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_name]《淮南子》 [book_date][西漢 (公元前206年 - 9年)] [book_length]159312 [book_img]Z_19708.jpg [book_title]原道訓 夫道者,覆天載地,廓四方,柝八極,高不可際,深不可測,包裹天地,稟授無形;原流泉浡,沖而徐盈;混混滑滑,濁而徐清。故植之而塞於天地,橫之而彌于四海;施之無窮,而無所朝夕。舒之幎於六合,卷之不盈於一握。約而能張,幽而能明,弱而能強,柔而能剛,橫四維而含陰陽,紘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纖而微。山以之高,淵以之深,獸以之走,鳥以之飛,日月以之明,星曆以之行,麟以之遊,鳳以之翔。 泰古二皇,得道之柄,立於中央。神與化遊,以撫四方。是故能天運地滯,轉輪而無廢,水流而不止,與萬物終始。風興雲蒸,事無不應;雷聲雨降,並應無窮。鬼出電入,龍興鸞集,鈞旋轂轉,周而複匝,已雕已琢,還反于朴,無為為之而合于道,無為言之而通乎德,恬愉無矜而得於和,有萬不同而便於性,神托於秋豪之末,而大宇宙之總,其德優天地而和陰陽,節四時而調五行,呴諭覆育,萬物群生,潤於草木,浸于金石,禽獸碩大,豪毛潤澤,羽翼奮也,角觡生也。獸胎不贕,鳥卵不毈,父無喪子之憂,兄無哭弟之哀,童子不孤,婦人不孀,虹蜺不出,賊星不行,含德之所致也。 夫太上之道,生萬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跂行喙息,蠉飛蠕動,待而後生,莫之知德,待之後死,莫之能怨。得以利者不能譽,用而敗者不能非,收聚畜積而不加富,佈施稟授而不益貧,旋縣而不可究,纖微而不可勤,累之而不高,墮之而不下,益之而不眾,損之而不寡,斫之而不薄,殺之而不殘,鑿之而不深,填之而不淺。忽兮怳兮,不可為象兮;怳兮忽兮,用不屈兮;幽兮冥兮,應無形兮;遂兮洞兮,不虛動兮;與剛柔卷舒兮,與陰陽俯仰兮。 昔者馮夷、大丙之御也,乘雲車,入雲霓,遊微霧,鶩怳忽,歷遠彌高以極往。經霜雪而無跡,照日光而無景。扶搖抮抱羊角而上,經紀山川,蹈騰昆侖,排閶闔,淪天門。末世之御,雖有輕車良馬,勁策利鍛,不能與之爭先。是故大丈夫恬然無思,澹然無慮,以天為蓋,以地為輿,四時為馬,陰陽為御,乘雲陵霄,與造化者俱。縱志舒節,以馳大區。可以步而步,可以驟而驟。令雨師灑道,使風伯掃塵;電以為鞭策,雷以為車輪。上游於霄雿之野,下出於無垠之門,劉覽偏照,複守以全。經營四隅,還反於樞。 故以天為蓋,則無不覆也;以地為輿,則無不載也;四時為馬,則無不使也;陰陽為御,則無不備也。是故疾而不搖,遠而不勞,四支不動,聰明不損,而知八紘九野之形埒者,何也?執道要之柄,而游於無窮之地。是故天下之事,不可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萬物之變,不可究也,秉其要歸之趣。夫鏡水之與形接也,不設智故,而方圓曲直弗能逃也。是故響不肆應,而景不一設,叫呼仿佛,默然自得。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而後動,性之害也;物至而神應,知之動也;知與物接,而好憎生焉。好憎成形,而知誘於外,不能反己,而天理滅矣。故達於道者,不以人易天,外與物化,而內不失其情,至無而供其求,時騁而要其宿。小大修短,各有其具,萬物之至,騰踴肴亂而不失其數。是以處上而民弗重,居前而眾弗害,天下歸之,奸邪畏之,以其無爭於萬物也。故莫敢與之爭。 夫臨江而釣,曠日而不能盈羅,雖有鉤箴芒距、微綸芳餌,加之以詹何、娟嬛之數,猶不能與網罟爭得也。射鳥者扞鳥號之弓,彎棋衛之箭,重之羿、逢蒙子之巧,以要飛鳥,猶不能與羅者競多。何則?以所持之小也。張天下以為之籠,因江海以為罟,又何亡魚失鳥之有乎?故矢不若繳,繳不若無形之像。 夫釋大道而任小數,無以異於使蟹捕鼠,蟾蠩捕蚤,不足以禁奸塞邪,亂乃逾滋。昔者夏鯀作三仞之城,諸侯背之,海外有狡心。禹知天下之叛也,乃壞城平池,散財物,焚甲兵,施之以德,海外賓伏,四夷納職,合諸侯于塗山,執玉帛者萬國。故機械之心藏於胸中,則純白不粹,神德不全。在身者不知,何遠之所能懷?是故革堅則兵利,城成則沖生。若以湯沃沸,亂乃逾甚。是故鞭噬狗,策蹄馬,而欲教之,雖伊尹、造父弗能化。欲𡧢之心亡於中,則飢虎可尾,何況狗馬之類乎?故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 夫峭法刻誅者,非霸王之業也;棰策繁用者,非致遠之術也。離朱之明,察箴末于百步之外,不能見淵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里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治三畝之宅也。修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是故禹之決瀆也,因水以為師;神農之播穀也,因苗以為教。 夫萍樹根于水,木樹根於土,鳥排虛而飛,獸蹠實而走,蛟龍水居,虎豹山處,天地之性也。兩木相摩而然,金火相守而流,員者常轉,窾者主浮,自然之勢也。是故春風至則甘雨降,生育萬物,羽者嫗伏,毛者孕育,草木榮華,鳥獸卵胎;莫見其為者,而功既成矣。秋風下霜,倒生挫傷,鷹雕搏鷙,昆蟲蟄藏,草木注根,魚鱉湊淵;莫見其為者,滅而無形。木處榛巢,水居窟穴,禽獸有芄,人民有室,陸處宜牛馬,舟行宜多水,匈奴出穢裘,於、越生葛絺。各生所急,以備燥濕;各因所處,以御寒暑;並得其宜,物便其所。由此觀之,萬物固以自然,聖人又何事焉? 九疑之南,陸事寡而水事眾,於是民人被發文身,以像鱗蟲;短綣不絝,以便涉遊;短袂攘卷,以便刺舟;因之也。雁門之北,北狄不穀食,賤長貴壯,俗尚氣力;人不馳弓,馬不解勒;便之也。故禹之裸國,解衣而入,衣帶而出;因之也。今夫徙樹者,失其陰陽之性,則莫不枯槁。故橘樹之江北,則化而為枳;鴝鵒不過濟;貈渡汶而死;形性不可易,勢居不可移也。是故達於道者,反于清靜;究于物者,終於無為。以恬養性,以漠處神,則入於天門。所謂天者,純粹樸素,質直皓白,未始有與雜糅者也。所謂人者,偶䁟智故,曲巧詐偽,所以俯仰于世人而與俗交者也。故牛岐蹄而戴角,馬被髦而全足者,天也;絡馬之口,穿盾之牛者,人也。循天者,與道遊者也;隨人者,與俗交者也。夫井魚不可與語大,拘於隘也;夏蟲不可與語寒,篤于時也;曲士不可與語至道,拘於俗、束於教也。故聖人不以人滑天,不以欲亂情,不謀而當,不言而信,不慮而得,不為而成,精通於靈府,與造化者為人。 夫善遊者溺,善騎者墮,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是故好事者未嘗不中,爭利者未嘗不窮也。昔共工之力,觸不周之山,使地東南傾。與高辛爭為帝,遂潛於淵,宗族殘滅,繼嗣絕祀。越王翳逃山穴,越人熏而出之,遂不得已。由此觀之,得在時,不在爭;治在道,不在聖。土處下,不在高,故安而不危;水下流,不爭先,故疾而不遲。昔舜耕於曆山,期年而田者爭處墝埆,以封壤肥饒相讓;釣於河濱,期年而漁者爭處湍瀨,以曲隈深潭相予。當此之時,口不設言,手不指麾,執玄德於心,而化馳若神。使舜無其志,雖口辯而戶說之,不能化一人。是故不道之道,莽乎大哉!夫能理三苗,朝羽民,徒裸國,納肅慎,未發號施令而移風易俗者,其唯心行者乎?法度刑罰,何足以致之也!是故聖人內修其本,而不外飾其末,保其精神,偃其智故。漠然無為,而無不為也;澹然無治也,而無不治也。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所謂無不為者,因物之所為。所謂無治者,不易自然也;所謂無不治者,因物之相然也。 萬物有所生,而獨知守其根;百事有所出,而獨知守其門。故窮無窮,極無極,照物而不眩,回應而不乏。此之謂天解。故得道者志弱而事強,心虛而應當。所謂志弱而事強者,柔毳安靜,藏於不敢,行於不能,恬然無慮,動不失時,與萬物回周旋轉,不為先唱,感而應之。是故貴者必以賤為號,而高者必以下為基。托小以包大,在中以制外,行柔而剛,用弱而強,轉化推移,得一之道,而以少正多。所謂其事強者,遭變應卒,排患扞難,力無不勝,敵無不淩,應化揆時,莫能害之。是故欲剛者,必以柔守之;欲強者,必以弱保之。積於柔則剛,積于弱則強;觀其所積,以知禍福之鄉。強勝不若己者,至於若己者而同;柔勝出於己者,其力不可量。故兵強則滅,木強則折,革固則裂,齒堅於舌而先之弊。是故柔弱者生之幹也;而堅強者死之徒也;先唱者,窮之路也;後動者,達之原也。 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中壽七十歲,然而趨舍指湊,日以月悔也,以至於死。故蘧伯玉年五十,而有四十九年非。何者?先者難為知,而後者易為攻也。先者上高,則後者攀之;先者逾下,則後者蹶之;先者隤陷,則後者以謀;先者敗績,則後者違之。由此觀之,先者則後者之弓矢質的也。猶錞之與刃,刃犯難而錞無患者,何也?以其托於後位也。此俗世庸民之所公見也,而賢知者弗能避也。所謂後者,非謂其底滯而不發,凝結而不流,貴其周於數而合于時也。夫執道理以耦變,先亦制後,後亦制先。是何則?不失其所以制人,人不能制也。時之反側,間不容息,先之則太過,後之則不逮。夫日回而月周,時不與人遊。故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也。禹之趨時也,履遺而弗取,冠掛而弗顧,非爭其先也,而爭其得時也。是故聖人守清道而抱雌節,因循應變,常後而不先。柔弱以靜,舒安以定,攻大靡堅,莫能與之爭。 天下之物,莫柔弱于水,然而大不可極,深不可測,修極於無窮,遠淪於無涯,息耗減益,通於不訾。上天則為雨露,下地則為潤澤;萬物弗得不生,百事不得不成。大包群生,而無好憎;澤及蚑蟯,而不求報;富贍天下而不既,德施百姓而不費;行而不可得窮極也,微而不可得把握也。擊之無創,刺之不傷,斬之不斷,焚之不然,淖溺流遁,錯繆相紛,而不可靡散。利貫金石,強濟天下。動溶無形之域,而翱翔忽區之上;邅回川谷之間,而滔騰大荒之野。有餘不足,與天地取與,授萬物而無所前後。是故無所私而無所公,靡濫振盪,與天地鴻洞;無所左而無所右,蟠委錯紾,與萬物始終。是謂至德。夫水所以能成其至德於天下者,以其淖溺潤滑也。故老聃之言曰:「天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出於無有,入於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 夫無形者,物之大祖也;無音者,聲之大宗也。其子為光,其孫為水。皆生於無形乎!夫光可見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毀。故有像之類,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無蹠有,自有蹠無而為衰賤矣!是故清靜者,德之至也;而柔弱者,道之要也;虛無恬愉者,萬物之用也。肅然應感,殷然反本,則淪於無形矣。所謂無形者,一之謂也。所謂一者,無匹合於天下者也。卓然獨立,塊然獨處,上通九天,下貫九野。員不中規,方不中矩。大渾而為一,棄累而無根。懷囊天地,為道開門。穆忞隱閔,純德獨存,佈施而不既,用之而不勤。是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循之不得其身;無形而有形生焉,無聲而五音鳴焉,無味而五味形焉,無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於無,實出於虛,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居。音之數不過五,而五音之變,不可勝聽也;味之和不過五,而五味之化,不可勝嘗也;色之數不過五,而五色之變,不可勝觀也。故音者,宮立而五音形矣;味者,甘立而五味亭矣;色者,白立而五色成矣;道者,一立而萬物生矣。 是故一之理,施四海;一之解,際天地。其全也,純兮若樸;其散也,混兮若濁。濁而徐清,沖而徐盈。澹兮其若深淵,泛兮其若浮雲;若無而有,若亡而存。萬物之總,皆閱一孔;百事之根,皆出一門。其動無形,變化若神;其行無跡,常後而先。是故至人之治也,掩其聰明,滅其文章,依道廢智,與民同出於公。約其所守,寡其所求,去其誘慕,除其嗜欲,損其思慮。約其所守則察,寡其所求則得。夫任耳目以聽視者,勞形而是明;以知慮為治者,苦心而無功。是故聖人一度循軌,不變其宜,不易其常,故准循繩,曲因其當。夫喜怒者,道之邪也;憂悲者,德之失也;好憎者,心之過也;嗜欲者,性之累也。人大怒破陰,大喜墜陽,薄氣發喑,驚怖為狂。憂悲多恚,病乃成積;好憎繁多,禍乃相隨。故心不憂樂,德之至也;通而不變,靜之至也;嗜欲不載,虛之至也;無所好憎,平之至也;不與物散,粹之至也。能此五者,則通於神明;通於神明者,得其內者也。是故以中制外,百事不廢;中能得之,則外能收之。中之得則五藏甯,思慮平,筋力勁強,耳目聰明;疏達而不悖,堅強而不鞼,無所大過而無所不逮。處小而不逼,處大而不窕。其魂不躁,其神不嬈,湫漻寂寞,為天下梟。大道坦坦,去身不遠,求之近者,往而複反。迫則能應,感則能動,物穆無窮,變無形像,優遊委縱,如響之與景。登高臨下,無失所秉,履危行險,無忘玄伏,能存之此,其德不虧。萬物紛糅,與之轉化,以聽天下,若背風而馳,是謂至德。至德則樂矣。 古之人有居岩穴而神不遺者,末世有勢為萬乘而日憂悲者。由此觀之,聖亡乎治人,而在於得道;樂亡乎富貴,而在於德和。知大己而小天下,則幾於道矣。所謂樂者,豈必處京台、章華,遊雲夢、沙丘,耳聽《九韶》、《六瑩》,口味煎熬芬芳。馳騁夷道,鈞射鷫鷞之謂樂乎?吾所謂樂者,人得其得者也。夫得其得者,不以奢為榮,不以廉為悲,與陰俱閉,與陽俱開。故子夏心戰而臞,得道而肥。聖人不以身役物,不以欲滑和,是故其為歡不忻忻,其為悲不惙惙。萬方百變,消搖而無所定,吾獨慷慨,遺物而與道同出。是故有以自得之也,喬木之下,空穴之中,足以適情;無以自得也,雖以天下為家,萬民為臣妾,不足以養生也。能至於無樂者,則無不樂;無不樂,則至極樂矣! 夫建鐘鼓,列管弦,席旃茵,傅旄象,耳聽朝歌北鄙靡靡之樂,齊靡曼之色,陳酒行觴,夜以繼日,強弩弋高鳥,走犬逐狡兔,此其為樂也。炎炎赫赫,怵然若有所誘慕,解車休馬,罷酒徹樂,而心忽然,若有所喪,悵然若有所亡也。是何則?不以內樂外,而以外樂內。樂作而喜,曲終而悲。悲喜轉而相生,精神亂營,不得須臾平。察其所以,不得其形,而日以傷生,失其得者也。是故內不得於中,稟授於外而以自飾也。不浸於肌膚,不浹於骨髓,不留于心志,不滯于五藏。故從外入者,無主於中,不止;從中出者,無應於外,不行。故聽善言便計,雖愚者知說之;稱至德高行,雖不肖者知慕之。說之者眾,而用之者鮮;慕之者多,而行之者寡。所以然者何也?不能反諸性也。夫內不開于中而強學問者,不入於耳而不著於心,此何以異於聾者之歌也!效人為之而無以自樂也。聲出於口,則越而散矣。夫心者,五藏之主也,所以制使四支,流行血氣,馳騁於是非之境,而出入於百事之門戶者也。是故不得於心,而有經天下之氣,是猶無耳而欲調鐘鼓,無目而欲喜文章也。亦必不勝其任矣! 故天下神器,不可為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夫許由小天下而不以己易堯者,志遺於天下也。所以然者,何也?因天下而為天下也。天下之要,不在於彼而在於我,不在於人而在於我身,身得則萬物備矣!徹於心術之論,則嗜欲好憎外矣!是故無所喜而無所怒,無所樂而無所苦,萬物玄同也。無非無是,化育玄耀,生而如死。夫天下者亦吾有也,吾亦天下之有也,天下之與我,豈有間哉!夫有天下者,豈必攝權持勢,操殺生之柄,而以行其號令邪?