者由其窒气之出也归根而静其息愈乆窒气之出其息不乆愈乆者由其忘于嗜欲也不能乆者由其深于嗜欲也 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其出不防其入不距翛然而徃翛然而来而已矣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受而喜之忘而复之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真人寓六骸象耳目安时处顺而哀乐不能入故曰不知悦生不知恶死所徃无不应无入不自得故曰其出不防其入不距翛然而徃者游于形器之外也翛然而来者不在形器之内也入道之妙而不忘其始与道冥合而不求其终故曰不忘其所始不求其所终自得而无愠故曰受而喜之忘己而复命故曰忘而复之如此则纵心之所得而不离道任物之自然而不过益其真所以真真也故曰是之谓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谓真人夫真人之所以如此者其真君安然而无虑也其状猊魄然而无动也其颡頯朴然而无饰也不怒而威不仁而爱与四时所以合其序处万物无有其不当孰与测其终极乎故曰若然者其心志其容寂其颡頯然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喜怒通四时与物有宜而莫知其极 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国而不失人心利泽施乎万世不为爱人故乐通物非圣人也有亲非仁也天时非贤也利害不通非君子也行名失已非士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若狐不偕务光伯夷叔齐箕子胥余纪他申徒狄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者也 夫真人者以吾丧我以道从身不易内不徇外役物而不役于物适性而不适于性也若狐不偕申徒狄之数子者不能丧我而又丧其真不能徇道而又徇于时故役于物而不役物适于性而不适性此所以不能立命也故曰是役人之役适人之适而不自适其适也 古之真人其状义而不朋若不足而不承与乎其觚而不坚也张乎其虚而不华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崔乎其不得已乎滀乎进我色也与乎止我德也厉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连乎其似好闭也悗乎忘其言也以刑为体以礼为翼以知为时以德为循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邱也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刑者天刑也天刑者天之命也万物皆有命而备于我所谓以刑为体也礼者履也履得其道则不行而至所谓以礼为翼也知者知也知不凝滞则与世推移所谓以知为时也德者以自得于内则日可见其所安行所谓以德为循也夫物我之死暂往也吾何系吝于其间故曰以刑为体者绰乎其杀也道无终极而我履而不息故曰以礼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与世推移而非有心于事故曰以知为时者不得已于事也自得而安行虽有足者亦可以行而升上故曰以德为循者言其与有足者至于邱也此四者真人非有意于行而人实谓之力行也故曰而人真以为勤行者也 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 真人无心其好恶所以一也真人抱一一不一所以同也无心而一则任自然故曰与天为徒也抱一而同则或使然故曰与人为徒也 天与人不相胜也是之谓真人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与皆物之情也彼特以天为父而身犹爱之而况其卓乎人特以有君为愈乎已而身犹死之而况其真乎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沬不如相忘于江湖与其誉尧而非桀也不如两忘而化其道 毁誉者世情之变圣人虽为之应而心实无有若夫遗世情而特以兼忘为是者此庄子之所非而世之愚儒反以非庄子也 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真人无佚老息死此特为载形劳生言耳 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泽谓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负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藏小大有宜犹有所遁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夫物之不迁是物之所以常性也物之必徃是物之所以常变也性不可易变不可留此庄子所以有藏舟藏山之言也已夫舟者取其泛然无定也山者取其然不动也壑所以取其深泽所以取其大舟无定而藏之于深山不动而藏之于大况其物不止而止之物不固而固之也物虽止固而岂免造化之变移乎所谓有力者负之而走也夫造化防运故言夜半造化难察故言昧者此庄子叹世人之不智矣惟真人与化同体与物为一生死荣谢付之自然藏妙用于无迹运至道之常存故曰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遁是恒物之大情也 特犯人之形而犹喜之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其为乐可胜计邪 生者未必不死死者未必不生终始往复而无有极尽故曰若人之形者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不生而生生此乐之所以无极也故曰其乐可胜计邪 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善天善老善始善终人犹效之 夫万物有始者必有终有成者必有毁斯皆见役于造化而无所逃其迹状也惟圣人入道以无我乘物以游心阴阳不能移造化不能役未尝有所不存矣故曰故圣人将游于物之所不得遁而皆存 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天职生覆地职形载生覆者未必能形载而形载者未必能生覆此万物未为全归也惟圣人成天地之功合万物以为一此物之所以系而化之所以待宜乎独得为宗师也故曰又况万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 