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新語》
[book_date][西漢] 公元前196年
[book_length]1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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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ok_title]道基
傳曰:「天生萬物,以地養之,聖人成之。」功德參合,而道術生焉。
故曰:張日月,列星辰,序四時,調陰陽,布氣治性,次置五行,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陽生雷電,陰成雪霜,養育群生,一茂一亡,潤之以風雨,曝之以日光,溫之以節氣,降之以殞霜,位之以眾星,制之以斗衡,苞之以六合,羅之以紀綱,改之以災變,告之以禎祥,動之以生殺,悟之以文章。
故在天者可見,在地者可量,在物者可紀,在人者可相。
故地封五嶽,畫四瀆,規洿澤,通水泉,樹物養類,苞殖萬根,暴形養精,以立群生,不違天時,不奪物性,不藏其情,不匿其詐。
故知天者仰觀天文,知地者俯察地理,跂行喘息,蜎飛蠕動之類,水生陸行,根著葉長之屬,為寧其心而安其性,蓋天地相承,氣感相應而成者也。
於是先聖乃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圖畫乾坤,以定人道,民始開悟,知有父子之親,君臣之義,夫婦之道,長幼之序。於是百官立,王道乃生。
民人食肉飲血,衣皮毛;至於神農,以為行蟲走獸,難以養民,乃求可食之物,嘗百草之實,察酸苦之味,教民食五穀。
天下人民,野居穴處,未有室屋,則與禽獸同域。於是黃帝乃伐木構材,築作宮室,上棟下宇,以避風雨。
民知室居食穀,而未知功力。於是后稷乃列封彊,畫畔界,以分土地之所宜;闢土殖穀,以用養民;種桑麻,致絲枲,以蔽形體。
當斯之時,四瀆未通,洪水為害;禹乃決江䟽河,通之四瀆,致之於海,大小相引,高下相受,百川順流,各歸其所,然後人民得去高險,處平土。
川谷交錯,風化未通,九州絕隔,未有舟車之用,以濟深致遠;於是奚仲乃橈曲為輪,因直為轅,駕馬服牛,浮舟杖楫,以代人力。
鑠金、鏤木、分苞、燒殖以備器械,於是民知輕重,好利惡難,避勞就逸;於是皋陶乃立獄制罪,懸賞設罰,異是非,明好惡,檢奸邪,消佚亂。
民知畏法,而無禮義;於是中聖乃設辟雍庠序之教,以正上下之儀,明父子之禮、君臣之義,使強不凌弱、眾不暴寡,棄貪鄙之心,興清潔之行。
禮義獨行,綱紀不立,後世衰廢;於是後聖乃定《五經》,明《六藝》,承天統地,窮事微,原情立本,以緒人倫,宗諸天地,脩篇章,垂諸來世,被諸鳥獸,以匡衰亂,天人合策,原道悉備,智者達其心,百工窮其巧,乃調之以管絃絲竹之音,設鍾鼓歌舞之樂,以節奢侈,正風俗,通文雅。
後世淫邪,增之以鄭、衛之音,民棄本趍末,伎巧橫出,用意各殊,則加雕文刻鏤,傳致膠漆丹青、玄黃、琦瑋之色,以窮耳目之好,極工匠之巧。
夫驢騾駱駞,犀象瑇瑁,琥珀珊瑚,翠羽珠玉,山生水藏,擇地而居,潔清明朗,潤澤而濡,磨而不磷,涅而不淄,天氣所生,神靈所治,幽閒清淨,與神浮沉,莫之效力為用,盡情為器。故曰,聖人成之。所以能統物通變,治情性,顯仁義也。
夫人者、寬博浩大,恢廓密微,附遠寧近,懷來萬邦。故聖人懷仁仗義,分明纖微,忖度天地,危而不傾,佚而不亂者,仁義之所治也。行之於親近而䟽遠悅,脩之於閨門之內而名譽馳於外。故仁無隱而不著,無幽而不彰者。虞舜蒸蒸於父母,光耀於天地;伯夷、叔齊餓於首陽,功美垂於萬代;太公自布衣昇三公之位,累世享千乘之爵;知伯仗威任力,兼三晉而亡。
是以君子握道而治,德而行,席仁而坐,杖義而彊,虛無寂寞,通動無量。故制事因短而動益長,以圓制規,以矩立方。聖人王世,賢者建功,湯舉伊尹,周任呂望,行合天地,德配陰陽,承天誅惡,剋暴除殃,將氣養物,明□設光,耳聽八極,目覩四方,忠進讒退,直立邪亡,道行姦止,不得兩張,□本理,杜漸消萌。
夫謀事不並仁義者後必敗,殖不固本而立高基者後必崩。故聖人防亂以經藝,工正曲以準繩。德盛者威廣,力盛者驕眾。齊桓公尚德以霸,秦二世尚刑而亡。