吾所謂有天下者,非此謂也,自得而已。自得,則天下亦得我矣。吾與天下相得,則常相有,己又焉有不得容其間者乎?所謂自得者,全其身者也。全其身,則與道為一矣。故雖游于江潯海裔,馳要褭,建翠蓋,目觀掉羽、武象之樂,耳聽滔朗奇麗激抮之音,揚鄭、衛之浩樂,結激楚之遺風,射沼濱之高鳥,逐苑囿之走獸,此齊民之所以淫泆流湎。聖人處之,不足以營其精神,亂其氣志,使心怵然失其情性。處窮僻之鄉,側溪穀之間,隱于榛薄之中,環堵之室,茨之以生茅,蓬戶甕牖,揉桑為樞,上漏下濕,潤浸北房,雪霜滖灖,浸潭苽蔣,逍遙於廣澤之中,而仿洋於山峽之旁,此齊民之所為形植黎黑,憂悲而不得志也。聖人處之,不為愁悴怨懟,而不失其所以自樂也。是何也?則內有以通於天機,而不以貴賤、貧富、勞役失其志德者也。故夫烏之啞啞,鵲之唶唶,豈嘗為寒暑、燥濕變其聲哉!是故夫得道已定,而不待萬物之推移也。非以一時之變化而定吾所以自得也。 吾所謂得者,性命之情處其所安也。夫性命者,與形俱出其宗。形備而性命成,性命成而好憎生矣。故士有一定之論,女有不易之行,規矩不能方圓,鉤繩不能曲直。天地之永,登丘不可為修,居卑不可為短。是故得道者,窮而不懾,達而不榮,處高而不機,持盈而不傾,新而不朗,久而不渝,入火不焦,入水不濡。是故不待勢而尊,不待財而富,不待力而強,平虛下流,與化翱翔。若然者,藏金于山,藏珠於淵,不利貨財,不貪勢名。是故不以康為樂,不以慊為悲,不以貴為安,不以賤為危,形神氣志,各居其宜,以隨天地之所為。 夫形者,生之所也;氣者,生之元也;神者,生之制也。一失位,則三者傷矣。是故聖人使人各處其位,守其職,而不得相干也。故夫形者非其所安也而處之則廢,氣不當其所充而用之則泄,神非其所宜而行之則昧。此三者,不可不慎守也。夫舉天下萬物,蚑蟯貞蟲,蠕動蚑作,皆知其喜憎利害者,何也?以其性之在焉而不離也。忽去之,則骨肉無倫矣。今人之所以眭然能視,䁝然能聽,形體能抗,而百節可屈伸,察能分白黑、視醜美,而知能別同異、明是非者,何也?氣為之充而神為之使也。何以知其然也?凡人之志,各有所在,而神有所系者,其行也,足蹪趎埳、頭抵植木而不自知也,招之而不能見也,呼之而不能聞也。耳目非去之也,然而不能應者,何也?神失其守也。故在於小則忘於大,在於中則忘於外,在於上則忘於下,在於左則忘於右;無所不充,則無所不在。是故貴虛者,以毫末為宅也。 今夫狂者之不能避水火之難,而越溝瀆之險者,豈無形神氣志哉?然而用之異也。失其所守之位,而離其外內之舍,是故舉錯不能當,動靜不能中,終身運枯形于連嶁列埒之門,而蹪蹈於汙壑阱陷之中。雖生俱與人鈞,然而不免為人戮笑者,何也?形神相失也。故以神為主者,形從而利;以形為制者,神從而害。貪饕多欲之人,漠昏於勢利,誘慕于名位,冀以過人之智植于高世,則精神日以耗而彌遠,久淫而不還,形閉中距,則神無由入矣。是以天下時有盲妄自失之患。此膏燭之類也,火逾然而消逾亟。 夫精神氣志者,靜而日充者以壯,躁而日耗者以老。是故聖人將養其神,和弱其氣,平夷其形,而與道沈浮俯仰。恬然則縱之,迫則用之。其縱之也若委衣,其用之也若發機。如是,則萬物之化無不遇,而百事之變無不應。 [book_title]俶真訓 有始者,有未始有有始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有有者,有無者,有未始有有無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所謂有始者,繁憤未發,萌兆牙櫱,未有形埒垠無無蠕蠕,將欲生興而未成物類。有未始有有始者,天氣始下,地氣始上,陰陽錯合,相與優遊競暢於宇宙之間,被德含和,繽紛蘢蓯,欲與物接而未成兆朕。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始者,天含和而未降,地懷氣而未揚,虛無寂寞,蕭條霄雿,無有仿佛,氣遂而大通冥冥者也。 有有者,言萬物摻落,根莖枝葉,青蔥苓蘢,萑蔰炫煌,蠉飛蠕動,蚑行噲息,可切循把握而有數量。有無者,視之不見其形,聽之不聞其聲,捫之不可得也,望之不可極也,儲與扈冶,浩浩瀚瀚,不可隱儀揆度而通光耀者。有未始有有無者,包裹天地,陶冶萬物,大通混冥,深閎廣大,不可為外,析毫剖芒,不可為內,無環堵之宇而生有無之根。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有無者,天地未剖,陰陽未判,四時未分,萬物未生,汪然平靜,寂然清澄,莫見其形,若光燿之間於無有,退而自失也,曰:「予能有無,而未能無無也。及其為無無,至妙何從及此哉!」 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逸我以老,休我以死。善我生者,乃所以善我死也。夫藏舟于壑,藏山於澤,人謂之固矣。雖然,夜半有力者負而趨,寐者不知,猶有所遁。若藏天下於天下,則無所遁形矣。 物豈可謂無大揚攉乎?一範人之形而猶喜,若人者,千變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弊而複新,其為樂也,可勝計邪!譬若夢為鳥而飛於天,夢為魚而沒於淵。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覺而後知其夢也。今將有大覺,然後知今此之為大夢也。始吾未生之時,焉知生之樂也?今吾未死,又焉知死之不樂也。昔公牛哀轉病也,七日化為虎。其兄掩戶而入覘之,則虎搏而殺之。是故文章成獸,爪牙移易,志與心變,神與形化。方其為虎也,不知其嘗為人也;方其為人也,不知其且為虎也。二者代謝舛馳,各樂其成形。狡猾鈍惛,是非無端,孰知其所萌? 夫水向冬則凝而為冰,冰迎春則泮而為水;冰水移易於前後,若周員而趨,孰暇知其所苦樂乎!是故形傷於寒暑燥濕之虐者,形苑而神壯;神傷乎喜怒思慮之患者,神盡而形有餘。故疲馬之死也,剝之若槁;狡狗之死也,割之猶濡。是故傷死者其鬼嬈,時既者其神漠。是皆不得形神俱沒也。夫聖人用心,杖性依神,相扶而得終始。是故其寐不夢,其覺不憂。 古之人有處混冥之中,神氣不蕩於外,萬物恬漠以愉靜,攙槍衡杓之氣莫不彌靡,而不能為害。當此之時,萬民倡狂,不知東西,含哺而遊,鼓腹而熙,交被天和,食於地德,不以曲故是非相尤,茫茫沈沈,是謂大治。於是在上位者,左右而使之,毋淫其性;鎮撫而有之,毋遷其德。是故仁義不布而萬物蕃殖,賞罰不施而天下賓服。其道可以大美興,而難以算計舉也。是故日計之不足,而歲計之有餘。夫魚相忘於江湖,人相忘於道術。古之真人,立于天地之本,中至優遊,抱德煬和,而萬物雜累焉,孰肯解構人間之事,以物煩其性命乎? 夫道有經紀條貫,得一之道,連千枝萬葉。是故貴有以行令,賤有以忘卑,貧有以樂業,困有以處危。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後知松柏之茂也。據難履危,利害陳於前,然後知聖人之不失道也。是故能戴大員者,履大方,鏡太清者視大明,立太平者處大堂。能遊冥冥者與日月同光。是故以道為竿,以德為綸,禮樂為鉤,仁義為餌,投之于江,浮之於海,萬物紛紛孰非其有。夫挾依於跂躍之術,提挈人間之際,撣掞挺挏世之風俗,以摸蘇牽連物之微妙,猶得肆其志,充其欲,何況懷環瑋之道,忘肝膽,遺耳目,獨浮游無方之外,不與物相弊摋,中徙倚無形之域,而和以天地者乎!若然者,偃其聰明,而抱其太素,以利害為塵垢,以死生為晝夜。是故目觀玉輅琬象之狀,耳聽白雪、清角之聲,不能以亂其神;登千仞之穀,臨蝯眩之岸,不足以滑其和。譬若鍾山之玉,炊以爐炭,三日三夜而色澤不變。則至德天地之精也。是故生不足以使之,利何足以動之?死不足以禁之,害何足以恐之?明於死生之分,達於利害之變,雖以天下之大,易骭之一毛,無所概於志也! 夫貴賤之於身也,猶條風之時麗也;毀譽之於己,猶蚊虻之一過也。夫秉皓白而不黑,行純粹而不糅,處玄冥而不暗,休於天鈞而不䃣,孟門、終隆之山不能禁,唯體道能不敗。湍瀨旋淵,呂梁之深不能留也;太行石澗,飛狐、句望之險不能難也。是故身處江海之上,而神游魏闕之下。非得一原,孰能至於此哉! 是故與至人居,使家忘貧,使王公簡其富貴而樂卑賤,勇者衰其氣,貪者消其欲;坐而不教,立而不議,虛而往者實而歸,故不言而能飲人以和。是故至道無為,一龍一蛇,盈縮卷舒,與時變化。外從其風,內守其性,耳目不耀,思慮不營。其所居神者,台簡以遊太清,引楯萬物,群美萌生。是故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者神居之。道出一原,通九門,散六衢,設於無垓坫之宇,寂寞以虛無。非有為於物也,物以有為於己也。是故舉事而順於道者,非道之所為也,道之所施也。 夫天之所覆,地之所載,六合所包,陰陽所呴,雨露所濡,道德所扶,此皆生一父母而閱一和也。是故槐榆與橘柚合而為兄弟,有苗與三危通為一家。夫目視鴻鵠之飛,耳聽琴瑟之聲,而心在雁門之間。一身之中,神之分離剖判,六合之內,一舉而千萬里。是故自其異者視之,肝膽胡越;自其同者視之,萬物一圈也。百家異說,各有所出。若夫墨、楊、申、商之於治道,猶蓋之無一橑,而輪之無一輻。有之可以備數,無之未有害於用也;己自以為獨擅之,不通之於天地之情也。今夫冶工之鑄器,金踴躍於爐中,必有波溢而播棄者,其中地而凝滯,亦有以象於物者矣。其形雖有所小用哉,然未可以保于周室之九鼎也,又況比於規形者乎?其於道相去亦遠矣! 今夫萬物之疏躍枝舉,百事之莖葉條蘖,皆本於一根,而條循千萬也。若此則有所受之矣,而非所授者。所受者無授也,而無不受也。無不受也者,譬若周雲之蘢蓯,遼巢鼓濞而為雨。沈溺萬物,而不與為濕焉。今夫善射者有儀錶之度,如工匠有規矩之數,此皆所得以至於妙。然而奚仲不能為逢蒙,造父不能為伯樂者,是曰諭於一曲,而不通于萬方之際也。今以涅染緇,則黑於涅;以藍染青,則青于藍。涅非緇也,青非藍也。茲雖遇其母,而無能複化已。是何則?以諭其轉而益薄也。何況夫未始有涅、藍造化之者乎?其為化也,雖鏤金石,書竹帛,何足以舉其數!由此觀之,物莫不生於有也,小大優遊矣!夫秋毫之末,淪於無間而復歸於大矣;蘆苻之厚,通於無㙬?而復反於敦龐。若夫無秋毫之微,蘆苻之厚,四達無境,通於無圻,而莫之要御夭遏者,其襲微重妙,挺挏萬物,揣丸變化,天地之間何足以論之。夫疾風孛攵木,而不能拔毛髮;雲台之高,墮者折脊碎腦,而蚊虻適足以翱翔。夫與蚑蟯同乘天機,夫受形於一圈,飛輕微細者,猶足以脫其命,又況未有類也!由此觀之,無形而生有形,亦明矣。是故聖人托其神於靈府,而歸於萬物之初。視于冥冥,聽於無聲。冥冥之中,獨見曉焉;寂漠之中,獨有照焉。其用之也以不用,其不用也而後能用之;其知也乃不知,其不知也而後能知之也。 夫天不定,日月無所載;地不定,草木無所植;所立于身者不寧,是非無所形。是故有真人然後有真知。其所持者不明,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歟?今夫積惠重厚,累愛襲恩,以聲華嘔苻嫗掩萬民百姓,使知之欣欣然,人樂其性者,仁也。舉大功,立顯名,體君臣,正上下,明親疏,等貴賤,存危國,繼絕世,決挐治煩,興毀宗,立無後者,義也。閉九竅,藏心志,棄聰明,反無識,芒然仿佯於塵埃之外,而消搖於無事之業,含陰吐陽,而萬物和同者,德也。是故道散而為德,德溢而為仁義,仁義立而道德廢矣!百圍之木,斬而為犧尊。鏤之以剞𠜾,雜之以青黃,華藻鎛鮮,龍蛇虎豹,曲成文章,然其在斷溝中,壹比犧尊,溝中之斷,則醜美有間矣。然而失木性鈞也。是故神越者其言華,德蕩者其行偽,至精亡於中,而言行觀於外,此不免以身役物矣。夫趨舍行偽者,為精求於外也。精有湫盡,而行無窮極,則滑心濁神而惑亂其本矣。其所守者不定,而外淫於世俗之風,所斷差跌者,而內以濁其清明,是故躊躇以終,而不得須臾恬澹矣。 是故聖人內修道術,而不外飾仁義,不知耳目之宣,而游於精神之和。若然者,下揆三泉,上尋九天,橫廓六合,揲貫萬物,此聖人之游也。若夫真人,則動溶於至虛,而游於滅亡之野。騎蜚廉而從敦圄。馳於外方,休乎宇內,燭十日而使風雨,臣雷公,役夸父,妾宓妃,妻織女,天地之間何足以留其志!是故虛無者道之舍,平易者道之素。 夫人之事其神而嬈其精,營慧然而有求於外,此皆失其神明而離其宅也。是故凍者假兼衣於春,而暍者望冷風於秋,夫有病於內者,必有色於外矣。夫暍岑木色青翳,而蠃愈蝸睆,此皆治目之藥也。人無故求此物者,必有蔽其明者。聖人之所以駭天下者,真人未嘗過焉;賢人之所以矯世俗者,聖人未嘗觀焉。夫牛蹄之涔,無尺之鯉;塊阜之山,無丈之村,所以然者何也?皆其營宇狹小,而不能容巨大也。又況乎以無裹之者邪!此其為山淵之勢亦遠矣!夫人之拘于世也,必形系而神泄,故不免於虛,使我可系羈者,必其有命在於外也。 至德之世,甘瞑於溷澖之域,而徙倚於汗漫之宇。提挈天地而委萬物,以鴻蒙為景柱,而浮揚乎無畛之際。是故聖人呼吸陰陽之氣,而群生莫不顒顒然仰其德以和順。當此之時,莫之領理,決離隱密而自成。渾渾蒼蒼,純樸未散,旁薄為一,而萬物大優,是故雖有羿之知而無所用之。及世之衰也,至伏羲氏,其道昧昧芒芒然,吟德懷和,被施頗烈,而知乃始,昧昧晽晽,皆欲離其童蒙之心,而覺視於天地之間。是故其德煩而不能一。乃至神農、黃帝,剖判大宗,竅領天地,襲九窾,重九𤍂,提挈陰陽,嫥捖剛柔,枝解葉貫,萬物百族,使各有經紀條貫。于此萬民睢睢盱盱然,莫不竦身而載聽視。是故治而不能和下。棲遲至於昆吾、夏后之世,嗜欲連于物,聰明誘於外,而性命失其得。施及周室之衰,澆淳散樸,雜道以偽,儉德以行,而巧故萌生。周室衰而王道廢,儒墨乃始列道而議,分徒而訟,於是博學以疑聖,華誣以脅眾,弦歌鼓舞,緣飾《詩》、《書》,以買名譽於天下。繁登降之禮,飾紱冕之服,聚眾不足以極其變,積財不足以贍其費。於是萬民乃始慲觟離跂,各欲行其知偽,以求鑿枘於世而錯擇名利。是故百姓曼衍于淫荒之陂,而失其大宗之本。夫世之所以喪性命,有衰漸以然,所由來者久矣! 是故聖人之學也,欲以返性于初,而游心於虛也。達人之學也,欲以通性於遼廓,而覺於寂漠也。若夫俗世之學也則不然,內愁五藏,外勞耳目,乃始招蟯振繾物之毫芒,搖消掉捎仁義禮樂,暴行越智於天下,以招號名聲於世。此我所羞而不為也。 是故與其有天下也,不若有說也;與其有說也,不若尚羊物之終始也;而條達有無之際。是故舉世而譽之不加勸,舉世而非之不加沮,定於死生之境,而通於榮辱之理。雖有炎火洪水彌靡於天下,神無虧缺於胸臆之中矣。若然者,視天下之間,猶飛羽浮芥也。孰肯分分然以物為事也!水之性真清,而土汩之;人性安靜,而嗜欲亂之。夫人之所受於天者,耳目之於聲色也,口鼻之於芳臭也,肌膚之於寒燠,其情一也;或通於神明,或不免於癡狂者,何也?其所為制者異也。是故神者智之淵也,淵清則明矣;智者心之府也,智公則心平矣。人莫鑒於流沫,而鑒於止水者,以其靜也;莫窺形於生鐵,而窺於明鏡者,以睹其易也。夫唯易且靜,形物之性也。由此觀之,用也必假之於弗用也。是故虛室生白,吉祥止也。夫鑒明者,塵垢弗能霾;神清者,嗜欲弗能亂。精神已越於外,而事複返之,是失之於本,而求之於末也。外內無符而欲與物接,弊其元光,而求知之於耳目,是釋其昭昭,而道其冥冥也,是之謂失道。心有所至,而神喟然在之,反之於虛,則消鑠滅息,此聖人之游也。故古之治天下也,必達乎性命之情。其舉錯未必同也,其合於道一也。 夫夏日之不被裘者,非愛之也,燠有餘於身也;冬日之不用翣者,非簡之也,清有餘於適也。夫聖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節於己而已。貪污之心奚由生哉!故能有天下者,必無以天下為也;能有名譽者,必無以趨行求者也。聖人有所于達,達則嗜欲之心外矣。 孔、墨之弟子,皆以仁義之術教導於世,然而不免於儡,身猶不能行也。又況所教乎?是何則?其道外也。夫以末求返于本,許由不能行也,又況齊民乎!誠達於性命之情,而仁義固附矣。趨舍何足以滑心! 若夫神無所掩,心無所載,通洞條達,恬漠無事,無所凝滯,虛寂以待,勢利不能誘也,辯者不能說也,聲色不能淫也,美者不能濫也,智者不能動也,勇者不能恐也,此真人之道也。