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神神帝生天生地在太极之先而不为高在六极之下而不为深先天地生而不为乆长于上古而不为老狶韦氏得之以挈天地伏羲得之以袭气母维斗得之终古不忒日月得之终古不息堪坏得之以袭昆仑冯夷得之以游大川肩吾得之以处大山黄帝得之以登云天颛顼得之以处宫禺强得之立乎北极西王母得之坐乎少广莫知其始莫知其终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傅说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东维箕尾而比于列星夫道天下之至妙而无体无迹无乎不在也万物莫不由之而似有情万物由之而生而似有信寂然默运故无为窈然真空故无形可以神会而难以情求故曰可传而不可受可以心得而难以理察故曰可得而不可见混成先天地而生故曰自本自根未有天地亘络万世而绵绵常存故曰自古以固存然则道之如此而其妙所以无方也故得之而灵帝得之而神天地由之而生而非因天地而有其高不可度而其深不可测无新成无衰弊而狶韦至傅说得其体用而以为天下正其名所以粲列而常存也故曰比于列星 南伯子葵问乎女偊曰子之年长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曰吾闻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学邪曰恶恶可子非其人也夫卞梁倚有圣人之才而无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无圣人之才吾欲以教之庶几其果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犹守而告之三日而后能外天下已外天下矣吾又守之七日而后能外物已外物矣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朝彻而后能见独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其为物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也者撄而后成者也南伯子葵曰子独恶乎闻之曰闻诸副墨之子副墨之子闻诸洛诵之孙洛诵之孙闻之瞻明瞻明闻之聂许聂许闻之需役需役闻之于讴于讴闻之防防闻之参寥参寥闻之疑始 夫道者圣人之体也才者圣人之用也有体而无用未得为之完有用而无体未得为之至故有用有体则得道之全真而无我也无我则无生故曰守之九日而外生无生则夜气所以存故曰已外生矣而后能朝彻夜气存则见其所不见故曰朝彻而后能见独见其所不见则万世一视故曰见独而后能无古今如此则了于不生不死也故曰无古今而后能入于不生不死夫道全若是则物于物而不物物其死所以不死矣生于物而其生所以不生矣故曰杀生者不死生生者不生物无不恃而不见其迹故曰无不将也物无不逆而不见其首故曰无不迎也物由之而雕谢故曰无不毁也物得之而生成故曰无不成也物系之而后安故曰其名为撄宁系之然后着故曰撄宁也者撄而后成也此入道之次序非真人不能与于此然自南伯子葵至于疑始之数子皆庄子制名而寓意也 子祀子舆子犂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死生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徃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间而无事跰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 夫至人者了于真空之妙趣达于无为之真理万物不可役其志造化不可拘其体以吾丧我而形骸岂足为累乎若子祀子舆子犂子来之四人了于真空达于无为不知生死存亡之变而四人入道而为友所谓至人而已矣虽然形之曲偻跰而不足为累也 子祀曰汝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 以臂为鸡弹以尻为轮以神为马此言万物皆备于我身我能了之则足以乘而游于形骸之外而出入于生死之域岂止息而更驾乎所以与造化防运也故曰岂更驾哉 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乆矣吾又何恶焉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犂徃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化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趐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得者时也所谓翛然而来是也失者顺也所谓翛然而徃是也来则不可御徃则不可止安于来而顺于徃忧喜岂能役我乎盖心无所系而已矣故曰安时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虽然心无所系而真空矣一有妄想则万态交至而相惑故曰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夫心者人之天而物者心之累我能固心绝累则万物岂能为敌乎故曰物不胜天乆矣吾又何恶焉此至人忘已如此也 今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化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今一以天地为大垆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徃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夫有意于为人则未必于为人而适取化工之所恶由金有意为镆铘而大冶所以恶之矣此不任其自然也惟至人与化同体任其自然合万物以为一而未尝分彼我之异所适而无不可也故曰今以天地为大垆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徃而不可哉故成然寐者所谓暂徃也蘧然觉者所谓暂来也 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三人相与友曰孰能相与于无相与相为于无相为孰能登天游雾挠挑无极相忘以生无所终穷三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友相与于无相与者所谓合天人而不以人助天也相为于无相为者所谓物物而不物于物也登天游雾者所以乘虚御气也挠挑无极者所谓遍法界也此皆无我而能然既无我则外生外生则不可知其极尽矣故曰相忘以生无所终穷斯三人可谓通达而无碍矣 