故虐行則怨積,德布則功興,百姓以德附,骨肉以仁親,夫婦以義合,朋友以義信,君臣以義序,百官以義承,曾、閔以仁成大孝,伯姬以義建至貞,守國者以仁堅固,佐君者以義不傾,君以仁治,臣以義平,鄉黨以仁恂恂,朝廷以義便便,美女以貞顯其行,烈士以義彰其名,陽氣以仁生,陰節以義降,《鹿鳴》以仁求其群,《關雎》以義鳴其雄,《春秋》以仁義貶絕,《詩》以仁義存亡,《乾》、《坤》以仁和合,《八卦》以義相承,《書》以仁敘九族,君臣以義制忠,《禮》以仁盡節,樂以禮升降。
仁者、道之紀,義者、聖之學。學之者明,失之者昏,背之者亡。陳力就列,以義建功,師旅行陣,德仁為固,仗義而彊,調氣養性,仁者壽長,美才次德,義者行方。君子以義相褒,小人以利相欺;愚者以力相亂,賢者以義相治。《穀梁傳》曰:「仁者以治親,義者以利尊。萬世不亂,仁義之所治也。」
[book_title]術事
善言古者合之於今,能術遠者考之於近。故說事者上陳五帝之功,而思之于身,下列桀、紂之敗,而戒之于己,則德可以配日月,行可以合神靈,登高及遠,達幽洞冥,聽之無聲,視之無形,世人莫覩其兆,莫知其情,校脩《五經》之本末,道德之真偽,既□其意,而不見其人。
世俗以為自古而傳之者為重,以今之作者為輕,淡於所見,甘於所聞,惑於外貌,失於中情。聖人貴寬,而世人賤眾,五穀養性,而棄之於地,珠玉無用,而寶之於身。,故舜棄黃金於嶄嵓之山,禹捐珠玉於五湖之淵,將以杜淫邪之欲,絕琦瑋之情。
道近不必出於久遠,取其至要而有成。《春秋》上不及五帝,下不至三王,述齊桓、晉文之小善,魯之十二公,至今之為政,足以知成敗之效,何必於三王?故古人之所行者,亦與今世同。立事者不離道德,調絃者不失宮商,天道調四時,人道治五常,周公與堯、舜合符瑞,二世與桀、紂同禍殃。
文王生於東夷,大禹出於西羌,世殊而地絕,法合而度同。故聖賢與道合,愚者與禍同,懷德者應以福,挾惡者報以凶,德薄者位危,去道者身亡,萬世不易法,古今同紀綱。
故良馬非獨騏驥,利劍非唯干將,美女非獨西施,忠臣非獨呂望。今有馬而無王良之御,有劍而無砥礪之功,有女而無芳澤之飾,有士而不遭文王,道術蓄積而不舒,美玉韞匵而深藏。故懷道者須世,抱樸者待工,道為智者讒,馬為御者良,賢為聖者用,辯為智者通,書為曉者傳,事為見者明。故制事者因其則,服藥者因其良。書不必起仲尼之門,藥不必出扁鵲之方,合之者善,可以為法,因世而權行。
故性藏於人,則氣達於天,纖微浩大,下學上達,事以類相從,聲以音相應,道唱而德和,仁立而義興,王者行之於朝,疋夫行之於田,治末者調其本,端影者正其形,養其根者則枝葉茂,志氣調者即道沖。故求遠者不可失於近,治影者不可忘其容,上明而下清,君聖而臣忠。或圖遠而失近,或道塞而路窮。季孫貪顓臾之地,而變起於蕭墻之內。夫進取者不可不顧難,謀事者不可不盡忠;故形立則德散,佞用則忠亡。《詩》云:「式訛爾心,以蓄萬邦。」言一心化天下,而□□國治,此之謂也。
[book_title]輔政
夫居高者自處不可以不安,履危者任杖不可以不固。自處不安則墜,任杖不固則仆。是以聖人居高處上,則以仁義為巢,乘危履傾,則以賢聖為杖,故高而不墜,危而不仆。
者,堯以仁義為巢,舜以禹、稷、契為杖,故高而益安,動而益固。然處高之安,乘克讓之敬,德配天地,光被四表,功垂於無窮,名傳於不朽,蓋自處得其巢,任杖得其材也。秦以刑罰為巢,故有覆巢破卵之患,以趙高、李斯為杖,故有傾仆跌傷之禍,何哉?所任非也。故杖聖者帝,杖賢者王,杖仁者霸,杖義者強,杖讒者滅,杖賊者亡。
故懷剛者久而缺,持柔者久而長,躁疾者為厥速,遲重者為常存,尚勇者為悔近,溫厚者行寬舒,懷促急者必有所虧,柔懦者制剛強,小慧者不可以禦大,小辯者不可以說眾,商賈巧為販賣之利,而屈為貞良,邪臣好為詐偽,自媚飾非,而不能為公方,藏其端巧,逃其事功。
故智者之所短,不如愚者之所長。文公種米,曾子駕羊。相士不熟,信邪失方。察察者有所不見,恢恢者何所不容。朴直質者近忠,便巧者近亡。
君子遠熒熒之色,放錚錚之聲,絕恬美之味,踈嗌嘔之情。天道以大制小,以重顛輕。以小治大,亂度千貞。讒夫似賢,美言似信,聽之者惑,觀之者冥。故蘇秦尊於諸侯,商鞅顯於西秦。世無賢智之君,孰能別其形。故堯放驩兜,仲尼誅少正卯;甘言之所嘉,不為之傾,惟堯知其實,仲尼見其情。故干聖王者誅,遏賢君者刑,遭凡王者貴,觸亂世者榮。鄭儋亡齊而歸魯,齊有九合之名,而魯有乾時之恥。夫據千乘之國,而信讒佞之計,未有不亡者也。故《詩》云:「讒人罔極,交亂四國。」眾邪合黨,以回人君,邦危民亡,不亦宜乎?