若然者,陶冶萬物,與造化者為人,天地之間,宇宙之內,莫能夭遏。夫化生者不死,而化物者不化。神經於驪山、太行而不能難,入于四海九江而不能濡,處小隘而不塞,橫扃天地之間而不窕。不通此者,雖目數千羊之群,耳分八風之調,足蹀陽阿之舞,而手會綠水之趨,智終天地,明照日月,辯解連環,澤潤玉石,猶無益於治天下也。靜漠恬澹,所以養性也;和愉虛無,所以養德也。外不滑內,則性得其宜;性不動和,則德安其位。養生以經世,抱德以終年,可謂能體道矣。若然者,血脈無鬱滯,五藏無蔚氣,禍福弗能撓滑,非譽弗能塵垢,故能致其極。非有其世,孰能濟焉?有其人不遇其時,身猶不能脫,又況無道乎!且人之情,耳目應感動,心志知憂樂,手足之𢶊疾𧒃、辟寒暑,所以與物接也。蜂蠆螫指而神不能憺,蚊虻噬膚而知不能平。夫憂患之來攖人心也,非直蜂蠆之螫毒,而蚊虻之慘怛也,而欲靜漠虛無,奈之何哉? 夫目察秋毫之末,耳不聞雷霆之聲;耳調玉石之聲,目不見太山之高。何則?小有所志,而大有所忘也。今萬物之來,擢拔吾性,攓取吾情,有若泉源,雖欲勿稟,其可得邪!今夫樹木者,灌以瀿水,疇以肥壤。一人養之,十人拔之,則必無餘蘖,又況與一國同伐之哉!雖欲久生,豈可得乎?今盆水在庭,清之終日,未能見眉睫,濁之不過一撓,而不能察方員;人神易濁而難清,猶盆水之類也。況一世而撓滑之,曷得須臾平乎!古者至德之世,賈便其肆,農樂其業,大夫安其職,而處士修其道。當此之時,風雨不毀折,草木不夭,九鼎重味,珠玉潤澤,洛出丹書,河出綠圖。故許由、方回、善卷披衣得達其道。何則?世之主有欲天下之心,是以人得自樂其間。四子之才,非能盡善,蓋今之世也,然莫能與之同光者,遇唐、虞之時。逮至夏桀、殷紂,燔生人,辜諫者,為炮烙,鑄金柱,剖賢人之心,析才士之脛,醢鬼侯之女,菹梅伯之骸。當此之時,嶢山崩,三川涸,飛鳥鎩翼,走獸擠腳。當此之時,豈獨無聖人哉?然而不能通其道者,不遇其世。夫鳥飛千仞之上,獸走叢薄之中,禍猶及之,又況編戶齊民乎?由此觀之,體道者不專在於我,亦有系於世矣。 夫曆陽之都,一夕反而為湖,勇力聖知與疲怯不肖者同命,巫山之上,順風縱火,膏夏紫芝與蕭艾俱死。故河魚不得明目,稚稼不得育時,其所生者然也。故世治則愚者不能獨亂,世亂則智者不能獨治。身蹈於濁世之中,而責道之不行也,是猶兩絆騏驥,而求其致千里也。置猿檻中,則與豚同,非不巧捷也,無所肆其能也。舜之耕陶也,不能利其里;南面王,則德施乎四海。仁非能益也,處便而勢利也。古之聖人,其和愉寧靜,性也;其志得道行,命也。是故性遭命而後能行,命得性而後能明,烏號之弓、溪子之弩,不能無弦而射;越舲蜀艇,不能無水而浮。今矰繳機而在上,𦉾罟張而在下,雖欲翱翔,其勢焉得?故《詩》云:「采采卷耳,不盈傾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以言慕遠世也。 [book_title]天文訓 天墬未形,馮馮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道始生虛廓,虛廓生宇宙,宇宙生氣。氣有涯垠,清陽者薄靡而為天,重濁者凝滯而為地。清妙之合專易,重濁之凝竭難,故天先成而地後定。天地之襲精為陰陽,陰陽之專精為四時,四時之散精為萬物。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積陰之寒氣為水,水氣之精者為月;日月之淫為精者為星辰,天受日月星辰,地受水潦塵埃。 昔者共工與顓頊爭為帝,怒而觸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維絕。天傾西北,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滿東南,故水潦塵埃歸焉。天道曰圓,地道曰方。方者主幽,圓者主明。明者,吐氣者也,是故火曰外景;幽者,含氣者也,是故水曰內景。吐氣者施,含氣者化,是故陽施陰化。天之偏氣,怒者為風;地之含氣,和者為露。陰陽相薄,感而為雷,激而為霆,亂而為霧。陽氣勝則散而為雨露,陰氣盛則凝而為霜雪。 毛羽者,飛行之類也,故屬於陽;介鱗者,蟄伏之類也,故屬於陰。日者,陽之主也,是故春夏則群獸除,日至而麋鹿解。月者,陰之宗也,是以月虛而魚腦減,月死而蠃蛖膲。火上蕁,水下流,故鳥飛而高,魚動而下。物類相動,本標相應,故陽燧見日,則燃而為火;方諸見月,則津而為水。虎嘯而穀風至,龍舉而景雲屬。麒麟鬬而日月食,鯨魚死而彗星出,蠶珥絲而商弦絕,賁星墜而勃海決。 人主之情,上通於天,故誅暴則多飄風,枉法令則多蟲螟,殺不辜則國赤地,令不收則多淫雨。四時者,天之吏也;日月者,天之使也;星辰者,天之期也;虹霓、彗星者,天之忌也。天有九野,九千九百九十九隅,去地五億萬里。五星、八風、二十八宿、五官、六府、紫宮、太微、軒轅、咸池、四守、天阿。 何謂九野?中央曰鈞天,其星角、亢、氐;東方曰蒼天,其星房、心、尾;東北曰變天,其星箕、斗、牽牛;北方曰玄天,其星須女、虛、危、營室;西北方曰幽天,其星東壁、奎、婁;西方曰顥天,其星胃、昴、畢;西南方曰朱天,其星觜嶲、參、東井;南方曰炎天,其星輿鬼、柳、七星;東南方曰陽天,其星張、翼、軫。 何謂五星?東方,木也,其帝太皞,其佐句芒,執規而治春;其神為歲星,其獸蒼龍,其音角,其日甲乙。南方,火也,其帝炎帝,其佐朱明,執衡而治夏;其神為熒惑,其獸朱鳥,其音徵,其日丙丁。中央,土也,其帝黃帝,其佐後土,執繩而制四方;其神為鎮星,其獸黃龍,其音宮,其日戊己。西方,金也,其帝少昊,其佐蓐收,執矩而治秋;其神為太白,其獸白虎,其音商,其日庚辛。北方,水也,其帝顓頊,其佐玄冥,執權而治冬;其神為辰星,其獸玄武,其音羽,其日壬癸。太陰在四仲,則歲星行三宿,太陰在四鉤,則歲星行二宿,二八十六,三四十二,故十二歲而行二十八宿。日行十二分度之一,歲行三十度十六分度之七,十二歲而周。熒惑常以十月入太微,受制而出行列宿,司無道之國,為亂為賊,為疾為喪,為饑為兵,出入無常,辯變其色,時見時匿。鎮星以甲寅元始建斗,歲鎮行一宿,當居而弗居,其國亡土,未當居而居之,其國益地,歲熟。日行二十八分度之一,歲行十三度百一十二分度之五,二十八歲而周,太白元始以正月建寅,與熒惑晨出東方,二百四十日而入,入百二十日而夕出西方,二百四十日而入,入三十五日而複出東方,出以辰戌,入以醜未。當出而不出,未當入而入,天下偃兵;當入而不入,當出而不出,天下興兵。辰星正四時,常以二月春分效奎、婁,以五月下,以五月夏至效東井、輿鬼,以八月秋效角、亢,以十一月冬至效斗、牽牛,出以辰戌,入以醜未,出二旬而入。晨候之東方,夕候之西方。一時不出,其時不和;四時不出,天下大饑。 何謂八風?距日冬至四十五日,條風至;條風至四十五日,明庶風至;明庶風至四十五日,清明風至;清明風至四十五日,景風至;景風至四十五日,涼風至;涼風至四十五日,閶闔風至;閶闔風至四十五日,不周風至;不周風至四十五日,廣莫風至。條風至,則出輕系,去稽留;明庶風至,則正封疆,修田疇;清明風至,則出幣帛,使諸侯;景風至,則爵有位,賞有功;涼風至,則報地德,祀四郊;閶闔風至,則收懸垂,琴瑟不張;不周風至,則修宮室,繕邊城;廣莫風至,則閉關梁,決刑罰。 何謂五官?東方為田,南方為司馬,西方為理,北方為司空,中央為都。 何謂六府?子午、醜未、寅申、卯酉、辰戌、己亥是也。 太微者,太一之庭也。紫宮者,太一之居也。軒轅者,帝妃之舍也,咸池者,水魚之囿也。天阿者,群神之闕也。四宮者,所以守司賞罰。太微者,主朱雀,紫宮執斗而左旋,日行一度,以周於天,日冬至峻狼之山,日移一度,凡行百八十二度八分度之五,而夏至牛首之山,反覆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而成一歲。天一元始,正月建寅,日月俱入營室五度,天一以始建七十六歲,日月複以正月入營室五度無餘分,名曰一紀。凡二十紀,一千五百二十歲大終,日月星辰複始甲寅元。日行一度,而歲有奇四分度之一,故四歲而積千四百六十一日而複合,故舍八十歲而複故曰。子午、卯酉為二繩,醜寅、辰巳、未申、戌亥為四鉤。東北為報德之維也,西南為背陽之維,東南為常羊之維,西北為蹄通之維。日冬至則斗北中繩,陰氣極,陽氣萌,故曰冬至為德。日夏至則斗南中繩,陽氣極,陰氣萌,故曰夏至為刑。陰氣極,則北至北極,下至黃泉,故不可以鑿地穿井,萬物閉藏,蟄蟲首穴,故曰德在室。陽氣極,則南至南極,上至朱天,故不可以夷丘上屋,萬物蕃息,五穀兆長,故曰德在野。日冬至則水從之,日夏至則火從之,故五月火正而水漏,十一月水正而陰勝。陽氣為火,陰氣為水。水勝,故夏至濕;火勝,故冬至燥;燥故炭輕,濕故炭重。日冬至,井水盛,盆水溢,羊脫毛,麋角解,鵲始巢,八尺之修,日中而景丈三尺。日夏至而流黃澤,石精出,蟬始鳴,半夏生,蚊虻不食駒犢,鷙鳥不搏黃口,八尺之景,修徑尺五寸。景修則陰氣勝,景短則陽氣勝。陰氣勝則為水,陽氣勝則為旱。 陰陽刑德有七舍。何謂七舍?室、堂、庭、門、巷、術、野。十二月德居室三十日,先日至十五日,後日至十五日,而徙所居各三十日。德在室則刑在野,德在堂則刑在術,德在庭則刑在巷,陰陽相德,則刑德合門。八月、二月,陰陽氣均,日夜分平,故曰刑德合門。德南則生,刑南則殺,故曰二月會而萬物生,八月會而草木死,兩維之間,九十一度十六分度之五而升,日行一度,十五日為一節,以生二十四時之變。斗指子,則冬至,音比黃鍾。加十五日指癸,則小寒,音比應鍾。加十五日指醜,則大寒,音比無射。加十五日指報德之維,則越陰在地,故曰距日冬至四十六日而立春,陽氣凍解,音比南呂。加十五日指寅,則雨水,音比夷則。加十五日指甲,則雷驚蟄,音比林鍾。加十五日指卯中繩,故曰春分則雷行,音比蕤賓。加十五日指乙,則清明風至,音比仲呂。加十日指辰,則穀雨,音比姑洗。加十五日指常羊之維,則春分盡,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夏,大風濟,音比夾鍾。加十五日指巳,則小滿,音比太蔟。加十五日指丙,則芒種,音比大呂。加十五日指午,則陽氣極,故曰有四十六日而夏至,音比黃鍾。加十五指丁,則小暑,音比大呂。加十五日指未,則大暑,音比太蔟。加十五日指背陽之維,則夏分盡,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秋,涼風至,音比夾鍾。加十五日指申,則處暑,音比姑洗。加十五日指庚,則白露降,音比仲呂。加十五日指酉中繩,故曰秋分雷臧,蟄蟲北向,音比蕤賓。加十五日指辛,則寒露,音比林鍾。加十五日指戌,則霜降,音比夷則。加十五日指蹄通之維,則秋分盡,故曰有四十六日而立冬,草木畢死,音比南呂。加十五日指亥,則小雪,音比無射。加十五日指壬,則大雪,音比應鍾。加十五日指子。故曰:陽生於子,陰生於午。陽生於子,故十一月日冬至,鵲始加巢,人氣鍾首。陰生於午,故五月為小刑,薺麥亭曆枯,冬生草木必死。 斗杓為小歲,正月建寅,月從左行十二辰。咸池為太歲,二月建卯,月從右行四仲,終而複始。太歲迎者辱,背者強,左者衰,右者昌,小歲東南則生,西北則殺,不可迎也,而可背也,不可左也,而可右也,其此之謂也。大時者,咸池也。小時者,月建也。天維建元,常以寅始起,右徙一歲而移,十二歲而大周天,終而複始。淮南元年冬,太一在丙子,冬至甲午,立春丙子。二陰一陽成氣二,二陽一陰成氣三,合氣而為音,合陰而為陽,合陽而為律,故曰五音六律。音自倍而為日,律自倍而為辰,故日十而辰十二。月日行十三度七十六分度之二十六,二十九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四百九十九而為月,而以十二月為歲。歲有餘十日九百四十分日之八百二十七,故十九歲而七閏。日冬至子午,夏至卯酉,冬至加三日,則夏至之日也。歲遷六日,終而複始,壬午冬至,甲子受制,木用事,火煙青。七十二日,丙子受制,火用事,火煙赤。七十二日,戊子受制,土用事,火煙黃。七十二日,庚子受制,金用事,火煙白。七十二日,壬子受制,水用事,火煙黑。七十二日而歲終,庚子受制。歲遷六日,以數推之,七十歲而複至甲子。甲子受制,則行柔惠,挺群禁,開闔扇,通障塞,毋伐木。丙子受制,則舉賢良,賞有功,立封侯,出貨財。戊子受制,則養老鰥寡,行稃鬻,施恩澤。庚子受制,則繕牆垣,修城郭,審群禁,飾兵甲,儆百官,誅不法。壬子受制,則閉門閭,大搜客,斷刑罰,殺當罪,息關梁,禁外徙。 甲子氣燥濁,丙子氣燥陽,戊子氣濕濁,庚子氣燥寒,壬子氣清寒,丙子幹甲子,蟄蟲早出,故雷早行。戊子幹甲子,胎夭卵毈,鳥蟲多傷。庚子幹甲子,有兵。壬子幹甲子,春有霜。戊子幹丙子,霆。庚子幹丙子,夷。壬子幹丙子,雹。甲子幹丙子,地動。庚子幹戊子,五穀有殃。壬子幹戊子,夏寒雨霜。甲子幹戊子,介蟲不為。丙子幹戊子,大旱,苽封熯。壬子幹庚子,大剛,魚不為。甲子幹庚子,草木再死再生。丙子幹庚子,草木複榮。戊子幹庚子,歲或存或亡。甲子幹壬子,冬乃不藏。丙子幹壬子,星墜。戊子幹壬子,蟄蟲冬出其鄉。庚子幹壬子,冬雷其鄉。 季春三月,豐隆乃出,以將其雨。至秋三月,地氣不藏,乃收其殺,百蟲蟄伏,靜居閉戶,青女乃出,以降霜雪。行十二時之氣,以至於仲春二月之夕,乃收其藏而閉其寒。女夷鼓歌,以司天和,以長百穀禽鳥草木。孟夏之月,以熟穀禾,雄鳩長鳴,為帝候歲。是故天不發其陰,則萬物不生;天不發其陽,則萬物不成。天圓地方,道在中央,日為德,月為刑,月歸而萬物死,日至而萬物生。遠山則山氣藏,遠水則水蟲蟄,遠木則木葉槁。日五日不見,失其位也,聖人不與也。日出於暘谷,浴于咸池,拂於扶桑,是謂晨明。登於扶桑,爰始將行,是謂胐明。至於曲阿,是謂旦明。至於曾泉,是謂蚤食。至於桑野,是謂晏食。至於衡陽,是謂隅中。至於昆吾,是謂正中。至於鳥次,是謂小還。至於悲谷,是謂餔時。至於女紀,是謂大還。至於淵虞,時謂高舂。至於連石,是謂下舂。至於悲泉,爰止其女,爰息其馬,是謂懸車。至於虞淵,是謂黃昏。至於蒙穀,是謂定昏。 日入于虞淵之汜,曙于蒙穀之浦,行九州七舍,有五億萬七千三百九里。禹以為朝、晝、昏、夜。夏日至則陰乘陽,是以萬物就而死。冬日至則陽乘陰,是以萬物仰而生。晝者陽之分,夜者陰之分。是以陽氣勝則日修而夜短,陰氣勝則日短而夜修。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複反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醜,一歲而匝,終而複始。指寅,則萬物螾螾也,律受太蔟。太蔟者,蔟而未出也。指卯,卯則茂茂然,律受夾鍾。夾鍾者,種始莢也。指辰,辰則振之也,律受姑洗。姑洗者,陳去而新來也。指巳,巳則生已定也,律受仲呂。仲呂者,中充大也。指午,午者,忤也,律受蕤賓。蕤賓者,安而服也。指未,未,昧也,律受林鍾。林鍾者,引而止也。指申,申者,呻之也,律受夷則。夷則者,易其則也,德以去矣。指酉,酉者,飽也,律受南呂。南呂者,任包大也。指戌,戌者,滅也,律受無射。無射,入無厭也。指亥,亥者,閡也,律受應鍾。應鍾者,應其鍾也。指子,子者,茲也,律受黃鍾。黃鍾者,鍾巳黃也。指醜,醜者,紐也,律受大呂。大呂者,旅旅而去也。其加卯酉,則陰陽分,日夜平矣。故曰規生矩殺,衡長權藏,繩居中央,為四時根。 道曰規,道始於一,一而不生,故分而為陰陽,陰陽合和而萬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天地三月而為一時,故祭祀三飯以為禮,喪紀三踴以為節,兵重三罕以為制。以三參物,三三如九,故黃鍾之律九寸而宮音調,因而九之,九九八十一,故黃鍾之數立焉。黃者,土德之色;鍾者,氣之所鍾也。日冬至德氣為土,土色黃,故曰黃鍾。律之數六,分為雌雄,故曰十二鍾,以副十二月。十二各以三成,故置一而十一,三之,為積分為十七萬七千一百四十七,黃鍾大數立焉。凡十二律,黃鍾為宮,太蔟為商,姑洗為角,林鍾為徵,南呂為羽。物以三成,音以五立,三與五如八,故卵生者八竅。律之初生也,寫鳳之音,故音以八生。黃鍾為宮,宮者,音之君也。故黃鍾位子,其數八十一,主十一月。