莫然有间而子桑户死未葬孔子闻之使子贡徃待事焉或编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嗟来桑户乎嗟来桑户乎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临尸而歌礼乎 常人以死为丧真故悲哀而已矣至人以死为反真故无悲哀而已矣无悲哀则编曲鼔琴不足以怪也子贡何必问之欤 二人相视而笑曰是恶知礼意子贡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无有而外其形骸临尸而歌颜色不变无以命之彼何人者邪 礼者忠信之薄而凡常之桎梏也常人拘执而务相为夸尚故得其薄而不得其厚知其外而不知其意至人达观而曲伸动静处其厚语默言笑知其意岂务屑屑而拘执欤此子贡责孟子反子琴张之礼而宜乎二人反笑其不知礼意也故曰是恶知礼意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徃吊之丘则陋矣 游方之外者所谓不入于形器也游方之内者所谓入于形器也夫仲尼之道至大而亦不可以形器拘然制行不以己而其言使中人之可行此所以有游方内之言也游方之内则比于拔俗洁身绝世无拘之人则为陋矣故曰丘则陋矣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夫至人者与造化同功而防运于天地之间以生为外物以死为复真生不求其始而死不知其终异物非我之所异而我非异物之所殊旷然两忘而俱非我有内寓六骸而外象耳目周流无极而莫穷本始超然游六虚之外而寂然处真空之内岂务拘执于礼法而骇凡常之闻见乎故曰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然而至人之如此者达乎性命之理而非有所依着也子贡不知而复问其何方之依宜乎仲尼答之以丘天之戮民吾与汝共之也夫所谓天之戮民者安天之命而以礼自拘也夫安天之命则至命也以礼自拘则尽性也此仲尼之所以圣者欤 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道无不在而无有所拘傥适其理则生可自定由鱼之在池则亦可以生何必泳海而方生也故曰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然水者鱼之所适也道者人之所依也鱼适于水而能忘水则其性所以存存也人依于道而忘于道则其生所以生生也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圣人无我而与物齐谐安俟独侔于天也方外之士介然拔俗而与物不耦所以独侔于天也独侔于天则是人之君子矣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者所谓人之君子欤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 至人忘生死之极达聚散之常生不为之乐而死不为之悲故孟孙才之母死其哭无涕其心不戚其居丧不哀者尽于反真之理而不戚不哀此所以得名于鲁国也颜回徒见其外而未得其内故曰回一怪之仲尼能得其内而又见其外故曰尽之矣进于知者夫能尽反真之理矣盖能取于道也故曰已有所简矣能取于道则魄然无已而吾非我有其生死先后化与不化不知其所然与之俱徃俱来此孟孙氏能于梦寐之中而自觉仲尼所以称已与颜回不及矣故曰吾与汝其梦未始觉者耶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有骇形者所谓人哭亦哭也无损心者所谓不戚不哀也有旦宅者所谓以形为旅寄也无情死者所谓不徇适去也如此则物非我异身非我有故曰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梦为鸟者必飞梦为鱼者必潜此理势之自然也故曰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夫梦之与觉生之与死混然一致而皆为真空何足哀乐于其间也故曰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 造适者非勉力而真为也献笑者非乐然后笑也笑者至也排者去也非真为则出于强故不及至而止矣故曰造适不及笑非乐笑则亦出于强故不及去而自止矣故曰献笑不及排孟孙才之哭泣何异造适献笑乎 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至人者安于暂徃忘于已化适于高远侔于上天明于一致故曰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夫生死之变至大矣而达者了之而不以为大当其生则为时当其去则为顺窈然无意于其间也然子反琴之歌曲与庄子鼓盆之意同孟孙才之哭泣与秦失三号之意同此皆至人之所为非圣人不能知之矣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垆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己 意而子者无意也许由者无为也以无意而对无为其于道也为得矣此庄子所以托言二子之答问矣夫仁义者道之迹是非者智之端浑而内防则皆不出于道散而外着则未能免其累意而子言尧使其服仁义言是非者所谓散道而外着也焉能免累而止止欤此许由所以有黥劓之言而又曰汝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然意而子虽云无意而由有心焉是以未乐尽道之妙壸而止愿游其藩傍也故曰愿游于其藩游于其藩者则有时而止此许由所以引其师而复谕之也夫万物而不为义泽万世而不为仁者其道浑而为一也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者其出归于无极也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者化而不涉为之之迹也此皆无心之所致无心者乘物以游心而无所不致也故曰此所游已许由之师可谓大宗师庄子所以托言于终也故意而子无庄据梁者皆庄子制名而寓意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仲尼者无我也颜回者克己也以克己而师无我则其进所以终至于无我此庄子所以言颜回始忘仁义次忘礼乐而终至于坐忘坐忘者无我而无所不忘而前所谓未始有回是也夫无我者天地万物之所宗师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徃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至人者一委于命而无累于物故富贵贫贱生死之变窈然尽忘而不介于胸中此子桑贫而以言其命也故曰命也夫夫庄子作大宗师之篇而始言其知天次言其知人而终言其知命者盖明能知天则所谓穷理也能知人则所谓尽性也能委命则所谓至命也穷理尽性而至于命此所以为大宗师也故终之以命焉此庄子之为书篇之始终皆有次序也学者宜求其意焉 