[book_title]無為
夫道莫大於無為,行莫大於謹敬。何以言之?昔虞舜治天下,彈五絃之琴,歌《南風》之詩,寂若無治國之意,漠若無憂民之心,然天下治。周公制作禮樂,郊天地,望山川,師旅不設,刑格法懸,而四海之內,奉供來臻,越裳之君,重譯來朝。故無為也、乃無為也。
秦始皇帝設,為車裂之誅,以斂姦邪,築長城於戎境,以備胡、越,征大吞小,威震天下,將帥橫行,以服外國,蒙恬討亂於外,李斯治法於內,事逾煩,天下逾亂,法逾滋而姦逾熾,兵馬益設而敵人逾多,秦非不欲為治,然失之者,乃舉措暴眾,而用刑太極故也。
是以君子尚寬舒以苞身,行中和以統遠;民畏其威而從其化,懷其德而歸其境,美其治而不敢違其政。民不罰而畏罪,不賞而歡悅,漸漬於道德,被服於中和之所致也。
夫法令者、所以誅惡,非所以勸善,故曾、閔之孝,夷、齊之廉,豈畏死而為之哉?教化之所致也。故曰:堯、舜之民,可比屋而封,桀、紂之民,可比屋而誅。者?教化使然也。故近河之地濕,近山之土燥,以類相及也。故山川出雲雨,丘阜生□氣,四瀆東流,百川無不從,小者從大,少者從多。
夫王者之都,南面之君,臣姓之所取法,舉措動作,不可失法則也。昔者,周襄王不能事後母,出居於鄭,而下多叛其親。秦始王驕奢靡麗,好作高臺榭,廣宮室,則天下豪富制屋宅者,莫不倣之,設房闥,備廄庫,繕雕琢刻畫之好,博玄黃琦瑋之色,以亂制度。齊桓公好婦人之色,妻姑姊妹,而國中多淫於骨肉。楚平王奢侈縱恣,不能制下,檢民以德,增駕百馬而行,欲令天下人餒財富利,明不可及,於是楚國逾奢,君臣無別。故上之化下,猶風之靡草也。王者尚武於朝,農夫繕甲於田。故君之御下,民奢侈者,則應之以儉;驕淫者,則統之以理;未有上仁而下殘,上義而下爭者也。孔子曰:「移風易俗。」豈家至之哉?先之於身而已矣。
[book_title]辨惑
夫舉事者或為善而不稱善,或不善而稱善者,何?視之者謬而論之者誤也。故行或合於世,或順於耳,斯乃阿上之意,從上之旨,操直而乖方,懷曲而合邪,因其剛柔之勢,為作縱橫之術,故無忤逆之言,無不合之義者。
昔哀公問於有若曰:「年飢,用不足,如之何?」有若對曰:「盍徹乎?」蓋損上而歸之於下,則忤於耳而不合於意,遂逆而不用也。此所謂正其行而不苟合於世也。有若豈不知阿哀公之意,為益國之義哉?夫君子直道而行,知必屈辱而不避也。故行不敢苟合,言不為苟容,雖無功於世,而名足稱也;雖言不用於國家,而舉措之言可法也。
故殊於世俗,則身孤於士眾。夫邪曲之相衘,枉橈之相借,直故不得容其間。謟佞之相扶,讒口之相譽,無高而不可上,無深而不可往者何?以當背眾多,而辭語諧合。
夫眾口之毀譽,浮石沉木。群邪所抑,以直為曲。視之不察,以白為黑。夫曲直之異形,白黑之異色,乃天下之易見也,然自謬也,或不能分明其是非者,眾邪誤之矣。
至如秦二世之時,趙高駕鹿而從行,王曰:「丞相何為駕鹿?」高曰:「馬也。」王曰:「丞相誤也,以鹿為馬。」高曰:「。陛下以臣言不然,願問群臣。」,臣半言鹿,半言馬。當此之時,秦王不能自信其自,而從邪臣之說,夫馬鹿之異形,眾人所知也,然不能兮別是非也,況於闇昧之事乎?《易》曰:「二人同心,其義斷金。」群黨合意,以傾一君,孰不移哉?