下生林鍾。林鍾之數五十四,主六月,上生太蔟。太蔟之數七十二,主正月,下生南呂。南呂之數四十八,主八月,上生姑洗。姑洗之數六十四,主三月,下生應鍾。應鍾之數四十二,主十月,上生蕤賓,蕤賓之數五十七,主五月,上生大呂。大呂之數七十六,主十二月,下生夷則。夷則之數五十一,主七月。上生夾鍾。夾鍾之數六十八,主二月,下生無射。無射之數四十五,主九月,上生仲呂。仲呂之數六十,主四月,極不生。徵生宮,宮生商,商生羽,羽生角,角生姑洗,姑洗生應鍾,比于正音,故為和。應鍾生蕤賓,不比正音,故為繆。日冬至,音比林鍾,浸以濁。日夏至,音比黃鍾,浸以清。以十二律應二十四時之變,甲子,仲呂之徵也;丙子,夾鍾之羽也;戊子,黃鍾之宮也;庚子,無射之商也;壬子,夷則之角也。古之為度量輕重,生乎天道。黃鍾之律修九寸,物以三生,三九二十七,故幅廣二尺七寸。音以八相生,故人修八尺,尋自倍,故八尺而為尋。有形則有聲,音之數五,以五乘八,五八四十,故四丈而為匹。匹者,中人之度也。一匹而為制。秋分蔈定,蔈定而禾熟。律之數十二,故十二蔈而當一粟,十二粟而當一寸。律以當辰,音以當日,日之數十,故十寸而為尺,十尺而為丈。其以為量,十二粟而而當一分,十二分而當一銖,十二銖而當半兩。衡有左右,因倍之,故二十四銖為一兩,天有四時,以成一歲,因而四之,四四十六,故十六兩而為一斤。三月而為一時,三十日為一月,故三十斤為一鈞。四時而為一歲,故四鈞為一石。其以為音也,一律而生五音,十二律而為六十音,因而六之,六六三十六,故三百六十音以當一歲之日。 故律曆之數,天地之道也。下生者倍,以三除之;上生者四,以三除之。太陰元始建於甲寅,一終而建甲戌,二終而建甲午,三終而複得甲寅之元。歲徙一辰,立春之後,得其辰而遷其所順。前三後五,百事可舉。太陰所建,蟄蟲首穴而處,鵲巢鄉而為戶。太陰在寅,朱鳥在卯,勾陳在子,玄武在戌,白虎在酉,蒼龍在辰。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巳為平,主生。午為定,未為執,主陷。申為破,主衡。酉為危,主杓。戌為成,主少德。亥為收,主大德。子為開,主太歲。醜為閉,主太陰。太陰在寅,歲名曰攝提格,其雄為歲星,舍斗、牽牛,以十一月與之晨出東方,東井、輿鬼為對。太陰在卯,歲名單閼,歲星舍須女、虛、危,以十二月與之晨東方,柳、七星、張為對。太陰在辰,歲名曰執除,歲星舍營室、東壁,以正月與之晨出東方,翼、軫為對。太陰在巳,歲名曰大荒落,歲星舍奎、婁,以二月與之晨出東方,角、亢為對。太陰在午,歲名曰敦牂,歲星舍胃、昴、畢,以三月與之晨出東方,氐、房、心為對。太陰在未,歲名曰協洽,歲星舍觜嶲、參,以四月與之晨出東方,尾、箕為對。太陰在申,歲名曰涒灘,歲星舍東井、輿鬼,以五月與之晨出東方,斗、牽牛為對。太陰在酉,歲名作鄂,歲星舍柳、七星、張,以六月與之晨出東方,須女、虛、危為對。太陰在戌,歲名曰閹茂,歲星舍翼、軫,以七月與之晨出東方,營室、東壁為對。太陰在亥,歲名大淵獻,歲星舍角、亢,以八月與之晨出東方,奎、婁為對。太陰在子,歲名困敦,歲星舍氐、房、心,以九月與之晨出東方,胃、昴、畢為對。太陰在醜,歲名曰赤奮若,歲星舍尾、箕,以十月與之晨出東方,觜嶲、參為對。太陰在甲子,刑德合東宮,常徙所不勝,合四歲而離,離十六歲而複合。所以離者,刑不得入中宮,而徙於木。 太陰所居,日為德,辰為刑。德,綱日自倍因,柔日徙所不勝。刑,水辰之木,木辰之水,金、火立其處。凡徙諸神,朱鳥在太陰前一,鉤陳在後三,玄武在前五,白虎在後六,虛星乘鉤陳而天地襲矣。凡日,甲剛乙柔,丙剛丁柔,以至於癸。木生於亥,壯於卯,死於未,三辰皆木也。火生於寅,壯於午,死於戌,三辰皆火也。土生於午,壯於戌,死於寅,三辰皆土也。金生於巳,壯於酉,死於醜,三辰皆金也。水生於申,壯於子,死於辰,三辰皆水也。故五勝生一,壯五,終九。五九四十五,故神四十五日而一徙,以三應五,故八徙而歲終。凡用太陰,左前刑,右背德,擊鉤陳之沖辰,以戰必勝,以攻必克。欲知天道,以日為主,六月當心,左周而行,分而為十二月,與日相當,天地重襲,後必無殃。 星,正月建營室,二月建奎、婁,三月建胃,四月建畢,五月建東井,六月建張,七月建翼,八月建亢,九月建房,十月建尾,十一月建牽牛,十二月建虛。星分度,角十二,亢九,氐十五,房五,心五,尾十八,箕十一四分一,斗二十六,牽牛八,須女十二,虛十,危十七,營室十六,東壁九,奎十六,婁十二,胃十四,昴十一,畢十六,觜嶲二,參九,東井三十三,輿鬼四,柳十五,星七,張、翼各十八,軫十七,凡二十八宿也。 星部地名,角、亢鄭,氐、房、心宋,尾、箕燕,斗、牽牛越,須女吳,虛、危齊,營室、東壁衛,奎、婁魯,胃、昴畢魏,觜嶲、參趙,東井、輿鬼秦,柳、七星、張周,翼、軫楚。歲星之所居,五穀豐昌,其對為沖,歲乃有殃。當居而不居,越而之他處,主死國亡。太陰治春,則欲行柔惠溫涼;太陰治夏,則欲佈施宣明;太陰治秋,則欲修備繕兵;太陰治冬,則欲猛毅剛強。三歲而改節,六歲而易常,故三歲而一饑,六歲而一衰,十二歲一康。甲齊,乙東夷,丙楚,丁南夷,戊魏,己韓,庚秦,辛西夷,壬衛,癸越。子周,醜翟,寅楚,卯鄭,辰晉,巳衛,午秦,未宋,申齊,酉魯,戌趙,亥燕。甲乙寅卯,木也;丙丁巳午,火也;戊己四季,土也;庚辛申酉,金也;壬癸亥子,水也。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子生母曰義,母生子曰保,子母相得曰專,母勝子曰制,子勝母曰困。以勝擊殺,勝而無報,以專從事,而有功。以義行理,名立而不墮。以保畜養,萬物蕃昌,以困舉事,破滅死亡。北斗之神有雌雄,十一月始建於子,月從一辰,雄左行,雌右行,五月合午謀刑,十一月合子謀德。太陰所居辰為厭日,厭日不可以舉百事,堪輿徐行,雄以音知雌,故為奇辰。數從甲子始,子母相求,所合之處為合,十日十二辰,週六十日,凡八合。合於歲前則死亡,合於歲後則無殃。甲戌,燕也;乙酉,齊也;丙午,越也;丁巳,楚也;庚申,秦也;辛卯,戎也;壬子,代也;癸亥,胡也;戊戌、己亥,韓也;己酉、己卯,魏也;戊午、戊子,八合天下也。太陰、小歲、星、日、辰五神皆合,其日有雲氣風雨,國君當之。 天神之貴者,莫貴於青龍,或曰天一,或曰太陰。太陰所居,不可背而可向,北斗所擊,不可與敵,天地以設,分而為陰陽,陽生於陰,陰生於陽。陰陽相錯,四維乃通。或死或生,萬物乃成。蚑行喙息,莫貴于人,孔竅肢體,皆通於天。天有九重,人亦有九竅;天有四時以制十二月,人亦有四肢以使十二節;天有十二月以制三百六十日,人亦有十二肢以使三百六十節。故舉事而不順天者,逆其生者也。以日冬至數來歲正月朔日,五十日者,民食足;不滿五十日,日減一十;有餘日,日益一升。有其歲司也。 攝提格之歲,歲早水晚旱,稻疾,蠶不登,菽麥昌,民食四升寅。在甲曰閼蓬。單閼之歲,歲和,稻、菽、麥、蠶昌,民食五升。卯。在乙曰旃蒙。執徐之歲,歲早旱晚水,小饑,蠶閉,麥熟,民食三升。辰。在丙曰柔兆。大荒落之歲,歲有小兵,蠶小登,麥昌,菽疾,民食二升。巳。在丁曰強圉。敦牂之歲,歲大旱,蠶登,稻疾,菽麥昌,禾不為,民食二升。午。在戊曰著邕。協洽之歲,歲有小兵,蠶登,稻昌,菽麥不為,民食三升。未。在己曰屠維。涒灘之歲,歲和,小雨行,蠶登,菽麥昌,民食三升。申。在庚曰上章。作鄂之歲,歲有大兵,民疾,蠶不登,菽麥不為,禾蟲,民食五升。酉。在辛曰重光。掩茂之歲,歲小饑,有兵,蠶不登,麥不為,菽昌,民食七升。戌。在壬曰玄黓。大淵獻之歲,歲有大兵,大饑,蠶開,菽麥不為,禾蟲,民食三升。困敦之歲,歲大霧起,大水出,蠶登、稻疾、菽麥昌,民食三升。子。在癸曰昭陽。赤奮若之歲,歲有小兵,早水,蠶不出,稻疾,菽不為,麥昌,民食一升。 正朝夕,先樹一表東方,操一表卻去前表十步,以參望日始出北廉。日直入,又樹一表於東方,因西方之表以參望日,方入北廉則定東方。兩表之中,與西方之表,則東西之正也。日冬至,日出東南維,入西南維。至春、秋分,日出東中,入西中。夏至,出東北維,入西北維,至則正南。欲知東西、南北廣袤之數者,立四表以為方一里歫,先春分若秋分十餘日,從歫北表參望日始出及旦,以候相應,相應則此與日直也。輒以南表參望之,以入前表數為法,除舉廣,除立表袤,以知從此東西之數也。假使視日出,入前表中一寸,是寸得一里也,一里積八千寸,得從此東萬八千里。視日方入,入前表半寸,則半寸得一里,半寸而除一里積寸,得三萬六千里,除則從此西里數也。並之東西里數也,則極徑也。未春分而直,已秋分而不直,此處南也。未秋分而直,已春分而不直,此處北也。分、至而直,此處南北中也。從中處欲知中南也,未秋分而不直,此處南北中也。從中處欲知南北極遠近,從西南表參望日,日夏至始出與北表參,則是東與東北表等也。正東萬八千里,則從中北亦萬八千里也。倍之,南北之里數也。其不從中之數也,以出入前表之數益損之,表入一寸,寸減日近一里,表出一寸,寸益遠一里。欲知天之高,樹表高一丈,正南北相去千里,同日度其陰,北表一尺,南表尺九寸,是南千里陰短寸,南二萬里則無景,是直日下也。陰二尺而得高一丈者,南一而高五也,則置從此南至日下里數,因而五之,為十萬里,則天高也。若使景與表等,則高與遠等也。 [book_title]墬形訓 墬形之所載,六合之間,四極之內,照之以日月,經之以星辰,紀之以四時,要之以太歲,天地之間,九州八極,土有九山,山有九塞,澤有九藪,風有八等,水有六品。 何謂九州?東南神州曰農土,正南次州曰沃土,西南戎州曰滔土,正西弇州曰並土,正中冀州曰中土,西北台州曰肥土,正北泲州曰成土,東北薄州曰隱土,正東陽州曰申土。 何謂九山?會稽、泰山、王屋、首山、太華、岐山、太行、羊腸、孟門。何謂九塞?曰太汾、澠厄、荊阮、方城、肴阪、井陘、令疵、句注、居庸。何謂九藪?曰越之具區,楚之雲夢澤,秦之陽紆,晉之大陸,鄭之圃田,宋之孟諸,齊之海隅,趙之鉅鹿,燕之昭餘。 何謂八風?東北曰炎風,東方曰條風,東南曰景風,南方曰巨風,西南曰涼風,西方曰飂風,西北曰麗風,北方曰寒風。 何謂六水?曰河水、赤水、遼水、黑水、江水、淮水。 闔四海之內,東西二萬八千里,南北二萬六千里,水道八千里,通穀其名川六百,陸徑三千里。禹乃使太章步自東極,至於西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使豎亥步自北極,至於南極,二億三萬三千五百里七十五步。凡鴻水淵藪,自三百仞以上,二億三萬三千五百五十里,有九淵。禹乃以息土填洪水以為名山,掘昆侖虛以下地,中有增城九重,其高萬一千里百一十四步二尺六寸。上有木禾,其修五尋,珠樹、玉樹、琁樹、不死樹在其西,沙棠、琅玕在其東,絳樹在其南,碧樹、瑤樹在其北。旁有四百四十門,門間四里,里間九純,純丈五尺。旁有九井玉橫,維其西北之隅,北門開以內不周之風,傾宮、旋室、縣圃、涼風、樊桐在昆侖閶闔之中,是其疏圃。疏圃之池,浸之黃水,黃水三周複其原,是謂丹水,飲之不死。河水出昆侖東北陬,貫渤海,入禹所導積石山,赤水出其東南陬,西南注南海丹澤之東。赤水之東,弱水出自窮石,至於合黎,餘波入於流沙,絕流沙南至南海。洋水出其西北陬,入於南海羽民之南。凡四水者,帝之神泉,以和百藥,以潤萬物。 昆侖之丘,或上倍之,是謂涼風之山,登之而不死。或上倍之,是謂懸圃,登之乃靈,能使風雨。或上倍之,乃維上天,登之乃神,是謂太帝之居。扶木在陽州,日之所曊。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日中無景,呼而無響,蓋天地之中也。若木在建木西,末有十日,其華照下地。 九州之大,純方千里,九州之外,乃有八殥,亦方千里。自東北方曰大澤,曰無通;東方曰大渚,曰少海;東南方曰具區,曰元澤;南方曰大夢,曰浩澤;西南方曰渚資,曰丹澤;西方曰九區,曰泉澤;西北方曰大夏,曰海澤;北方曰大冥,曰寒澤。凡八殥八澤之雲,是雨九州。 八殥之外,而有八紘,亦方千里,自東北方曰和丘,曰荒土;東方曰棘林,曰桑野;東南方曰大窮,曰眾女;南方曰都廣,曰反戶;西南方曰焦僥,曰炎土;西方曰金丘,曰沃野;西北方曰一目,曰沙所;北方曰積冰,曰委羽。凡八紘之氣,是出寒暑,以合八正,必以風雨。 八紘之外,乃有八極,自東北方曰方土之山,曰蒼門;東方曰東極之山,曰開明之門;東南方曰波母之山,曰陽門;南方曰南極之山,曰暑門;西南方曰編駒之山,曰白門;西方曰西極之山,曰閶闔之門;西北方曰不周之山,曰幽都之門;北方曰北極之山,曰寒門。凡八極之雲,是雨天下;八門之風,是節寒暑。八紘、八殥、八澤之雲,以雨九州而和中土。 東方之美者,有醫毋閭之珣玗琪焉;東南方之美者,有會稽之竹箭焉;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西南方之美者,有華山之金石焉。西方之美者,有霍山之珠玉焉;西北方之美者,有昆侖之球琳、琅玕焉。北方之美者,有幽都之筋角焉;東北方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中央之美者,有岱嶽以生五穀桑麻,魚鹽出焉。 凡地形,東西為緯,南北為經,山為積德,川為積刑,高者為生,下者為死,丘陵為牡,溪穀為牝。水圓折者有珠,方折者有玉。清水有黃金,龍淵有玉英。土地各以其類生,是故山氣多男,澤氣多女,障氣多喑,風氣多聾,林氣多癃,木氣多傴,岸下氣多腫,石氣多力,險阻氣多癭,暑氣多夭,寒氣多壽,穀氣多痹,丘氣多狂,衍氣多仁,陵氣多貪。輕土多利,重土多遲,清水音小,濁水音大,湍水人輕,遲水人重,中土多聖人。皆象其氣,皆應其類。故南方有不死之草,北方有不釋之冰,東方有君子之國,西方有形殘之尸。寢居直夢,人死為鬼,磁石上飛,雲母來水,土龍致雨,燕雁代飛。蛤蟹珠龜,與月盛衰,是故堅土人剛,弱土人肥,壚土人大,沙土人細,息土人美,毛土人醜。食水者善遊能寒,食土者無心而慧,食木者多力而𡚤,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葉者有絲而蛾,食肉者勇敢而悍,食氣者神明而壽,食穀者知慧而夭。不食者不死而神。 凡人民禽獸萬物貞蟲,各有以生,或奇或偶,或飛或走,莫知其情,唯知通道者,能原本之。天一地二人三,三三而九,九九八十一。一主日,日數十,日主人,人故十月而生。八九七十二,二主偶,偶以承奇,奇主辰,辰主月,月主馬,馬故十二月而生。七九六十三,三主鬥,鬥主犬,犬故三月而生。六九五十四,四主時,時主彘,彘故四月而生。五九四十五,五主音,音主猿,猿故五月而生。四九三十六,六主律,律主麋鹿,麋鹿故六月而生。三九二十七,七主星,星主虎,虎故七月而生。二九十八,八主風,風主蟲,蟲故八月而化。鳥魚皆生於陰,陰屬於陽,故鳥魚皆卵生。魚游于水,鳥飛於雲,故立冬燕雀入海,化為蛤。 萬物之生而各異類,蠶食而不飲,蟬飲而不食,蜉蝣不飲不食,介鱗者夏食而冬蟄,齧吞者八竅而卵生,嚼咽者九竅而胎生,四足者無羽翼,戴角者無上齒,無角者膏而無前,有角者指而無後,晝生者類父,夜生者似母,至陰生牝,至陽生牡。夫熊羆蟄藏,飛鳥時移。 是故白水宜玉,黑水宜砥,青水宜碧,赤水宜丹,黃水宜金,清水宜龜,汾水蒙濁而宜麻,泲水通和而宜麥,河水中濁而宜菽,雒水輕利而宜禾,渭水多力而宜黍,漢水重安而宜竹,江水肥仁而宜稻。平土之人,慧而宜五穀。 東方川谷之所注,日月之所出,其人兌形小頭,隆鼻大口,鳶肩企行,竅通於目,筋氣屬焉,蒼色主肝,長大早知而不壽;其地宜麥,多虎豹。南方,陽氣之所積,暑濕居之,其人修形兌上,大口決𦚚,竅通於耳,血脈屬焉,赤色主心,早壯而夭;其地宜稻,多兕象。西方高土,川谷出焉,日月入焉,其人面末僂,修頸卬行,竅通於鼻,皮革屬焉,白色主肺,勇敢不仁;其地宜黍,多旄犀。北方幽晦不明,天之所閉也,寒水之所積也,蟄蟲之所伏也,其人翕形短頸,大肩下尻,竅通于陰,骨幹屬焉,黑色主腎,其人蠢愚,禽獸而壽;其地宜菽,多犬馬。中央四達,風氣之所通,雨露之所會也,其人大面短頤,美須惡肥,竅通於口,膚肉屬焉,黃色主胃,慧聖而好治;其地宜禾,多牛羊及六畜。木勝土,土勝水,水勝火,火勝金,金勝木,故禾春生秋死,菽夏生冬死,麥秋生夏死,薺冬生中夏死。