应帝王篇 夫出德而入道入道而尽妙此物之所以同归而宗师也物之所同归则应可以为帝王此庄子作应帝王之篇而次于大宗师也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 帝王之道在于无为无为则无迹无迹则不可言此王倪所以不答啮缺之问也夫啮缺者道不全之称也王倪者王道之本也以其知道之不全而不得不问以其得道之端本而言不知不知者深知也然啮缺遂悟王倪不知之意而爵跃大喜而退以告蒲衣子蒲衣子遂与言其无为之妙也夫无为者道之真而庄子故于篇首而言之 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泰氏虞氏均为无为然虞氏不及泰氏者非道之所以不同以其时变之异耳夫泰氏之世任其自然万物齐谐而无彼我异同之辩故曰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不知而所以交孚自得而所以内直故曰其知情信其德甚真好恶俱泯而出于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入于非人夫如此者时之然也虞氏之世治有使然物我自殊而有彼我异同之辩非仁不足以齐之故曰其由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得于人者好恶所以形而入于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出于非人夫如此者亦时之然也故以道观之则焉有不及以时言之则小有不同蒲衣子欲极言无为之妙而所以有虞氏不及泰氏也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肩吾接舆所称之意已解于逍遥篇日中始者此亦庄子制名寓意也经常也常者乆也乆于其道则天下化成故曰以己出经式用也用者庸也寓诸庸而无不当故曰式义度人如此则本末俱全而内外俱治矣夫帝王之道无为为本而有为为末无为有为均是至妙任之各以时也接舆知本而不知末知无而不知有所以有圣人治外乎之言也又引鸟鼠二虫而明于无为夫鸟之飞鼠之穴者此自然也有矰弋熏凿之害而然后其飞高至于天而其穴必在神丘之下此使然也自然者无为而使然者有为有为亦不出于飞穴之外也接舆自言于本末而不识其本末矣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天根者老子所谓是为天地根是也无名者老子所谓无名天地之始是也为天地根又为天地始此道之所以至妙也庄子制二子之名而取其意夫无名必至于有名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曰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乘莽眇之鸟者言其轻举而不更驾也出六极之外者言不入于形器也游无何有之乡者言入真空之奥也处圹埌之野者言居无尽之外也此则无为无心而天下自治矣故曰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此所以足为帝王矣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疆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勌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执斄之狗来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夫接舆者止知无为也天根者止知有为也知无为者不得不谕以有为故肩吾答接舆以出已式义之言也知有为者不得不谕之以无为此无名复答天根以游心合气之言也夫游心者泛然自得而复于至静也故曰游心于淡合气者其息深深而归于至虚也故曰合气于漠虚静无为而又能与物不迕而不背公此天下之所以自治也故曰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已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阳子居者亦庄子制名寓意也问明王之道者是问帝王之道也夫明王之所为功及天下而身不居赡足万物而下不知处乎至妙而任乎无为此所以为明王之道也岂以防明不勌而为之欤此阳子居未为知道之本末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天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向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夫侔于天地同于造化者帝王之道也帝王之道出于无为之际而运于心术之间其妙所以入无方之神而其徼所以出至虚之域冥诸内以忘其外潜其神以丧其形千变万化而不可测矣若壶子之所变本于无为而入于无方虚静杳寂而忘外丧形此神巫之不能相也夫郑巫者所谓人知其神而不神也壶子者所谓人不知其神而入神也夫庄子言帝王之道而言及于神者以帝王之道入神则方尽于妙也故引壶子之事而明之言其如此则方可为帝王也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无为名尸者任其自然而名正也无为谋府者寂然不动而无思也无为事任者泛然无系而不役于物也无为智主者藏其天真而不用机心也体尽无穷者不求其终也而游无朕者不显其迹也尽其所受乎天者至命也而无见得者无得而无丧也亦虚而已者道至此而极于真空也夫至虚而极于真空者物来则应事至则辨所以胜物而物莫能伤矣故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夫帝王之道极妙如此故于终篇而言之也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夫无乎不在无有不至体之而不见其体用之而不见其用天下万物由之而不能知之者道也道无方也无体也无为也无名也有方则有体有为则有名名立则道之所以不全此庄子所以有南北中央帝之言也天南北言其方也帝者况其体也相遇喻其为也倏忽浑沌言其名也此寓言道散而不全也道既散而浑合者亦不复完故曰七日而浑沌死夫浑沌者言其道合而一致得其妙者足以逍遥足以齐物足以养生足以经世足以充德足以为宗师而防然无方无体也至于足以为帝王则是道之所以散而有为有名也有为有名则道岂复合而浑欤此所以终言浑沌之死也七日者七篇之数也此庄子尽道于内篇之七也夫内篇者皆性与天道圣人之事而非浅见得以知之也然终之于帝王篇者以帝者圣之余而王者外而已矣是以终之焉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六 