昔人有與曾子同姓亦名參,有人告其母:「參殺人。」母織如故,有,人復來告,如是者三,曾子母乃投杼踰垣而去。曾子之母非不知子不殺人也,言之者眾。夫流言之並至,雖真聖不敢自安,況凡人乎?
魯定公之時,與齊侯會於夾谷,孔子行相事。兩君升壇,兩相處下,而相欲揖,君臣之禮,濟濟備焉。齊人鼓噪而起,欲執魯公。孔子歷階而上,不盡一等而立,謂齊侯曰:「兩君合好,以禮相率,以樂相化。臣聞嘉樂不野合,犧象之薦不下堂。夷、狄之民何求為?」命司馬請止之。定公曰:「諾。」齊侯逡巡而避席曰:「寡人之過。」退而自責大夫。罷會。齊人使優旃儛於魯公之幕下,傲戲,欲候魯君之隙,以執定公。孔子嘆曰:「君辱,臣當死。」使司馬行法斬焉,首足異河而出。於是齊人懼然而恐,君臣易操,不安其故行,乃歸魯四邑之侵地,終無乘魯之心,鄰□振動,人懷嚮魯之意,強國驕君,莫不恐懼,邪臣佞人,變行易慮,天下之政,□□而折中;而定公拘於三家,陷於眾口,不能卒用孔子者,內無獨見之明,外惑邪臣之黨,以弱其國而亡其身,權歸於三家,邑土單於彊,無以制其剛。《詩》云:「有斧有柯。」言何以治之也。
[book_title]慎微
夫建大功於天下者必先脩於閨門之內,垂大名於萬世者必先行之於纖微之事。是以伊尹負鼎,屈於有莘之野,修達德於草廬之下,躬執農夫之作,意懷帝王之道,身在衡門之裏,志圖八極之表,故釋負鼎之志,為天子之佐,剋夏立商,誅逆征暴,除天下之患,辟殘賊之類,然後海內治、百姓寧。曾子孝於父母,昏定晨省,調寒溫,適輕重,勉之於糜粥之間,行之於衽席之上,而德美重於後世。此二者,修之於內,著之於外;行之於小,顯之於大。
顏回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之中,人不堪其憂,齊,夫用人若彼,失人若此;然定公不覺悟,信季孫之計,背貞臣之策,以獲拘弱之名,而喪丘山之功,不亦惑乎!
故邪臣之蔽賢,猶浮雲之鄣日月也,非得神靈之化,罷雲霽翳,令歸山海,然後乃得覩其光明,暴天下之濡濕,照四方之晦冥。今上無明王聖主,下無貞正諸侯,誅鋤姦臣賊子之黨,解釋疑𦄂紕繆之結,然後忠良方直之人,則得容於世而施於政。故孔子遭君暗臣亂,眾邪在位,政道隔於王家,仁義閉於公門,故作《公陵》之歌,傷無權力於世,大化絕而不通,道德施而不用,故曰:無如之何者,吾末如之何也已矣。夫言道因權而立,德因勢而行,不在其位者,則無以齊其政,不操其柄者,則,回也不改其樂。禮以行之,遜以出之。夫力學而誦《詩》、《書》,凡人所能為也;若欲移江、河,動太山,故人力所不能也。如調心在己,背惡向善,不貪於財,不苟於利,分財取寬,服事取勞,此天下易知之道,易行之事也,豈有難哉?若造父之御馬,羿之用弩,則所謂難也。君以不以其難為之也,故不知以為善也,絕氣力,尚德也。
夫目不能別黑白,耳不能別清濁,口不能言善惡,則所謂不能也。故設道者易見曉,所以通凡人之心,而達不能之行。道者、人之所行也。夫大道履之而行,則無不能,故謂之道。孔子曰:「道之不行也。」言人不能行之。故謂顏淵曰:「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唯我與爾有是夫。」言顏淵道施於世而莫之用。猶人不能懷仁行義,分別纖微,忖度天地,乃苦身勞形,入深山,求神仙,棄二親,捐骨肉,絕五谷,廢《詩》、《書》,背天地之寶,求不死之道,非所以通世防非者也。
若湯、武之君,伊、呂之臣,因天時而行罰,順陰陽而運動,上瞻天文,下察人心,以寡服眾,以弱制強,革車三百,甲卒三千,征敵破眾,以報大讎,討逆亂之君,絕煩濁之原,天下和平,家給人足,疋夫行仁,啇賈行信,齊天地,致鬼神,河出圖,洛出書,因是之道,寄之天地之間,豈非古之所謂得道者哉?