木壯,水老火生金囚土死;火壯,木老土生水囚金死;土壯,火老金生木囚水死;金壯,土老水生火囚木死。音有五聲,宮其主也;色有五章,黃其主也;味有五變,甘其主也;位有五材,土其主也。是故煉土生木,煉木生火,煉火生雲,煉雲生水,煉水反土。煉甘生酸,煉酸生辛,煉辛生苦,煉苦生鹹,煉咸反甘。變宮生征,變征生商,變商生羽,變羽生角,變角生宮。是故以水和土,以土和火,以火化金,以金治木,木得反土。五行相治,所以成器用。 凡海外三十五國,自西北至西南方,有修股民、天民、肅慎民、白民、沃民、女子民、丈夫民、奇股民、一臂民、三身民;自西南至東南方,結胸民、羽民、歡頭國民、裸國民、三苗民、交股民、不死民、穿胸民、反舌民、豕喙民、鑿齒民、三頭民、修臂民;自東南至東北方,有大人國、君子國、黑齒民、玄股民、毛民、勞民;自東北至西北方,有跂踵民、句嬰民、深目民、無腸民、柔利民、一目民、無繼民。 雒棠、武人在西北陬,蛖龍魚在其南,有神二人連臂為帝候夜,在其西南方,三珠樹在其東北方,有玉樹在赤水之上。昆侖、華丘在其東南方,爰有遺玉,青馬、視肉、楊桃、甘樝、甘華,百果所生。和丘在其東北陬,三桑、無枝在其西,夸父、耽耳在其北方。夸父棄其策,是為鄧林。昆吾丘在南方,軒轅丘在西方,巫鹹在其北方,立登保之山,暘谷、榑桑在東方,有娀在不周之北,長女簡翟,少女建疵。西王母在流沙之瀕,樂民、拏閭,在昆侖弱水之洲。三危在樂民西,宵明、燭光在河洲,所照方千里。龍門在河淵,湍池在昆侖,玄耀、不周、申池在海隅。孟諸在沛。少室、太室在冀州。燭龍在雁門北,蔽於委羽之山,不見日,其神人面龍身而無足。後稷壟在建木西,其人死復蘇,其半魚,在其間。流黃、沃民在其北方三百里,狗國在其東。雷澤有神,龍身人頭,鼓其腹而熙。 江出岷山,東流絕漢入海,左還北流,至於開母之北,右還東流,至於東極。河出積石。睢出荊山。淮出桐柏山。睢出羽山。清漳出楬戾,濁漳出發包。濟出王屋。時、泗、沂、出臺、台、術。洛出獵山,汶出弗其,西流合於濟。漢出嶓塚。涇出薄落之山。渭出鳥鼠同穴。伊出上魏。雒出熊耳。浚出華竅。維出覆舟。汾出燕京。衽出濆熊。淄出目飴。丹水出高褚。股出嶕焦山。鎬出鮮於。涼出茅廬、石樑,汝出猛山。淇出大號。晉出龍山結結,合出封羊。遼出砥石,釜出景,岐出石橋,呼沱出魯平,泥塗淵出樠山,維濕北流出于燕。 諸稽、攝提,條風之所生也;通視,明庶風之所生也;赤奮若,清明風之所生也;共工,景風之所生也;諸比,涼風之所生也;皋稽,閶闔風之所生也;隅強,不周風之所生也;窮奇,廣莫風之所生也。厃生海人,海人生若菌,若菌生聖人,聖人生庶人。凡厃者生於庶人。羽嘉生飛龍,飛龍生鳳皇,鳳皇生鸞鳥,鸞鳥生庶鳥,凡羽者生於庶鳥。毛犢生應龍,應龍生建馬,建馬生麒鹿麟,麒麟生庶獸,凡毛者,生於庶獸。介鱗生蛟龍,蛟龍生鯤鯁,錕鯁生建邪,建邪生庶魚,凡鱗者生於庶魚。介潭生先龍,先龍生玄黿,玄黿生靈龜,靈龜生庶龜,凡介者生於庶龜。暖濕生容,暖濕生於毛風,毛風生於濕玄,濕玄生於羽風,羽風生嬤介,嬤介生鱗薄,鱗薄生暖介。五類雜種興乎外,肖形而蕃。日馮生陽閼,陽閼生喬如,喬如生幹木,幹木生庶木,凡根拔木者生於庶木。根拔生程若,程若生玄玉,玄玉生醴泉,醴泉生皇辜,皇辜生庶草,凡根茇草者生於庶草。海閭生屈龍,屈龍生容華,容華生蔈,蔈生萍藻,萍藻生浮草,凡浮生不根茇者生於萍藻。 正土之氣也,御乎埃天,埃天五百歲生缺,缺五百歲生黃埃,黃埃五百歲生黃澒,黃澒五百歲生黃金,黃金千歲生黃龍,黃龍入藏生黃泉,黃泉之埃上為黃雲,陰陽相搏為雷,激揚為電,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黃海。 偏土之氣,御乎清天,清天八百歲生青曾,青曾八百歲生青澒,青澒八百歲生青金,青金八百歲生青龍,青龍入藏生青泉,青泉之埃上為青雲,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青海。 壯士之氣,御於赤天,赤天七百歲生赤丹,赤丹七百歲生赤澒,赤澒七百歲生赤金,赤金千歲生赤龍,赤龍入藏生赤泉,赤泉之埃上為赤雲,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於赤海。 弱土之氣,御于白天,白天九百歲生白礜,白礜九百歲生白澒,白澒九百歲生白金,白金千歲生白龍,白龍入藏生白泉,白泉之埃上為白雲,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白海。 牝土之氣,御于玄天,玄天六百歲生玄砥,玄砥六百歲生玄澒,玄澒六百歲生玄金,玄金千歲生玄龍,玄龍入藏生玄泉,玄泉之埃上為玄雲,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合于玄海。 [book_title]時則訓 孟春之月,招搖指寅,昏參中,旦尾中。其位東方,其日甲乙,盛德在木,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太蔟,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東風解凍,蟄蟲始振蘇,魚上負冰,獺祭魚,候雁北。天子衣青衣,乘蒼龍,服蒼玉,建青旗,食麥與羊,服八風水,爨萁燧火。東宮御女青色,衣青采,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于青陽左個,以出春令。布德施惠,行慶賞,省徭賦。立春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歲于東郊,修除祠位,幣禱鬼神,犧牲用牡,禁伐木,母覆巢、殺胎夭,毋麛,毋卵,毋聚眾、置城郭,掩骼薶骴。孟春行夏令,則風雨不時,草木旱落,國乃有恐。行秋令,則其民大疫,飄風暴雨總至,黎莠蓬蒿並興。行冬令,則水潦為敗,雨霜大雹,首稼不入。正月官司空,其樹楊。 仲春之月,招搖指卯,昏弧中,旦建星中。其位東方,其日甲乙,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夾鍾,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始雨水,桃李始華,蒼庚鳴,鷹化為鳩。天子衣青衣,乘蒼龍,服蒼玉,建青旗,食麥與羊,服八風水,爨萁燧火,東宮御女青色,衣青采,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于青陽太廟。命有司,省囹圄,去桎梏,毋笞掠,止獄訟。養幼小,存孤獨,以通句萌。擇元日,令民社。是月也,日夜分,雷始發聲,蟄蟲咸動蘇。先雷三日,振鐸以令於兆民,曰:「雷且發聲,有不戒其容止者,生子不備,必有凶災。」令官市,同度量,鈞衡石,角鬥稱。毋竭川澤,毋漉陂池,毋焚山林,毋作大事,以妨農功。祭不用犧牲,用圭璧,更皮幣。仲春行秋令,則其國大水,寒氣總至,寇戎來征。行冬令,則陽氣不勝,麥乃不熟,民多相殘。行夏令,則其國氣早來,蟲螟為害。二月官倉,其樹杏。 季春之月,招搖指辰,昏七星中,旦牽牛中,其位東方,其日甲乙,其蟲鱗,其音角,律中姑洗,其數八,其味酸,其臭膻,其祀戶,祭先脾。桐始華,田鼠化為鴽,虹始見,萍始生。天子衣青衣,乘蒼龍,服蒼玉,建青旗,食麥與羊,服八風水,爨萁燧火,東宮御女青色,衣青采,鼓琴瑟。其兵矛,其畜羊。朝于青陽右個。舟牧覆舟,五覆五反,乃言具于天子。天子烏始乘舟,薦鮪於寢廟,乃為麥祈實。是月也,生氣方盛,陽氣發洩,句者畢出,萌者盡達,不可以內。天子命有司,發囷倉,助貧窮,振乏絕,開府庫,出幣帛,使諸侯,聘名士,禮賢者。命司空,時雨將降,下水上騰,循行國邑,周視原野,修利堤防,導通溝瀆,達路除道,從國始,至境止。田獵畢弋,罝罘羅𦉾,餧毒之藥,毋出九門。乃禁野虞,毋伐桑柘。鳴鳩奮其羽,戴鵀降于桑,具撲曲筥筐。後妃齋戒,東向親桑,省婦使,勸蠶事。命五庫,令百工,審金鐵皮革、筋角箭幹、脂膠丹漆,無有不良。擇下旬吉日,大合藥,致歡欣。乃合㹎牛騰馬,游牝於牧。令國儺,九門磔攘,以畢春氣。行是月令,甘雨至三旬。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怨。行夏令,則民多疾疫,時雨不降,山陵不登。行秋令,則天多沈陰,淫雨早降,兵革並起。三月官鄉,其樹李。 孟夏之月,招搖指巳,昏翼中,旦婺女中,其位南方,其日丙丁,盛德在火,其蟲羽,其音徵,律中仲呂,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螻蟈鳴,丘蚓出,王瓜生,苦菜秀。天子衣赤衣,乘赤騮,服赤玉,建赤旗,食菽與雞,服八風水,爨柘燧火。南宮御女赤色,衣赤采,吹竽笙。其兵戟,其畜雞,朝于明堂左個,以出夏令。立夏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歲於南郊。還,乃賞賜,封諸侯,修禮樂,饗左右。命太尉,贊傑俊,選賢良,舉孝悌,行爵出祿,佐天長養,繼修增高,無有隳壞。毋興土功,毋伐大樹,令野虞,行田原,勸農事,驅獸畜,勿令害谷,天子以彘嘗麥,先薦寢廟。聚畜百藥,靡草死,麥秋至,決小罪,斷薄刑。孟夏行秋令,則苦雨數來,五穀不滋,四鄰入保。行冬令,則草木早枯,後乃大水,敗壞城郭。行春令,則螽蝗為敗,暴風來格,秀草不實。 仲夏之月,招搖指午,昏亢中,旦危中,其位南方,其日丙丁,其蟲羽,其音徵,律中蕤賓,其數七,其味苦,其臭焦,其祀灶,祭先肺。小暑至,螳螂生,貝鵙始鳴,反舌無聲。天子衣赤衣,乘赤騮,服赤玉,載赤旗,食菽與雞,服八風水,爨柘燧火。南宮御女赤色,衣赤采,吹竽笙。其兵戟,其畜雞,朝於明堂太廟。命樂師,修鞀鼙琴瑟管簫,調竽篪,飾鍾磬,執幹戚弋羽,命有司,為民祈祀山川百源,大雩帝,用盛樂。天子以雉嘗黍,羞以含桃,先薦寢廟。禁民無刈藍以染,毋燒灰,毋暴布,門閭無閉,關市無索。挺重囚,益其食,存鰥寡,振死事,遊牝別其群,執騰駒,班馬政。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君子齋戒,慎身無躁,節聲色,薄滋味,百官靜,事無徑,以定晏陰之所成。鹿角解,蟬始鳴,半夏生,木堇榮,禁民無發火。可以居高明,遠眺望,登丘陵,處台榭。仲夏行冬令,則雹霰傷谷,道路不通,暴兵來至。行春令,則五穀不孰,百螣時起,其國乃饑。行秋令,則草木零落,果實蚤成,民殃於疫。五月官相,其樹榆。 季夏之月,招搖指未,昏心中,旦奎中,其位中央,其日戊己,盛德在土,其蟲嬴,其音宮,律中百鍾,其數五,其味甘,其臭香,其祀中霤,祭先心。涼風始至,蟋蟀居奧,鷹乃學習,腐草化為蚈。天子衣黃衣,乘黃騮,服黃玉,建黃旗。食稷與牛,服八風水,爨柘燧火,中宮御女黃色,衣黃采,其兵劍,其畜牛,朝于中宮。乃命漁人,伐蛟取鼉,登龜取黿。令滂人,入材葦。命四監大夫,令百縣之秩芻以養犧牲,以供皇天上帝、名山大川、四方之神、宗廟社稷,為民祈福行惠,令吊死問疾,存視長老,行稃鬻,厚席蓐,以送萬物歸也。命婦官染采,黼黻文章,青黃白黑,莫不質良,以給宗廟之服,必宣以明。是月也,樹木方盛,勿敢斬伐,不可以合諸侯,起土功,動眾興兵,必有天殃。土潤溽暑,大雨時行,利以殺草糞田疇,以肥土疆。季夏行春令,則谷實解落,多風欬,民乃遷徙。行秋令,則丘隰水潦,稼穡不孰,乃多女災。行冬令,則風寒不時,鷹隼蚤摯,四鄙入保。六月官少內,其樹梓。 孟秋之月,招搖指申,昏鬥中,旦畢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盛德在金,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夷則,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鷹乃祭鳥,用始行戮。天子衣白衣,乘白駱,服白玉,建白旗,食麻與犬,服八風水,爨柘燧火,西宮御女白色,衣白采,撞白鍾,其兵弋,其畜狗。朝于總章左個,以出秋令。求不孝不悌,戮暴傲悍而罰之,以助損氣。立秋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秋於西郊。還,乃賞軍率武人于朝,命將率,選卒厲兵,簡練桀俊,專任有功,以征不義,詰誅暴慢,順彼四方。命有司,修法制,繕囹圄,禁奸塞邪,審決獄,平詞訟。天地始肅,不可以贏。是月農始升谷,天子嘗新,先薦寢廟。命百官,始收斂,完堤防,謹障塞,以備水潦,修城郭,繕宮室。毋以封侯,立大官,行重幣,出大使。行是月令,涼風至三旬。孟秋行冬令,則陰氣大勝,介蟲敗穀,戎兵乃來。行春令,則其國乃旱,陽氣複還,五穀無實。行夏令,則冬多火災,寒暑不節,民多虐疾。七月官庫,其樹楝。 仲秋之月,招搖指酉,昏牽牛中,旦觜嶲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其蟲毛,其音商,律中南呂,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涼風至,候雁來,玄鳥歸,群鳥翔。天子衣白衣,乘白駱,服白玉,建白旗,食麻與犬,服八風水,爨柘燧火,西宮御女白色,衣白采,撞白鍾,其兵戈,其畜犬。朝于總章太廟。命有司,申嚴百刑,斬殺必當,無或枉撓。決獄不當,反受其殃。是月也,養長老,授几杖,行稃鬻飲食。乃命宰祝,行犧牲,案芻豢,視肥臒全粹,察物色,課比類,量小大,視少長,莫不中度。天子乃儺,以御秋氣,以犬嘗麻,先薦寢廟。是月可以築城郭,建都邑,穿竇窖,修囷倉。乃命有司,趣民收斂畜采,多積聚,勸種宿麥。若或失時,行罪無疑。是月也,雷乃始收,蟄蟲倍戶,殺氣浸盛。陽氣日衰,水始涸。日夜分。一度量,平權衡,正鈞石角鬥稱,理關市,來商旅,入貨財,以便民事。四方來集,遠方皆至,財物不匱,上無乏用,百事乃遂。仲秋行春令,則秋雨不降,草木生榮,國有大恐。行夏令,則其國乃旱,蟄蟲不藏,五穀皆複生。行冬令,則風災數起,收雷先行,草木蚤死。八月官尉,其樹柘。 季秋之月,招搖指戌,昏虛中,旦柳中,其位西方,其日庚辛,其蟲毛,其音商,律中無射,其數九,其味辛,其臭腥,其祀門,祭先肝。候雁來,賓雀入大水為蛤,菊有黃華,豺乃祭獸戮禽。天子衣白衣,乘白駱,服白玉,建白旗,食麻與犬,服八風水,爨柘燧火,西宮御女白色,衣白采,撞白鍾,其兵戈,其畜犬,朝于總章右個。命有司,申嚴號令,百官貴賤,無不務入,以會天地之藏,無有宣出。乃命塚宰,農事備收,舉五穀之要,藏帝籍之收於神倉。是月也,霜始降,百工休,乃命有司曰:寒氣總至,民力不堪,其皆入室,上丁入學習吹,大饗帝,嘗犧牲,合諸候,制百縣。為來歲受朔日,與諸侯所稅于民,輕重之法,貢歲之數,以遠近土地所宜為度。乃教于田獵,以習五戎,命太仆及七騶,咸駕戴荏,授車以級,皆正設於屏外,司徒搢朴,北向以贊之。天子乃厲服廣飾,執弓矢以獵。命主祠,祭禽四方。是月草木黃落,乃伐薪為炭,蟄蟲咸俯。乃趨獄刑,毋留有罪,收錄秩之不當,供養之不宜者。通路除道,從境始,至國而後已。是月,天子乃以犬嘗麻,先薦寢廟。季秋行夏令,則其國大水,冬藏殃敗,民多鼽窒。行冬令,則國多盜賊,邊竟不寧,土地分裂。行春令,則暖風來至,民氣解惰,師旅並興。九月官候,其樹槐。 孟冬之月,招搖指亥,昏危中,旦七星中,其位北方,其日壬癸,盛德在水,其蟲介,其音羽,律中應鍾,其數六。其味堿,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腎。水始冰,地始凍,雉入大水為蜃,虹藏不見。天子衣黑衣,乘玄驪,服玄玉,建玄旗,食黍與彘,服八風水,爨松燧火。北宮御女黑色,衣黑采,擊磬石,其兵鎩,其畜彘,朝于玄堂左個,以出冬令。命有司,修群禁,禁外徙,閉門閭,大搜客,斷罰刑,殺當罪,阿上亂法者誅。立冬之日,天子親率三公、九卿、大夫以迎歲於北郊。還,乃賞死事,存孤寡。是月,命太祝,禱祀神位,占龜策,審卦兆,以察吉凶。於是天子始裘,命百官,謹蓋藏,命司徒,行積聚,修城郭,警門閭,修楗閉,慎管龠,固封璽,修邊境,完要塞,絕蹊徑,飾喪紀,審棺槨衣衾之薄厚,營丘壟之小大高痹,使貴賤卑尊各有等級。