宋 王雱 撰 天道篇 夫天下之世俗外效曾史杨墨之所为而内失其自然之正性正性失则不能无为而安静矣庄子因而作天道篇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无为为之之谓天审谛不妄之谓帝大而化之之谓圣天与帝圣皆出于道而所以通达矣故天道无为而行健万物所以资始也故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原本有阙文】故曰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自然而弥纶民心所以悦怀也故曰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者知天也通于圣者入圣也知天则达于无为入圣则任于自然如此则了于帝王之德而其所为寂然而物莫碍矣故曰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无为也无不静矣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圣人非有意于静以其归根而静也归根而静则静之至故曰非曰静也善故静也夫静之至则嗜欲忘而天机深外物安足以动矣故曰万物无足以铙其心者故静也然而圣人之至静愈于水之所静也水静则明见于毫末其平则大匠取法焉圣人之心静则精神完复而洞彻虽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不可逃吾照之也故曰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虚者所谓旷兮若谷也静者所谓其息深深也恬淡者所谓希夷也寂漠者所谓晦默也无为者所谓自然也此皆真空妙有之至也虽天地道德不出于此数者矣帝圣所以处之而息焉故曰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夫帝圣既处此数者而心休心休则虚虚则静静则无为无为则自得矣然而虚则未尝不实实则极天下之理也故曰虚则实实者伦矣静则亦未尝不动动则无一事之失也故曰静则动动则得矣无为则亦未尝不为为则无有不当也故曰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任事者责矣则自得自得则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尝哀也故曰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静则归根而晦默寂然所以自得也故曰静则与阴同德动则愈出而明白泛然所以无碍也故曰动则与阳同波此天乐之至也夫天乐者孔孟之所谓乐天也乐天则万物不足以忧之而乐之至也故曰天乐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 付物自然则赡足万物而不绝故曰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俾物使然则万物相役而力不赡故曰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非帝王之道也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不得不无为人不得不有为无为所以无心于天下而天下归于役使也有为所以有心于天下而天下从而役使也归其役使者常逸从而役使者常劳此万世不变之道也故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庄子之作此篇首言天帝圣人之道而次言虚静恬淡之妙次又言天乐帝王之德所以极明无为之妙理也夫无为者必至于有为有为则有迹而已矣故继言其兵军赏罚礼乐丧哀之五事所以极言有为之迹也然而又虑后之治天下者以治天下之道不出于此五者而用之以失其真性遂称五事为德教礼乐丧哀之末也夫有末者必有本本则无为之理也理不出于性命之际而知其理而顺之则五者自行而已矣故曰此五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夫庄子之此篇深明自然之道所谓知于天而已至此而言君臣父子兄弟少长男女夫妇尊卑先后之序亦所谓知于人而已荀子言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周岂为不知于人欤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万物待是而后存者天也莫不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德也以德爱者仁也爱而宜者义也仁有先后义有上下谓之分先不擅后下不侵上谓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谓物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表饰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谓命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称号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贵贱各有容矣命此者亲疎各有其号矣因亲踈贵贱而任之以其所宜为此之谓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为矣放而不察乎则又既天地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谓原省原省明而后可以辩是非是非明而后可以施赏罚故曰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此九变者古之人孰不从之矣至后世则不然仰而曰彼苍苍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几千万里是岂能如我何哉吾为吾之所为而已安取彼于是遂弃道德离仁义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赏罚于是乎天下始大乱而寡弱者号无告圣人不作诸子者俟其间而出于偏见言道德者至于杳冥而不可考而原一世之有为者为不足以言形名者守物诵数罢苦以至于老而凝道德彼皆忘其智为之不赡也而魁然自以为圣人者此矣悲夫故曰