夫播布革,亂毛髮,登高山,食木實,視之無優游之容,聽之無仁義之辭,忽忽若狂痴,推之不往,引之不來,當世不蒙其功,後代不見其才,君傾而不扶,國危而不持,寂寞而無鄰,寥廓而獨寐,可謂避世,非謂懷道者也。故殺身以避難則非計也,懷道而避世則不忠也。
是以君子居亂世,則合道德,採微善,絕纖惡,脩父子之禮,以及君臣之序,乃天地之通道,聖人之所不失也。故隱之則為道,布之則為文,詩在心為志,出口為辭,矯以雅僻,砥礪鈍才,雕琢文邪,抑定狐疑,通塞理順,分別然否,而情得以利,而性得以治,綿綿漠漠,以道制之,察之無兆,遁之恢恢,不見其行,不覩其仁,湛然未悟,久之乃殊,論思天地,動應樞機,俯仰進退,與道□□,藏之於身,優游待時。故道無廢而不興,器無毀而不治。孔子曰:「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言德行而其下順之矣。
[book_title]資質
質美者以通為貴,才良者以顯為能,何以言之?夫楩柟豫章、天下之名木,生於深山之中,產於溪谷之傍,立則為太山眾木之宗,仆則為萬世之用,浮於山水之流,出於冥冥之野,因江、河之道,而達於京師之下,因於斧斤之功,舒其文彩之好,精捍直理,密緻博通,䖝蝎不能穿,水濕不能傷,在高柔軟,入地堅彊,無膏澤而光潤生,不剋畫而文章成,上為帝王之御物,下則賜公卿,庶賤不得以備器械;閉絕以關梁,及隘於山阪之阻,隔於九𡵻之隄,仆於嵬崔之山,頓於窅冥之溪,樹蒙籠蔓延而無間,石崔嵬嶄岩而不開,廣者無舟車之通,狹者無步檐之蹊,商賈所不至,工匠所不窺,知者所不見,見者所不知,功棄而德亡,腐朽而枯傷,轉於百仞之壑,惕然而獨僵,當斯之時,不如道傍之枯楊。𡻭𡻭詰屈,委曲不同,然生於大都之廣地,近於大匠之名工,則材器制斷,規矩度量,堅者補朽,短者續長,大者治罇,小者治觴,飾以丹漆,斁以明光,上備太牢,春秋禮庠,褒以文彩,立禮矜莊,冠帶正容,對酒行觴,卿士列位,布陳宮堂,望之者目眩,近之者鼻芳。故事閉之則絕,次之則通,抑之則沉,興之則揚,處地楩梓,賤於枯楊,德美非不相絕也,才力非不相懸也,彼則槁枯而遠棄,此則為宗廟之器者,通與不通。亦如是也。
夫窮澤之民,據犁嗝報之士,或懷不羈之才,身有堯、舜、皋陶之美,綱紀存乎身,萬世之術藏於心;然身不用於世者,之通故也。夫公卿之子弟,貴戚之黨友,雖無過人之才,然在尊重之位者,輔助者強飾之者巧,靡不達也。
昔扁鵲居宋,得罪於宋君,出亡之衛,衛人有病將死者,扁鵲至其家,欲為治之。病者之父謂扁鵲曰:「吾子病甚篤,將為迎良醫治,非子所能治也。」退而不用,乃使靈巫求福請命,對扁鵲而呪,病者卒死,靈巫不能治也。夫扁鵲、天下之良醫,而不能與靈巫爭用者,知與不知也。故事求遠而失近,廣藏而狹棄,斯之謂也。
昔宮之奇為虞公畫計,欲辭晉獻公璧馬之賂,而不假之夏陽之道,豈非金石之計哉!然虞公不聽者,惑於珍怪之寶也。
鮑丘之德行,非不高於李斯、趙高也,然伏隱於嵩廬之下,而不錄於世,利口之臣害之也。
凡人莫不知善之為善,惡之為惡;莫不知學問之有益于己,怠戲之無益於事也。然而為之者情欲放溢,而人不能勝其志也。人君莫不知求賢以自助,近賢以自輔;然賢聖或隱於田里,而不預國家之事者,乃觀聽之臣不明於下,則閉塞之譏歸於君;閉塞之譏歸於君,則忠賢之士棄於野;忠賢之士棄於野,則佞臣之黨存於朝;佞臣之黨存於朝,則下不忠於君;下不忠於君,則上不明於下;上不明於下,是故天下所以傾覆也。
[book_title]至德
夫欲建國疆威,辟地服遠者,必得之於民;欲立功興譽,垂名流光顯榮華者,必取之於身。故據萬乘之國,持百姓之命,苞山澤之饒,主士眾之力,而功不在於身,名不顯於世者,乃統理之非也。