是月也,工師效功,陳祭器,案度程,堅致為上。工事苦慢,作為淫巧,必行其罪。是月也,大飲蒸,天子祈來年于天宗,大禱祭于公社,畢,饗先祖。勞農夫,以休息之。命將率講武,肄射御,角力勁。乃命水虞漁師,收水泉池澤之賦,毋或侵牟。孟冬行春令,則凍閉不密,地氣發洩,民多流亡。行夏令,則多暴風,方冬不寒,蟄蟲複出。行秋令,則雪霜不時,小兵時起,土地侵削。十月官司馬,其樹檀。 仲冬之月,招搖指子,昏壁中,旦軫中,其位北方,其日壬癸,其蟲介,其音羽,律中黃鍾,其數六,其味堿,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腎。冰益壯,地始坼,鳱鴠不鳴,虎始交。天子衣黑衣,乘鐵驪,服玄玉,建玄旗,食黍與彘,服八風水,爨松燧火。北宮御女黑色,衣黑采,擊磬石。其兵鎩,其畜彘,朝于玄堂太廟。命有司曰:土事無作,無發室居,及起大眾。是謂發天地之藏,諸蟄則死,民必疾疫,有隨以喪。急捕盜賊,誅淫泆詐偽之人,命曰畼月。命奄尹,申宮令,審門閭,謹房室,必重閉,省婦事。乃命大酋,秫稻必齊,麴蘖必時,湛㵙必潔,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齊必得,無有差忒。天子乃命有司,祀四海大川名澤。是月也,農有不收藏積聚、牛馬畜獸有放失者,取之不詰。山林藪澤,有能取疏食、田獵禽獸者,野虞教導之。其有相侵奪,罪之不赦。是月也,日短至,陰陽爭,君子齋戒,處必掩,身欲靜,去聲色,禁嗜欲,甯身體,安形性。是月也,荔挺出,芸始生,丘蚓結,麋角解,水泉動則伐樹木,取竹箭,罷官之無事、器之無用者,塗闕庭門閭,築囹圄,所以助天地之閉。仲冬行夏令,則其國乃旱,氛霧冥冥,雷乃發聲。行秋令,則其時雨水,瓜瓠不成,國有大兵。行春令,則蟲螟為敗,水泉鹹竭,民多疾癘。十一月官都尉,其樹棗。 季冬之月,招搖指醜,昏婁中,旦氐中,其位北方,其日壬癸,其蟲介,其音羽,律中大呂,其數六,其味堿,其臭腐,其祀井,祭先腎。雁北向,鵲加巢,雉雊,雞呼卵。天子衣黑衣,乘鐵驪,服玄玉,建玄旗,食麥與彘,服八風水,爨松燧火。北宮御女黑色,衣黑采,擊磬石。其兵鎩,其畜彘。朝于玄堂右個。命有司,大儺旁磔,出土牛。命漁師始漁,天子親往射漁,先薦寢廟。令民出五種,令農計耦耕事,修耒耜,具田器。命樂師大合吹而罷。乃命四監,收秩薪,以供寢廟及百祀之薪燎。是月也,日窮於次,月窮于紀,星周天子,歲將更始,令靜農民,無有所使,天子乃與公、卿、大夫飾國典,論時令,以待嗣歲之宜。乃命太史,次諸侯之列,賦之犧牲,以供皇天上帝社稷之芻享。乃命同姓之國,供寢廟之芻豢;卿、士、大夫至於庶民,供山林名川之祀。季冬行秋令,則白露早降,介蟲為䄏,四鄙入保。行春令,則胎夭傷,國多痼疾,命之曰逆。行夏令,則水潦敗國,時雪不降,冰凍消釋。十二月官獄,其樹櫟。 五位,東方之極,自碣石山過朝鮮,貫大人之國,東至日出之次,木之地,青土樹木之野,太皞、句芒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其令曰:挺群禁,開閉闔,通窮窒,達障塞,行優遊,棄怨惡,解役罪,免憂患,休罰刑,開關梁,宣出財,和外怨,撫四方,行柔惠,止剛強。南方之極,自北戶孫之外,貫顓頊之國,南至委火炎風之野,赤帝、祝融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其令曰:爵有德,賞有功,惠賢良,救饑渴,舉力農,振貧窮,惠孤寡,憂疲疾,出大祿,行大賞,起毀宗,立無後,封建侯,立賢輔。中央之極,自昆侖東絕兩恒山,日月之所道,江漢之所出,眾民之野,五穀之所宜,龍門、河、濟相貫,以息壤堙洪水之州,東至碣石,黃帝、後土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其令曰:平而不阿,明而不苛,包裹覆露,無不囊懷,溥汜無私,正靜以和,行稃鬻,養老衰,吊死問疾,以送萬物之歸。西方之極,自昆侖絕流沙、沈羽,西至三危之國,石城金室,飲氣之民,不死之野,少皞、蓐收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其令曰:審用法,誅必辜,備盜賊,禁奸邪,飾群牧,謹著聚,修城郭,補決竇,塞蹊徑,遏溝瀆,止流水,雝溪穀,守門閭,陳兵甲,選百官,誅不法。北方之極,自九澤窮夏晦之極,北至令正之穀,有凍寒積冰、雪雹霜霰、漂潤群水之野,顓頊、玄冥之所司者,萬二千里。其令曰:申群禁,固閉藏,修障塞,繕關梁,禁外徙,斷罰刑,殺當罪,閉關閭,大搜客,止交遊,禁夜樂,蚤閉晏開,以塞奸人。已德,執之必固。天節已幾,刑殺無赦,雖有盛尊之親,斷以法度。毋行水,毋發藏,毋釋罪。 六合:孟春與孟秋為合,仲春與仲秋為合,季春與季秋為合,孟夏與孟冬為合,仲夏與仲冬為合,季夏與季冬為合。孟春始贏,孟秋始縮;仲春始出,仲秋始內;季春大出,季秋大內;孟夏始緩,孟冬始急;仲夏至修,仲冬至短;季夏德畢,季冬刑畢。故正月失政,七月涼風不至;二月失政,八月雷不藏;三月失政,九月不下霜;四月失政,十月不凍;五月失政,十一月蟄蟲冬出其鄉;六月失政,十二月草木不脫;七月失政,正月大寒不解;八月失政,二月雷不發;九月失政,三月春風不濟;十月失政,四月草木不實;十一月失政,五月下雹霜;十二月失政,六月五穀疾狂。春行夏令,泄;行秋令,水;行冬令,肅。夏行春令,風;行秋令,蕪;行冬令,格。秋行夏令,華;行春令,榮;行冬令,耗。冬行春令,泄;行夏令,旱;行秋令,霧。 制度陰陽,大制有六度,天為繩,地為准,春為規,夏為衡,秋為矩,冬為權。繩者,所以繩萬物也;准者,所以准萬物也;規者,所以員萬物也;衡者,所以平萬物也;矩者,所以方萬物也;權者,所以權萬物也。繩之為度也,直而不爭,修而不窮,久而不弊,遠而不忘,與天合德,與神合明,所欲則得,所惡則亡,自古及今,不可移匡,厥德孔密,廣大以容,是故上帝以為物宗。准之以為度也,平而不險,均而不阿,廣大以容,寬裕以和,柔而不剛,銳而不挫,流而不滯,易而不穢,發通而有紀,周密而不泄,准平而不失,萬物皆平,民無險謀,怨惡不生,是故上帝以為物平。規之為度也,轉而不復,員而不垸,優而不縱,廣大以寬,感動有理,發通有紀,優優簡簡,百怨不起。規度不失,生氣乃理。衡之為度也,緩而不後,平而不怨,施而不德,吊而不責,當平民祿,以繼不足,勃勃陽陽,唯德是行,養長化育,萬物蕃昌,以成五穀,以實封疆,其政不失,天地乃明。矩之為度也,肅而不悖,剛而不憒,取而無怨,內而無害,威厲而不懾,令行而不廢,殺伐既得,仇敵乃克,矩正不失,百誅乃服。權之為度也,急而不贏,殺而不割,充滿以貫,周密而不泄,敗物而弗取,罪殺而不赦,誠信以必,堅愨以固,糞除苛慝,不可以曲,故冬正將行,必弱以強,必柔以剛,權正而不失,萬物乃藏。明堂之制,靜而法准,動而法繩,春治以規,秋治以矩,冬治以權,夏治以衡,是故燥濕寒暑以節至,甘雨膏露以時降。 [book_title]覽冥訓 昔者,師曠奏白雪之音,而神物為之下降,風雨暴至。平公癃病,晉國赤地。庶女叫天,雷電下擊,景公台隕,支體傷折,海水大出。夫瞽師、庶女,位賤尚嚨,權輕飛羽,然而專精厲意,委務積神,上通九天,激厲至精。由此觀之,上天之誅也,雖在壙虛幽間,遼遠隱匿,重襲石室,界障險阻,其無所逃之,亦明矣。武王伐紂,渡于孟津,陽侯之波,逆流而擊,疾風晦冥,人馬不相見。於是武王左操黃鉞,右秉白旄,瞋目而撝之,曰:「余任天下,誰敢害吾意者!」於是,風濟而波罷。魯陽公與韓構難,戰酣日暮,援戈而撝之,日為之反三舍。夫全性保真,不虧其身,遭急迫難,精通於天。若乃未始出其宗者,何為而不成!夫死生同域,不可脅陵,勇武一人,為三軍雄。彼直求名耳,而能自要者尚猶若此,又況夫宮天地,懷萬物,而友造化,含至和,直偶於人形,觀九鑽一,知之所不知,而心未嘗死者乎! 昔雍門子以哭見於孟嘗君,已而陳辭通意,撫心發聲。孟嘗君為之增欷歍唈,流涕狼戾不可止。精神形於內,而外諭哀于人心,此不傳之道。使俗人不得其君形者而效其容,必為人笑。故蒲且子之連鳥於百仞之上,而詹何之騖魚於大淵之中,此皆得清淨之道,太浩之和也。夫物類之相應,玄妙深微,知不能論,辯不能解,故東風至而酒湛溢,蠶咡絲而商弦絕,或感之也。畫隨灰而月運闕,鯨魚死而彗星出,或動之也。故聖人在位,懷道而不言,澤及萬民。君臣乖心,則背譎見於天,神氣相應徵矣。故山雲草莽,水雲魚鱗,旱雲煙火,涔雲波水,各象其形類,所以感之。 夫陽燧取火于日,方諸取露於月,天地之間,巧曆不能舉其數,手徵忽怳,不能覽其光。然以掌握之中,引類於太極之上,而水火可立致者,陰陽同氣相動也。此傅說之所以騎辰尾也。故至陰飂飂,至陽赫赫,兩者交接成和,而萬物生焉。眾雄而無雌,又何化之所能造乎?所謂不言之辯,不道之道也。故召遠者使無為焉,親近者使無事焉,惟夜行者為能有之。故卻走馬以糞,而車軌不接于遠方之外,是謂坐馳陸沈,晝冥宵明,以冬鑠膠,以夏造冰。夫道者,無私就也,無私去也。能者有餘,拙者不足,順之者利,逆之者凶。譬如隋侯之珠,和氏之璧,得之者富,失之者貧,得失之度,深微窈冥,難以知論,不可以辯說也。何以知其然?今夫地黃主屬骨,而甘草主生肉之藥也,以其屬骨,責其生肉,以其生肉,論其屬骨,是猶王孫綽之欲倍偏枯之藥,而欲以生殊死之人,亦可謂失論矣! 若夫以火能焦木也,因使銷金,則道行矣。若以慈石能運鐵也,而求其引瓦,則難矣。物固不可以輕重論也。夫燧之取火於日,慈石之引鐵,蟹之敗漆,葵之向日,雖有明智,弗能然也。故耳目之察,不足以分物理;心意之論,不足以定是非。故以智為治者,難以持國,唯通於太和,而持自然之應者,為能有之。故嶢山崩而薄落之水涸,區冶生而淳鉤之劍成;紂為無道,左強在側;太公並世,故武王之功立。由是觀之,利害之路,禍福之門,不可求而得也。 夫道之與德,若韋之與革,遠之則邇,近之則遠。不得其道,若觀鯈魚。故聖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萬化而無傷。其得之,乃失之;其失之,非乃得之也。今失調弦者,叩宮宮應,彈角角動,此同聲相和者也。夫有改調一弦,其於五音無所比,鼓之而二十五弦皆應,此未始異於聲,而音之君已形也。故通於太和者,昏若純醉而甘臥以遊其中,而不知其所由至也。 純溫以淪,鈍悶以終,若未始出其宗,是謂大通。今夫赤螭、青虯之游冀州也,天清地定,毒獸不作,飛鳥不駭,入榛薄,食薦梅,噆味含甘,步不出頃畝之區,而蛇鱔輕之,以為不能與之爭于江海之中。若乃至於玄雲之素朝,陰陽交爭,降扶風,雜凍雨,扶搖而登之,威動天地,聲震海內,蛇鱔著泥百仞之中,熊羆匍匐丘山磛巖,虎豹襲穴而不敢咆,猿狖顛蹶而失木枝,又況直蛇鱔之類乎!鳳凰之翔至德也,雷霆不作,風雨不興,川谷不澹,草木不搖,而燕雀佼之,以為不能與之爭於宇宙之間。還至其曾逝萬仞之上,翱翔四海之外,過昆侖之疏圃,飲砥柱之湍瀨,邅回蒙汜之渚,尚佯冀州之際,徑躡都廣,入日抑節,羽翼弱水,暮宿風穴,當此之時,鴻鵠鶬鸖莫不憚驚伏竄,注喙江裔,又況直燕雀之類乎!此明於小動之跡,而不知大節之所由者也。 昔者王良、造父之御也,上車攝轡,馬為整齊而斂諧,投足調均,勞逸若一,心怡氣和,體便輕畢,安勞樂進,馳騖若滅,左右若鞭,周旋若環,世皆以為巧,然未見其貴者也。若夫鉗且、大丙之御,除轡銜,去鞭棄策,車莫動而自舉,馬莫使而自走也,日行月動,星耀而玄運,電奔而鬼騰,進退屈伸,不見朕垠,故不招指,不咄叱,過歸雁于碣石,軼鶤雞于姑余,騁若飛,騖若絕,縱矢躡風,追猋歸忽,朝發榑桑,日入落棠,此假弗用而能以成其用也。非慮思之察,手爪之巧也,嗜欲形於胸中,而精神逾于六馬,此以弗御御之者也。 昔者黃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輔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陰陽之氣,節四時之度,正律曆之數,別男女,異雌雄,明上下,等貴賤,使強不掩弱,眾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歲時孰而不凶,百官正而無私,上下調而無尤,法令明而不暗,輔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漁者不爭隈。道不拾遺,市不豫賈,城郭不關,邑無盜賊,鄙旅之人相讓以財,狗彘吐菽粟于路,而無仇爭之心。於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風雨時節,五穀登孰,虎狼不妄噬,鷙鳥不塾搏,鳳皇翔于庭,麒麟游於郊,青龍進駕,飛黃伏皂,諸北、儋耳之國,莫不獻其貢職,然猶未及虙戲氏之道也。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炎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鼇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背方州,抱圓天,和春陽夏,殺秋約冬,枕方寢繩,陰陽之所壅沈不通者,竅理之;逆氣戾物,傷民厚積者,絕止之。當此之時,臥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為馬,一自以為牛,其行蹎蹎,其視瞑瞑,侗然皆得其和,莫知所由生,浮游不知所求,魍魎不知所往。當此之時,禽獸蝮蛇,無不匿其爪牙,藏其螫毒,無有攫噬之心。考其功烈,上際九天,下契黃壚,名聲被後世,光暉重萬物。乘雷車,服駕應龍,驂青虯,援絕瑞,席蘿圖,黃雲絡,前白螭,後奔蛇,浮游消搖,道鬼神,登九天,朝帝於靈門,宓穆休於太祖之下。然而不彰其功,不揚其聲,隱真人之道,以從天地之固然。何則?道德上通,而智故消滅也。逮至夏桀之時,主暗晦而不明,道瀾漫而不修,棄捐五帝之恩刑,推蹶三王之法籍。是以至德滅而不揚,帝道掩而不興,舉事戾蒼天,發號逆四時,春秋縮其和,天地除其德,仁君處位而不安,大夫隱道而不言,群臣准上意而懷當,疏骨肉而自容,邪人參耦比周而陰謀,居君臣父子之間,而競載驕主而像其意,亂人以成其事。是故君臣乖而不親,骨肉疏而不附,植社槁而墵裂,容台振而掩覆,犬群嗥而入淵,豕銜蓐而席澳,美人挐首墨面而不容,曼聲吞炭內閉而不歌,喪不盡其哀,獵不聽其樂,西老折勝,黃神嘯吟,飛鳥鎩翼,走獸廢腳,山無峻幹,澤無窪水,狐狸首穴,馬牛放失,田無立禾,路無莎薠,金積折廉,璧襲無理,磬龜無腹,蓍策日施。 晚世之時,七國異族,諸侯制法,各殊習俗,縱橫間之,舉兵而相角,攻城濫殺,覆高危安,掘墳墓,揚人骸,大沖車,高重京,除戰道,便死路,犯嚴敵,殘不義,百往一反,名聲苟盛也。是故質壯輕足者為甲卒,千里之外,家老羸弱,悽愴於內,廝徒馬圉,軵車奉餉,道路遼遠,霜雪亟集,短褐不完,人羸車弊,泥塗至膝,相攜於道,奮首于路,身枕格而死,所謂兼國有地者,伏尸數十萬,破車以千百數,傷弓弩矛戟矢石之創者,扶舉于路,故世至於枕人頭,食人肉,菹人肝,飲人血,甘之於芻豢故。故自三代以後者,天下未嘗得安其情性,而樂其習俗,保其修命,而不夭於人虐也。所以然者何也?諸侯力征,天下不合而為一家。 逮至當今之時,天子在上位,持以道德,輔以仁義,近者獻其智,遠者懷其德,拱揖指麾而四海賓服,春秋冬夏皆獻其貢職,天下混而為一,子孫相代,此五帝之所以迎天德也。夫聖人者,不能生時,時至而弗失也。輔佐有能,黜讒佞之端,息巧辯之說,除刻削之法,去煩苛之事,屏流言之跡,塞朋黨之門,消知能,修太常,隳肢體,絀聰明,大通混冥,解意釋神,漠然若無魂魄,使萬物各復歸其根,則是所修伏犧氏之跡,而反五帝之道也。 夫鉗且、大丙不施轡銜,而以善御聞於天下。伏戲、女媧不設法度,而以至德遺於後世。何則?至虛無純一,而不𡁕喋苛事也。《周書》曰:「掩雉不得,更順其風。」今若夫申、韓、商鞅之為治也,挬拔其根,蕪棄其本,而不窮究其所由生,何以至此也:鑿五刑,為刻削,乃背道德之本,而爭於錐刀之末,斬艾百姓,殫盡太半,而忻忻然常自以為治,是猶抱薪而救火,鑿竇而出水。