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语道而非序安取其言也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夫尧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哀妇人此虽为惠而以心惠物也夫以心惠物则仁于一物而所惠不广矣故舜曰而未大也岂若无心惠物乎故无心惠物则所惠者大而物安平故舜又曰天德而出宁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徃因焉孔子曰善徃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太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迕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郄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 夫道无乎不在也虽天地之大由之而生蜩鴳之小由之而成故在于大则亦未尝不小在于小而亦未尝不大当在其大也则不可知其极故曰于大不终当在其小则不见不足故曰于小不遗大不知其极小不见其不足万物之用无不备也故曰万物广备然万物之既备而无不涵容也故曰广乎其无不容也容于万物而其深无涯矣故曰渊乎其不可测也道之如此而非至人孰能体用矣故至人之体道天下虽广而不以累心也故曰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权谋用而不与之偕也故曰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明物傥来而不为之役也故曰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辩是与非而不失性也故曰极物之真能守其本至人如此而天地不足拘万物不足累性命安全而泛然逍遥故曰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远乎无为明乎自得抑乎仁义外乎礼乐真君渊静而不动也故曰退道德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夫道视之不见也听之不闻也搏之不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情求妙而至妙神而至神惟圣人心得而知之矣圣人心得而知之也以道神妙深微而广后世不能知之矣故载道之粗于其书书所以为道之粗迹也桓公不能心得于至道徒读圣人之粗迹宜乎轮扁之所以讥也然轮扁虽讥于桓公至于己之所轮而其术虽为得于心亦未为无失而已矣夫破百年之木而揉之以为轮是使木失真性也安若不斫于轮乎二者均为有为之累故庄子言于此篇终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七 宋 王雱 撰 天运篇 夫无为者天之妙道也天道之止于无为则其道所以不为神惟能无为而为之然后道妙而神矣庄子因而作天运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滛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夫日月云雨风气皆天之用也天有其用而不用以为用则其用所以不息也惟圣人法而用之以宥于天下故功所以不亏而道所以曲全幽远无不照知而民心推戴而存真也故曰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谓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已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至仁者未及于大仁止于不亲而已矣故曰至仁不亲不亲则亲之视我岂有乎故曰使亲忘我易亲之忘我则我止曰无心于亲矣岂谓无心于天下乎故兼忘天下难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耳我岂视之为有而累心之亦可忘之而已矣故曰兼忘天下易然天下虽为度外之一物而万物待我而赡足矣故曰使天下兼忘我难此至仁未为兼忘也惟大人任其自然而付之自为所以兼忘而已矣兼忘则入于真空矣 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夫万物皆备于我而我能全之而不亏则至贵至富至愿所以并之焉其道安有加损矣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郄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以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夫天下至妙之道当其浑也天人阴阳万物纤悉无在焉及其散也天地设位阴阳殊气物自为物无不由之矣是以黄帝得之而所以全天乐故庄子所以寓言黄帝之张咸池也夫咸池者道浑之喻也奏之者道散之谓也道浑则所以有其体道散则所以有其用用则所以有为而有为而群生遂则其乐岂有其声欤宜乎焱氏为之颂而言其听之而不闻视之而不见也故视之而不见者言其无体也听之而不闻者言其无声也此明有为卒至于无为也夫无为则复命而反真故终曰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防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乆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庄子之作篇中言黄帝之张乐次言孔子之西游是皆有为之事也故孔子西游而师金以其道而比刍狗不及黄帝之事而已故降一等而言之也然师金止知孔子之道如无用之刍狗而不知无用乃有用之妙也夫黄帝之事然为有为而是皆有为之至也故有为之至则卒入于无为故继言孔子问道于老聃也夫道集于虚而虚者足容于道也虚则一而行无不通也故不虚则不集故曰内无主而不止不一则不通故曰外无正而不行夫集于内者必行于外所谓由中而出也由中出者岂为自外而受欤此圣人之所以固守也故曰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夫行于外者因集于内所谓由外而入也由外入者岂为不虚而集欤此圣人之所以必行也故曰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此老聃言入道致用之终始也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