天地之性,萬物之類,儴道者眾歸之,恃刑者民畏之,歸之則附其側,畏之則去其域。故設刑者不厭輕,為德者不厭重,行罰者不患薄,布賞者不患厚,所以親近而致踈遠也。
夫形重者則身勞;事眾者則心煩,心煩者則刑罰縱橫而無所立,身勞者則百端迴邪而無所就。是以君子之為治也,塊然若無事,寂然若無聲,官府若無吏,亭落若無民,閭里不訟於巷,老幼不愁於庭,近者無所議,遠者無所聽,郵驛無夜行之吏,鄉閭無夜名之征,犬不夜吠,烏不夜鳴,老者息於堂,丁壯者耕耘於田,在朝者忠於君,在家者孝於親;於是賞善罰惡而潤色之,興辟雍庠序而教誨之,然後賢愚異議,廉鄙異科,長幼異節,上下有差,強弱相扶,小大相懷,尊卑相承,鴈行相隨,不言而信,不怒而威,豈恃堅甲利兵、深刑刻法、朝夕切切而後行哉?
昔晉厲、齊莊、楚靈、宋襄,秉大國之權,杖眾民之威,軍師橫出,陵轢諸侯,外驕敵國,內克百姓,鄰國之讎結於外,臣下之怨積於內,而欲建金石之功,終傳不絕之世,豈不難哉?故宋襄死於泓水之戰,三君弒於臣子之手,皆輕用師而尚威力,以至於斯,故《春秋》重而書之,嗟嘆而傷之。是三君皆強其盛而失國,急其刑而自賊,斯乃去事之戒、來事之師也。
魯莊公一年之中,以三時興築作之役,規固山林草澤之利,與民爭田漁薪菜之饒,刻桷丹楹,昡曜靡麗,收十二之稅,不足以供回邪之欲,饍不用之好,以婦人之目,財盡於驕淫,人力罷於不急,上困於用,下飢於食,乃遣臧孫辰請於齊,倉廩空匱,外人知之,於是為宋、陳、衛所伐,賢臣出,叛臣亂,子般殺,而魯。公子牙、慶父之屬,敗上下之序,亂男女之別,繼位者無所定,逆亂者無所懼。於是齊桓公遣大夫高子立僖公而誅夫人,逐慶父而還季子,然後社稷復存,子孫反業,豈不謂微弱者哉?故為威不強還自亡,立法不明還自傷,魯莊公之謂也。故《春秋》穀。
[book_title]懷慮
慮者不可以立計,持兩端者不可以定威。故治外者必調內,平遠者必正近,綱天下,勞神八極者,則憂不存於家。養氣治性,思通精神,延壽命者,則志不於外。據土子民,治國治眾者,不可以圖利,治產業,則教化不行,而政令不從。蘇秦、張儀,身尊於位,名顯於世,相六國,事六君,威振山東,橫說諸侯,國異辭,人異意,欲合弱而制彊,持橫而御縱,內無堅計,身無定名,功業不平,中道而廢,身死於凡人之手,為天下所笑者,乃由辭語不一,而情欲放佚故也。
故管仲相桓公,詘節事君,專心一意,身無境外之交,心無欹斜之慮,正其國如制天下,尊其君而屈諸侯,權行於海內,化流於諸夏,失道者誅,秉義者顯,舉一事而天下從,出一政而諸侯靡。故聖人執一政以繩百姓,持一概以等萬民,所以同一治而明一統也。
故天一以大成數,人一以□成倫。楚靈王居千里之地,享百邑之國,不先仁義而尚道德,懷奇伎,□□□,□陰陽,合物恡,作乾谿之臺,立百仞之高,欲登浮雲,窺天文,然身死於棄。魯莊公據中土之地,承聖人之後,不脩周公之業,繼先人之体,尚權杖威,有萬人之力,懷兼人之強,不能存立子紏,國侵地奪,以洙、泗為境。
夫世人不學《詩》、《書》,行仁義,聖人之道,極經藝之深,乃論不驗之語,學不然之事,圖天地之形,說災變之異,王之法,異聖人之意,惑學者之心,移眾人之志,指天畫地,是非世事,動人以邪變,驚人以奇怪,聽之者若神,視之者如異;然猶不可以濟於厄而度其身,或觸罪□□法,不免於辜戮。故事不生於法度,道不本於天地,可言而不可行也,可聽而不可傳也,可□翫而不可大用也。