夫井植生梓而不容甕,溝植生條而不容舟,不過三月必死。所以然者何也?皆狂生而無其本者也。河九折注於海,而不絕者,昆侖之輸也,潦水不泄,瀇漾極望,旬月不雨則涸而枯澤,受瀷而無源者。譬若羿請不死之藥於西王母,姮娥竊以奔月,悵然有喪,無以續之。何則?不知不死之藥所由生也。是故乞火不若取燧,寄汲不若鑿井。 [book_title]精神訓 古未有天地之時,惟像無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閔,澒蒙鴻洞,莫知其門。有二神混生,經天營地,孔乎莫知其所終極,滔乎莫知其所止息,於是乃別為陰陽,離為八極,剛柔相成,萬物乃形,煩氣為蟲,精氣為人。是故精神,天之有也;而骨骸者,地之有也。精神入其門,而骨骸反其根,我尚何存?是故聖人法天順情,不拘於俗,不誘於人,以天為父,以地為母,陰陽為綱,四時為紀。天靜以清,地定以寧,萬物失之者死,法之者生。夫靜漠者,神明之宅也;虛無者,道之所居也。是故或求之於外者,失之於內;有守之於內者,失之於外。譬猶本與末也,從本引之,千枝萬葉,莫不隨也。 夫精神者,所受於天也;而形體者,所稟於地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背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故曰:一月而膏,二月而胅,三月而胎,四月而肌,五月而筋,六月而骨,七月而成,八月而動,九月而躁,十月而生。形體以成,五臟乃形。是故肺主目,腎主鼻,膽主口,肝主耳,外為表而內為裏,開閉張歙,各有經紀。故頭之圓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時、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日,人亦有四支、五藏、九竅、三百六十六節。天有風雨寒暑,人亦有取與喜怒。故膽為雲,肺為氣,肝為風,腎為雨,脾為雷,以與天地相參也,而心為之主。是故耳目者,日月也;血氣者,風雨也。日中有踆烏,而月中有蟾蜍。日月失其行,薄蝕無光;風雨非其時,毀折生災;五星失其行,州國受殃。 夫天地之道,至紘以大,尚猶節其章光,愛其神明,人之耳目曷能久熏勞而不息乎?精神何能久馳騁而不既乎?是故血氣者,人之華也,而五藏者,人之精也。夫血氣能專于五藏而不外越,則胸腹充而嗜欲省矣。胸腹充而嗜欲省,則耳目清、聽視達矣。耳目清,聽視達,謂之明。五藏能屬於心而乖,則孛攵志勝而行不僻矣;孛攵志勝而行之不僻,則精神盛而氣不散矣。精神盛而氣不散則理,理則均,均則通,通則神,神則以視無不見,以聽無不聞也,以為無不成也。是故憂患不能入也,而邪氣不能襲。 故事有求之于四海之外而不能遇,或守之於形骸之內而不見也。故所求多者所得少,所見大者所知小。夫孔竅者,精神之戶牖也,而氣志者,五藏之使候也。耳目淫于聲色之樂,則五藏搖動而不定矣;五藏搖動而不不定,則血氣滔蕩而不休矣;血氣滔蕩而不休,則精神馳騁於外而不守矣;精神馳騁於外而不守,則禍福之至,雖如丘山,無由識之矣。使耳目精明玄達而無誘慕,氣志虛靜恬愉而省嗜欲,五藏定寧充盈而不泄,精神內守形骸而不外越,則望於往世之前,而視於來事之後,猶未足為也,豈直禍福之間哉?故曰:其出彌遠者,其知彌少。以言夫精神之不可使外淫也。是故五色亂目,使目不明;五聲嘩耳,使耳不聰;五味亂口,使口爽傷;趣舍滑心,使行飛揚。此四者,天下之所養性也,然皆人累也。故曰:嗜欲者,使人之氣越;而好憎者,使人之心勞;弗疾去,則志氣日耗。 夫人之所以不能終其壽命,而中道夭于刑戮者,何也?以其生生之厚。夫惟能無以生為者,則所以修得生也。夫天地運而相通,萬物總而為一。能知一,則無一之不知也;不能知一,則無一之能知也。譬吾處於天下也,亦為一物矣,不識天下之以我備其物與?且惟無我而物無不備者乎?然則我亦物也,物亦物也,物之與物也,又何以相物也?雖然,其生我也,將以何益?其殺我也,將以何損? 夫造化者既以我為坯矣,將無所違之矣。吾安知夫刺灸而欲生者之非惑也?又安知夫絞經而求死者之非福也?或者生乃徭役也,而死乃休息也?天下茫茫,孰知之哉?其生我也不強求已,殺我也不強求止。欲生而不事,憎死而不辭,賤之而弗憎,貴之而弗喜,隨其天資而安之不極。吾生也有七尺之形,吾死也有一棺之土。吾生之比於有形之類,猶吾死之淪於無形之中也。然則吾生也物不以益眾,吾死也土不以加厚,吾又安知所喜憎利害其間者乎?夫造化者之攫援物也,譬猶陶人之埏埴也,其取之地而已為盆盎也,與其未離於地也無以異,其已成器而破碎漫瀾而複歸其故也,與其為盆盎亦無以異矣。夫臨江之鄉,居人汲水以浸其園,江水弗憎也;苦洿之家,決洿而注之江,洿水弗樂也。是故其在江也,無以異其浸園也;其在洿也,亦無以異其在江也。是故聖人因時以安其位,當世而樂其業。 夫悲樂者,德之邪也;而喜怒者,道之過也;好憎者,心之暴也。故曰: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則與陰俱閉,動則與陽俱開。精神澹然無極,不與物散,而天下自服。故心者,形之主也;而神者,心之寶也。形勞而不休則蹶,精用而不已則竭。是故聖人貴而尊之,不敢越也。 夫有夏后氏之璜者,匣匱而藏之,寶之至也。夫精神之可寶也,非直夏后氏之璜也。是故聖人以無應有,必究其理;以虛受實,必窮其節;恬愉虛靜,以終其命。是故無所甚疏,而無所甚親。抱德煬和,以順於天。與道為際,與德為鄰,不為福始,不為禍先,魂魄處其宅,而精神守其根,死生無變於己,故曰至神。 所謂真人者也,性合於道也。故有而若無,實而若虛;處其一不知其二,治其內不識其外。明白太素,無為複樸,體本抱神,以游于天地之樊。芒然仿佯於塵垢之外,而消搖於無事之業。浩浩蕩蕩乎,機械之巧弗載於心。是故死生亦大矣,而不為變。雖天地覆育,亦不與之抮抱矣。審乎無瑕,而不與物糅;見事之亂,而能守其宗。若然者,正肝膽,遺耳目,心志專于內,通達耦于一,居不知所為,行不知所之,渾然而往逯然而來,形若槁木,心若死灰。忘其五藏,損其形骸,不學而知,不視而見,不為而成,不治而辯,感而應,迫而動,不得已而往,如光之耀,如景之放,以道為紃,有待而然。抱其太清之本,而無所容與,而物無能營。廓惝而虛,清靖而無思慮。大澤焚而不能熱,河、漢涸而不能寒也。大雷毀山而不能驚也,大風晦日而不能傷也。是故視珍寶珠玉,猶石礫也;視至尊窮寵,猶行客也;視毛嬙、西施,猶䫏醜也。以死生為一化,以萬物為一方,同精於太清之本,而游于忽區之旁。有精而不使,有神而不行,契大渾之樸,而立至清之中。是故其寢不夢,其智不萌,其魄不抑,其魂不騰。反復終始,不知其端緒,甘暝太宵之宅,而覺視於昭昭之宇,休息於無委曲之隅,而游敖於無形埒之野。居而無容,處而無所,其動無形,其靜無體,存而若亡,生而若死,出入無間,役使鬼神。淪于不測,入於無間,以不同形相嬗也,終始若環,莫得其倫。此精神之所以能登假於道也。是故真人之所游。若吹呴呼吸,吐故內新,熊經鳥伸,鳧浴蝯躩,鴟視虎顧,是養形之人也,不以滑心。使神滔蕩而不失其充,日夜無傷而與物為春,則是合而生時於心也。 且人有戒形而無損於心,有綴宅而無耗精。夫癩者趨不變,狂者形不虧,神將有所遠徙,孰暇知其所為!故形有摩而神未嘗化者,以不化應化,千變萬抮,而未始有極。化者,複歸於無形也;不化者,與天地俱生也。夫木之死也,青青去之也。夫使木生者豈木也?猶充形者之非形也。故生生者未嘗死也,其所生則死矣;化物者未嘗化也,其所化則化矣。輕天下,則神無累矣;細萬物,則心不惑矣;齊死生,則志不懾矣;同變化,則明不眩矣。眾人以為虛言,吾將舉類而實之。 人之所以樂為人主者,以其窮耳目之欲,而適躬體之便也。今高臺層榭,人之所麗也;而堯樸桷不斫,素題不枅。珍怪奇異,人之所美也;而堯糲粢之飯,藜藿之羹。文繡狐白,人之所好也;而堯布衣掩形,鹿裘御寒。養性之具不加厚,而增之以任重之憂。故舉天下而傳之於舜,若解重負然。非直辭讓,誠無以為也。此輕天下之具也。禹南省方,濟于江,黃龍負舟,舟中之人五色無主,禹乃熙笑而稱曰:「我受命於天,竭力而勞萬民,生寄也,死歸也,何足以滑和?」視龍猶蝘蜓,顏色不變,龍乃弭耳掉尾而逃。禹之視物亦細矣。鄭之神巫相壺子林,見其征,告列子。列子行泣報壺子。壺子持以天壤,名實不入,機發於踵。壺子視死生亦齊矣。子求行年五十有四,而病傴僂,脊管高於頂,𦝲下迫頤,兩脾在上,燭營指天。匍匐自窺于井,曰:「偉哉!造化者其以我為此拘拘邪?」此其視變化亦同矣。故睹堯之道,乃知天下之輕也;觀禹之志,乃知天下之細矣;原壺子之論,乃知死生之齊也;見子求之行,乃知變化之同也。 夫至人倚不拔之柱,行不關之途,稟不竭之府,學不死之師。無往而不遂,無至而不通。生不足以掛志,死不足以幽神,屈伸俯仰,抱命而婉轉。禍福利害,千變萬紾,孰足以患心!若此人者,抱素守精,蟬蛻蛇解,游於太清,輕舉獨往,忽然入冥。鳳凰不能與之儷,而況斥鷃乎!勢位爵祿,何足以概志也!晏子與崔杼盟,臨死地而不易其義。殖、華將戰而死,莒君厚賂而止之,不改其行。故晏子可迫以仁,而不可劫以兵;殖、華可止以義,而不可縣以利。君子義死,而不可以富貴留也;義為,而不可以死亡恐也。彼則直為義耳,而尚猶不拘於物,又況無為者矣! 堯不以有天下為貴,故授舜。公子劄不以有國為尊,故讓位。子罕不以玉為富,故不受寶。務光不以生害義,故自投於淵。由此觀之,至貴不待爵,至富不待財。天下至大矣,而以與佗人;身至親矣,而棄之淵;外此,其餘無足利矣。此之謂無累之人,無累之人,不以天下為貴矣!上觀至人之論,深原道德之意,以下考世俗之行,乃足羞也。故通許由之意,《金滕》、《豹韜》廢矣;延陵季子不受吳國,而訟間田者慚矣;子罕不利寶玉,而爭券契者愧矣;務光不汙於世,而貪利偷生者悶矣。故不觀大義者,不知生之不足貪也;不聞大言者,不知天下之不足利也。 今夫窮鄙之社也,叩盆拊瓴,相和而歌,自以為樂矣。嘗試為之擊建鼓,撞巨鍾,乃性仍仍然,知其盆瓴之足羞也。藏《詩》、《書》,修文學,而不知至論之旨,則拊盆叩瓴之徒也。夫以天下為者,學之建鼓矣。尊勢厚利,人之所貪也;使之左據天下圖,而右手刎其喉,愚夫不為。由此觀之,生尊於天下也。聖人食足以接氣,衣足以蓋形,適情不求餘,無天下不虧其性,有天下不羨其和。有天下,無天下,一實也。今贛人敖倉,予人河水,饑而餐之,渴而飲之,其入腹者不過簞食瓢漿,則身飽而敖倉不為之減也。腹滿而河水不為之竭也。有之不加飽,無之不為之饑,與守其篅𥫱、有其井,一實也。人大怒破陰,大喜墜陽,大憂內崩,大怖生狂。除穢去累,莫若未始出其宗,乃為大通。清目而不以視,靜耳而不以聽,鉗口而不以言,委心而不以慮。棄聰明而反太素,休精神而棄知故,覺而若昧,以生而若死,終則反本未生之時,而與化為一體。死之與生,一體也。 今夫繇者,揭钁臿,負籠土,鹽汗交流,喘息薄喉。當此之時,得茠越下,則脫然而喜矣。岩穴之間,非直越下之休也。病疵瘕者,捧心抑腹,膝上叩頭,蜷局而諦,通夕不寐。當此之時,噲然得臥,則親戚兄弟歡然而喜,夫修夜之寧,非直一噲之樂也。故知宇宙之大,則不可劫以死生;知養生之和,則不可縣以天下;知未生之樂,則不可畏以死;知許由之貴於舜,則不貪物。牆之立,不若其偃也,又況不為牆乎!冰之凝,不若其釋也,又況不為冰乎! 自無蹠有,自有蹠無,終始無端,莫知其所萌,非通於外內,孰能無好憎?無外之外,至大也;無內之內,至貴也;能知大貴,何往而不遂!衰世湊學,不知原心反本,直雕琢其性,矯拂其情,以與世交。故目雖欲之,禁之以度;心雖樂之,節之以禮。趨翔周旋,詘節卑拜,肉凝而不食,酒澄而不飲,外束其形,內總其德,鉗陰陽之和,而迫性命之情,故終身為悲人。達至道者則不然,理情性,治心術,養以和,持以適,樂道而忘賤,安德而忘貧。性有不欲,無欲而不得;心有不樂,無樂而不為。益無情者不以累德,而便性者不以滑和。故縱體肆意,而度制可以為天下儀。 今夫儒者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樂,而閉其所樂。是猶決江河之源,而障之以手也。夫牧民者,猶畜禽獸也,不塞其囿垣,使有野心,系絆其足,以禁其動,而欲修生壽終,豈可得乎!夫顏回、季路、子夏、冉伯牛,孔子之通學也,然顏淵夭死,季路菹于衛,子夏失明,冉伯牛為厲。此皆迫性拂情,而不得其和也。故子夏見曾子,一臒一肥。曾子問其故,曰:「出見富貴之樂而欲之,入見先王之道又說之。兩者心戰,故臒;先王之道勝,故肥。」推其志,非能貪富貴之位,不便侈靡之樂,直宜迫性閉欲,以義自防也。雖情心鬱殪,形性屈竭,猶不得已自強也。故莫能終其天年。 若夫至人,量腹而食,度形而衣,容身而遊,適情而行,餘天下而不貪,委萬物而不利,處大廓之宇,遊無極之野,登太皇,馮太一,玩天地於掌握之中。夫豈為貧富肥臒哉!故儒者非能使人弗欲,而能止之;非能使人勿樂,而能禁之。夫使天下畏刑而不敢盜,豈若能使無有盜心哉!越人得髯蛇,以為上肴,中國得之而棄之無用。故知其無所用,貪者能辭之;不知其無所用,廉者不能讓也。夫人主之所以殘亡其國家,損棄其社稷,身死於人手,為天下笑,未嘗非為非欲也。夫仇由貪大鍾之賂而亡其國,虞君利垂棘之璧而禽其身,獻公豔驪姬之美而亂四世,桓公甘易牙之和而不以時葬,胡王淫女樂之娛而亡上地。使此五君者適情辭餘,以己為度,不隨物而動,豈有此大患哉! 故射者非矢不中也,學射者不治矢也;御者非轡不行,學御者不為轡也。知冬日之箑、夏日之裘無用於己,則萬物之變為塵埃矣。故以湯止沸,沸乃不止,誠知其本,則去火而已矣。 [book_title]本經訓 太清之始也,和順以寂漠,質真而素樸,閒靜而不躁,推移而無故,在內而合乎道,出外而調於義,發動而成于文,行快而便於物。其言略而循理,其行侻而順情,其心愉而不偽,其事素而不飾,是以不擇時日,不占卦兆,不謀所始,不議所終,安則止,激則行,通體於天地,同精於陰陽,一和於四時,明照於日月,與造化者相雌雄。是以天覆以德,地載以樂,四時不失其敘,風雨不降其虐,日月淑清而揚光,五星循軌而不失其行。當此之時,玄元至碭而運照,鳳麟至,著龜兆,甘露下,竹實滿,流黃出,而朱草生,機械詐偽莫藏於心。 逮至衰世,鐫山石,䤿金玉,擿蚌蜃,消銅鐵,而萬物不滋,刳胎殺夭,麒麟不遊,覆巢毀卵,鳳凰不翔,鑽燧取火,構木為台,焚林而田,竭澤而漁。人械不足,畜藏有餘,而萬物不繁兆,萌牙卵胎而不成者,處之太半矣。積壤而丘處,糞田而種穀,掘地而井飲,疏川而為利,築城而為固,拘獸以為畜,則陰陽繆戾,四時失敘,雷霆毀折,雹霰降虐,氛霧霜雪不霽,而萬物燋夭。災榛穢,聚埒畝,芟野菼,長苗秀,草木之句萌、銜華、戴實而死者,不可勝數。乃至夏屋宮駕,縣聯房植,橑簷榱題,雕琢刻鏤,喬枝菱阿,夫容芰荷,五采爭勝,流漫陸離,修掞曲挍,夭矯曾橈,芒繁紛挐,以相交持,公輸、王爾無所錯其剞𠜾削鋸,然猶未能澹人主之欲也。是以松柏箘露夏槁,江、河、三川絕而不流,夷羊在牧,飛蛩滿野,天旱地坼,鳳皇不下,句爪、居牙、戴色、出距之獸,於是鷙矣。民之專室蓬廬,無所歸宿,凍餓饑寒死者,相枕席也。及至分山川溪穀,使有壤界,計人多少眾寡,使有分數,築城掘池,設機械險阻以為備,飾職事,制服等,異貴賤,差賢不肖,經誹譽,行賞罰,則兵革興而分爭生,民之滅抑夭隱,虐殺不辜而刑誅無罪,於是生矣。 天地之合和,陰陽之陶化萬物,皆乘人氣者也。是故上下離心,氣乃上蒸,君臣不和,五穀不為。距日冬至四十六日,天含和而未降,地懷氣而未揚,陰陽儲與,呼吸浸潭,包裹風俗,斟酌萬殊,旁薄眾宜,以相嘔咐醞釀,而成育群生。是故春肅秋榮,冬雷夏霜,皆賊氣之所生。由此觀之,天地宇宙,一人之身也;六合之內,一人之制也。是故明於性者,天地不能脅也;審于符者,怪物不能惑也。故聖人者,由近知遠,而萬殊為一。古之人同氣於天地,與一世而優遊。當此之時,無慶賀之利,刑罰之威,禮義廉恥不設,毀譽仁鄙不立,而萬民莫相侵欺暴虐,猶在於混冥之中。逮至衰世,人眾財寡,事力勞而養不足,於是忿爭生,是以貴仁。仁鄙不齊,比周朋黨,設詐諝,懷機械巧故之心,而性失矣,是以貴義。