鼔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徃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蹙蹙然立不安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乆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乆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有为者必有迹故庄子至此而寓言老聃诮孔子治人而以陈迹也然六经载道之书书者为道之粗由粗可以至于精精则无所为而已此所以终孔子不与化为人之言也夫不与化为人者付之自化也付之自化则无所为是以言之于篇终也故曰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book_title]南华真经新传卷八 宋 王雱 撰 刻意篇 夫虚静寂寞之道废则矫削僻异之行兴此世俗之忘于无为而灭天也庄子因而作刻意篇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闲旷钓鱼闲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闲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夫山谷平世之士疆国避世养形之人皆为有我而已矣夫有我则有心有心则未免于所惑是以各蔽于一曲也故乐于山薮者徃而不能返仕于朝廷者入而不能出恬于教诲者屈而不能伸耽于养形者存而不能忘是非真性之然也是矫削其意而使然也岂与圣人相同乎圣人则无我而已矣夫无我则无心无心则无所惑是以忘形而通达于万事也故登假于至道而乃入于寥天一岂为刻意而高欤物泽世而非由于外铄岂为行仁义而修欤巍巍荡荡而在宥于天下岂为立功名而治欤渊静晦默而逍遥于自得之场岂为处江湖而闲欤气柔真全而形未尝衰岂为务导引而寿欤存而不存也无而不无莫知其终而至道自集皆无为之至妙而惟圣人所以得之矣故曰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无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 故曰夫恬淡寂寞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淡矣平易恬淡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廹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故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豫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淡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 平易者所谓无滞碍也恬惔者所谓无思虑也忧患不能入者所谓哀乐不能入也邪气不能袭者所谓喜怒不能感也如此则自得而神王矣故曰其德全而神不亏神不亏则以生死为徃来之暂矣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夫死生至大而以之为徃来则祸福之微岂能累我乎故曰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者所谓德充而符合也廹而后动者所谓事至而应也不得已而后起者所谓不豫谋也不以智行已不以故灭命守于自然之真理也故曰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无天灾者与天合德而天不灾也无物累者与物齐谐而物莫役也无人非者出于非人之域而明不散也无责者与神同其吉凶而无不佑也此数者非圣人孰能与此矣 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无所于迕虚之至也不与物交淡之至也无所于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于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不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 圣人之心喜惧不入而自得故曰心不忧乐德之至也守一有常而物莫足挠故曰一而不变静之至也正错无累而旷兮善应故曰无所于迕虚之至也外能役物而洞然清彻故曰不与物交淡之至也同乎大顺而极于精粹故曰无所于逆粹之至也圣人之心若是也夫圣人之心精神之宅也惟圣人能养其神而不轻用如韫藏利器而不敢妄用也故曰夫有干越之剑者藏而柙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故圣人宝养精神之如此其通达无所不至而其奥妙与天地同流造化万物而视之不可见成于天而已矣故曰精神并流无所不极上际于天下蟠于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 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利者所以和义者也众人重之而已矣故曰众人重利名者所以为实之宾也廉士重之而已矣故曰廉士重名志者心之所之于遂大也贤士尚之而已矣故曰贤士尚志精者纯粹不杂之道也圣人贵之而已矣故曰圣人贵精故利不及于名名不及于志志不及于精此所以言之有序也 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纯者不杂也素者质朴也素则至于纯纯则至于粹粹则至于精精则至于神而已矣故曰纯素之道惟神是守能守而自得与圣无二矣故曰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者道之妙本而归于自然无为矣故曰一之精通合于天伦此言入神之序也 缮性篇 夫矫削僻异之行非出于人之天真而生于世俗之伪心伪心用则正性所以失正性失而不悟其自失复欲以伪而完治矣庄子因而作缮性篇 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之民 夫天之付人之性也本于静而已矣静则明明则无所不通世俗受天之性也以静而必动而静不谓之善明而不显则明不足耀众是以外逐异学而求善其静内务思虑而増益其明异学虽得而其静反动思虑愈精而其明愈晦以其反动而治性以复其静以其愈晦而役思以复其明此非该徧之士矣故曰谓之蔽之民 