故物之所可,非道之所宜;道之所宜,非物之所可。是以制事者不可□,設道者不可通。目以精明,耳以主聽,口以別味,鼻以聞芳,手以之持,足以之行,各受一性,不得兩兼,兼則心惑,二路者行窮,正心一堅,久而不忘,在上不逸,為下不傷,執一統物,雖寡必眾,心佚情散,雖高必崩,氣泄生疾,壽命不長,顛倒無端,失道不行。故氣感之符,清潔明光,情素之表,恬暢和良,調密者固,安靜者祥,志定心平,血脈乃彊,秉政圖□兩,失其中方,戰士不耕,朝士不啇,邪不奸直,圓不亂方,違戾相錯,撥㓨難匡。故欲理之君,閉利門,積德之家,必無災殃,利絕而道著,武讓而德興,斯乃持久之道,常行之法也。
[book_title]本行
德為上,行以仁義為本。故尊於位而無德者黜,富於財而無義者刑,賤而好德者尊,貧而有義者榮。叚干木徒步之士,脩道行德,魏文侯過其閭而軾之。夫子陳、蔡之厄,豆飯菜羹,不足以接餒,二三子布弊褞袍,不足以避寒,倥偬屈厄,自處甚矣;然而夫子當於道,二三子近于義,自布衣之士,上□天子,下齊庶民,而累其身而匡上也。及閔周室之衰微,禮義之不行也,厄挫頓仆,歷說諸侯,欲匡帝王之道,反天下之政,身無其立,而世無其主,周流天下,無所合意,大道隱而不舒,羽翼摧而不申,自□□□深授其化以厚終始,追治去事以正來世,案紀圖錄以知性命,表定《六藝》以,善惡不相干,貴賤不相侮,強弱不相凌,賢與不肖不得相踰,科第相序,為萬□□□而不絕,功傳而不衰,《詩》、《書》、《禮》、《樂》,為得其所,乃天道之所立,大義之所行也。豈以□□威耶?
夫人之好色,非脂粉所能飾;大怒之威,非氣力所能行也。聖人乘天威,合天氣,承天功,象天容,而不與為功,豈不難哉?夫酒池可以泛舟,糟丘可以望遠,豈貧於財哉?統四海之權,主九州之眾,豈弱於力哉?然功不能自存威不能自守,非為貧弱,乃道德不存乎身,仁義不加於天下也。
故察於財而昏於道者,眾之所謀也;果於力而寡於義者,兵之所圖也。故君子篤於義而薄於利,敏於事而慎於言,所□□□功德也。故曰:「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夫身帶璧玉,庸環佩,服府,藏珍,酌,舍銀刻鏤,可以夸小人,非所以厚於己而濟於事也。高臺百仞,金,□簾雕飾,所以疲百姓之力,非所以扶弱存亡者也。故聖人卑宮室而高道德,服而謹仁義,不損其行以增其容,不虧其德以飾其身,國不興無事之功,家不藏無用之器,所以稀力役而省貢獻也。璧玉珠璣不御於上,則翫好之物棄於下;雕刻綪畫不納於君,則淫伎曲巧絕於民。夫釋農桑之事,入山海,採珠璣,求瑤琨,探沙谷,捕翡翠,□瑇瑁,搏犀象,消䈥力,散布泉,以極耳目之好,以快淫邪之心,豈不謬哉?未見先道而後利,近德而遠色者也。
[book_title]明誡
君政,可以及遠;臣篤於信,可以致大。何以言之?湯以七十里之封,而升帝王之位;周公以,比德於五帝;斯乃口出善言,身行善道之所致也。安危之效,吉凶之,一出於身;之道,成敗之驗,一起於行;堯、舜不易日月而興,桀、紂不易星辰而亡,天道不改而人道易也。
夫持天地之政,操四海之綱,不可以失度,動作不可以離道,謬誤出於口,則亂及萬里之外,況刑及無罪於獄,而殺及無辜於市乎?
故世衰道亡,非天之所為也,乃國君者有所取之也。惡政生於惡氣,惡氣生於災異。蝮虫之類,隨氣而生;虹蜺之屬,因政而見。治道失於下,則天文度於上;惡政流於民,則䖝災生於地。賢君智則知隨變而改,緣類而試思之,於□□□變。聖人之理,恩及昆䖝,澤及草木,乘天氣而生,隨寒暑而動者,莫不延,傾耳而聽化。聖人察物,無所遺失,上及日月星辰,下至鳥獸草木昆䖝,□□□鷁之退飛,治五石之所隕,所以不失纖微。至於鴝鵒來,冬多麋,言鳥獸之類□□□也。「十有二月李梅實,十月殞霜不煞菽」,言寒暑之氣,失其節也。鳥獸草木尚欲各得其所,綱之以法,紀之以數,而況於人乎?