陰陽之情,莫不有血氣之感,男女群居雜處而無別,是以貴禮。性命之情,淫而相脅,以不得已則不和,是以貴樂。是故仁義禮樂者,可以救敗,而非通治之至也。夫仁者,所以救爭也;義者,所以救失也;禮者,所以救淫也;樂者,所以救憂也。神明定於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心善;民心善而天地陰陽從而包之,則財足而人澹矣;貪鄙忿爭不得生焉。由此觀之,則仁義不用矣。道德定于天下而民純樸,則目不營於色,耳不淫於聲,坐俳而歌謠,被發而浮游,雖有毛嬙、西施之色,不知說也。掉羽、武象,不知樂也,淫諝無別,不得生焉。由此觀之,禮樂不用也。是故德衰然後仁生,行沮然後義立,和失然後聲調,禮淫然後容飾。是故知神明然後知道德之不足為也,知道德然後知仁義之不足行也。知仁義然後知禮樂之不足修也。今背其本而求其末,釋其要而索之於詳,未可與言至也。 天地之大,可以矩表識也;星月之行,可以曆推得也;雷震之聲,可以鼓鍾寫也。風雨之變,可以音律知也。是故大可睹者,可得而量也;明可見者,可得而蔽也;聲可聞者,可得而調也;色可察者,可得而別也。夫至大,天地弗能含也;至微,神明弗能領也。及至建律曆,別五色,異清濁,味甘苦,則樸散而為器矣。立仁義,修禮樂,則德遷而為偽矣。及偽之生也,飾智以驚愚,設詐以巧上,天下有能持之者,有能治之者也。昔者蒼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伯益作井,而龍登玄雲,神棲昆侖;能愈多而德愈薄矣。故周鼎著倕,使銜其指,以明大巧之不可為也。 故至人之治也,心與神處,形與性調,靜而體德,動而理通。隨自然之性而緣不得已之化,洞然無為而天下自和,憺然無為而民自樸,無禨祥而民不夭,不忿爭而養足,兼包海內,澤及後世,不知為之誰何。是故生無號,死無諡,實不聚而名不立,施者不德,受者不讓,德交歸焉。而莫之充忍也。故德之所總,道弗能害也;知之所不知,辯弗能解也。不言之辯,不道之道,若或通焉,謂之天府。取焉而不損,酌焉而不竭,莫知其所由出,是謂瑤光。瑤光者,資糧萬物者也, 振困窮,補不足,則名生,興利除害,伐亂禁暴,則功成。世無災害,雖神無所施其德,上下和輯,雖賢無所立其功。昔容成氏之時,道路雁行列處,托嬰兒于巢上,置餘糧於畮首,虎豹可尾,虺蛇可蹍,而不知其所由然。逮至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猰貐、鑿齒、九嬰、大風、封豨、修蛇皆為民害。堯乃使羿誅鑿齒于疇華之野,殺九嬰于凶水之上,繳大風於青丘之澤,上射十日而下殺猰貐,斷修蛇於洞庭,禽封豨于桑林,萬民皆喜,置堯以為天子。於是天下廣狹、險易、遠近,始有道里。舜之時,共工振滔洪水,以薄空桑,龍門未開,呂梁未發,江、淮通流,四海溟涬,民皆上丘陵,赴樹木。舜乃使禹疏三江五湖,開伊闕,導廛、澗,平通溝陸,流注東海,鴻水漏,九州幹,萬民皆寧其性,是以稱堯、舜以為聖。晚世之時,帝有桀、紂,為琁室、瑤台、象廊、玉床,紂為肉圃、酒池,燎焚天下之財,疲苦萬民之力,刳諫者,剔孕婦,攘天下,虐百姓,於是湯乃以革車三百乘,伐桀于南巢,放之夏台,武王甲卒三千,破紂牧野,殺之于宣室,天下甯定,百姓和集。是以稱湯、武之賢。由此觀之,有賢聖之名者,必遭亂世之患也。 今至人生亂世之中,含德懷道,拘無窮之智,鉗口寢說,遂不言而死者,眾矣然天下莫知貴其不言也。故「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著于竹帛,鏤于金石,可傳於人者,其粗也。五帝三王,殊事而同指,異路而同歸。晚世學者,不知道之所一體,德之所總要,取成之跡,相與危坐而說之,鼓歌而舞之,故博學多聞,而不免於惑。《詩》云:「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不知其他。」此之謂也。 帝者,體太一;王者,法陰陽;霸者,則四時,君者,用六律。秉太一者,牢籠天地,彈厭山川,含吐陰陽,伸曳四時,紀綱八極,經緯六合,覆露照導,普汜無私;蠉飛蠕動,莫不仰德而生。陰陽者,承天地之和,形萬殊之體,含氣化物,以成埒類,贏縮卷舒,淪於不測,終始虛滿,轉于無原。四時者,春生夏長,秋收冬藏,取予有節,出入有時,開闔張歙,不失其敘,喜怒剛柔,不離其理。六律者,生之與殺也,賞之與罰也,予之與奪也,非此無道也;故謹於權衡準繩,審乎輕重,足以治其境內矣。 是故體太一者,明於天地之情,通于道德之倫,聰明耀於日月,精神通於萬物,動靜調於陰陽,喜怒和於四時,德澤施于方外,名聲傳於後世。法陰陽者,德與天地參,明與日月竝,精與鬼神總,戴圓履方,抱表懷繩,內能治身,外能得人,發號施令,天下莫不從風。則四時者,柔而不脆,剛而不鞼,寬而不肆,肅而不悖,優柔委從,以養群類,其德含愚而容不肖,無所私愛。用六律者,伐亂禁暴,進賢而退不肖,扶撥以為正,壤險以為平,矯枉以為直,明於禁舍開閉之道,乘時因勢,以服役人心也。帝者體陰陽則侵,王者法四時則削,霸者節六律則辱,君者失準繩則廢。故小而行大,則滔窕而不親;大而行小,則狹隘而不容。貴賤不失其體,則天下治矣。 天愛其精,地愛其平,人愛其情。天之精,日月星辰雷電風雨也;地之平,水火金木土也;人之情,思慮聰明喜怒也。故閉四關,止五遁,則與道淪。是故神明藏於無形,精神反於至真,則目明而不以視,耳聰而不以聽,必條達而不以思慮,委而弗為,和而弗矜,冥性命之情,而智故不得雜焉。精泄於目,則其視明;在於耳,則其聽聰;留於口,則其言當;集於心,則其慮通。故閉四關則身無患,百節莫苑,莫死莫生,莫虛莫盈,是謂真人。 凡亂之所由生者,皆在流遁。流遁之所生者五:大構駕,興宮室,延樓棧道,雞棲井幹,標枺欂櫨,以相支持,木巧之飾,盤紆刻儼,嬴鏤雕琢,詭文回波,淌遊瀷淢,菱杼紾抱,芒繁亂澤,巧偽紛挐,以相摧錯,此遁於木也。鑿汙池之深,肆畛崖之遠,來溪穀之流,飾曲岸之際,積牒旋石,以純修碕,抑淢怒瀨,以揚激波,曲拂邅回,以像湡、浯,益樹蓮菱,以食鱉魚,鴻鵠鷫鷞,稻梁饒餘,龍舟鷁首,浮吹以娛,此遁于水也。高築城郭,設樹險阻,崇台榭之隆,侈苑囿之大,以窮要妙之望,魏闕之高,上際青雲,大廈曾加,擬于昆侖,修為牆垣,甬道相連,殘高增下,積土為山,接徑曆遠,直道夷險,終日馳鶩,而無跡蹈之患,此遁於土也。大鐘鼎,美重器,華蟲疏鏤,以相繆紾,寢蟠龍連組,焜昱錯眩,照耀輝煌,偃蹇寥糾,曲成文章,雕琢之飾,鍛錫文鐃,乍晦乍明,抑微滅瑕,霜文沈居,若簟籧篨,纏錦經冗,似數而疏,此遁于金也。煎熬焚炙,調齊和之適,以窮荊、吳甘酸之變,焚林而獵,燒燎大木,鼓橐吹埵,以銷銅鐵,靡流堅鍛,無厭足目,山無峻幹,林無柘梓,燎木以為炭,燔草而為灰,野莽白素,不得其時,上掩天光,下殄地財,此遁於火也。此五者,一足以亡天下矣。 是故古者明堂之制,下之潤濕弗能及,上之霧露弗能入,四方之風弗能襲;土事不文,木工不琢,金器不鏤;衣無隅差之削,冠無觚蠃之理;堂大足以周旋理文,靜潔足以享上帝、禮鬼神,以示民知儉節。 夫聲色五味,遠國珍怪,瑰異奇物,足以變心易志,搖盪精神,感動血氣者,不可勝計也。夫天地之生財也,本不過五。聖人節五行,則治不荒。凡人之性,心和欲得則樂,樂斯動,動斯蹈,蹈斯蕩,蕩斯歌,歌斯舞,歌舞節則禽獸跳矣。人之性,心有憂喪則悲,悲則哀,哀斯憤,憤斯怒,怒斯動,動則手足不靜。人之性有侵犯則怒,怒則血充,血充則氣激,氣激則發怒,發怒則有所釋憾矣。故鐘鼓管簫,幹鏚羽旄,所以飾喜也;衰苴杖,哭踴有節,所以飾哀也;兵革羽旄,金鼓斧鉞,所以飾怒也。必有其質,乃為之文。 古者聖人在上,政教平,仁愛洽,上下同心,君臣輯睦,衣食有餘,家給人足,父慈子孝,兄良弟順,生者不怨,死者不恨,天下和洽,人得其願。夫人相樂,無所發貺,故聖人為之作樂以和節之。末世之政,田漁重稅,關市急征,澤梁畢禁,網罟無所布,耒耜無以設,民力竭於徭役,財用殫於會賦,居者無食,行者無糧,老者不養,死者不葬,贅妻鬻子,以給上求,猶弗能澹,愚夫蠢婦皆有流連之心,悽愴之志,乃使始為之撞大鍾,擊鳴鼓,吹竽笙,彈琴瑟,失樂之本矣。 古者上求薄而民用給,君施其德,臣盡其忠,父行其慈,子竭其孝,各致其愛而無憾恨其間。夫三年之喪,非強而致之,聽樂不樂,食旨不甘,思慕之心,未能絕也。晚世風流俗敗,嗜欲多,禮義廢,君臣相欺,父子相疑,怨尤充胸,思心盡亡,被衰戴絰,戲笑其中,雖致之三年,失喪之本也。 古者天子一畿,諸侯一同,各守其分,不得相侵,有不行王道者,暴虐萬民,爭地侵壤,亂政犯禁,召之不至,令之不行,禁之不止,誨之不變,乃舉兵而伐之,戮其君,易其党,封其墓,類其社,卜其子孫以代之。晚世務廣地侵壤,並兼無已,舉不義之兵,伐無罪之國,殺不辜之民,絕先聖之後,大國出攻,小國城守,驅人之牛馬,傒人之子女,毀人之宗廟,遷人之重寶,血流千里,暴骸滿野,以澹貪主之欲,非兵之所為生也。 故兵者,所以討暴,非所以為暴也;樂者,所以致和,非所以為淫也;喪者,所以盡哀,非所以為偽也。故事親有道矣,而愛為務;朝廷有容矣,而敬為上;處喪有禮矣,而哀為主;用兵有術矣,而義為本。本立而道行,本傷而道廢。 [book_title]主術訓 人主之術,處無為之事,而行不言之教。清靜而不動,一度而不搖,因循而任下,責成而不勞。是故心知規而師傅諭導,口能言而行人稱辭,足能行而相者先導,耳能聽而執正進諫。是故慮無失策,謀無過事,言為文章,行為儀錶於天下。進退應時,動靜循理,不為醜美好憎,不為賞罰喜怒,名各自名,類各自類,事猶自然,莫出於己。故古之王者,冕而前旒所以蔽明也,黈纊塞耳所以掩聰,天子外屏所以自障。故所理者遠,則所在者邇;所治者大,則所守者小。 夫目妄視則淫,耳妄聽則惑,口妄言則亂。夫三關者,不可不慎守也。若欲規之,乃是離之;若欲飾之,乃是賊之。天氣為魂,地氣為魄,反之玄房,各處其宅,守而勿失,上通太一。太一之精,通于天道,天道玄默,無容無則,大不可極,深不可測,尚與人化,知不能得。昔者神農之治天下也,神不馳於胸中,智不出於四域,懷其仁誠之心。甘雨時降,五穀蕃植,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月省時考,歲終獻功,以時嘗谷,祀於明堂。明堂之制,有蓋而無四方,風雨不能襲,寒暑不能傷,遷延而入之,養民以公。其民樸重端愨,不紛爭而財足,不勞形而功成。因天地之資而與之和同,是故威厲而不殺,刑錯而不用,法省而不煩。故其化如神。其地南至交阯,北至幽都,東至暘穀,西至三危,莫不聽從。當此之時,法寬刑緩,囹圄空虛,而天下一俗,莫懷奸心。 末世之政則不然。上好取而無量,下貪狼而無讓,民貧苦而仇爭,事力勞而無功,智詐萌興,盜賊滋彰,上下相怨,號令不行。執政有司,不務反道矯拂其本,而事修其末,削薄其德,曾累其刑,而欲以為治,無以異於執彈而來鳥,捭棁而狎犬也,亂乃逾甚。夫水濁則魚噞,政苛則民亂。故夫養虎豹犀象者,為之圈檻,供其嗜欲,適其饑飽,違其怒恚。然而不能終其天年者,形有所劫也。是以上多故則下多詐,上多事則下多態,上煩擾則下不定,上多求則下交爭。不直之於本,而事之於末,璧猶揚堁而弭塵,抱薪以救火也。故聖人事省而易治,求寡而易澹,不施而仁,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不為而成。塊然保真,抱德推誠,天下從之,如響之應聲,景之像形,其所修者本也。刑罰不足以移風,殺戮不足以禁奸,唯神化為貴。至精為神。 夫疾呼不過聞百步,志之所在,逾於千里。冬日之陽,夏日之陰,萬物歸之,而莫使之然。故至精之像,弗招而自來,不麾而自住,窈窈冥冥,不知為之者誰,而功自成。智者弗能誦,辯者弗能形。昔孫叔敖恬臥,而郢人無所害其鋒;市南宜遼弄丸,而兩家之難無所關其辭。鞅鞈鐵鎧,瞋目扼腕,其於以御兵刃,縣矣;券契束帛,刑罰斧鉞,其于以解難,薄矣;待目而照見,待言而使令,其於為治,難矣。蘧伯玉為相,子貢往觀之,曰:「何以治國?」曰:「以弗治治之。」簡子欲伐衛,使史黯往覿焉,還報曰:「蘧伯玉為相,未可以加兵。」固塞險阻,何足以致之!故皋陶瘖而為大理,天下無虐刑,有貴於言者也;師曠瞽而為太宰,晉無亂政,有貴於見者也。故不言之令,不視之見,此伏犧、神農之所以為師也。 故民之化也,不從其所言而從所行。故齊莊公好勇,不使鬥爭,而國家多難,其漸至於崔杼之亂。頃襄好色,不使風議,而民多昏亂,其積至昭奇之難。故至精之所動,若春氣之生,秋氣之殺也,雖馳傳鶩置,不若此其亟。故君人者,其猶射者乎!于此豪末,於彼尋常矣。故慎所以感之也。夫榮啟期一彈,而孔子三日樂,感於和;鄒忌一徽,而威王終夕悲,感於憂。動諸琴瑟,形諸音聲,而能使人為之哀樂,縣法設賞而不能移風易俗者,其誠心弗施也。甯戚商歌車下,桓公喟然而寤。至精入人深矣。故曰:樂聽其音,則知其俗;見其俗,則知其化。孔子學鼓琴于師襄,而諭文王之志,見微以知明矣。延陵季子聽魯樂,而知殷、夏之風,論近以識遠也。作之上古,施及千歲,而文不滅;況於並世化民乎!湯之時,七年旱,以身禱于桑林之際,而四海之雲湊,千里之雨至。抱質效誠,感動天地,神諭方外。令行禁止,豈足為哉!古聖王至精形於內,而好憎忘於外,出言以副情,發號以明旨,陳之以禮樂,風之以歌謠,業貫萬世而不壅,橫扃四方而不窮,禽獸昆蟲與之陶化,又況于執法施令乎! 故太上神化,其次使不得為非,其次賞賢而罰暴。衡之於左右,無私輕重,故可以為平;繩之于內外,無私曲直,故可以為正。人主之于用法,無私好憎,故可以為命。夫權輕重不差蟁首,扶撥枉橈不失針鋒,直施矯邪不私辟險。奸不能枉,讒不能亂,德無所立,怨無所藏,是任術而釋人心者也。故為治者不與焉。 夫舟浮于水,車轉于陸,此勢之自然也。木擊折轊,水戾破舟,不怨木石而罪巧拙者,知故不載焉。是故道有智則惑,德有心則險,心有目則眩。兵莫憯於志,而莫邪為下;寇莫大於陰陽,而枹鼓為小。 今夫權衡規矩,一定而不易,不為秦、楚變節,不為胡、越改容,常一而不邪,方行而不流,一日刑之,萬世傳之,而以無為為之,故國有亡主,而世無廢道;人有困窮,而理無不通。由此觀之,無為者,道之宗。故得道之宗,應物無窮,任人之才,難以至治。湯、武,聖主也,而不能與越人乘幹舟而浮於江湖;伊尹,賢相也,而不能與胡人騎騵馬而服駒駼;孔、墨博通,而不能與山居者入榛薄險阻也。由此觀之,則人知之於物也淺矣,而欲以遍照海內,存萬方,不因道之數,而專己之能,則其窮不達矣。故智不足以治天下也。桀之力,制觡伸鉤,索鐵歙金,椎移大犧,水殺黿鼉,陸捕熊羆;然湯革車三百乘,困之鳴條,擒之焦門。由此觀之,勇力不足以持天下矣。智不足以為治,勇不足以為強,則人材不足任,明也。而君人者不下廟堂之上,而知四海之外者,因物以識物,因人以知人也。故積力之所舉,則無不勝也;眾智之所為,則無不成也。陷井之無黿鼉,隘也;園中之無修木,小也。夫舉重鼎者,力少而不能勝也,及至其移徙之,不待其多力者。故千人之群無絕梁,萬人之聚無廢功。 夫華騮、綠耳,一日而至千里,然其使之搏兔,不如豺狼,伎能殊也。鴟夜撮蚤蚊,察分秋豪,晝日顛越,不能見丘山,形性詭也。夫螣蛇遊霧而動,應龍乘雲而舉,猿得木而捷,魚得水而鶩。故古之為車也,漆者不畫,鑿者不斫,工無二伎,士不兼官,各守其職,不得相奸,人得其宜,物得其安。是以器械不苦,而職事不嫚。夫責少者易償,職寡者易守,任輕者易權。上操約省之分,下效易為之功,是以君臣彌久而不相厭。君人之道,其猶零星之尸也,儼然玄默,而吉祥受福。是故得道者不為醜飾,不為偽善,一人被之而不袤,萬人蒙之而不褊。是故重為惠,若重為暴,則治道通矣。為惠者,尚佈施也。無功而厚賞,無勞而高爵,則守職者懈於官,而游居者亟於進矣。為暴者,妄誅也。無罪者而死亡,行直而被刑,則修身者不勸善,而為邪者輕犯上矣。故為惠者生奸,而為暴者生亂。奸亂之俗,亡國之風。是故明主之治,國有誅者而主無怒焉,朝有賞者而君無與焉。誅者不怨君,罪之所當也;賞者不德上,功之所致也。民知誅賞之來,皆在於身也。故務功修業,不受贛於君。是故朝廷蕪而無跡,田野辟而無草。故太上,下知有之。橋直植立而不動,俯 ✜✜✜✜✜✜✜✜✜✜✜✜✜✜✜✜未完待续>>>完整版请登录大玄妙门网✜✜✜✜✜✜✜✜✜✜✜✜✜✜✜✜✜✜✜✜✜✜✜