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 恬者静也智者动也静出于恬则所谓善于静动出于智则所谓善于动动必复于静静必至于动以恬而静则万物莫足铙以智而动则万物莫足止此圣人善于动静而不逆其理如出于性而已故曰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于性 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偏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 德者得也自得则和不欲出也故曰德和也道者道也可道则必有其理故曰道理也自得而能容则兼爱矣故曰德无不容仁也可道而顺理则必当矣故曰道无不理义也义当则得中而物附矣故曰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所谓乐由中出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所谓礼自外作也礼乐者道德之绪余圣人不专用而治天下也故曰礼乐偏行而天下乱矣此庄子不贵礼乐之言也 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神不扰四时得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戏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 夫燧人伏羲可谓朴素之时也庄子以为不及混茫之初而谓其逮德下衰也神农黄帝可谓至平之世也庄子以为不及于羲燧之时而亦谓德又下衰也唐虞之际可谓至治之朝也庄子以为不及神黄之世而亦谓德又下衰也故燧人羲农黄帝唐虞庄子皆不取之而所取者古之混茫之初也夫混茫之中人守其真性事任其自然岂知有仁义礼乐之端高世出众之行而刻意缮性而效之欤此庄子之所取而言之以疾世俗也与前篇论至德之世泰初无有之意同 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 夫士隐于山林也非欲自匿其身也非欲自闭其言也非欲自藏其智也出于不得已而己故曰时命大谬也是以当盛行而不加益所以抱一而恬寂也故曰当时命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当穷居而不加损所以深根而固蒂也故曰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如此则能全其形也故曰此存身之道也 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已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已于物失性于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乐全者所谓乐天知命而性不亏也夫乐天者所以知天知命者所以至命知天则任其自然至命则物不能役如此则正性所以全也正性全则自得自得则志无不得矣故曰乐全之谓得志得志者死生忧患富贵穷达皆不累于心而况轩冕之微乎故曰非轩冕之谓也 秋水篇 夫天下之世俗治性不以圣人之正道而徒逐诸子之俗学俗学虽汗漫泛滥亦可观安知其无根源乎庄子因而作秋水篇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已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已若者我之谓也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北海若曰井鼃不可以语于海者拘于虚也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曲士不可以语于道者束于教也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夫圣人之道浑合而一致其深不可测而其广不可穷用之所以不竭而积之所以不盈其余润可以济天下其末流可用为国家无有不容无有不至此圣人之道也及夫道散而不能兴世世衰而不能兴道诸子泛起浩然流荡此庄子所以有河伯欣然之言也夫河伯欣然者所以况诸子喜其道之得行也诸子虽喜其道之盛行安知有圣人之道在焉此庄子所以有河伯东行而至于北海之言也然而圣人之道天下莫不宗也万物莫不由也冲而未尝盈用而未尝知自古以固存而治乱不变其所以过于诸子之道甚远矣而圣人未尝自其广深幽妙而独居其多此所以终始无穷也故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春秋不变水旱不知此其过江河之流不可为量数而吾未尝以此自多者自以比形于天地而受气于阴阳吾在天地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 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号物之数谓之万人处一焉人卒九州谷食之所生舟车之所通人处一焉此其比万物也不似毫末之在于马体乎五帝之所连三王之所争仁人之所忧任士之所劳尽此矣伯夷辞之以为名仲尼语之以为博此其自多也不似尔向之自多于水乎河伯曰然则吾大天地而小毫末可乎北海若曰否夫物量无穷时无止分无常终始无故是故大知观于远近故小而不寡大而不多知量无穷证向今故故遥而不闷掇而不跂知时无止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知分之无常也明乎坦涂故生而不悦死而不祸知终始之不可故也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其生之时不若未生之时以其至小求穷其至大之域是故迷乱而不能自得也由此观之又何以知毫末之足以定至细之倪又何以知天地之足以穷至大之域河伯曰世之议者皆曰至精无形至大不可围是信情乎北海若曰夫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 夫用明而察秋毫则蔽于秋毫而见于邱山不尽也注目而观邱山则蔽于邱山而见于秋毫不明也故曰自细视大者不尽自大视细者不明此皆见其所见而所见有不及视其所视而所视有所遗也岂若藏其明乎若是则万物了然见之矣 夫精小之微也垺大之殷也故异便此势之有也夫精粗者期于有形者也无形者数之所不能分也不可围者数之所不能穷也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言之所不能论意之所不能察致者不期精粗焉 精者粗之细粗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