聖人承天之明,正日月之行,錄星辰之度,因天地之利,等高下之宜,設山川之便,平四海,分九州,同好惡,一風俗。《易》曰:「天垂象,見吉凶,聖人則之;天出善道,聖人得之。」言御占圖曆之變,下衰風化之失,以匡衰盛,紀物定世,後無不可行之政,無不可治之民,故曰:「則天之明,因地之利。」觀天之化,推演萬事之類,散之於之間,調之以寒暑之節,養之以四時之氣,同之以風雨之化,故絕國異俗,莫不知□□□,樂則歌,哀則哭,蓋聖人之教所齊一也。
夫善道存於身,無遠而不至;惡行著於,而不去,周公躬行禮義,郊祀后稷,越裳奉貢重譯而臻,麟鳳草木緣化而應。殷紂,微子棄骨肉而亡。行善則鳥獸悅,行惡則臣子恐。是以明者可以致遠,鄙者可以近。故《春秋》書衛侯之弟鱄出奔晉,書鱄絕骨肉之親,棄大夫之位,越先人之境,附他人之域,窮涉寒飢,織履而食,不明之效也。
[book_title]思務
夫長於變者,不可窮以詐。通於道者,不可驚以怪。審於辭者,不可惑以言。遠於義者,不可動以。是以君子廣思而博聽,進退循法,動作合度,聞見欲眾而采擇欲謹,學問欲欲敦,見邪乃知其直,觀花乃知其實,目不淫炫燿之色,耳不亂阿,之以晉、楚之富而志不回,談之以喬、松之壽而行不易,然後能一其道而定其操,功。
凡人則不然,目放於富貴之榮,耳亂於不死之道,故多棄其所長而求其所短,得其所亡而失其所有。是以吳王夫差知度艾陵之可勝,而不悟勾踐將以破凶也。故或見一利而喪萬機,求一福而致萬禍。夫學者通於神靈之變化,曉於天地之開闔,□□□弛張,性命之短長,富貴之所在,貧賤之所亡,則手足不勞而耳目不亂,思慮不,計策不誤,上訣是非於天文,其次定狐疑於世務,興有所據,轉移有所守,故道□□□□□事可法也。
昔舜、禹因盛而治世,孔子承衰而作功,聖人不空出,賢者不虛生,□□□□□□而歸於善,斯乃天地之法而制其事,則世之便而設其義。故聖人不必同道,□□□□□□,好者不必同色而皆美,醜者不必同狀而皆惡,天地之數,斯命之象也。日□□□□□□□□八宿並列,各有所主,萬端異路,千法異形,聖人因其勢而調之,使小大不得相,方圓不得相干,分之以度,紀之以節,星不晝見,日不夜照,雷不冬發,霜不夏降。臣不凌君,則陰不侵陽,盛夏不暑,隆冬不霜,黑氣苞日,彗星揚光,虹蜺冬見,蟄虫夏藏,熒惑亂宿,眾星失行。聖人因天變而正其失,理其端而正其本,堯、承蚩尤之失,而思欽,君子見惡於外,則知變於內。桀、紂不,則湯、武不仁,才惑於眾非者而改之,於□□□□□□□亂之於朝廷,而匹夫治之於閨門。是以接輿、老萊所以避世於窮□□□□□而遠其尊也。君子行之於幽閒,小人厲之於士眾。《老子》曰:「上德不德。」□□□□□□虛也。
夫口誦聖人之言,身學賢者之行,久而不弊,勞而不廢,雖未為君□□□□□□已。孔子曰:「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道而行之於世,雖非堯、舜之君,則亦堯、舜也。今之為君者則不然,治不法,而曰今之世不可以道德治也。為臣者不師稷、契、周公之政,則曰今之民不可以。為子者不執曾、閔之賢,朝夕不休,盡節不倦,則曰家人不敦也。學者無,晝夜不懈,循禮而動,則曰世所不行也。自人君至于庶人,未有法聖人,為善者寡,為惡者眾。《易》曰:「豐其屋,蔀其家,闚其戶,闃其無人。」,治之耳。
故仁者在位而仁人來,義士在朝而義士至。是以墨子之門多,之門多道德,文、武之朝多賢良,秦王之庭多不祥。故善者必有所,惡者必有所因而來。善惡不空出,禍福不妄作,唯心之所向、志之所行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